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說「我城」
V城知名作家董啟章寫「我城」
香港插畫家楊智恆、智海、林智恒、梁偉恩聯合畫出香港「V城」
V城系列四部曲限量書盒紀念版+8張精美雙面印刷V城明信片
完整收集當代華文文學界最受矚目的作家董啟章長篇小說「V城系列四部曲」
從《地圖集》、《夢華錄》、《繁勝錄》到《博物誌)四部連貫性的小說
以文字和繪圖形式呈現九七前後的香港的歷史、社會和生活。
V城系列1《地圖集》分為理論篇、城市篇、街道篇和符號篇,董啟章透過本書嘗試在歷史性時刻重繪香港地圖,發掘或發明各種形容香港地理的名詞,帶出閱讀城市的理論;結合虛構與地方掌故,重寫歷史,審視當下的香港;透過書寫想像的空間刺探一個實體城市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在史實的基礎上鋪排虛構的情節,虛實之間,令讀者著迷。
V城系列2《夢華錄》體例近似於筆記小說或極短篇,寓言的寫法,風格近似帶點黑色的瘋言誑語,收入99個1999年香港的流行事物,說盡香港物事人情。人的故事,物的故事,異人異物,日常生活與奇想,繁華的物質世界,孤寂的難以捉摸的感情,只能透過人和物的關係來看香港。
V城系列3《繁勝錄》共分3卷,每卷各有7章,採用了古代「城市筆記」的體裁,以未來完成式的寫法,透射大回歸五十年以後,「V城風物誌修復工作合寫者」、「大回歸時期新生代」──維多利亞、維朗尼加、維奧娜、維慧安、維納斯、維真尼亞及維安娜共7人的故事,以小說方式構造出多層次的香港V城景觀。
V城系列4《博物誌》對中國傳統志怪小說、《山海經》、《博物志》、《搜神記》、《聊齋誌異》致敬,以小說方式敘述了香港V城內77個不可思議、離奇詭譎、但又極富人性和人情的故事,呈現了21世紀香港的博物學大全。
作者:董啟章
1967年生於香港。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碩士,現專事寫作及兼職教學。1994年以〈安卓珍尼〉獲第八屆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中篇小說首獎,同時以〈少年神農〉獲第八屆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短篇小說推薦獎,1995年以《雙身》獲聯合報文學獎長篇小說特別獎,1997年獲第一屆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學獎新秀獎。2005年《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出版後,榮獲中國時報開卷好書獎十大好書中文創作類、亞洲週刊中文十大好書、誠品好讀雜誌年度之最/最佳封面設計、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文學類。2006年《天工開物‧栩栩如真》榮獲第一屆「紅樓夢獎: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決審團獎。2008年再以《時間繁史‧啞瓷之光》獲第二屆紅樓夢獎決審團獎。2009年獲頒香港藝術發展局藝術發展獎2007/2008年度最佳藝術家獎(文學藝術)。2010年《學習年代》榮獲亞洲週刊中文十大好書。2011年《學習年代》榮獲「第四屆香港書獎」。2011年《天工開物‧栩栩如真》(簡體版)榮獲第一屆惠生 施耐庵文學獎。2014年獲選為香港書展「年度作家」。2017年《心》榮獲「第十屆香港書獎」。2018年《神》榮獲「第十一屆香港書獎」。2019年以《愛妻》獲2019年台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獎」。
著有《安卓珍尼:一個不存在的物種的進化史》、《紀念冊》、《小冬校園》、《家課冊》、《說書人》、《講話文章:訪問、閱讀十位香港作家》、《講話文章II:香港青年作家訪談與評介》、《同代人》、《貝貝的文字冒險》、《練習簿》、《第一千零二夜》、《體育時期》、《東京?豐饒之海?奧多摩》、《對角藝術》、《天工開物?栩栩如真》、《時間繁史?啞瓷之光》、《學習年代》、《致同代人》、《在世界中寫作,為世界而寫》、《地圖集》、《夢華錄》、《繁勝錄》、《博物誌》、《美德》、《名字的玫瑰:董啟章中短篇小說集I》、《衣魚簡史:董啟章中短篇小說集II》、《董啟章卷》、《心》、《神》、《愛妻》、《命子》等。
