黑田官兵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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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書名:黑田如水
出版日期:2014-07-21
作者:吉川英治
譯者:李美惠
印刷:黑白印刷
裝訂:平裝
頁數:344
開數:25開(高21×寬14.8cm)
EAN:9789570844238
系列:小說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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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國民作家」吉川英治集權謀與人性於一書的磅礡巨作

2014年NHK大河劇「軍師官兵衛」主角跌宕奇絢的崛起歷程,
從一介地方武將成為天下人的參謀,改變日本戰國歷史!
日本文學權威林水福教授專文導讀推薦!

日本戰國時代的動盪改變多年來各勢力的微妙平衡,
播州偏遠小郡的天才謀士黑田官兵衛將遇見前所未見的挑戰。
他因審時度勢的遠見及過人的謀略而站上政治舞台的中心,
因對忠義的堅持而受盡磨難,更因恢弘的器度而名留青史。

一五七五年,位於播州偏遠小郡的小寺家,身處西面毛利輝元和東面織田信長兩股龐大勢力的交戰中心。搖擺不定的主君小寺政職捨棄多數家臣支持的毛利家,聽從了二十二歲即破例升格為年輕家老與姬路城主的黑田官兵衛,轉向織田家投誠。面對毛利家五千兵馬的攻擊,官兵衛僅以五百精兵就擊退敵軍,不但打響名號,更開啟中國地區風起雲湧的雙雄爭霸……
黑田官兵衛──被豐臣秀吉稱為「有能力取得天下的男人」,自此躍上日本戰國時代的舞台。他與豐臣秀吉相識,為織田家在軍略與外交上貢獻良多,更與竹中半兵衛並列秀吉身邊最重要的參謀雙璧,後世稱二人為「兩兵衛」。他具有審時度勢的遠見,同時具備軍事謀畫之稟賦、合縱連橫之口才、衝鋒陷陣之武勇,更事主君以忠、待朋友以義、對部屬以誠。
為了對信長與秀吉的忠義,官兵衛被敵軍囚禁一年,因瘡病壞了一條腿而成了瘸子。身體的缺陷未曾阻礙官兵衛的騰飛,他軍略及外交上的才華讓他於三十六歲那一年從一介武將躍升為地方大名。由此揭開天才軍師官兵衛幫助豐臣秀吉奪得天下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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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吉川英治

日本小說家,被稱為日本的「國民作家」,其作品號稱「百萬人的文學」。主攻歷史小說,以改編史書聞名。22歲始正式步入文壇,在發表《鳴門秘帖》後正式成為暢銷作家。1935年開始連載其代表作《宮本武藏》,獲得大眾好評,成為家喻戶曉的暢銷作品,而其改編的《三國英雄傳》在日本是人人必讀的著作。其文學蘊涵社會現實面的洞悉觀察、庶民活動的點滴,及底層生活的聲音。代表作另有《新平家物語》、《新書太閣記》、《私本太平記》等。

譯者:李美惠

輔大英文系、輔大日文所畢,研究平安朝古典文學。曾至橫濱菲利斯大學日本文學研究所交換留學。喜歡旅行,正好以翻譯為業,享受生活於動靜之間。譯作包括《影武者德川家康》、《傾奇者前田慶次郎》、《德川一族:創造時代的華麗血族》、《信玄戰旗》、《秀吉之枷》、《龍馬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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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獄中綻放的藤花──黑田官兵衛的武士道情懷/林水福

蜂巢
無法靠岸的泳者
沐浴

朝著理想一路前進
丘之一族
玲珠膏
先驅之孤帆
鍛冶屋町
深夜叩門
初見面

與君一夕話
與死神共枕
鐵壁
設計二圖
人質
期待之日
名馬書寫山
友情
主將寶座的辛酸
棄兒之城
平井山之秋
別無他途
紙團
夜闇
信封之中
猜疑
蝨子與藤花
衰老的隱居人
騎上慘心驢
菩提山之子
秘密基地
昆陽寺夜話
室夫人
螢之聲
藤枝
違和
男子漢的慟哭
門板
稻穗之浪
營門快晴
置髮於地
心靈相契
美人臨死儀容佳
無城可歸的又小爺
一隻草屐・一隻木屐

黑田官兵衛年表

貨號: 9789570844238 分類: , ,
導讀(節錄)/獄中綻放的藤花──黑田官兵衛的武士道情懷(林水福)

