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母峰上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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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書名:The Steady Running of the Hour
出版日期:2016-03-29
作者:賈斯丁‧吳
譯者:王欣欣、彭臨桂
印刷:黑白印刷
裝訂:平裝
頁數:496
開數:25開(高21×寬14.8cm
EAN:9789570847093
系列:小說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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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八十年前的家族祕辛與登山史傳奇之謎
在鉅額遺產與錯過不再的真愛之間
他要如何在五十天內找出真相、並作出抉擇?

本書入選:
美國獨立書商協會當月選書/《歐普拉雜誌》明日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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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報上注意我的消息。」艾胥黎說:「因為我要去爬埃佛勒斯峰。等我回倫敦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這裡用這五十鎊買香檳請在場的所有人。」
艾胥黎把錢往前推,然後跟酒吧老闆握手。
「還有一件事。如果我回不來,你得知我死訊當天晚上,也要用這些錢買酒請酒吧裡的所有人。記住,全都要用來買酒,直到花完為止。」

1924年,英國登山家艾胥黎•沃漢死於攀登聖母峰的攻頂途中,留下大筆遺產給已失蹤七年的情人茵茉珍•索姆斯-安德森。艾胥黎的律師無法找到茵茉珍,遺產也就無人出面繼承。
近八十年後,這家法律事務所根據新線索找到極可能有繼承資格的美國青年崔斯坦。只要崔斯坦能證明自己是茵茉珍的直系後裔,便能繼承這筆遺產。然而距離遺產信託的終止期限僅剩數週,因此崔斯坦必須盡快找到所需證據。
從倫敦的歷史檔案到索姆河戰役古戰場,再來到冰島的峽灣,崔斯坦將這筆無主遺產背後的故事拼湊起來:那是一對一生難遇,但僅一週便被命運拆散的靈魂伴侶;是一場只求生還甚於勝利的絕望壕溝戰;也是一支意圖征服世界最高峰的探險隊。追隨線索一路來到歐洲邊緣的崔斯坦,逐漸沉迷於艾胥黎與茵茉珍的故事中。然而當他越接近真相,崔斯坦也發現,自己真正想追尋的,已經遠不止這筆誘人的鉅額遺產……

※ 全球媒體一致讚譽:

賈斯丁‧吳寫出一部格局出奇浩大、細節一絲不苟的美麗小說。他以令人難忘的優美文體說了個發生在戰爭期間的故事,時而暴戾,時而愉悅;充滿希望又令人絕望。我不會輕易忘記這個大戰背景中,發生在一對為厄運籠罩的激情戀人身上的深刻動人故事。
──美國小說家,安東‧狄斯克萊芬尼(Anton DiSclafani)

一個關於時間流逝的精采故事,用傑出的地域感寫出的優美文體。完美捕捉到二十世紀初期的英國氛圍,這是個野心十足、令人激動且全神投入的故事。我愛這部小說!
──英國小說家凱特‧摩斯(Kate Mosse)

賈斯丁‧吳的小說首作在許多方面來說都是企圖心十足的作品……它描繪出一段穿越時間,無視傳統的愛情。
──出版家週刊

在他的首部小說中,賈斯丁‧吳布下的其實是犯罪文學元素──一筆無主的財富,一段禁忌之戀──使之成為名副其實的懸疑文學小說。
──華爾街日報雜誌

吳是充滿天賦的說書人,能捉住特定時代的感覺……這故事讓人一翻便放不下手,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出道作,勢必將成歷史小說與旅行小說書迷的新歡。
──圖書館期刊

本書情節揉合了世界大戰、悲慘戀情、以及異國風物,簡直就像為吸引正尋找下一部《英倫情人》的好萊塢製片而寫。吳的文字力量在書中那些可直接搬上大銀幕的對話中明顯可見,除了寫實功力外,並能充分感受到特定的時代與地方氛圍。
──華盛頓郵報

每一部文學作品大致不出倖存者的故事、與命運的爭戰,或情愛中的掙扎。對本書而言則三者皆是:一部分是愛情故事、一部分是懸疑推理、一部分則是跨越歐洲的時間競賽。賈斯丁‧吳這部首作帶我們從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壕到白雪靄靄的聖母峰頂,再來到冰島峽灣,而這一切全都是為了愛。這是一場層次豐富的漫遊,令人讚賞不絕,無法釋手……吳以深刻逼真的筆調,帶領讀者走過書中的數十年歲月。
──明尼亞波利斯星辰論壇報

貨號: 9789570847093 分類: , ,
作者:賈斯丁‧吳

生於美國洛杉磯,為日美混血,他的姓氏「吳」是取自入籍日本的台籍祖父。曾就讀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及倫敦大學學院,近年陸續旅居東京、巴黎、紐約、柏林等地。
他原於紐約的律師事務所工作,《聖母峰上的情書》是他的第一部作品,推出後已有超過二十種語文版本,目前正在寫作第二部小說。