繪者:楊智恆
2006年開始從事插畫,作品見香港報章雜誌。
繪者:智海
1977年香港出生。大學時期起發表漫畫及插畫,見載香港報刊及海外漫畫選集,著有漫畫集《默示錄》、《灰掐》(鴻鴻合著)、《大騎劫:漫畫香港文學》(江康泉合著)、《The Writer And Her Story》、《花花世界》系列等,另編有《路漫漫:香港獨立漫畫25年》(歐陽應霽合編)。作品已譯有法文及義大利文版。
網站:www.chihoi.net
繪者:林智恒
1982年出生,家住九龍牛頭角。巴黎留學中,閒時畫漫畫。
繪者:梁偉恩
澳門出生。5歲移居香港。童年住在新界的小村落,在大自然中成長,喜愛花草樹木。中學畢業後修讀設計,現從事布景道具設計及製作。另一邊繼續畫畫,在畫中重返小時候的大自然。
為未來而做的考古學/安維真
把《地圖集》、《夢華錄》、《繁勝錄》和《博物誌》四本書放在一起,整理成「V城系列」重新出版,引出了好幾個問題:一、文體的問題;二、作者的問題;三、內容的問題。我將環繞這三方面作出簡單的闡述。
第一,這四本書在文體上並不一致,當中《地圖集》是論說體和記敘體的結合;《繁勝錄》交替使用了記錄、敘事和抒情三種文體;《夢華錄》和《博物誌》兩者比較相似,都是較純粹的故事體。從《夢華錄》和《繁勝錄》的書名,我們可以上溯至中國南宋的城市筆記──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耐得翁的《都城紀勝》、周密的《武林舊事》和西湖老人的《西湖老人繁勝錄》等。這些筆記或追懷北宋首府汴梁的風貌,或記述南宋首府杭州的勝景,風格和用意也非常接近。根據這個寬鬆的標準,我們可以把「V城系列」的四本書歸入宋代以降的「城市筆記」這個類型。
不過,此四書的立意和寫法,又非傳統的「城市筆記」能完全涵蓋。其中《夢華錄》和《博物誌》的敘事性,近似於筆記小說或微型小說,而《地圖集》和《繁勝錄》則有強烈的論述成分。這些都是舊式「城市筆記」所無的。後兩者的考古論述,又特別強調當中的虛構性。於是,此四書除「城市筆記」之外,最大的共同之處是小說的筆法。這裡所謂的「小說」,糅合了古典義和現代義。古典者,小說作為「街談巷語,道聽塗說」之民間及非正統的知識載體和敘述形式;現代者,小說作為想像性的、虛構的文藝創作。結合此二者觀之,便得此四書的真義。
第二,這四本書所設定的作者或敘述者均具有多重和多變的特徵。當中《夢華錄》和《博物誌》的情況看似較為簡單,皆出於敘事者並不現身的第三人稱全知敘事,但「城市筆記」的故事採集和編撰成分(錄和誌),又暗示了一層第二度呈現的存在,即非一般意義下的「作者與作品」的直接關係了。在《繁勝錄》的序言裡,便記述了《夢華錄》的出處。據此《夢華錄》實為「V城大回歸時期」劉華生所撰之「本地城市風物紀錄」,而《繁勝錄》則為後起之書,即於「大回歸五十年」由「V城風物誌修復工作合寫者」、「大回歸時期新生代」維多利亞、維朗尼加、維奧娜、維慧安、維納斯、維真尼亞及維安娜七人,「於文獻堆填區發掘出劉華生的稿件,經過重組和校正」,整理出「第三代的夢華錄」,也即是《V城繁勝錄》了。是以《繁勝錄》中的每一章也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為風物誌修復者「維某」的個人化抒情及論述;第二部分為經過整理及摘取的劉華生城市觀察及記述;第三部分則是劉華生所記之第一人稱生活小故事。據稱劉華生的《V城夢華錄》從未出版,原稿亦已散佚,但我們有理由認為,現在這個系列中包含九十九個小故事的《夢華錄》,就是劉華生的作品。
《地圖集》的作者問題也比表面看來複雜。只要細心分析書中篇章的敘述語言的差異,便可以看出它是出自一群而非一位考古學者的敘述角度的作品,而他們的敘述時空位於不特定的未來。這種時間設定和《繁勝錄》有相似之處。這群敘述者的敘述方式並不一致,距離之遠近和涉入的程度也有差別,當中有的嚴肅說理,有的感物抒情,有的冷嘲熱諷,有的揮灑想像。就地圖這種「求真」的製作而言,《地圖集》處處彰顯「作假」的意圖,表現的卻是文學想像的極致。而從製圖到讀圖再而到說圖的過程,也突出了「作者作為讀者」和「閱讀作為創作」的方法,構造了多層次的發聲位置。此特點也一定程度見於《繁勝錄》中V城風物誌修復者對前代人劉華生的文本的閱讀。