壹、黑田武士的由來
進入主題之前,我想說一下黑田武士的由來。
到過九州,相信會在博多車站前看到威武雄壯的武士造型,左手持大酒盤,右手握長矛,這就是有名的黑田武士。博多名產之一的博多人形,也可以看到類似的黑田武士人形。
有趣的是有的人形是右手持矛,左手挽大酒盤,但也有左右相反的。也就是說,究竟是左手挽大酒盤呢,還是右手,對博多的人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酒豪形象以及這隻矛的由來。
這個黑田武士指的是母里太兵衛友信(約1556-1615),那這隻矛是怎麼來的呢?話說黑田藩藩主黑田長政(1568-1623),有一天派母里太兵衛友信當使者,到福島正則(1561-1624,安土桃山、江戶時代武將)那兒賀年。太兵衛是黑田藩的大酒豪,與後藤又兵衛並稱,同時又是使矛的好手。福島正則好酒,無人能出其右,但是脾氣暴躁,酒品又不好。據傳曾在酒醉時命令屬下切腹自殺,等到第二天酒醒發現錯殺,哭倒於屍首前,但也無可挽回。
藩主黑田長政想到福島正則的脾氣,擔心太兵衛喝酒惹事,臨行前,命令他:「無論對方怎麼勸酒,絕對不可以喝。」也就是說,下了禁酒令。太兵衛到了福島那兒,福島心想好不容易有喝酒好手到來,怎麼可以輕易放過?馬上勸太兵衛喝酒,太兵衛因主公有令在身,斷然拒絕。
正則擺了倒入三公升酒的大酒盤,要太兵衛喝,說:「你乾掉這杯酒,我就賞你喜歡的東西!」太兵衛還是拒絕,不喝就是不喝。
正則生氣,罵了起來,「什麼!連有酒豪之稱的母里,這些酒都喝不了,黑田家的武士我看也沒什麼,不過是一些膽小鬼聚在一起,是個膽小的藩呀!唉呀,黑田長政也實在太可憐了!」
太兵衛聽到實在按耐不住了,心想罵自己也就算了,連藩都一起罵上,這種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捧起直徑一尺,漆紅色,可容三公升酒的大酒盤,一飲而盡!
他口中還嚷著「再來一杯!」一口氣乾完之後,又說:「再來一杯!」連飲三杯之後,指著一隻矛說:「我要這隻矛當獎品!」
說起這隻矛大有來頭,原是第一百零六代天皇,正親町天皇賜給足利義昭將軍的,義昭給了織田信長,信長再給豐臣秀吉,秀吉又賜給福島正則,可說是天下名矛。正則自己也當它是傳家之寶,可是「武士無二言」,話既出口豈能反悔?只得忍痛割愛賜給太兵衛了。
太兵衛高高興興扛著這隻舉世聞名長矛,哼著「筑前今樣」(現在民謠〈黑田節〉的原型)踏上回黑田藩之歸途。
筑前,就是現在的福岡縣。上述的黑田藩主長政,就是本書主角黑田官兵衛的兒子。

貳、官兵衛的人物造型
吉川英治這本《黑田官兵衛》,內容與目前日本NHK正在播映的大河劇「軍師官兵衛」不盡相同。本書描寫的官兵衛,是從出生到織田信長賜他播州一萬石,位列大名為止。
NHK的大河劇,到目前為止以歷史人物為主題的,大多以天下人,如信長、秀吉、家康;或將軍,如德川幕府八代將軍吉宗、末代將軍慶喜;或雄據一方的大名,如獨眼龍政宗、武田信玄、毛利元就為主;而以軍師為主題的,只有之前的「風林火山」以武田信玄的軍師山本勘助為主題。因此,這次的官兵衛,應是以作軍師主題的第二次。
黑田官兵衛具有什麼能力或人格特質,讓他能在戰國時代群雄割據,能人輩出的情況下脫穎而出,受到重用呢?

一、官兵衛審時度勢的傑出才能
最初黑田官兵衛於御著城的小寺政職處擔任家老(幕府時代諸侯家臣之長),時年方三十,可說是最年輕的家老。當時,群雄並起,小寺夾在毛利輝元與織田信長兩大勢力之間,時勢已經到了不得不選邊站的時候。
小寺政職與幕僚商議何去何從?席間贊成依附毛利者眾,理由是小寺本就是毛利家下屬,再者是因看到原本毛利的勢力,「以安藝、周防為首的毛利勢力早已遍及山陰山陽十二國。瀨戶內海方面,村上、來島一族的水軍與我們站在同一陣線……」眾家臣提出的意見,了無新意,其實就是依賴成性。其中,唯獨官兵衛不發一語。問他,為何不表示意見?他回答說,該說的,平常都已經說了。之後他溜去睡覺;等到睡醒、沐浴更衣之後,才又出席會議。這樣的行徑自然被斥為狂妄。席間,小寺政職聽取大家的意見,眾人皆言應繼續支持毛利家,政職意志動搖,正要宣布決定時,官兵衛突然以直衝天花板似的宏大音量說:「萬萬不可!屬下堅決反對。加入毛利方無異自取滅亡。一定要回歸武家之大義!」接著便滔滔不絕,侃侃而談應該支持織田信長的理由:
「……信長既已佔有今日之威勢,若換成一般人,定要狂妄自大起來。然而他每次戰勝,都親率部下進京,先至宮門報告亂事已平定,之後對庶民樂善好施,進而供養神社及寺院,監督道路橋梁的工程,或修繕皇宮裡殘破之宮門。……對上恭敬事親,對下疼惜弟妹,真情完全流露……值得主家賭上家運,值得咱們武士犧牲性命的,除信長之外再無他人。」
那麼反對站在毛利這邊的理由又是什麼呢?官兵衛說:「毛利雖為強國,但不過是僅遵元就公以來之家訓而堅守自己固有領地吧了,其志並不在天下萬民……他們全都是些思想陳腐的老派人士,只會擾亂世局,造成生靈塗炭,實在罪不可赦呀。最重要的是,他們完全未得民心、不孚眾望。」
後來官兵衛去見羽柴藤次郎(即後來的豐臣秀吉)時,自己僅是地方小大名的部屬,但對方已是織田信長幕僚,又是一城之主,身分地位相差懸殊。官兵衛依然不卑不亢,陳述自己對天下大勢的看法。秀吉除了介紹竹中半兵衛與官兵衛認識外,還引薦官兵衛給自己的主上織田信長。官兵衛表達他所轄的姬路城願為先鋒,作為攻略中國之基地,遊說信長出兵中國,如書中所說,「他毫不誇飾,也毫無詭辯之意,只是一片真誠地勸說。」官兵衛不但有合縱連橫遊說之才,但更重要的是他綜觀天下大勢,審時度勢的傑出能力與誠懇的態度,打動秀吉也博得信長的信任,信長於是以案頭名刀「壓切長谷部」(國寶,現藏於福岡市博物館)賜予官兵衛,作為信物。

