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好朋友

序言 一篇盡量簡短的序／耶里希‧凱斯特納

剛才我想說什麼？啊，我想起來了。這一次我想說給你們聽的故事實在太離奇了。首先因為它本身相當離奇，所以故事當然也就非常離奇啦！其次是因為這是真的發生過的事，約莫半年前報紙上曾經刊登過。哦，現在你們大概不屑的想著：「哦，這是凱斯特納偷來的！」
其實他並沒有。
刊登在報紙上的報導頂多只有二十行，短到很少會有人看。那是一則簡短的新聞，說的不過是在柏林的某個地方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事情而已。我立刻拿出剪刀把報導剪下來，小心翼翼的放進我用來存放離奇事件的小盒子。這個存放離奇事件的小盒子是露特幫我做的，盒蓋上點綴著一列有著鮮紅色輪子的火車，旁邊矗立著兩棵墨綠色的樹木，上方飄著三朵圓滾滾有如雪球的白雲，這些全都是用亮光紙做的，非常漂亮。除了我以外，其他可能看過這則報導的少數成年人，一定不會特別注意的。
對他們來說，這則簡短的消息就像是木頭做的。為什麼說是木頭做的呢？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個男孩從爐子底下抽出一塊薪柴，對它鞭策呼喊：「呀喝！」這塊木柴就是一匹馬，一匹活生生的馬。就算他哥哥邊看著那塊木柴邊搖著頭對男孩說：「這根本不是馬，你才是蠢驢！」也絲毫不會改變這個事實。而我收藏的這則報導也類似，其他人心想：「嗯，這不過是一則二十行的簡短新聞」，我卻喃喃唸著：「吼──酷斯──潑──酷斯！」變出一本書來了。我會告訴你們這些事是有理由的。寫故事的人經常會被問到：「嘿！您，您寫的都是真正發生過的嗎？」尤其小朋友更想問個明白，而被問的人只能傻傻站著，捻著自己的山羊鬍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故事裡的某些事情當然是真正發生過的，但所有的事件都這樣嗎？我們又不可能隨時拿著筆記本緊追著別人，把他們說的、做的全都詳細記下來！何況，在別人遇到這種那種事的時候，我們也還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會把這些事寫出來呀！這種道理豈不是很明白嗎？
聽到這裡，許多大讀者、小讀者大概會兩腿劈開在我面前站定，說：「敬愛的先生，如果您寫出來的故事不是真的發生過的，就打動不了我們的心了。」果真這樣的話，我會回答：「是不是真的發生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本身是真實的！唯有當一個故事被描述得像真的可能發生，這個故事才是真實的。」我說的你們了解嗎？如果了解，這表示你們已經理解一項重要的藝術法則了。而如果你們不了解也不要緊。說到這裡，我的序也就結束了，哇！
根據我個人的經驗，我知道有些小朋友很愛閱讀前面所提到的木柴啦、馬兒啦，還有事實啦、真相啦……等等這一類的思考；而另一些小朋友則寧可連續三天都只吃燕麥糊也不敢碰觸這麼艱深的問題，他們怕自己可愛的小腦袋會長出皺紋來。這時候該怎麼辦呢？
我有一個辦法，以下我會把這本書裡需要思考的問題，用一小篇文字加以說明，並且請編輯這本書的人，把我的「思考的問題」用跟故事內容不同的方式編排，請他把「思考的問題」的字體像這篇序一樣，印得斜斜的。這樣，你們只要看到了斜體字，就可以跳過去，當作它們不存在了，好嗎？希望你們會點頭同意。
還有什麼我沒說的嗎？啊！對了，我想起來我想說什麼了：現在，故事可以開始了。

第一章　小不點在演戲
中午，波格先生回到家時，腳底彷彿生了根似的，驚訝的注視著客廳。站在客廳裡的是他的女兒小不點，小不點面對著牆，不時屈膝行禮並且發出呻吟。波格老闆心想，她肚子痛嗎？但他卻屏住氣一動也不動，小不點朝貼著銀色壁紙的牆面伸出兩條手臂，行了個屈膝禮，聲音抖動的說：「火柴，先生，女士，請買盒火柴吧！」而小不點的咖啡色小臘腸狗皮夫柯則滿臉困惑的蹲在她身邊，斜歪著腦袋，尾巴也一甩一甩的打著拍子。小不點哀求著：「請您可憐可憐我們窮人家吧，一盒只要十芬尼。」皮夫柯開始搔著耳朵後面，牠可能覺得價錢太貴了，要不，就是因為身上沒錢而感到遺憾。
小不點的手臂舉得更高，她行了個屈膝禮，斷斷續續的說：「媽媽還那麼年輕就兩眼失明了，三盒二十五芬尼。上帝賜福予您，好心的女士！」看來那面牆似乎向她買了三盒火柴。
波格先生哈哈大笑，自己的女兒站在家具值三千馬克的客廳裡，對著壁紙乞討，這種事他還是頭一遭見到。聽到笑聲，小不點嚇了一跳，她轉過身來發現是爸爸，嚇得一溜煙跑開，皮夫柯也一臉冷漠的追了過去。
「你們瘋了嗎？」小不點的爸爸問，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只好轉身回到自己的書房，在一把皮沙發上沉沉坐下，點燃一支雪茄，邊抽菸邊閱讀。