第三,所謂「內容問題」,特指此四書所共寫的「V城」及其涵義。V城實指香港,乃是毫無疑問的事情。以V代之,正是建構一層虛構的距離,由此可遠可近,可顯可隱,可真可假,可虛可實。更重要的問題是:這是以何種方式建構和呈現的V城?此中的建造或拆解方式,才是此四書的要旨。從根本上說,當然是以小說的方式,但小說的方式的妙處,就是可以容納或借用非小說的文類。《地圖集》是當中走得最遠,想像最瘋狂的。地圖作為一種符號系統,其運作當然與文字大為不同,但也不是沒有可以互涉互用的地方。至於《繁勝錄》,則最全面和直接採用古代「城市筆記」的體裁,構造出多層次的城市景觀。《夢華錄》和《博物誌》同樣通過人和物的關係來寫城市,前者是人和人為物∕消費品的互相界定,後者是人和自然物(也有少量人為物)的交感並生,並藉此開展出變化無數的「人—物」關係。而「城市」作為一巨大的人為物,及其中的物的總體呈現,又必然通過人的生存其中才能確立及延續其存在及其價值意義。V城就是這樣的城市演化的標記。
這個系列不但以城市為書寫對象和內容,也是以城市為認知及理解世界的定位。所以,我們不應只著眼於書中如何描寫城市景觀,而應反過來把城市視為觀看的方法。上面雖然提到此四書跟中國古代城市筆記的淵源,但以城市為觀看視界這一點,卻又接近西方傳統。城市作為世界模式,在西方發源甚早。希臘以城邦為政治單位自不待言,羅馬帝國是由羅馬城所統治的帝國,而聖奧古斯汀的「上帝之城」實為天國的隱喻,與「世俗之城」(人類世界)成為對照。城市除了是建構世界的模式,也是人作為一個群體棲居於地上的模式,這在現代都市文明出現後更為顯著。而V城,歷來就是以「城」的方式存在。此「城」實是中西兩種城市觀的合體顯像。這是V城的獨特之處,珍貴之處。
對應「城」的空間特質,V城書寫者在時間上採用了「未來的考古學」的方法,讓證據與假設互為表裡,事實與想像互相增益。「未來的考古學」是一種瞻前顧後的方法。它把未來當成已然的事實,把過去變成未發生的可能。在期待和懷想的雙重運動中,時間去除了那單向的、無可逆轉的、無法挽回的定局性,成為了潛藏著無限可能性的經驗世界。「未來的考古學」並非預早宣佈結局的宿命論,它是把結局當成新的創造起點的辯證法。由是觀之,V城四書是為未來而做的考古學。此「未來」並不是某一個特定的時間,也不會有一天成為「現在」或者「過去」,而是一個永遠開放的實現的過程。
讓我這樣總結:這四本書的題旨,原以《夢華錄》中的「夢華」為首。「夢華」二字,應是世界上所有曾經光輝一時的城市的終極歸結。夢之必破,華之必衰,似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可是,當時間在寫作中成為永恆的運動,過去與未來即成就於當下。夢未必虛,華未必墮,一切經驗,一切存在,一經集之、錄之、誌之,就可以脫離單一的時空,成為無限衍生和延伸的世界。
V城系列出版說明/董啟章
這個系列裡的四本書,寫於1997年至2000年,在形式和內容上有其一致和相通的地方。當時考慮到的問題有幾方面:
一、在傳統的寫法之外,小說這個文類還有甚麼可能性?小說如何吸納非小說的元素,開拓它在知識內涵和情感經驗的包容性?也即是說,小說如何能成為建構世界的模式?
二、如何利用上述所說的這種「小說」的體裁,來書寫香港這個城市的歷史和生存狀況?小說如何超越描寫城市和記錄城市的局限,成為想像城市的一種方法?
三、如何在香港不利於寫作的環境裡,發展出一種可持續和可適應的創作形式,在有限的條件下,寫出較具規模和連貫性的作品。
結果就是《地圖集》、《繁勝錄》、《夢華錄》和《博物誌》四部以獨特的文體概念為統合原理,以眾多短小的篇章為結構單元的「類小說」。
這四本書的原出版資料如下:
《地圖集》(原名《地圖集:一個想像的城市的考古學》),台北:聯合文學,1997年6月。
《繁勝錄》(原名《V城繁勝錄》),香港:香港藝術中心,1998年10。
《夢華錄》(原名The Catalog,作者Kai),香港:三人出版,1999年7月。
《博物誌》中之篇章原刊於香港《星島日報》副刊,1999年11月10日至2000年7月29日,隔天刊登,從未結集出版。
這次這四本書重新出版,我邀請了李智海、楊智恆、林智恆和梁偉恩四位香港年輕插畫家,分別為文本創作插圖。他們各自的獨特風格和觸覺,為這四合為一的V城繁華圖增添了靈感與想像的奇筆。
史密夫先生的一日遊/Mr. Smith’s one-day trip(選自《地圖集》)
英人約翰‧史密夫(John Smith, 1850-1914)在《日出號環遊世界》(Round the World on the Sunrise)一書中,有一段關於二十世紀初維多利亞城中區的描寫,有助於我們了解一幅一九○五年的中區地圖。此圖由私人印製,稱為〈卑利公司的馬氏指南〉(“Massey’s Directory of W. S. Bailey & Co.”),所載區域西起於德忌笠街與皇后大道交界,東止於皇后大道與遮打道間之木球會,南面是雪廠街、炮台里,北面是剛填海完工之干諾道新海旁。圖中有趣之處,在於標明某些建築物的用途和名稱,讓讀圖者能重新構想當時的生活面貌。
