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神靈與奇事：台灣原住民故事

序

我始終孺慕著大自然，因為親近她時，那分祥和與喜悅，是湧流自內心的清淨明澈。而原住民文化，與山林、海洋和土地緊密連結，深深的吸引著我。因此，在擔任教職的第一年，我選擇到蘭嶼的小學服務。
蘭嶼的天很藍、山很青，白白的浪花配上黑潮的洋流，讓我彷彿走進畫中。望海的涼台、屋外草地上的靠背石、隨風晃動的飛魚乾、海邊的拼板舟……都是我一生珍藏的畫面。還有那從老人家口中流傳的，不論是神話、鬼話或歌謠，在在吸引著我，帶給我許多的啟發。於是我懂了，喔，原來，人可以對山祈禱、向海祈福、和樹說話、唱歌給船聽……
人與大自然，可以和諧得像一首動聽的歌。這絕不是去觀光一次，就能體驗得到，而是居住兩年，融入當地風俗民情，才得到的寶貴心得。我將這份感動，寫成了一本小說《那一夏，我們在蘭嶼》，做為我對蘭嶼的獻禮。我很感謝雅美族（達悟族）人，他們給了我對原住民文化最好的啟蒙，也因為帶蘭嶼的學生到台灣作城鄉交流，我有機會欣賞到各族的歌舞表演。接下來，我開始欣賞各族的文化，閱讀各種神話故事，尋找故事中與天、地、自然母親的臍帶，獲得想像的力量。這些故事豐富了我的生命，接著，我開始在心中醞釀各族的故事，但一直只有零星發表。直到最近，這些醞釀已如老酒發出芬芳，恰好國語日報適時的專欄邀約，讓我心中的故事如清泉般湧出。
於是我為每一族寫了一篇故事，近年來，原住民族熱衷於復振運動與正名運動，已經通過國家正名的有十六族，因我現在居住於台北盆地，對於此地最早出現的凱達格蘭族，有一份特別的敬重，雖因漢化而未列於十六族中，我仍為他們寫了一篇故事。
這些故事中，包含了神話、傳統習俗、鬼神傳說、信仰祭儀等文化元素，並加入了現代的環保等議題，有些許改寫的內容，但盡可能的忠於原味，絕對是以一顆虔敬與尊重的心創作，源於對土地和大自然的孺慕，相信在這心靈的層面，是沒有族群之分的，若我有對各族文化不夠精確的詮釋，也請不吝賜教，以便未來修訂時可以改進。
土地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文化之母，然而，現在我與各原住民族一樣，踏在自己的土地上，心中卻有了某種「鄉愁」。原住民文化賴以滋長的土地，已不再是原來的那片青山綠水，文化若不藉由復振運動，未來恐將越來越式微。尋找與土地母親的聯繫，可以藉助於故事，因為其中保存了人與土地的情感，還有代代相傳的生命力，只要故事不失傳，文化就有明天。
但願這些故事，能讓更多人再度與土地親密擁抱，當大家手牽手圍成圈，載歌載舞慶豐年時，便有真正的歡樂！