譯者:王欣欣

譯有《穿著PRADA的惡魔》《愛麗絲與蘿妮》《極地熊寶貝》《福爾摩斯先生收》《夢想之城》《寒顫》《入戲》等作品。
個人網站:www.xinxintalk.com

譯者:彭臨桂

自由譯者,畢業於臺灣師範大學翻譯研究所。熱愛閱讀、嗜聽音樂、沉迷電玩。譯有《聖母峰上的情書》、《無間任務》、《莉西的故事》、《39條線索》、《高爾基公園》、《完美嫌犯》、《遺忘效應》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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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比恩
女皇堡
北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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鉅額遺產
信是上星期由快遞送來的。
信封很高級,一摸就知道,紙質是舊棉布做的那種有孔隙的純棉紙,拿起來對著光能看見浮水印。現在信在旅行袋裡,旅行袋在我頭頂上的行李廂裡,但我仍能想見那奶油色的纖維,以及信箋抬頭的觸感,上面印的是:唐寧暨胡珀律師事務所,倫敦貝德福街十一號。
快遞敲門時手裡拿著信和寫字板,問我叫什麼名字。
他說:「這是特別件,寄件人要求查驗證件。」
我拿駕照給他看,在送貨單上簽了名。他把信封交到我手上。我把快遞信封放在廚房餐檯上,拉開塑膠拉鍊,裡面是個厚厚的奶油色小信封。
我就站在水槽邊讀了信。

親愛的坎貝爾先生:
我是一筆遺產的託管人,這筆遺產絕大部分尚未交付給受贈者。直至近來方得知,受贈者與您可能關係匪淺。因為沒有您的電話號碼,所以去信府上,希望您盡速與我聯絡。
我們迫切需要妥善處理此事,因此,如果您能盡速抽空來電,我將無限感激,請以對方付費方式撥打以下專線。
另外,為維護您自身的利益,在我們面談之前請嚴守祕密。

JF皮徹德敬上
私人業務律師
唐寧暨胡珀律師事務所

我走過四條街,到瓦倫西亞街打公用電話。塑膠話筒被敲掉一塊,但放在耳邊還是聽得見撥號音。歷經三位接線生後,這通打到英格蘭的對方付費電話終於接通。
接電話的是那家法律事務所的秘書,她說皮徹德先生不在座位上,但我可以跟一位傑弗瑞•卡恩先生談。卡恩先生氣喘吁吁接過電話。
「原來您真的存在,我的天啊,詹姆斯馬上回來,他一定會很高興。這個……我怕待會電話要是斷掉或怎樣的,能不能先給我您的電話號碼?我們費了好大工夫才找到您的地址──」
「我目前沒有電話。」
「噢,原來如此。那麼請您不要掛斷,詹姆斯很快就會來接電話。請問,您的外祖母──」
另一個聲音出現,聽起來較年長,咬字特別清楚,清楚得有點怪。
「我是詹姆斯•皮徹德。傑弗瑞,我來接手。」
卡恩告退,掛上電話。
皮徹德說:「首先,感謝您來電,坎貝爾先生,請容我確認一下您的身分,以免鑄下大錯。能不能麻煩您回答幾個簡單的問題?」
我按按公用電話上的金屬鍵,放大音量。
「可以。」
「好極了。另外,這不是官方調查,您也沒有義務理會我們,但這件事很可能對您是有好處的。您提供的所有資訊,我們都只會用來解決這件事情,並嚴格保密。能不能請您告訴我,令堂的全名是?」
「伊莉莎白•瑪麗•坎貝爾。」
「娘家姓什麼?」
「馬泰爾。」
「出生地?」
「舊金山。」
「謝謝。令外祖母的大名是?」
我遲疑了一下。「夏洛特•葛雷福頓,有沒有中間名我不知道。」
「沒關係,您知道她在哪裡出生嗎?」
「英格蘭某地。」
「很好,謝謝您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要這麼費事?容我簡單為您說明。大約八十年前,敝公司受託起草一份相當奇特的遺囑,遺囑完成不久,客戶就過世了。但很奇怪,主要受贈人始終沒有出面領取遺產;更奇怪的是,遺囑交代設立信託基金,明白要求保留這筆遺產,直到交予受贈者或其子孫為止。但由於種種原因,這份遺產到現在都未交付出去。「我直到最近才見到一份文件,得知您可能與受贈者有關係。我不想讓您有錯誤的期待,但我們等了很久,一直無法達成客戶的心願,幾十年來這是第一次出現實際線索。我必須強調,這一切都得保密,不單是為我們的需要,也是為了你好。過多的關注可能會成為您繼承遺產的障礙。」
我說我懂。
他又說:「我知道一口氣要消化這麼多東西不太容易,尤其我們之間還隔著一片大西洋。您可以透過任何管道查證我們公司的資料,去查查看吧。我可以再問您一些問題嗎?不曉得哪裡能找到您的家族資料?我的意思是,有沒有這些資料,如果有,您能拿到嗎?」
「我不確定。」
「除了您的出生證明之外,還有令堂的文件,以及,最重要的是,與您外祖母相關的文件。」
「不知道有沒有,但我可以找一下。我們家好像沒有我外婆的東西。」
「如果您能找找,我會感激不盡。傑弗瑞會列出清單給您,讓您知道我們需要哪些文件。最後還有一件事,我得提一下,您不用立刻回答,但我在想,不曉得您願不願意來趟倫敦,費用由我們支付。這案子在時間上有點緊迫,如果您能親自過來一趟,會讓速度加快很多。」
「我不知道,應該可以吧。」
「如果您能來,我會非常開心。據我所知,您還在讀大學是吧?」
「剛畢業。」
「恭喜。那麼或許能將進入社會的時間推遲一點,先來英格蘭走走?」
「也許……」
「考慮一下。我先把電話轉給傑弗瑞,讓他跟您談保密與行程上的細節問題吧。如有需要,您可以隨時找他,當然也可以找我,但您會發現找他比較容易。」
繼續說話前,皮徹德深深吸了口氣。
「坎貝爾先生,我得給您一個忠告。在仔細檢視自己的感受之前,先不要與家人討論此事。我不鼓勵欺瞞,但這遺產若真屬於您,那是從令堂的家族而來,與其他人無關,與令尊、您的繼母和繼母的子女都沒有關係,希望您能慎重處理。」
「我明白。」
「那我就把電話轉給傑弗瑞了,希望下次能在倫敦當面聊。」