郵輪日出號從英國本土出發,取道地中海,經印度、新加坡等英國殖民地,於一九○七年八月九日到達維多利亞城。因先前在馬六甲海峽遇颱風延誤行程,日出號只於維多利亞城停泊一天,便繼續前往中國東北沿岸和日本的行程。據史密夫記載,他是轉乘「古怪、污穢而又富東方風情」的舢板(sampan)由卜公碼頭(Blake Pier)登岸的。下船之後,他和一行人便朝正對著碼頭的畢打街(Pedder Street)方向走去。在畢打街和德輔道(Des Voeux Road)交界處,充當導遊的一個「瘦削,眼神不定,英語如塘鵝唱歌」的中國男子,向大家指出著名英商渣甸和馬地臣的怡和公司建築物(Jardine Matheson & Co.)。在畢打街近皇后大道交界,他們進入香港大酒店(Hong Kong Hotel)吃午飯。同行人士認為這市內有名的酒店過於陳舊,填海後又失去原先的海景,加上「酒店的中國侍應生總顯得緊張兮兮的,令人不太暢快」,唯是大堂的水力升降機頗見氣派。
午飯後史密夫太太和一些女士們決定留在香港大酒店樓下的甘寶摩爾理髮店(Campbell, Moore & Co.),修整她們多天海上旅程飽歷風浪的髮飾。史密夫亦由於對華人導遊的英語不勝其煩,以及「一種蠢蠢欲動的探險精神」,決定獨自離隊。他形容自己「像拿著獵槍走進危機四伏的熱帶雨林的探險家一樣」,以銳利的目光掃視街道上一切異於常人的生物,例如「千人一面的中國轎夫和苦力」,以及少數「像猴子穿衣一樣的作西式打扮的本地人」。史密夫機警地越過繁忙的馬路,竄進對面的郵局,投寄一封在船上寫的字跡歪斜的私人信件,給在老家的子女講述他在途中各種充滿英國式機智的觀察。然後他轉進一條名為皇后大道的大街,到不遠處的一間基利華殊公司(Kelly & Walsh)購買一點喼士頓煙草(Capstan Navy Cut)、一幅本地地圖和在餘下旅途中用以解悶的書籍。他在店中待了大半天,津津有味地翻閱了Cantonese Made Easy、Gems of Chinese Literature、The Dragon, Image and Demon等書,結果以六塊五毫的價錢買了一套兩冊的由Herbert A. Giles翻譯的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然後史密夫在不遠處的屈臣士藥房(A. S. Watson & Co.),買了暈船藥和一瓶蘇格蘭威士忌,以及在雪廠街的阿方照相館(Afong Studio)搜購了一些他太太必定愛不釋手的本地風景和人物照片,其中一幀拍攝一個本地窮家男孩揹著小嬰兒的著色照,更加令他內心產生「對人類的純真本性的深深觸動」。
觀賞過大會堂(City Hall)和旁邊的香港上海匯豐銀行(Hong Kong and Shanghai Banking Corporation)的典雅歐陸傳統柱廊及拱門式建築後,史密夫帶著滿載而歸的心情,回到香港大酒店跟太太及同行成員會合。於酒店用晚飯後,眾人乘舢板回到日出號上去。史密夫太太對維多利亞城的印象良好,唯一的失望是沒有看到像預期中那麼多中國人畫像中的吊梢眼(slanting eyes)。
史密夫的書中附載一幅由太太愛米尼(Emily)手繪的維多利亞城中區草圖,疑為〈卑利公司馬氏指南〉的抄本。圖中繪有史氏探訪維多利亞城一天所走的環形路線。
香港製造(選自《夢華錄》)
阿果其實並不真正想自殺,不過那天在成績表上冒家長簽名,給老師發現,記了過,兼且羞辱了一頓,經過火車路,就衝動想跳軌。剛剛阿龍經過,見有個穿校服的女孩子在爬火車路的圍欄,當堂喝住,問她做什麼。她說︰我去死關你乜事。他就罵道︰跳軌自殺阻誤班次,又搞到啲地方污糟晒,最乜憎啲人咁冇公德心!阿果見他著衫唔扣鈕,胸口一條青龍,居然學人講公德心,忽然覺得很好笑,就笑了出來。對方氣炸,道︰又喊又笑,你玩我呀靚妹!見他推著一箱東西,問他是不是送貨的,他說自己搞生意,故作神祕地從紙箱中掏出一片光碟,給阿果︰拿去看。問阿果住哪裡,她說大埔康樂園,阿龍就沒說話。
阿果想不到這樣就變成了阿龍的女朋友,之後常常到阿龍在旺角的舖頭玩,翻版碟任取任看,反正成本很低。阿果掃了一大堆流行日劇,阿龍就罵她崇日,丟了一隻叫做《香港製造》的東西給她,說是新貨,早輪好像拿了什麼電影獎。阿果見沒有明星主演,問他是講什麼的,他說︰自己睇下咪知,我點乜知道!