二、官兵衛對主公的絕對忠誠
官兵衛雖對信長忠誠,但由於小寺政職及處於毛利與織田兩大強權之間的小大名,為了求生存,時左時右,以至於信長以為官兵衛亦背叛自己,因此下令殺其當人質的兒子松千代。
官兵衛被囚禁有岡城時,確實對信長的「作為」感到懊惱和悔恨:「我開心剖肺的表明心意,……賭上父親宗圓為首包括整個黑田家的命運,同時還把自己的兒子松千代依他的要求送去當人質……難道他現在還以為我官兵衛是毫無武士精神又忝不知恥的傢伙嗎?」氣憤加上肉體疼痛,忍不住埋怨信長膚淺的眼光與無情。
官兵衛如果跟一般人一樣,以怨恨懊惱度日,可能成就不了歷史上的官兵衛了。
官兵衛獲救出來,如何面對信長?由於長期被禁無法行走,用擔架運送,途中看到田中成熟的稻穗,心想:「自己若因信長之過失而情緒激動,那麼自己的氣度也就無異於稻田中的一串稻穗,不過是區區一名臣子。」人,孰能無過?有的可能是無心之過,但當事者如果耿耿於懷,即使再好的朋友也會慢慢疏離,終成陌路,有的甚至於翻臉成仇。
另一方面,信長自知自己的錯失,也忖度著官兵衛會以何臉色看自己:「那傢伙不知會擺出何種表情,不知會多恨我?」
兩人會面時,官兵衛無法站立,要下屬:「扶我起來,讓我坐起來。……然後從後面抱住我身體,別讓我仆倒。」信長雖特許官兵衛不必起身,官兵衛依然由屬下左右將他抱起,「兩個凹洞似的眼睛望著信長……只見他從肋骨下方彎下身體,並以雙手支地」道:「屬下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您……還能拜見您別來無恙的模樣,這真是官兵衛無上的喜悅……去年因屬下智淺而自討苦吃,讓您長期擔心了,請大人饒恕。」信長亦祈官兵衛原諒。
至於兒子被殺一事,官兵衛回答不恨信長;信長反問:「既不認為是信長害的,也不是時代的關係,那麼你認為是誰的關係呢?」官兵衛回答:「一時還沒想到是誰的關係,不過若能蒙您偶而想起,將這當成是累積天下一統大業的一顆小石頭,那就是無上的安慰了。」
由於官兵衛這種絕對的忠誠,所以後來信長死後,深獲秀吉信任,兩人相處融洽,合作無間。
順便一提,官兵衛被囚禁有岡城時,獄窗的藤花給了他活下去的勇氣,他心中告訴自己:「獄中藤花盛開,這實在是不可能之事。漢土或日本都沒聽過這樣的例子。……千萬別死呀。只要等待,就一定會開的。這就是上天的啟示。沒錯,是上天的啟示。」因此,官兵衛獲救之後把家紋從原來的橘花改為藤花。

三、官兵衛與竹中半兵衛的朋友之義
毛利輝元和播磨藩的三木通秋聯軍兩次進攻姬路,都被官兵衛以寡擊眾擊退。天正五年(1577)信長要求小寺政職送人質過去,小寺家嫡子氏職不僅體弱多病,且是不肖子,不能登大雅之堂,正愁苦間,官兵衛以自己兒子松千代(松壽丸,後來的黑田長政)當人質,送到信長處。信長把松千代交由秀吉看管。信長脾氣暴躁,難伺候,且容易變臉,多虧秀吉從中緩頰。官兵衛對秀吉逐漸生出「士為知己者死」的感情。
另一方面,半兵衛與官兵衛相處融洽,歷史上有「兩兵衛」之稱,兩人交往出自真情,並非只是公事往來。從哪裡看得出來呢?
話說秀吉曾給官兵衛書信,信中說,視官兵衛為兄弟,官兵衛因此視為珍寶,隨時不離身。有一天,半兵衛要官兵衛拿秀吉給的信函讓他過目。哪知半兵衛竟然出其不意燒掉秀吉給的那封信,官兵衛亦覺意外,因為這樣魯莽行為不似平日半兵衛的為人,問其故。半兵衛回答:「出自一片友情」──「若珍藏那種承諾性書信,最後必將對您所服侍的對象有所不滿,甚至不知盡本分。而這份不滿與不平之心,最後恐將導致您自身破敗。」
後來,官兵衛主君小寺政職出賣官兵衛,讓官兵衛持己信給荒木村重(原信長重臣,後謀反),官兵衛原以為信中內容是勸荒木投向信長,哪知其實是將責任完全推給官兵衛。官兵衛因此被囚禁於有岡城,達一年之久。
小寺政職揭反旗,觸怒了信長,下令殺官兵衛作為人質的兒子松千代,交由半兵衛執行。負責保護松千代的井口兵助與大野九郎左衛門二個武士聽到這消息,馬上向半兵衛哀求,希望能以兩人的性命換取少主性命。半兵衛根本不想殺松千代,但是主君之命難違,終於想出「李代桃僵」──以因釣魚而溺斃的孩童屍首代替──的方式解決這個難題。
官兵衛的兩個屬下欲以自己性命換取少主性命,自屬不易;而半兵衛為了朋友作出違反主上之命,這種情義,今日看來或許有人不以為然,然而這就是「武士道」所說的武士的「忠義精神」。
新渡戶稻造的《武士道》(林水福譯,聯合文學出版社)談到這部分,舉菅原道真(845-903,平安朝前期的學者.政治家。歿後世人奉為「學問之神」,祀於天滿宮,日本學生考試之前常拜菅原道貞,祈求通過)為例說明:道真受讒,被逐出城;道真舊部屬源藏受命要交出道真幼子,源藏馬上浮現冒名頂替的念頭。他留意到寺小屋念書的每一個小孩,好不容易發現到一個身材、氣質相似的小孩。於是徵求孩子母親的同意,獻出小孩生命。小孩本身也知道,甘願犧牲。驗屍完成,源藏回家,跨過門檻之際就呼叫妻子:「老婆!你該高興,犬子立了功耶!」冒名頂替的小孩原來是源藏的兒子。