那通電話是四天前的事。四天來我度日如年,今早終於上了飛機,這是我頭一次坐商務艙,空服員不停來送食物、香檳和咖啡,直到座艙燈熄滅,大家都把椅背放倒為止。我蓋著毯子睜眼躺了一小時,然後打開閱讀燈,拿出筆記本。

八月五日 英航 舊金山-紐約
昨晚沒怎麼睡,現在上了飛機還是睡不著。我做過那麼多計畫,一直在等待適當時機……但如今突如其來就上了往倫敦的飛機,因為沒得選,不想原地待著就得去。這事真給我上了一課。
明天要見律師,我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沒找著,他們還是要我來,為什麼?
無所謂,反正再過四小時就抵達倫敦,我只知道這個,這樣也就夠了。

我闔上筆記本,把頭靠上冷冷的窗框。

我醒來時,粉紅色夕陽照在雙層窗上。窗外結了冰晶,那是從加州帶來的露水,在稀薄空氣中凍得硬梆梆的。下方積雲的縫隙間,出現鋸齒狀黑色海岸線以及深綠色陸地。海上有一大片藍白相間的冰河,是冰島。我進入歐洲了。
出發前我問傑弗瑞•卡恩:
「怎麼會有人把錢留給一個懶得去領的人?」
卡恩嘆了口氣。「就算我知道答案,也不能告訴你。能透露多少客戶相關資訊要由受託人決定,你到了以後可以問詹姆斯,但我不保證他會說。」
「我了解。」
「總之,如果我這麼說應該不算洩密吧──」
「請說。」
「當時是一九二四年,那些人和你我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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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務律師
倫敦天色黯淡,下著輕柔的雨。我穿越霍爾本大街人行道上的人群,拿手裡的地圖對照路標。我左轉走沙地街到貝德福路,這條路上有一整排正面磚砌的四層樓喬治國王式排屋。十一號的入口處有塊銅牌寫著:唐寧&胡珀,事務律師。我按下對講機,有點發抖,頭也暈,早餐的兩杯咖啡沒什麼用。抬頭看看監視器,門口的白色門柱的柱頂式樣是愛奧尼式。
「早安,請問有什麼事?」
「我是崔斯坦•坎貝爾,跟詹姆斯•皮徹德有約……」
門開了。櫃台小姐接過我的外套,帶我走進一間有皮沙發的等候室。
「請等一下,傑弗瑞馬上過來。」
幾分鐘後,她用托盤送上茶來,是一組陶瓷茶具,茶很燙,我的舌頭給燙掉了一層皮,便加點牛奶進去。我抬起頭,櫃台小姐正在看我,兩人目光交會,她露出微笑。我心不在焉翻閱茶几上的《金融時報》,把茶喝完。
「坎貝爾先生,終於見面了,幸會。」
卡恩一個箭步上前握住我的手。他穿著合身西裝,顏色是很深的海軍藍,雕花皮鞋擦得很亮。
「我們去見詹姆斯吧?」
卡恩帶我爬上很高的木樓梯,牆上和天花板都有大型壁畫。兩個打領帶的年輕人從樓上下來,手裡拿著紅褐色資料夾,與我們錯身時嚴肅地點頭。我低頭看看自己,只有一身二手店買來的起皺襯衫和舊長褲。
「我穿得好像太隨便了。」
卡恩笑著說:「不會,您是客戶,我們是律師才這樣穿。」
我們經過一條走廊,來到兩扇落地玻璃門前,卡恩停下腳步,壓低聲音。
「進去之前,容我先說一句,您當然可以叫他詹姆斯,他這人不拘禮,但我想建議您回答問題時──」
卡恩遲疑一下。
「──盡可能直接了當。根據我個人經驗,對詹姆斯說話含糊是沒用的,他一眼就能看穿。你對他直言不諱,他也會對你誠實,好嗎?」
「好極了。」