阿果回家不眠不食看完了全部日劇,才即管看看那《香港製造》,不明不白的,看到劇終古惑仔中秋到和合石阿萍墳前自殺,就流了淚。飾演中秋的那個其貌不揚的男孩李燦森,後來被週刊捧為型人新一代,頭髮蓬亂,著小號花恤衫,戴貼面有色太陽鏡。阿果也買了一個同款的黃色太陽鏡給阿龍,他說都幾正,天天戴著,阿果心裡就很快樂。阿果又給阿龍改了個花名,叫做重陽。阿龍一向自稱行運一條龍,連說大吉利是,咒他早死,說是武俠小說的王重陽都不似。見阿果嚷著要陪她去和合石玩,就更加覺得她一定是燒壞腦。
後來阿果問阿龍有沒有辦法弄一枝槍回來,不知怎的,阿龍就開始罵她,叫她別越玩越喪,白痴冇藥醫,屋企有錢就唔好出來作賤自己。阿果一氣,就提出分手,回家把那些VCD統統丟進垃圾桶,又自己去買了一枝仿真玩具左輪手槍,跟劇中中秋那枝差不多,為求那種隨時殺人和自殺的激盪和絕望感。
過了不久,新聞報告說海關在和合石破獲了一個翻版VCD製造工場,又開始大舉掃蕩售賣翻版VCD的店舖。阿果擔心阿龍,到旺角商場看看,皆人去樓空。打阿龍的手提和Call台,都停了機。四處找了一個星期,半夜碰見阿龍在一間戲院門前食魚蛋。阿龍見她,咧嘴笑笑,拉她一起走,說舖頭執笠,久落人一大筆貨錢,所以才躲開,免連累她。兩人走著,不巧遇上三個自稱黑社會的男孩,幫大佬追債,口震震,身無三兩肉,阿果就拔出那枝假槍,阿龍一手拿過,指著幾個細路大喝一聲,都抱頭鼠竄。事後阿龍才發現槍是假的,敲了阿果的頭頂一下,氣喪道︰乜都冇樣真,呢個世界!
之後他們一起去買《香港製造》,要買正版。拿回去放,卻沒有畫面,弄了整晚,不知是影碟機壞了還是影碟有問題。阿龍氣憤拿假槍向影碟機狂射,打光了子彈都絲毫無損,一顆流彈卻打中阿果的左眼,痛得淚水直流。
伎藝之城(選自《繁勝錄》)
伎藝之城名副其實之兩面:V城的藝人無不以出人意表、別樹一格的伎藝挑戰難度和想像的極限,甚至超越了賣藝維生的目的,而專注於為伎藝而伎藝的自我圓足;V城的藝人善於揣摩居民的好惡,逢迎觀眾的口味,扮演集體慾望投射的對象,以伎藝為手段,以叫座為要旨,以錢賞為目的,還原江湖賣藝的本質。
我,維奧娜.V城風物誌修復工作合寫者之一,獻伎以文辭,賣藝以想像和述說城市的故事。在我的文字表演中,你將會看到一個以藝人為居民、以藝墟為街道的V城。在這個伎藝之城中,居民秉承著一人一伎藝的精神,各自窮盡一生苦練一家獨門伎藝。所以你在這裡不會找到兩個玩相同伎藝的藝人,就算是表面看來相似的伎藝,只要作為觀眾的你細心端察,便會辨別出其間極為微妙的差異,比如說,一個用大拇指來做倒立的藝人和一個用尾指來做倒立的藝人。在執著於原創的V城,隨處可見最為匪夷所思的伎藝,好像訓練小鳥在鍵盤上寫詩、螞蟻在地上排成歷史偉人的名字、眼鏡蛇吹口琴、蜜蜂在絲綢上刺繡花蝶圖案,還有軟骨女孩子坐在自己的頭蓋頭、大力士眼皮拉貨車、刀切不斷舌頭神打、兩手連環拋接二十一卷本魯迅全集、奶子碎胡桃、鋼索上畫肖像畫、心算五十年期樓宇供款額、倒背金翁武俠小說、波餅任食唔嬲、閉目徒手剪紙、腹語三重唱……。由於V城的全體居民也同時是藝人,各自都沉湎於自己的表演,致使伎藝之城再不存在觀眾,而只剩下藝人的孤芳自賞。而當你們,親愛的讀者,文字伎藝的觀賞客,在這篇文字中瀏覽伎藝之城的百般絕伎,要不就是你們並非V城的居民、大回歸時期新生代,沒有鍛鍊出自己獨有的伎藝;要不,就是你們並不存在。
根據V城風物誌撰寫者劉華生的觀察,V城居民的時間觀念,並非建基於長達一百五十六年的殖民時期,而是以曾經風魔一時的伎藝和著名伎藝人為座標。在V城居民的集體記憶中,並沒有殖民者進占、統治、以至於撤退的位置,而只有舞台上的做唱、屏幕上的影像、空氣中的歌聲,和越湮遠便越模糊,越模糊便越豐盈的名字。