四、官兵衛對敵將的信守然諾
三木城的別所長治(通稱小三郎)原是織田信長屬下,後來與荒木村重等揭反旗。荒木等潰敗之後,別所關閉城門,堅不迎戰,秀吉、官兵衛等信長所屬軍隊久攻不下。有一天,信長來信問秀吉,三木城如何了?秀吉接信正感到焦慮,這時官兵衛有是來找秀吉商量,大意是:「自己透過關係,跟三木城的後藤將監基國見面。如今有了效果,昨夜後藤派部下背著今年八歲的兒子來交給我,之後回去了。對方城中糧食短缺,就連樹皮草根都啃光了、老鼠也吃光了……」最後的決定是,城主別所小三郎及手下部眾切腹,開城日期為天正八年(1580)正月七日。
六日,秀吉派人送了三罈酒和許多食物進城。小三郎翌日特派使者來傳達謝意:「昨夜承蒙您盛情款待……今日申時,小三郎及手下眾人將依約切腹,請您確實檢視。」書中說「小三郎,其妻、兒子、胞弟彥之助也相繼伏臥、老臣後藤將監基國、小森與三左衛門等人亦皆殉死。」臨死前小三郎及其妻皆詠歌一首以表心志。
這就是當時武士的世界,小三郎及其近臣等以切腹自殺換取族人生命。對於這樣的敵人會予以尊重。然而,貪生怕死的人,就會受到眾人唾棄。小三郎的叔叔別所賀相為躲過一死,在望樓下放火,結果被部下砍下首級,「叔父的行為玷汙了別所一族的聲名,若上天看見,定要降下天誅,地若知情,定要震怒吧。」
官兵衛對後藤將監基國託付自己的兒子視如己出,吩咐妻子說:「這孩子是我在三木之戰中撿來的敵將之子。雖說是敵將之子,卻非怯懦者之子。……你要好好養育他。」這情形一般社會可能無法理解,會認為這不是養虎為患嗎?然而,這裡描寫的是武士世界,不是一般社會。

參、結語
無論是官兵衛對信長的絕對忠誠,或竹中半兵衛以他人首級假冒官兵衛之子松千代的首級,讓官兵衛長子得以活命;還有三木城別所小三郎等的自殺,官兵衛養育敵將後藤基國之子後藤又兵衛基次;妥適照顧小寺政職後人氏職等,這些行為,一言以蔽之,就是「武士道精神」,這就是本書所要表現的精神!
(作者為南臺科技大學應日系教授 日本文學‧文化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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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巢

蜜蜂一隻隻消失在鼓樓大梁後方,彷彿被吸進去似的,還有些是邊發出嗡嗡聲邊飛出來。
這鼓似乎年代頗為久遠,看那上頭的每顆鉚釘都起了紅色鏽斑便可想而知,就連四個角落的粗大木柱也嚴重風化,一如老人的筋骨,明顯地露出木紋。總之,定是當初和這座御著城同時建造之物無疑。
「……啊,蜂巢呀。」
官兵衛醒了。他用力拍打自己的後頸,並以泛紅的雙眼仰望簷內。
昨晚開始他就沒睡,連偷空打個盹都不行,所以剛剛才會一個人躲到這裡來,倚著柱腳打瞌睡。
從本丸那頭無法看見這裡,而且周圍又正好有綠蔭可以遮住夏天的烈日。不僅如此,這裡也是城內位置最高之處,所以從中國山脈山脊上吹來的微風會輕拂過鬢毛和胸口,真是偷閒午睡的絕佳場所。
「這下慘了,被叮了這麼多包……怎麼連蜜蜂都不讓我睡呀。」
官兵衛暗自苦笑,頻頻用手揉著後頸和眼皮。
雖然已小睡片刻,但仍打了個大呵欠,藉以驅走昨夜以來的疲憊,心裡還暗想:「今晚一定也得通宵努力。」
但他並未輕率起身,而是抱著膝蓋、倚著柱子,愣愣地仰望鼓樓屋頂深處。蜜蜂的世界似乎也正以蜂巢為中心進行著戰爭。一會兒有偵察蜂飛出來,一會兒又擊退前來突襲的蜜蜂。官兵衛的表情看似興致盎然,但說不定他腦袋裡正想著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這時,兩名部屬侍小頭室木齋八和今津源太夫來找他,發現官兵衛人在此處時,兩人的表情甚至聲音都顯得相當意外,他們向官兵衛報告:
「原來家老您到這種地方來了呀。哎呀,那邊可是起了大騷動呢。有人以為您一定是氣不過,返回姬路去了,有人則堅持您絕非那種不告而別的不識大體之人,覺得您一定還在某處,正四處找您,甚至還有人跑到城外去找……」
「哈哈哈,原來如此。找我找成那樣嗎?」
官兵衛那表情好像在說別人似的。相較之下,被蜜蜂螫過的眼皮似乎更嚴重了,他頻頻以指腹搔著自己的眉眼之間。