卡恩露出溫暖的笑容,敲敲門,領我進去。這間辦公室相當大,可是擺設很簡單。桌腳雕成獅腳狀,桌上文件堆得很整齊。一張皮沙發,幾張單人椅,還有張很大的波斯地毯。皮徹德站在桌後,專心看著手上的紙。他滿頭銀髮,穿著法式袖口襯衫與背心,打了領帶。他向我們作個手勢,然後在窗戶和璧爐間走來走去,眼光始終沒離開那張紙,直到簽完文件,叫秘書進來拿走後,才笑容燦爛地轉向我們。
他伸出手。「我是詹姆斯•皮徹德,讓您久等了,抱歉。倫敦的天氣還符合您的期待吧。」
皮徹德讓我坐單人椅,他和卡恩坐對面的長沙發。他們身後掛著幾張裱框照片。卡恩肩膀上方的黑白照片裡有個禿頭男子,留著白色小鬍子,頭微微歪向相機,手裡拿著菸斗,一群人僵硬地圍著他。
「那是英國首相克萊門特•艾德禮?」
皮徹德看著我說:「是的,他是我們的客戶。」
我指著相片中一個金髮高個年輕人說:「這是你?」
皮徹德沒回頭看照片,只點點頭。
「艾德禮先生的遺產由最資深的律師負責處理,我幫不上什麼忙,但他們很照顧後輩,願意讓我旁聽。」
皮徹德停頓一下,又說:「無論如何,這趟旅程還好嗎?別讓希斯洛機場和英國航空誤導你對倫敦的印象,我們的迷人之處在其他地方。他們幫你訂了哪家旅館?」
「布朗飯店。」
「好極了,好好逛過倫敦了嗎?」
「昨晚剛到。」
「好,離開前多逛逛,倫敦塔、攝政公園、大英博物館都值得一看。」
皮徹德望向卡恩。
卡恩立刻說:「保密協議。」
皮徹德說:「你仔細看過了嗎?」
「是的。」
「我聽傑弗瑞說,你沒有律師?」
「對。」
皮徹德點點頭。「我想你應該注意到了,這份協議禁止對外透露本案的任何細節,所以請顧問也沒什麼用。你能不能現在就簽?在簽下協議前,我無法對你講述本案細節。」
卡恩把厚厚的文件放在茶几上,把他的鋼筆遞給我。我直接翻到最後面,草草簽下名字。卡恩叫了位年輕女子進來公證。
皮徹德提醒他:「從現在開始,我所說的一切都必須嚴格保密。傑弗瑞,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卡恩和公證人走出去,關上門。皮徹德看著我,好像要等我先開口。
過了一會兒,他才微笑說:「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你對一九二○年代的埃佛勒斯峰探險隊熟不熟?」
「探險隊?」
「如果不熟也不怪你,傑弗瑞說你是學歷史的,但現在大學裡大概不會教這個。我們去書桌那邊好嗎?恐怕需要用筆記來解釋一下。」
皮徹德幫我拉了張椅子,讓我與他隔桌對坐。資料很多,有些是打字的,有些是手寫的。
「我這一整週都在複習這案子,你得知道,這是個讓人頭庝的大麻煩。我會盡量說得簡單些,不拿太多細節煩你。但你必須了解沃辛漢遺產的『問題』何在,因為時間非常緊迫,你越早明白問題所在越好。接下來我要對你說的,大多是彼得•唐寧所做的紀錄,他是這份遺產的執行人。所幸唐寧做了鉅細靡遺的筆記,他打一開始就很清楚,這是個讓人頭疼的案子。」
皮徹德戴上玳瑁框閱讀眼鏡,細看眼前的文件。
「我們的客戶是艾胥黎•沃辛漢,十七歲那年從他舅公喬治•瑞斯利那裡繼承了一筆數目可觀的遺產。那是一九一三年的事。瑞斯利是一家船運公司的創辦人,公司很賺錢。他沒有孩子,艾胥黎沒有父親,所以他待艾胥黎如同親孫。瑞斯利去世後,大部分遺產由艾胥黎繼承。彼得•唐寧先是管理瑞斯利的遺產,後來又成為沃辛漢遺產的執行人。
「一九一四年第一學期,艾胥黎進入劍橋的抹大拉學院,這時間很糟,對吧?八月時戰爭爆發,艾胥黎提出申請加入陸軍,一九一六年夏天奉派前往法國。他在英國的最後一週遇見一名女子,名叫茵茉珍•索姆斯-安德森。」