這些名字包括:戲曲劇目;帝女花、紫釵記、牡丹亭驚夢、再世紅梅記、李後主、九天玄女、蝶影紅梨記、白蛇新傳、六國大封相、梁山伯與祝英台、鳳閣恩仇未了情;戲曲演員:白駒榮、靚次伯、薛覺先、馬師曾、新馬師曾、何非凡、林家聲、梁醒波、尤聲普、任劍輝、白雪仙、紅線女、芳艷芬、麥炳榮、白玉堂、文千歲、羅家英、阮兆輝、龍劍笙、梅雪詩、林錦堂;戲曲編劇:唐滌生;戲班:覺先聲、仙鳳鳴、雛鳳鳴、頌新聲、粵劇之家:粵曲歌壇名伶:蓮好、六妹、飛影、佩珊、白珊瑚、張月兒、小明星、徐柳仙、張蕙芳;流行曲歌星:仙杜拉、溫拿樂隊、關菊英、關正傑、鄭少秋、羅文、甄妮、許冠傑、徐小鳳、張德蘭、汪明荃、曾路德、區瑞強、葉麗儀、林子祥、葉倩文、梅艷芳、譚詠麟、張國榮、陳百強、張學友、劉德華、黎明、郭富城、達明一派、林憶年、王菲;作曲家:顧家輝、黎小田;作詞人:黃霑、鄭國江、盧國沾、黎彼得、林振強、潘源良、林夕;電影:偷燒鴨、莊子試妻、孤島天堂、江山美人、給我一個吻、無語問蒼天、星星月亮太陽、四千金、空中小姐、人海孤鴻、可憐天下父母心、啼笑姻緣、不了情、藍與黑、難兄難弟、一水隔天涯、影迷公主、彩色青春、黃飛鴻、獨臂刀、大醉俠、敲門客棧、空山靈雨、山中傳奇、七十二家房客、流星蝴蝶劍、天涯明月刀、圓月彎刀、絕代雙驕、鬼馬雙星、天才與白癡、半斤八兩、賣身契、唐山大兄、精武門、猛龍過江、龍爭虎鬥、蛇形刁手、醉拳、大軍閥、風月奇譚、最佳拍檔、賭神、英雄本色、靚妹仔、省港旗兵、A計劃、警察故事、投奔怒海、半邊人、秋天的童話、廟街皇后、表姐你好嘢、東方不敗、籠民、逃學威龍、胭脂扣、阮玲玉、阿飛正傳、新不了情、春光乍洩、香港製造;電影演員:周璇、紫羅蓮、李麗華、白光、林黛、尤敏、鍾情、林翠、葛蘭、白燕、張活游、黃曼梨、關德興、石堅、鄭君綿、南紅、謝賢、胡楓、呂奇、陳寶珠、蕭芳芳、王羽、曾江、雪妮、曹達華、于素秋、狄娜、李小龍、許冠文、許冠傑、成龍、洪金寶、周潤發、鍾楚紅、李連杰、林青霞、周星馳、梅艷芳、張曼玉、劉嘉玲、梁朝偉、張國榮、梁家輝;導演:黎民偉、李鐵、李晨風、李翰祥、胡金銓、楚原、張徹、吳宇森、麥當雄、王晶、許鞍華、張婉婷、方育平、劉國昌、徐克、張之亮、張堅庭、王家衛、關錦鵬、陳果;電視劇集及節目:歡樂今宵、雙星報喜、啼笑姻緣、變色龍、鱷魚淚、天蠶變、乘風破浪、狂潮、家變、大亨、強人、網中人、上海灘、執到寶、小李飛刀、陸小鳳、楚留香、書劍恩仇錄、倚天屠龍記、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小時候、獅子山下、千王之王、新紮師兄、義不容情、他檢自江湖、真情、城市追擊、今日睇真D;電視藝員:汪明荃、沈殿霞、森森、王愛明、李司棋、黃淑儀、鄭少秋、何守信、胡章釗、李香琴、譚炳文、盧海鵬、盧大偉、鄭裕玲、甘國亮、李添勝、朱江、劉松仁、黃元中、石修、夏雨、鄧碧雲、羅蘭、劉丹、米雪、趙雅芝、狄波泣、繆騫人、呂良偉、廖偉雄、黃日華;廣播節目:天空小說、十八樓C座;播音員:李我、軟硬天師。
伎藝之城的廣大觀眾,以戲文、歌曲、電影、電視拼湊成自己的故事;伎藝之城的全部歷史,在廣大緬懷的目光中化為經典的演出、難忘的片段、閃爍的名字。而伎藝人除了扮演,並沒有自己的故事,或者自己的故事永遠只能是廣大的觀眾無所不及的目光所聚焦和投映的故事。無故事之伎藝人於是能置身於時間的明流暗湧之外,凝固於一刻的形貌,成為跨越時代的、可視而不可知的偶像。
據劉華生的記載,在大回歸之際,V城伎藝的偶像化達到頂峰,以至於伎必通過媒體、藝必載於影音。然而,在V城的街頭,卻悄悄地出現了一種性質迥異的無視藝人。有人認為無視藝人乃V城舊日演唱地水南音的瞽師和瞽姬的復興;早在長達一百五十六年的殖民之前,這些失明流浪藝人已經在大大陸南部沿岸一帶走唱,其中名曲客途秋恨至今依然流傳。但所謂無視藝人,並不是真正的目盲者,也不一定是演唱民間小曲的藝人。他們的唯一共通點,就是都戴上墨黑的不透明眼鏡,並且以街頭為流動的表演場所。至於表演的項目,則包括據稱是唱歌、扮演、默劇、雜耍、講古、繪畫、奏樂、裝置、錄象等多種伎藝,但無視伎藝的特點是這些演出都是無法親眼目睹的,所以迴避觀眾的目光亦成為了無視藝人的演出原則。比如說,無視肖像畫家的作品看來只是白紙一張,無視歌者只會在途人望向他處的時候開口,無視默劇藝人只在無人注視之下才活動身軀,反而無視裝置者卻像默劇藝人一樣搬弄看不見的物體。