三個獵人
黑熊、雲豹、猴子三個獵人，各有各的本事，誰也不服氣誰。有一天，他們約好一起去打獵，要來比個高下。
黑熊拍拍胸膛說：「我壯得像座山，打獵，就是要靠力氣。」
雲豹扭扭腿說：「我快得像雲霧，哈，哪像你們一個太胖，一個慢吞吞？」
猴子拍拍頭說：「嘿，你們兩個頭腦都沒我好，好獵人就得夠聰明。」
雲豹和黑熊笑猴子行動太慢，等想好方法，獵物早就跑掉了。
比賽一開始，雲豹等不及，像一陣旋風，衝到最前面去了。黑熊努力想跟上，心都快蹦出來，可是猴子呢，還在原地等著鳥的歌聲占卜，來判斷吉凶呢！好不容易聽到吉利的歌聲，才慢吞吞的出發，邊走邊觀察，在芒草和樹幹上做記號。
雲豹大喊：「嗚──一隻鹿，從沒見過那麼大的！」黑熊正想喘口氣，忽然聽到嗚嗚的吼聲、呼呼的喘氣聲、達達的蹄聲、樹葉沙沙沙──黑熊急了，眼看雲豹這麼快就要憑著高超技術獲勝，真不甘心！沒多久，卻聽到驚慌的求救聲。黑熊氣喘吁吁的靠近，發現原來大公鹿用樹枝狀的尖角，把雲豹逼困在死角，等鹿一衝鋒，就會把雲豹戳上雲端去了！
「看你瘦巴巴的沒力氣！讓我來！」黑熊用兩條後腿直立，張開雙臂，神氣的大吼，準備迎接勝利，沒想到鹿靈活的一閃，像一道影子從他的腰間竄出去了。
「哈哈哈，力氣大卻不靈活。」雲豹逮到機會，好好嘲笑黑熊一番。黑熊惱羞成怒，追著雲豹想教訓他，卻追不到，只能看他調皮的笑著。可是，不久後，雲豹開始擔心的說：「都是你啦！一直追我，我們已經在這裡轉了好幾圈，應該是迷路了。」
黑熊這才勉強息怒，和雲豹合作找路，但是這天雲很多，看不出太陽的方向，分不清東西南北，找了好久卻還在兜圈子。雲豹說：「找猴子來幫我們吧。」
不！黑熊搖搖頭，覺得這樣太丟臉了，於是他們商量出一個「聰明」的辦法，決定要合作，不久後，傳出激烈又緊急的聲音：「猴子快來唷！我們打到獵物，快來幫忙喔！」
猴子遠遠聽見，雖然興奮，但還是仔細觀察地形，才循著「好吃唷，好吃唷──」的聲音，找到雲豹和黑熊。
黑熊用雙臂比著說：「我們剛才抓到一隻鹿，這麼大！」
「嘿，誰叫你慢來，被我們吃光了！」雲豹說。
猴子心裡很難過，其實他剛才也發現獵物，但一次是動作太慢追不上飛鼠，一次是怕山豬太兇不敢追。現在又因為太謹慎，走得慢，連一點獵物都吃不到，唉！怪自己真沒用，只能摘些果子充飢。猴子終於承認，打獵不能光靠頭腦。
「你的果子，可不可以給我們當飯後點心，下次我們打到獵物，一定留一些給你。」黑熊流著口水說。
「嗯──是嗎？」猴子突然覺得怪怪的，他仔細觀察，然後大喊：「嘿嘿！你們根本就餓著肚子嘛！」
雲豹看瞞不住，只好問：「你是怎麼發現的？」
「看，你們的肚子扁扁的！」猴子反過頭取笑說：「而且還迷了路，對不對？」
「才沒有呢！誰說的？」黑熊死不承認。
「腳印告訴我的啊！」猴子指著地上對黑熊說：「鹿的腳印，往北邊走了。但你們的腳印出現了好幾次，表示一直在繞圈圈。」
黑熊這才承認，但很好奇，猴子怎麼知道鹿往北走？原來，猴子是根據朝向北方的青苔長得比較綠，朝向南方的樹木枝葉比較茂盛。
「哇！這猴兒真的比你聰明耶！」雲豹取笑黑熊。
黑熊也不甘示弱的說：「哼！搞清楚，今天是比打獵，又不是比聰明！」
「我肚子還好餓，鹿呢？想吃果子，就要分我一些。」猴子握緊果子追問。
「早就跑掉了！」雲豹說。
「剛才的打獵聲，是我們故意製造的，要不然等你來天都黑了。呵呵，現在讓我們一起吃鹿的腳印吧。」黑熊說完，大家一起大笑起來，笑得眼淚流，肚子痛。
猴子分了些果子給大家吃，雲豹和黑熊，再也不敢取笑猴子。猴子帶領大家，商量圍獵的方法，自己在樹上觀察地形，雲豹先追上獵物，黑熊從後面趕上，就可以前後夾擊。
猴子找到沿路做的記號，帶著雲豹和黑熊下山，路上看到山豬的腳印，猴子肯定的說：「有一隻母豬帶著小豬。」
「連公母都分得出來呀？」黑熊懷疑的問。
「當然囉！公豬有獠牙，會在樹皮上磨擦，但我完全找不到磨牙的痕跡，卻看到小豬的腳印，公豬通常單獨行動，只有母豬才會帶著小豬找東西吃。」
雲豹說：「我去追。」便要衝出去。
「不！鳥聲不吉利，不能追！」沒想到猴子制止他。
「等你囉嗦完，豬早跑光了！」雲豹抗議說。
猴子警告，現在是繁殖季，母豬和吃奶的小豬都不能獵，要讓小豬長大，不然會被山神詛咒，以後都獵不到豬。但雲豹像一支飛箭一樣追了過去，沒多久，卻聽到慘叫。猴子和黑熊趕過去，發現雲豹衝太快，滑了一跤，像箭卡在一棵傾倒的枯樹下拔不出來。
「嘿，力氣大很有用吧？服不服氣？」黑熊搬開枯樹，舉起強壯的雙臂，展現胸前的V字，接受雲豹的感謝和猴子的掌聲。
猴子嘆氣說：「我看今天別比了，恐怕在太陽下山前是打不到獵物的，我們會被其他動物笑死，怎麼辦？」
雲豹卻精神抖擻的說：「不用花時間想這些，趕快去做，就對了！」說完立刻忍著痛，敏捷的飛奔著，再次發現了大公鹿的腳印，讓大家士氣大振。
猴子要大家忍住脾氣，互相配合，雲豹把鹿趕往峭壁，的達、的達、的達，鹿蹄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由遠而近，黑熊埋伏在石頭後面，眼看大公鹿就要衝過來了，鳥兒正啾──希──的唱著悠揚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