皮徹德抬頭看我。「這名字對你有任何意義嗎?」
「沒有。」
「真可惜,我原本還抱著希望。茵茉珍是您外曾祖母伊莉諾的妹妹。」
我搖搖頭。「兩個名字我都沒聽過,索姆斯──」
「索姆斯-安德森,英國姓加上瑞典姓。唐寧的筆記裡有許多頁專門記載索姆斯-安德森家的事。這家人的父親是瑞典外交官,在倫敦擔任瑞典大使的首席副座;母親是英國人,是著名雕塑家。他們有兩個女兒,伊莉諾與茵茉珍。英國這邊,也就是索姆斯家這邊,是藝術世家,這兩個女兒所受的教養是波西米亞風格,伊莉諾後來成了頗出色的畫家。」
「她就是我外曾祖母?」
皮徹德皺起眉頭。「嗯,這個我們待會兒聊。剛講到艾胥黎在一九一六年八月遇見伊莉諾的妹妹茵茉珍,談了一星期戀愛後,艾胥黎就奉派前往法國,但兩人應該仍有聯繫。一九一六年十一月,艾胥黎在索姆河戰役中受了重傷,軍方誤報他已戰死,敝公司便將死訊轉達茵茉珍。誰曉得一星期後她又收到他生還的消息,於是立刻前往法國,在亞伯特的一家醫院找到艾胥黎。那地方離前線很近,兩人匆匆會面,吵了一架,至少艾胥黎是這麼對唐寧說的。之後茵茉珍就失蹤了,據我們所知,她沒回英國,從此消失。」
「她怎麼了?」
皮徹德摘下眼鏡。
「不知道。我想我們也永遠不會知道了。索姆斯-安德森小姐的個性挺……就說是衝動吧,至少唐寧這麼認為。從他的筆記看來,我想他認為她行事難以預料,要是艾胥黎沒遇見她就好了。對於她的失蹤,有許多臆測,但全都未經證實。艾胥黎相信她還活著,並對唐寧說過許多次。」
皮徹德看看手錶,把眼鏡戴回。
「我漏了最重要的部分,登山。艾胥黎讀查特豪斯公學時,有個名叫休•普萊斯的教師,是著名登山家,曾帶他去威爾斯爬山,也在夏天爬過阿爾卑斯山。一九一五年,艾胥黎獲選進入英國登山協會,據說一九二○年代初期,他是英格蘭最好的登山家之一。一九二四年,艾胥黎取得英國第三次埃佛勒斯峰遠征隊的資格,在經印度前往西藏之前,來了我們事務所一趟,找唐寧修改遺囑。原先他的遺產主要留給母親,但他要唐寧修改遺囑,將大部分遺產留給茵茉珍。
「我還以為她失蹤了──」
「當時已經失蹤七年。」
「可以把遺產留給失蹤的人嗎?」
「有何不可?又不違法,只不過是個爛點子。當然了,唐寧勸他別改,但艾胥黎堅持要將那筆錢交付信託,直到茵茉珍或她的直系血親家屬出面領取為止。這筆信託的期限是八十年,如果八十年都無人領取,就會分給其他不同受益人,包括阿什莫爾博物館、英國登山協會、伯克郡的幾個鄉村教會。這個條款的目的是要確保遺產在茵茉珍有生之年都不會被別人領走,也不會被皇室充公。」
皮徹德將桌上那張紙翻過面來。
「一九二四年六月七日,艾胥黎•沃辛漢攻頂時遇上風暴,死在埃佛勒斯峰上。他母親收下屬於她的那份遺產,但茵茉珍始終沒有現身。幾十年過去,我們心想,等八十年一滿,這些遺產就要分配出去,我們連文件都已起草完成。但上個月出現了一個變數。
「是這樣的,坎貝爾先生,過去這幾年,伊莉諾的畫作開始受到注意,不過我想那與她的作品關係不大,主要是因為人脈。她顯然和康登區畫會以及某些著名法國畫家走得很近。上個月,有個研究生在大英博物館查閱伊莉諾的信件,注意到某些事,那封信最後傳到我們這裡。而我們相信它與茵茉珍有關。」
皮徹德從桌上拿起一張信件影本。
「這封信可能說明了沃辛漢把錢留給茵茉珍與其直系後裔的原因。請注意,不包括她姊姊或父母,僅限後裔。」
他把那張紙推向桌面這邊。
「這信是一九二五年伊莉諾寫給她丈夫的,C指的呢,當然是令外祖母。當時她八歲,看來是在學校遇到一些困難。」
這張紙是那封信最後一頁的影本,字跡華麗但很容易辨識。