V城風物誌撰寫者劉華生曾經這樣地描述了一次無視伎藝的演出:
街坊說那個男子是個唱短歌的,每次都唱得很短,你還來不及回過頭來看他,就已經唱完了。我一直坐在這個四周給高樓大廈包圍著、像井底一樣的公園中,刻意地盯視著無視歌者的舉動。他架著無視藝人的墨鏡,長髮蓋住了半邊臉,致使年齡難以辨別。陽光自高樓的井口射進,經過,又隱沒,男子所坐的石凳下面掉滿了菸頭,躺在腳旁的鴨舌帽中空空如也。很明顯,他知道我在看他,並且以冷漠回敬。
我覺得再拉鋸下去也沒有意義,於是便向男子走過去,坐在他旁邊。他把唇間的菸頭狠狠地吸了一下,丟到地上,我立刻掏出菸包遞過去。我不抽菸,但菸是很有用的溝通工具。
成日都未開齋啊!我說。他從菸包中拿了一枝 ,噘了噘嘴,好像對牌子不太滿意,但也掏打火機點著了。為什麼在這裡賣藝?我問。這裡風景好。唱些什麼?自己作的東西。自己作歌?我是作詩的。噢,原來是詩人,有沒有,發表?垃圾!詩歌係用來唱的,唔係用來寫的,要即時發自內心,一寫下來就死。我禮貌地點著頭 ,看著男子沉默地抽菸。
把菸抽到底,無視歌者突然摘下墨鏡,遞過來,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照他的意思試著戴上墨鏡,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在那沒有畫面的世界中,我彷彿聽見耳畔有粗拙的歌聲揚起,拖長而震動的尾音,哀傷而又疏離的語調,在一瞬間又戛然停止。我摘下墨鏡,首次察覺到無視歌者的樣子原來不過比我年長一點點。他拿回墨鏡,插在領口,拾起地上的鴨舌帽,在大腿上用力拍了拍,夾在下。我連忙問:你頭先唱的是無法擺脫的思念之苦吧!唱?我也都冇唱!我已經好幾年唱唔出詩了!這樣的年頭重有乜野狗屁好唱!說罷,他伸手抽走了我衫袋中的菸包,大踏步地離開。
柏(選自《博物誌》)
船來到那個位置,松生和另外幾個人就潛到海中去。他們都不讓我下去,說我昨夜沒睡好,精神狀態欠佳。我看著他們下沉之處冒升的水泡,不一會,就連水泡也沒有了。海水綠森森的,看不透,船又很拋,頭很暈,就躺在甲板上。開船的大叔在抽菸,瞇著眼看著遠方的小島,喃喃自語道:來這鬼地方做什麼呢?也不知過了多久,松生他們便上來了,解下面罩,就說:什麼也沒有!肯定是這個位置嗎?
陰雲從東面捲過來,海浪開始翻起白頭,船也晃得厲害。我穿了潛水衣,就要下去。他們過來拉也拉不住。也許我是在掙扎中掉下去的。總之,水底有巨大的旋渦,我幾乎沒法呼吸,好像看到松生在上面向我伸出的手,但人卻一直向下沉。直至,我看見了那景象。在平坦的海床上,整齊並列著高聳的柏樹,當暗流竄過,鱗狀的柏葉如沐微風般拂動。我早知道,它們會在那裡等我。
鼠
人們都說大鼠快要來了,大鼠來了生活就會好了,可以為大鼠做點小差事,也不至於難以餬口了。阿木卻是有點不以為然。人們難道不怕大鼠會吃掉他們嗎?現在是小人化的時代了,鼠可不再是過街老鼠了,不是人們可以用掃帚任意驅趕的小物了。連貓也小貓化,變成鼠的獵物了。但人們卻歡迎大鼠。
阿木做園丁已經有二十年經驗。從前他專門培養新品種的花,小人化之後,園主都改種禾麥,比人高十幾倍,效益高。阿木於是就失了業。朋友安慰阿木說:也許會興建一個大鼠樂園,到時說不定也要種些花裝飾一下,只要大鼠高興,決定留在我們的城市,就不愁沒工作做了。阿木也不置可否,無聊的時候就遙望遠方的山野,彷彿會看見有塵土揚起,聽到大鼠群竄過林木漸漸逼近的聲音。
貝
從吐露海灣回來,羅生就叫貝貝來研究所看看他們的收穫。空地上排列著上百個巨型貝殼,扇狀的,都完好,兩瓣緊合,色澤卻暗啞,想是已經藏在海底多年。貝貝看得合不攏嘴,逐個伸手去摸,口中念念有詞:這就是始祖貝了!羅生不置是否,只把手插在褲袋中,講述著發掘貝殼的經過。那是一片重金屬廢料海床,他說,你發覺它們有什麼特別嗎?