全國各城必然都設有所謂的「評定之間」,但顯然極少名副其實的重大策略是真的在這評定之間產生的。在這裡,會議大都已淪為形式,多數時候只是搬弄理論,不然就是連違反本意的決議也隨便附和,姑且取得現階段的共識後就宣布散會。
有道是「三個臭皮匠,勝過諸葛亮」,但那至少是一加一的情況,如果是零與零的集合,那麼即使一百個人聚集在一塊也依舊是零。若聚集了一千人,卻淨是些看不見時代趨勢的人,那依然無法預見下個時代趨勢。可是一到討論的時候,卻無人露出「我是瞎子」的表情。
然而,因為大家既沒好主意也無特別的高見,所以就演變成大家一味藉著詭辯及口才來哄抬自己。但也只是討論得煞有其事,實際上卻將事情越搞越複雜,或誤導至其他方向,或只知追求旁枝末節。結果不管磋商幾次,眾人依然無法得到一致的結論,事情也就永遠沒有進展。
「夠了。雖然從昨晚就開始磋商,但聽取各方意見之後,簡單說來,情況較諸昨晚開會之始,依然毫無進展……不如再度請官兵衛列席,仔細詢問其意見,如何?再怎麼說,這可是攸關我御著城興亡之大事呀。即便是平常就對官兵衛感到不以為然的人,也希望能放下平日的私怨及不睦,與他談和並團結起來,否則實在是叫我為難。」
坐在上位的城主小寺政職終於忍不住無奈地以長嘆似的語氣,向在場眾人如此說道。
因此,心存觀望的消極論、旁枝末節的意見和僵持不下的衝突,看來似乎就此偃旗息鼓了,沒想到重臣之一的陶義近卻又突然大罵:
「哎呀,說到那個官兵衛,現在根本不知跑哪去了,正派人找他呢。這場磋商非比尋常,他身為家老卻私自離席,實在說不過去。那位仁兄顯然毫無忠義之心,既不憂心小寺家之存亡,亦不擔心城主的將來,就只會吹牛。」
與他同列家臣上位的老臣藏光正利、村井河內及益田孫右衛門等人也異口同聲道:
「他本來就是個能言善道但實際上卻極其膚淺的武士,不守規矩也是無可奈何。」
「平常不守規矩也就算了,但他心裡到底把這回的磋商當成什麼呀。」
「所以呀,根本別想要求官兵衛有什麼忠義之心。他和咱們譜代家臣不同,只不過是自其父親才開始與主家攀上關係的下級家臣。」
「說起來,他原本只是眼藥店老闆的兒子,但咱們卻重用他還讓他當家老,或許他自己反而吃不消吧。」
這些私下交談都是無視主君存在,故意大聲說的。聽在對官兵衛多少抱有好感或是支持他的末席年輕武士耳裡,實在不快。
這時,大概忍無可忍了吧,那方席次中有個年輕的聲音道:
「小的惶恐打斷諸位大人談話,但小的也有話要向主君稟告。小的認為無論如何還是靜候官兵衛大人出現,再度詳細詢問其意見,然後再看是要評斷是非還是提出反駁皆可。但此處並非私人談話的場所,請諸位自我收斂,別無謂地背地中傷他人吧。」
這人雖顧慮自己的身分,卻仍鼓起勇氣直言。
(對呀,說得好。)
城主小寺政職只是以不帶感激之情的目光望著末端席次的方向,並不因身為主君而過度自重。他絕非昏君,況且也具備地方豪族之主的教養,可惜在這個時代,若要靠他統率全族上下,仍有許多不足之處,像是要能從大處著眼來觀察當今時勢所趨,並判斷時勢將如何解構與重建,此外還要有處變不驚、堅定果斷的信念。但這些他都沒有。
話說回來,他只不過是在播州領有幾個偏遠小郡的城主而已,期望他有那種遠見也可謂過分要求了。時為天正三(一五七五)年,當前世局動盪不安,且日趨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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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靠岸的泳者

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總會有辦法吧。
政職之所以聽憑時勢發展,其實就只是因為這樣的想法,沒想到叫他完全束手無策的那一天竟然到來了。
當然,評定之間的眾人也有一半責任,他們打從昨晚就因想不出解決辦法,而露出一臉古池腐水般的苦惱疲憊神色。這不僅攸關主家之存亡,也涉及他們自身的存亡。無法再將一切寄望於明天的難關已籠罩在每個人身上,這已是不爭的事實。
問題在於「當此之際,小寺家該採取何種動向」。
若採二分法,那麼可以分成兩派意見:「往後是要繼續和毛利家站在同一陣線呢?還是與織田信長的新勢力結合為佳?」
此外,還有些守舊派的老臣即使面臨如此關頭卻仍堅持:「無論如何千萬別明確表態,應向毛利家表示忠誠如常,絕無異心,萬一織田軍攻來,屆時再採取應對之策即可。」
但政職再怎麼不諳時勢,也看得出這些小花招和敷衍之策已無法讓毛利家釋懷,這是再明確不過了。
因為自前天起,毛利輝元的使者就投宿在城下一所寺院,等候「應允」或「拒絕」的答案。「若應允,那就再送人質到藝州吉田城來;若拒絕也無所謂,我就不會再派使者到你播州來。」使者不僅捎來如此口信,還同時將輝元的親筆書簡呈送給小寺政職。
愕然失色的政職乍遇此問題,只得連夜召集族親及重要家臣,詢問他們該如何是好。
被諮詢的眾人個個露出火燒眉睫的倉皇神色,有人認為:
「若信長向中國出兵,首當其衝遭殃的就是這一帶前線。更何況他們還曾擊潰今川及武田軍,甚至驅逐了京都的幕府勢力,故絕不可輕敵。」
也有人堅決反對:
「任織田軍大舉攻來也不足為懼,因為以安藝、周防為首的毛利勢力早已遍及山陰山陽十二國。瀨戶內海方面,村上、來島一族的水軍與我們站在同一陣線,大坂的本願寺軍也和我軍關係緊密,攝津及其他各處的內應亦不少。為何要動搖元就公以來的穩固基礎?更何況本城城主本就是以毛利家下屬的身分而領有此地,這還有什麼好猶豫不決的?任憑毛利要求什麼人質或盟約都應一概奉上,如此一來便只要仰仗其援軍即可。」
此意見顯然是出自完全無視周遭情勢、只知仰賴強大毛利家勢力者之口。
這回情況之危急,以其程度而言,若還能全身而退,政職當然不會對此意見有任何異議。然而實際情勢絕非如此單純。更何況,這些主張的言辭中顯然有些過度小覷信長這股勃興勢力之嫌。
證據就是,當他們提到織田軍西下之事時,都使用了「假設」、「即便」的語氣,但織田與毛利之間的衝突目前看來已屬必然,甚且已迫在眉睫,感覺像是明日就可能發生,絕非「倘若」可形容的溫吞情勢。