法蘭西斯認為我那張史麥斯肖像至少可以拿到八千法郎,假如運送過程沒有受損的話──但我想要不受損恐怕很難,因為它的形狀特殊,而且裝箱水準也不可能多好。他說布羅格納只要一見到就會買走,我可沒那個把握。
聽說C又做了傻事,我當然擔心。沒錯,伊萬斯小姐有點笨,而且對C沒什麼同理心,但不可否認這孩子個性魯莽,又容易分心。當然,我們一直盡可能給她最好的教養,對她也頗寬容,而且會一直如此。一天天過去,她越來越像她媽媽,外表如此,脾氣也是。
說來好笑,不知I會怎麼想,C的性子大概命定如此,恐怕我們怎麼教養都改變不了。我得承認,這麼多年來I都不在,有時我得承認自己挺珍惜C的固執。只希望她最後別像她媽那樣就好。
我得擱筆了,門房通報,天不怕地不怕的布丹夫人來了。他已經來說第二次了。
把信燒掉。
            我愛你們,
             伊莉諾

我把信還給皮徹德。他摘掉眼鏡,身子往後靠。
「你明白這言外之意吧?」
「我外婆的母親是茵茉珍,不是伊莉諾。」
皮徹德點點頭。「你是她僅存的後裔,這封信能留到現在真是萬幸,可惜在法律上起不了什麼作用,信上連茵茉珍的名字都沒明說。」
「在我看這很明顯──」
「但它未必是事實,原因很多,所以單憑一封信在法律上站不住腳,我們需要更多證明文件。」
「比如說?」
「能夠將令外祖母與茵茉珍連結起來的正式文件。不過,既然他們這麼費事隱瞞令外祖母的身世,那麼這種文件很可能已經不存在。如果沒有出生證明,能多找到一些這類文件放在一起,也能算是有力證據。但只有一封信絕對不夠,遠遠不夠。」
我想了想。
「她父親是這位沃辛漢?」
「可能是,這樣才說得通。」
「我不懂,你認為我能找到這種東西?」
皮徹德起身在屋裡兜起圈子。
「我們現在反正陷入絕境,沒別的辦法了。沃辛漢信託基金特別注重隱私,所以受託人若想調查也受到諸多限制。沃辛漢先生認為茵茉珍會親自領取遺產,他不希望任何人刺探他們的私事,這封信明白顯示了原因何在。總之,信託內容明令禁止我們雇用第三方進行任何協助。八十年來,沒作遺囑檢驗、沒請私家偵探,通通沒有。」
皮徹德在高窗前站定,搖搖頭。
「說起來真教人生氣,我都快退休了,這事卻始終沒有解決。唐寧先生總說,沃辛漢遺產早晚會送出去,金額這麼高,繼承人一定會出現。可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有資格得知這項信託的人,你是第一個,說真的,連這都很不容易。而且,即使你有可能是繼承人,還是必須遵守保密條款,跟我們一樣不能雇用幫手。說真的,也許證據並不難找,只是我們所知有限,因為合約綁手綁腳,限制太多。我們明知事實就在某處,卻不能去查。」
皮徹德望著我。
「但你就不一樣,你愛怎麼查都行。公司接下沃辛漢這案子時,我剛進來,那是四十一年前的三月。我想在退休前結案,並希望能照客戶的意願結案,他並不真想把這筆錢捐給教會和博物館。你能想見我得知有這封信和你的存在時有多高興。這案子對我來說也是先人傳下來的,我不想要失敗。」
「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著手。」
皮徹德點點頭。「我給你一點忠告。如果你和茵茉珍之間關係的證據還留著,應該不會是政府檔案之類的東西。你當然可以朝那方向找,但我和傑弗瑞已經查遍令堂的所有資料,以及受託人在合約限制範圍內能找的文件。茵茉珍在一九一六年以後就完全沒有相關文件,能找的都找了,什麼也沒找到。」
皮徹德用手指點點那張影本。
「這封信是個重大突破,是你該往下追尋的線索,八十年來沒人知道過這麼多,也沒人有這麼大的自由去追查,你懂我意思嗎?」
「太不可思議了。」
「沒錯。但這同時也是個爛攤子,而我現在是找你來收拾。先別道謝,因為我還沒把最糟的部分告訴你。今天八月十六日,對吧?」
皮徹德在桌前坐下,拿起另一張紙。
「艾胥黎‧沃辛漢死於一九二四年六月,消息於二十一日在英國見報,唐寧得知消息後立刻設法與茵茉珍聯繫,但當然沒聯絡上。因此,沃辛漢遺產在一九二四年十月七日進入信託。你還記得時限是八十年──」
「只剩兩個月。」
皮徹德望著我。
「差不多。這筆遺產如果無人繼承,就會在十月七日轉贈公益機構,也就是說,你的時間只有七週左右。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堅持要你立刻到倫敦來了吧。聽我說,這封信現在才出現,感覺起來好像你運氣欠佳,但換個角度想,要是它兩個月後才出現,豈不更糟。悲觀主義者會說,你只有七週去找人家八十年都找不到的東西──」
皮徹德傾身向前,一絲苦笑掠過嘴角。
「坎貝爾先生,容我問一句,你不是悲觀主義者,對吧?」
我遲疑了。「我不知道。」
「你這話說得挺像真正的英國人。我呢,我有信心你在十月前一定會有成果,倒不一定是找到證據,因為我們並不確定有沒有證據可找,但只要你循線去找,能找到的東西就總能找到。」
皮徹德在電話上按了個鈕,請卡恩進來。
「一如往常,傑弗瑞會對你說明詳情,一切瑣事都可以找他。祝你好運。」