貝貝不用仔細比較,就看出,眼前所有貝殼的大小、形狀和紋理也是完全相同的,就像是複製出來的一樣。那麼,哪個才是始袓貝?她問。羅生聳聳肩。那珍珠呢?有珍珠的就是始祖貝吧!羅生於是拿了把大撬子,叫了兩個研究員來幫他一起把貝殼打開。打開第一個,裡面果然有珍珠,像足球一樣大,要雙手才能抱起。打開第二個,也有珍珠。第三個,也有。是一樣的珍珠。貝貝簡直看傻了。
白鷺
那是一個有白鷺在水面滑過的早晨。不像是會發生在這城市的情景。那房子也不算離市區很遠吧。也不知道具體地說有多少公里了。總之是在城市的東北方。很接近邊界那裡。
那是一個尋常日子。像白鷺滑過水面一樣普通。原本是沒有什麼值得大呼小叫的。這不是那種令人非大呼小叫不可的景象。白鷺是本應在這裡的。我卻難免有我們不應在這裡的感覺。是這樣普通但又這樣難以想像。
有白鷺滑過水面的早上應該是暖和的。有陽光。穿過窗簾照醒了我們。在我們交換了一整晚的空氣中。我們混和了的味道。還有那重疊的體溫。我們發現我們也在睡夢中推開了被。張開眼就看見身上有窗簾的圖案。
身體都是普通的身體。一般的皮膚和部位。不普通的卻是身體和陽光的接觸。和打開窗的時候。和白鷺最白色的相對。雙手放在身後佇立眺望的姿勢。肩頭旁邊是肩頭。臉是臉。
一隻白鷺站在淺泥灘上。間中啄食一下。或者只是做出啄食的動作。大部分時間眺望。也許不用瞇眼。其他白鷺掠過水面。或者成群突然起飛。然後零散降落在紅樹林上。白鷺似乎無動於衷。低頭整理自己的羽毛。看。另一隻白鷺過來了。我們彷彿也知道那個場面。白鷺拍翼迎上去。貼在白鷺的尾後。滑過水面。拍一下翼。碰一下。蕩起一下水波。
我想。我們應該在這裡。
羊蹄甲
人們都說,依貝近來的變化,簡直是一個安徒生童話,一個醜小鴨的故事。依貝自己卻一直感到有點不舒服,但不舒服在哪裡又說不出來。她總是覺得,身體上某處有一顆東西,隱隱然抵著她的肌膚,但每晚在洗澡時徹底檢查,又總是找不出什麼。
依貝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一個春天的早上。她在回學校補課的途中,看見路旁開滿粉紅花的宮粉羊蹄甲,不禁就停下步來仰望。旁邊的一棵相似的樹,卻已經掛滿了許多像細長襪子的莢果了。依貝不知道,那是紅花羊蹄甲。也不知道,在一下輕微的剝爆聲中,樹上的莢果裂開,彈出一把小莢豆來了。依貝穿了便服,像春天的色澤一樣的粉紅恤衫和牛仔褲。她整個早上也猶豫著要不要多解開一粒衫鈕。現在,她的手指在第二粒鈕扣上遲疑,捏著那扁扁的小圓東西,結果下決心解開了,掉頭就離開羊蹄甲樹下。
在補課的時候,依貝就一直覺得有一顆扁扁的小圓東西在她的身上,教她心神不定。下課回家,躲在睡房中,脫了衣服抖遍了,卻什麼也沒有。依貝在鏡子中打量自己,心就砰砰地跳。
自此依貝每天上學總要在宮粉羊蹄甲下停下來,卻不去注意旁邊那棵沒有開花的。後來有個鄰班的男同學每天在羊蹄甲樹下等她,依貝為了避開他,繞道而行,就沒有再經過羊蹄甲了。不過那無形的顆粒卻一直跟著她。直至暑假的第一天,一個炎炎的晚上,依貝感到床上有顆硬硬的東西,令她難以入眠,半夜裡起來,掀起床墊,發現下面有一顆莢豆,一個扁扁的小圓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