小不點的名字其實叫做露易瑟，因為她出生的頭幾年一直沒長高，所以大家都叫她小不點。現在正在學校讀書的她，身材也不矮小，卻還是叫這個綽號。小不點的爸爸波格先生是一家紳士手杖公司的老闆，他賺很多錢，也很忙碌，不過他的太太，也就是小不點的媽媽卻不這麼想，她認為波格先生賺的錢太少，工作卻太多了。他老是說：「這種事女人一點也不懂。」不過她可不以為然。
他們家很大，離國會河岸大道不遠，屋子裡總共有十個房間，大到小不點吃完飯回到自己的房間時，肚子往往又餓了—— 這條路就是這麼長！
既然我們講到吃飯，就來看看波格先生吧。他肚子餓了，於是按了按鈴。見到胖胖的女管家貝塔進來，他生氣的責備：「你要我餓死嗎？」
「沒有！」貝塔說：「只是夫人還在城裡，所以我想……」波格先生起身：「你要是再這麼想，明天你的休假外出日就沒了。」他喝令：「走，開飯了！去叫保姆和孩子。」胖貝塔圓滾滾的身軀立刻跑了出去。

波格先生第一個來到餐廳，他吞下一顆藥，皺著眉頭把水喝下。不論是飯前還是飯後，上床前還是起床後，只要一有機會他就吃藥，而他吃的藥有時是圓的，有時是藥丸，有時是方的，幾乎要讓人以為吃藥是他的樂趣了，但其實是因為他腸胃不好。

接著安達荷特小姐也現身了，安達荷特小姐是保姆，她長得非常高、非常瘦，人也怪裡怪氣的，胖貝塔常說：「她這個人腦筋不太對勁。」她們兩人平常就合不來。從前，波格家還沒請保姆，而育嬰女傭凱特還在的時候，小不點總是跟著貝塔和凱特坐在廚房裡一起剝豆仁，貝塔也會帶著小不點去購物，把她弟弟在美國的事說給小不點聽。那時候小不點總是健康又有活力，不像怪裡怪氣的安達荷特來了以後那麼蒼白。
「我女兒臉色好蒼白，」波格先生擔憂的問：「您不覺得嗎？」
「不覺得。」保姆安達荷特回答。貝塔正好端湯過來，她一聽就笑了起來。保姆安達荷特瞥了她一眼，波格先生也問：「這有什麼好笑的？」他用湯匙喝湯的模樣，就好像那是可以賺錢的事。但接著他突然被嗆得劇烈咳嗽，扔下湯裡的湯匙，用餐巾掩嘴，同時指著門口。
小不點就在那裡，可是，老天，瞧她那副模樣！
她穿著爸爸的紅色睡袍，睡袍底下緊緊塞著一個枕頭，看起來就像個圓凸的茶壺，
而從睡袍底下露出來的細瘦光裸的雙腿則有如兩支鼓槌。貝塔的淑女帽在她腦袋瓜上搖來晃去，那可是上好的彩色草帽呢。小不點一手抓著一根擀麵棍和一把撐開來的傘，另一手拿著一捆細繩，細繩上綁著一個煎鍋，而拖在小不點背後乒乒乓乓划過來的煎鍋裡，就坐著蹙著眉頭的臘腸狗皮夫柯。對了，牠蹙著眉頭並不是因為不高興，而是腦袋上的皮太多了，而那團皮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就皺成波浪了。
小不點繞著桌邊走一圈，最後停在爸爸面前，打量他一番，一本正經的詢問：「可
以看看您的駕照嗎？」
「不行，」爸爸說：「你不認識我嗎？我是鐵路局長呀！」
安達荷特小姐起身揪住小不點，開始拿掉她的裝備，直到她回復成正常的模樣。胖貝塔把睡袍、擀麵棍和傘收拾起來帶走，一路笑到廚房，笑聲清晰可聞。
「今天在學校表現如何？」爸爸問。小不點只是默默攪著湯，波格先生於是改口問她：「三乘以八是多少？」
「三乘以八？三乘以八是一百二十除以五。」小不點答。波格先生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偷偷算了一下，答案確實沒錯，於是他便繼續用餐。皮夫柯爬到一把空椅子上，前腳按著桌子，皺著眉頭盯著大家喝湯，好像準備演講的模樣。這時候貝塔也把雞肉和米飯送來了，她輕輕拍打皮夫柯，皮夫柯卻誤解她的意思，這下子整個身體都爬上桌了。小不點把牠放到地上，說：「真希望我有雙胞胎姊妹。」
爸爸聳聳肩表示遺憾。
「這樣就太棒了，」小不點說：「我們會穿得一模一樣，我們頭髮的顏色一樣，鞋子的尺碼一樣，衣服一樣，就連臉孔也一模一樣。」

第一個思考的問題：責任
在第一章裡其實已經出現相當多的人物了，是不是呢？現在我們就來看看，這些角色我們是不是都記住了：
有波格老闆、他珍愛的妻子、小不點、瘦巴巴的安達荷特小姐、胖貝塔、戈特福里德‧克雷佩百恩，還有小臘腸狗皮夫柯。不過皮夫柯不能算在內，臘腸狗並不算是人，好可惜。
接下來我想問：這些人裡面你們喜歡誰，不喜歡誰？
如果我可以發表我個人的看法，我會說：我很喜歡小不點和胖貝塔，至於波格先生呢，我還沒辦法判斷，但是小不點的媽媽我就一點也不喜歡了。
這位女士讓我非常反感，既然她不關心自己的丈夫，那為什麼要跟他結婚？既然她不關心自己的孩子，那她為什麼要生下小不點？波格太太漠視了自己的責任，我說的對不對？她喜歡觀賞戲劇、看電影或者去看六日賽，這些都沒什麼不對，但更重要的是，她同時也是小不點的媽媽和波格先生的妻子。
萬一她自己忘了這一點，那就隨她去吧！
你說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