皮徹德起身,我也尷尬地站起來,跟著他走到門邊。他再次與我握手。
「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就打電話,別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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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四年四月十一日
高爾弗威斯福旅館
威爾斯西北部,斯諾多尼亞
清晨四點,所有人都在睡,只有普萊斯醒著。他沒開燈,摸黑穿上衣服,纏上綁腿,想讓瞳孔維持在放大狀態,好在山裡能看清楚。繞在兩支床腳上的麻繩還是濕的,他把繩子捲好,掛在肩上,只穿襪不穿鞋,輕輕走出房門,走進隔壁房間。
艾胥黎側身睡在床上,嘴張著,額前覆著蓬亂的頭髮。普萊斯輕搖他的肩膀,他只轉頭,沒醒。普萊斯拉開毯子,艾胥黎身上服裝整齊,穿著半長褲和昔德蘭羊毛衣。
「裝備整好才睡的?」
艾胥黎抓回毯子,眼睛依然閉著。
「你每次都他媽太早來了!」
「太陽也是啊。」
普萊斯拿起他的背包,兩人在樓下門廳會合。艾胥黎穿上諾福克外套,普萊斯戴上變形的帽子,打開大門,一股寒風灌進來。
普萊斯說:「整夜就這時候最冷。」
他跟平常一樣,快步走上白石小路,這是條蜿蜒上山的礦工步道。艾胥黎跟在幾步之後,用圍巾裹住脖子。他們沿著窄湖邊走,湖水在星空下閃著銀光。
過了另一座湖,就是更陡峭的小路,這條小路通往寬廣的山肩。東邊山後微微露出曙光,北邊的大峭壁還是暗的。普萊斯離開小路,山坡越來越陡,兩人一直走到千呎峭璧的東邊,站在高聳雙峰與山壁下方。他們打算橫越這片峭壁。
普萊斯說:「還是有點雪。」
他把背來的繩子展開,繩上的水已經結霜。普萊斯脫下手套順順繩子,然後繫在腰帶上。艾胥黎也繫上繩子,再把繩子套在牢固的巨大礫石上,留些餘裕讓普萊斯拉著越過一道石縫,在光滑的溝壑裡輕輕踏過覆雪的鵝卵石。
他們動作很快,普萊斯行雲流水般越過一片乳白色石英,移動得很有節奏,不時向身後喊話。
「站穩囉,這邊很濕──」
「很冰,別碰下面的石板──」
「拜託,繩子放鬆點,艾胥黎!」
下一段由艾胥黎先走,他們就這樣輪流帶頭,一人踩著極小的立足點向西移動越過峭壁,另一人就負責確保。岩石很冰,在陽光下融出水來。兩人都沒帶手套,手指凍得發白,還不時要停下擦手上的血。
他們在一小塊較平的石英上稍作休息,普萊斯點燃菸斗。呼嘯而過的風拉著一片片雲霧穿梭在山谷間,景色十分壯闊。突然,太陽照亮整片斯諾登山,窄窄一道光束越過山峰,兩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太陽出來了。」普萊斯喃喃說道:「有時候我真懷疑我們是不是笨蛋,幹嘛老想爬外國山,國內也有這樣的山不是嗎?你餓不餓?」
普萊斯打開帆布背包,拿出折疊刀,把鯷魚醬抹在兩片餅乾上。
「艾胥黎,這種景色你會怎麼形容?美麗還是悲傷?」
「不祥。」
普萊斯給艾胥黎一片餅乾。「登山時別說這種話。」
「那就悲傷吧。英國山看起來都很悲傷。」
「為什麼?」
艾胥黎低頭看靴子。
「不知道,因為多半是荒野、黑色的岩石和雲,感覺就像為我們量身打造──」
「或是造就了我們。」
普萊斯站起來,把背包扣好。
「接下來你先吧──」
艾胥黎踩著薄薄的石片一點一點移動,臉頰擦過覆雪的植物,岩架越來越小,僅容趾尖,最後只剩一根鞋釘的著力點。他低頭看看下方深達五百呎的碎石坡和清澈平靜的湖水,把繩索勾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像蜘蛛般向西爬行。負責確保的普拉斯菸斗還含在嘴裡。
半小時後,他們在一道平滑的「煙囪 」下站定。這「煙囪」寬約四呎,與地面近乎垂直,壁面上有層薄薄的水往下流。
艾胥黎說:「看起來很滑。」
「還行。」
普萊斯踏進那道狹窄的岩縫,背和靴子各抵住一邊岩壁,用背和腿往上爬,手只是觸著壁面作為支撐。十分鐘後他到達頂端,把繩子掛在突出的岩石上確保。
「輪你了。」
艾胥黎深入煙囪,開始往上爬,盡可能把重心放在腿上,但手能抓的地方比指甲還小,而且很滑。
普萊斯叫道:「你走太深了,出來,到邊上來!」
艾胥黎不聽,繼續向上,手臂越來越累,鞋釘在濕石上打滑。「煙囪」越來越陡,還有塊突出的岩石擋住去向。普萊斯在他上方八呎處,穩穩抓住繩子,低頭看他。
「往右邊找踏足點。」
「搆不著。」
「沿著裂縫走!左邊太滑──」
艾胥黎用左腳找立足點,但右手伸得太長,以至於當重心放到腳上,才發覺那是塊圓石,靴子一滑,人就滑了下去。普萊斯雙臂在胸前交抱,緊緊抓住繩索;艾胥黎不等繩索拉緊,就用胳臂和腿撐住岩壁,止住墜落。
「你還好嗎?」
艾胥黎的手肘痛得像火在燒,他把重心放在背上,稍作休息,然後照普萊斯的指示從右邊爬上「煙囪」。上去後低頭一看,指節滿是鮮血,有片指甲裂開,左肘破皮,膝蓋又濕又髒。
「還好,問題不大。還是你選的路比較好──」
普萊斯搖搖頭。
「大笨蛋。」