今年天正三年的五月,也就是上個月初,信長才出兵岐阜,與德川家康聯手於長篠大破甲山武田勝賴之精銳大軍,現已凱旋返回岐阜。
信長麾下兵馬宛如方向不定的旋風。昨日才前往北越與上杉軍相搏,轉瞬間又去鎮壓伊勢的農民起義,接著折返並殲滅江州的淺井軍,再轉而消滅朝倉軍,然後又到叡山縱火,行動可說有如疾風迅雷。最重要的是,他甚至還將中央之癌,亦即足利尊氏所創的幕府勢力完全逐出京都。
「──岐阜還遠著呢。」
若如此認為,將會鑄下大錯。
不顧旁枝末節,直接連根拔除—這是信長作戰時常見的手段。可惜多年來,他一直錯在未朝火勢的根源直接潑水,而只是一味朝火焰光影所及之處出兵而疲於奔命。
蜂起於伊勢、江州、北陸各地而讓信長深以為苦的宗教一揆就是最好的例子。被他消滅的今川、齋藤、朝倉、佐佐木、六角及淺井諸家之殘黨,以及奉亡命將軍義昭為傀儡的各地反抗軍,也可謂同樣性質。
那麼,姑且不論這些火焰的光影,真正具有燃燒力的反信長火源究竟在哪裡呢?聰明的信長如今已察覺其所在之處了。是不是擁有莫大數量之信徒及財力,甚至持有兵力的大坂石山本願寺?
不,即便是本願寺,單憑其區區的寺院勢力,也不可能在這麼多年來持續與信長對立,甚至從根本阻撓信長的統一大業。當然本願寺的確是公認具有不屈不撓的反抗精神,但毫無疑問的,在其背後不斷從陸路及海上提供物質、心理雙方面強力補給的靠山,才是信長認定的眼中釘。他心裡想著:「遲早一定要……」而無庸贅言,那就是擁有山陽山陰十二國富強資源的毛利一族。
表面上織田和毛利尚未進入交戰狀態,但若說他們早在幾年前就已開始暗中較勁也不為過。籠絡從攝津一直到山陽的豪族、爭奪物資、頻使密探、利用旅人散播謠言等,兩派在各方面其實早已實際開戰,只差沒流血而已。當然彼此之間的邦交早已斷絕,邊境關卡等要害甚至連海路都極其嚴密地戒備。
雙方勢力尤其致力於離間彼此之間的諸小國,亦即眾多小城城主和地方豪族,這工作似乎也被當成序戰之前的預備戰而無所不用其極。目前情勢已演變成幾乎無法單從表面行動推測真正心意,比方說,捲入其中的某個豪族無法確知鄰村豪族究竟是支持毛利抑或織田,即便是僅一河之隔的小城,若就其行事作風看來,也拿不準究竟打算與哪一方聯手。
再比方說,這兒雖是個大藩,但播州御著城在鄰國浮田家的角度看來,現階段雖屬毛利方,但究竟會不會忠貞不二呢?根據密探的情報,感覺還是相當可疑。
所以越是放眼望去,這地區的城主越是無所適從,實際情況大概就是這樣。御著城和小寺政職並不是唯一感到徬徨的。


——所以我不是早就閉口不說了嗎?如何呢?
今年才剛滿三十歲的年輕家老黑田官兵衛(此時他尚未獲賜主家小寺之姓,且若稱小寺氏亦容易混淆,故在此使用其本姓)—就只有他雖然自昨晚就出席會議,卻自始至終表現出一副超然的態度。
即使被政職點名諮詢:「官兵衛的意見呢?」他也只回答:「除屬下平常稟告的之外,再無任何意見。」然後就只是微笑著靜聽其他人說長道短,並以銳利的眼神盯著那些口沫橫飛者。
「這樣下去終究還是得不出結論吧。」
黎明時分他建議主君政職就寢,但老臣藏光正利卻瞪著眼睛道:
「磋商尚未達成一致決議,怎麼能就寢?難道你覺得自己已經完成輔佐的任務了?」
官兵衛遭到如此嚴厲的指責,竟老實地回答「是」並低下頭。
後來不知何時,他就消失蹤影了。但因這期間眾人也輪流退下去吃早飯,吃完再返回席上,所以大家都以為他也是因為這樣離席的。沒想到太陽已高掛天空,都快中午了,他依然未回座,有人便開始懷疑其去留。就只有政職,他不愧是提拔年輕官兵衛為家老的知音,其他家老懷疑的那些情形,他壓根都沒列入考慮。
「諸位,終於找到家老了。」
這時,侍小頭室木齋八和今津源太夫兩人已回到末席的木板緣廊那邊,精神奕奕地向席上諸臣報告。
但將目光投向這聲音的眾老臣,可說沒有人的表情是如此輕鬆愉快的,甚至有幾人用力地皺起白眉,開始刁難地質問:
「怎麼,原來還在呀?剛才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齋八和源太夫兩人彼此互望,起初有些支吾其詞,但仍不得不老實回答:
「在鼓樓上面。」
老臣繼續追問:
「什麼?你說在鼓樓?那是和誰在一起?」
「就他一個人。」
「那麼,是為了什麼呢?」
「依小的看來,好像是為了睡覺。」
「太不像話了!真不知道該怎麼說。那麼,官兵衛怎麼說?已經不過來了嗎?」
「不,他說打盹的時候被蜜蜂螫了,所以先去洗把臉,貼個膏藥再過來。」
「……」
大家連「不成體統」或「不像話」都懶得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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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