一小時後,他們登上西邊山脊,隨即下山,中午前回到旅館。有群山友在屋後長椅上抽菸斗,漸濃的雲霧裹住了旅館的白色山牆。
「剛才那條繩索上的是不是你們兩個?我說沃辛漢,剛剛在山脊上掙扎的那條鱒魚是不是你?」
其他山友都笑了。
「我們爬上西邊山脊的時候,看見後頭有人笨手笨腳越過山頂,然後倒在石板上躺平,像離了水的鱒魚,動都不能動,只能呆望天空。我就說,那一定是沃辛漢……」
艾胥黎不讓他說完:「我想應該是我沒錯,但不像鱒魚,比較像鮭魚。」
旅館前面停了一輛很新的福特旅行車,黑色搪瓷烤漆車身上濺了泥。
普萊斯指著車問:「今天有人來?」
山友說:「只是路過,是個山友俱樂部的小伙子,還有一對姊妹。那小伙子姓什麼?」
另一名山友說:「葛拉福頓。」
普萊斯和艾胥黎走進旅館,門廳裡靜得出奇,靴子原本亂丟滿地,現在排得整整齊齊。因為起霧,所以山友都在屋裡。他們往吸菸室走,聽見有人彈鋼琴,是首慢曲。
普萊斯說:「怪了,琴譜裡沒這首──」
普萊斯推開門,站在門口,抬起右手要艾胥黎別出聲。艾胥黎在他身後伸著脖子看。
一大群山友圍著那台立式鋼琴,有些人盤腿坐在地上,有些人躺著。有些人在抽菸斗,屋裡瀰漫著便宜劣質菸絲的氣味。有排觀眾坐在牆邊椅子上,其中幾個是女人。艾胥黎只看得見演奏者的背影,她穿奶油色上衣、黑色長裙,手很漂亮,腰上繫著銀色腰帶。
艾胥黎和普萊斯一直站在門邊看,沒有進去。曲子回到主旋律,奏出一串瀑布般的音符,然後漸緩,結束。女子抬手離鍵,歡呼與掌聲響起。
「安可,安可!」
大家的熱情讓她嚇了一跳,坐在琴椅上轉過身來。她身材苗條,深色頭髮高高盤起,湛藍雙眼下方有淡淡的雀斑。
她說:「這沒什麼。」
普萊斯高喊:「太棒了,安可!」
她笑著微微點頭致意,翻了翻琴譜,但她的兩個同伴站起來,一位也是深髮女子,另一位是男的,身穿駕駛用的防塵罩衫。這時演奏者也起身向大家鞠躬,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掌聲久久未歇。
普萊斯湊到艾胥黎耳邊說:「她永遠不會忘記這個旅館。」
演奏者一行三人在歡呼聲中離去。有個叼著菸斗的年輕人拉開琴椅,彈起活潑輕快的曲調,配上昨晚寫就的歌詞,觀眾也跟著唱。普萊斯伸手抓住艾胥黎的肩膀。
「聽著,艾胥黎,我希望你能往正確的路上走。登山的人一開始常會像吞火人,老是吞下不該吞的東西,我想我自己也犯過這毛病。但你要從別人的經驗中學習,不然會惹禍上身。重點不在你技巧有多高明。我明明把安全的路告訴你,你卻硬要一意孤行,搞到最後掉下去。」
「我後來停住了,沒掉下去──」
「可是差點就出事了。真正的登山家不靠運氣。」
普萊斯鬆開抓住他肩膀的手。
「艾胥黎,問你個問題,想要有成功的人生,以下哪一項最重要?天賦、判斷力還是毅力?」
艾胥黎想了想。
「我想鮭魚三者兼具,可是牠一路上費了那麼多事,最後還是死在起點。」
「別鬧,說真的。」
「說真的我不知道。答案是哪一個?」
普萊斯拿過艾胥黎肩上的繩索自己背,走上樓梯,搖搖頭。
「是哪一個?我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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