水不斷從洗澡間旁的引水竹片湧出。官兵衛像隻鵲鳥般,不成體統地在那邊胡亂潑水使勁洗臉。
「手巾!手巾!」
他任由下巴滴著水,朝後方如此喊道。剛將用過的剃刀放進臉盆後,正走向更衣房一隅棚架的光頭小子連忙跑回來,將手巾捧到他面前。
這時,方才提到的室木齋八又出現在橋廊底下。
「家老,請您盡快過去。磋商會議一直沒有結論,眾人只是彼此指責、爭論不休,場面實在無法收拾。主君似乎也一心仰仗您,正在苦等您過去。」
「立刻就去,立刻就去。」
官兵衛坐在地板上,和光頭小子面對面,讓他幫自己嚴重腫大的左眼瞼貼上膏藥。那是方才在鼓樓被蜜蜂螫的。
「好了,好了。」官兵衛如此打發光頭小子並慢條斯理地起身,走過橋廊,再順著緣廊兜了幾個彎,這才回到評定之間。
太陽還不大,因此雖是夏日卻還算涼快,但空洞的室內卻有些陰暗。昨夜以來的倦怠和昏沉讓大家憋得心慌。商議剛告一段落,故方才一味毀謗官兵衛的老臣們突然都悶不吭聲,且硬是目不轉睛,就連官兵衛返回就座,大家也都故意視若無睹。


  官兵衛朝主君席位行禮鞠躬,然後以手掌貼著腫脹的眼皮,好似一直擔心著那裡冒出的熱氣。
以另一側老臣席上的人為首,眾人稍稍把目光移往官兵衛身上,不懷好意地繼續沉默以對。但官兵衛依然灑脫地不發一語,就連主君小寺政職的族親小川三河守也露出忍無可忍的神情對他說:
「官兵衛大人,放著重要的磋商不管而離席那麼久,你這段時間都上哪裡去了?」
「喔,您是說我嗎?」
「除你之外,這席上再無如此放肆之人。」
「我的確是去休息,但絕無放肆之意圖。」
「你不是上鼓樓去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嗎?」
「在下以為要洗清腦袋的疲憊唯有睡覺一途。因為不能在主君面前打瞌睡,所以就找個地方讓身心休息片刻。我認為這也是為了主家著想。」
「家老。」
這回是藏光正利說話了,他雖上了年紀,卻以尖銳的語氣在一旁準備幫腔。
「是,您老人家……」官兵衛將雙膝稍微轉向發話者,接著道:「有什麼事嗎?」
他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
正利臉上的白眉突然轉紅,很是醒目。
「你還年輕,所以平時我也不想說你。才三十歲就忝居家老之職,故態度狂妄也情有可原。但今日情形非比尋常,主家的興亡全繫於此席之決議,看究竟是要支持東軍還是西軍呀。」
「您說的一點也沒錯。」
「既然如此,你怎麼還……」藏光正利顫抖地用手指著官兵衛的臉,膝蓋也同時往前挪動,然後道:「還有你的臉……你的臉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的臉?有什麼不對嗎?」
「你什麼時候剃的鬍子?」
「就是剛才啊,在洗澡間剃的。」
「主君仁慈,黎明時他的確說過,累的人可以小睡片刻,所以休息的事我就不多說了。沒想到你竟然還剃了鬍鬚、洗了臉,打扮得如此光鮮才出現,究竟是在想什麼呢?實在太目中無人了!」
「不,不只臉,我還漱了口、洗淨手腳才過來的。」
「你說什麼!」
「您不知道什麼叫沐浴嗎?您認為恭謹地沐浴後再過來不好嗎?這我實在無法苟同。」
「別狡辯!」
這回換成坐在次席的村井河內、益田孫右衛門、江田善兵衛等人同聲譴責:
「什麼沐浴?為什麼非沐浴不可?胡、胡說八道!」
──這一列老臣及其他出席人士皆趁此機會一齊朝主君政職一拜,然後異口同聲道:
「這回的大事,若問這位心不在焉的年輕家老,不僅無濟於事,甚至極其危險。望主君別再猶豫,速下決心,一如往常繼續支持毛利家,這才是主家的安泰。請即刻遣使至城下的使館如此回覆。—臣等皆如此盼望。」該選東,還是選西呢?政職的表情顯然還是猶豫不決,這時他又被眾人之言所困,心想「那就……」,意志不免有些動搖了。就在這時,官兵衛突然以直衝天花板似的宏大音量道:
「不,萬萬不可!屬下堅決反對。加入毛利方無異自取滅亡。一定要回歸武家之大義!」
「胡說!」
磋商席上的眾人甚至忘了主君當前,全陷入殺氣和喧鬧之中。部分擁立主家族親及眾老臣,而且一向對毛利方抱持好感的武士群中,突然有五、六人站起身來威嚇道:
「即便您是家老,也不能容許您活在世上了!」
這些人竟明白地表示即使訴諸刀劍亦在所不惜。


「請坐下。」
官兵衛依然文風不動坐著,篤定地說道。濃密的眉毛似乎微蘊怒色,但他僅如此告誡那些差點就朝自己撲過來的人。
「退後!還不坐下?」
小寺政職也大聲斥罵。於是末席那五、六名武士只好憤憤不平地咬著嘴唇重新坐下。官兵衛見他們坐下後,才挺起胸膛,恢復平常的語氣和聲調說:
「其實早在情況尚未演變至此之前,我平常就一再向主君表達自己的信念。因此,在這磋商席上也未特別再向主君稟告。諸位統率者定是認為,家中若分成支持毛利及主張與織田結盟兩派,必將嚴重分裂,故從昨晚就開始在此商議,希望能取得一致的結論。然而諸位……」
「住口!那是你的陰謀。我們這些為主家擔憂的人絕不可能被這陰謀毒害,你的織田說我們是絕不會附議的。」
「請讓我繼續說下去。」他轉而誠懇地安撫老臣,接著又說:「主君已向神明立誓,小寺家之向背並不為諸位之想法所左右,也已對在下如此承諾。」
「……」
在場眾人滿臉詫異地望向主君政職,只差沒脫口說出「這實在太叫人意外了」。是真是假,政職並不置可否。官兵衛則瞄了政職一眼,那眼神簡直就像在瞪他。
「洞察時局之危於未然,以免事到臨頭倉皇失措。平日向主君進獻忠言,主君若有失誤則當面提出諫言,我認為這是為人臣子之職責,更是家老應盡之本分,絕無任何欺瞞之心,若有陰謀,也就不會在此席上公然提出了。小川大人,藏光大人及其他諸位大人,請安心地聽我說明。」
「你是要我們聽什麼?」
「在下的信條。」
「眾所周知,你的主張不就是堅持與織田結盟這一點嗎?昨晚已經聽過了,今早也聽過了,鼓吹得太過頭,可是會被認為是織田派來臥底的哪。」
「我官兵衛本人已如誹謗積成之化身,根本一點也不在乎。即使今日當場被殺,平日所持之理念也絕不會改變。昨夜及今晨,我不止一次陳述自己所懷之理想一端,可惜每次提起就遭到諸位反對。若只是引起在座諸位哄然爭論,那並無任何成效。—所以我才會中途離席歇口氣。為了重返席間,我還先沐浴再過來,那是因為我想再度重申不該說的事情,把這當成自己最後的忠告。因此,若以原本那樣隨便的模樣出現,對聆聽的各位而言恐有失禮之處。──雖然諸位應該都累了,但姑且請大家正襟危坐,靜靜聆聽。」
官兵衛說著,自己也無可挑剔地正襟危坐。主君小寺政職一聽,內心彷彿受到什麼震撼似地,立刻將墊褥推至一旁,也正襟危坐起來。
見主君如此舉動,即便族親和老臣也不敢造次,個個忙著將雙膝挪正並拉正衣襟。室町幕府統治期甚長,其嚴格的禮儀風俗,即便是世居播州一隅的地方城主家臣也深受薰陶。只要像這樣一齊坐正並回歸嚴肅的態度,眾人看起來就是值得仰仗的武士。


此時官兵衛在此究竟說了什麼呢?想當然耳是他多年來強力主張的支持織田之論點。不久後,天下勢必飄揚著織田軍的旗幟。無論毛利家多麼強大,無論擁立幕府殘存勢力的三好黨如何試著反抗,在織田信長面前,這些終究只是註定將被燒毀的燎原之草。他一再反覆說明自己的主張。
但在此前提下,他今天想說的是「為何非如此不可」的問題。
「我認為,大自然讓信長誕生在這片動亂而陰暗的土地上,這就是所謂的天意,而非人意或人為。現在若無此人,還有誰能將這失控的眾愚眾暴之紊亂時代,以及各自為政的同胞間之鬥爭,全納為一統呢?還有誰能遵奉衰微至極的皇室並將國家導正,並施行大方略,將現今亂象導向能讓民眾和樂的生活呢?此事除信長之外別無人選了,不是嗎?」
接著又說:
「信長的兵馬雖奉信長為主君,但信長本人看來似乎從未忘記自己只是介於皇室與民眾之間的一介武臣。他如此的思想乃自其父信秀所傳,看來並非政治謀略或表面工夫。對照其過去的事蹟來看,他擊潰今川義元、打敗美濃的齋藤,就連淺井、朝倉也非他對手。既已占有今日之威勢,若換成一般人,定要狂妄自大起來。然而他每次戰勝,都必親率部下進京,先至宮門報告亂事已平定,之後對庶民樂善好施,進而供養神社及寺院,監督道路橋梁的工程,或修繕皇宮裡殘破之宮門。一如成為家中支柱、努力工作的兒子般,他對上恭敬事親,對下疼惜弟妹,真情完全流露,歸順於他的四方之民若歡喜他就歡喜,他不正是如此之人嗎?這樣說來,即便足利將軍家十多代的傳人間,或環視諸國大名,也找不到如此人物吧?毛利雖為強國,但不過是謹遵元就公以來之家訓而堅守自己固有領地罷了,其志並不在天下萬民。三好氏領有紀伊、伊賀、阿波、讚岐等地且獲得幕府及舊勢力的支持,這點絕不可藐視。但即便如此,他們卻全都是些思想陳腐的老派人士,只會擾亂世局,造成生靈塗炭,實在罪不可赦呀。最重要的是,他們完全未得民心、不孚眾望。」
接著更斷言:
「由此可見,值得主家賭上家運,值得咱們武士犧牲性命的,除信長之外再無他人,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了。就我們的感覺以及民眾的共同感覺,若說自信長出現後,萬民才看見曙光也不為過吧。抱持前述之志並廣得民眾信賴之人的理想,在這個時代必能實現。更何況如今天下正是除他之外無所依恃的時代呀!」
原本房裡瀰漫的倦怠之氣、自私之氣和爭執之氣頓時一掃而空,偌大的房間只聽見他一個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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