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薑花的婚禮

【詩人的話】金蘋果在銀網裡／牧也

當我知道《野薑花的婚禮》詩集中的一首詩─〈跌倒〉，不經意在一個槁木死灰的心靈中敞開，竟意外拯救了一顆瀕臨失喪的靈魂，心中的快樂與喜悅，真是無法以筆墨形容。
多年前的某一天，我教會小組中一位許久未聯絡的朋友突然來電請求我：希望我為她們聚會的小組中一位新來的小姐所買的兩本《野薑花的婚禮》詩集簽名。
自己的詩集能得到讀者的喜愛、收藏，讓自己十分快意。不過，心中不免好奇：那位買書的小姐是怎麼找上我這熟識的朋友，並請求我為她簽名？
請求我在詩集中簽名的那位小姐，何以面臨山窮水盡的境地？何以墜入人生中的死蔭幽谷？我並不清楚。只知道她在萬念俱灰之際走入書店中，放棄翻閱成人的書籍，走向她認為較「單純」、「美好」的兒童書籍區，在茫茫蕩蕩的書海中，她信手抽出《野薑花的婚禮》詩集，隨意一翻，詩集中〈跌倒〉這首詩的幾行簡短的詩句，竟清楚地映在她的眼簾中：

風，跌倒了
才有了美麗的落葉
雲，跌倒了
才有了滋潤大地的雨水
太陽，跌倒了
才有了靜謐的
夜晚

所以
讓我們不再害怕跌倒
讓我們在跌倒時
用最美麗的姿勢
站起來

萬萬沒想到我的這首簡短的童詩，竟在當下形成一股莫名的力量，不但感動了那位對人世間已然絕望的小姐，更激勵她進一步尋求教會的幫助。
《野薑花的婚禮》詩集中的〈跌倒〉引起讀者的注目，還不止於此。一位自二千多公里之外的大陸東北─吉林省長春市東北師範大學研究生院的秦姓教授，他在我學校的網站留言板中留言表示：他的孩子當時是小學五年級的學生，語文課中也引用了〈跌倒〉這首小詩。他孩子的語文老師要求學生，對作者「牧也」創作該詩的背景進行了解。獲知他孩子的需要，除了立即回覆他，我心裡不免有受寵若驚的感動─文字，特別是精鍊的文字，竟有著超乎時空的感染力呢！
我想到《聖經》中有句話說：「一句話說得合宜，就如金蘋果在銀網子裏。」（箴言二十五章十一節）儘管只是童詩，那簡短但凝練的話語，在合宜的時刻，像金蘋果上透亮的微光，與光亮閃耀的銀網子相互輝映，成就了一幅善美的畫面，令人沉醉不已，並進而激越出超越樊籠的心靈！
只是，金蘋果再美，也總是需要有容納的銀網。
銀網？是的，一句說得再好、再合宜的話語，若沒有肯聽的人、願意接納的心境，恐怕也是「白搭」，只怕也是「枉費」了！
那天，臨時被學校指派前往一個六年級的班級代課。六年級的學生多數像小大人一般，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見。我看他們完成了級任老師分派的八題數學題目之後，玩牌的玩牌（撲克牌）、發呆的發呆、聊天的聊天、打鬧的打鬧……。看他們無事可做，心中真是不安。於是，我一邊針對幾個數學程度顯然不好的孩子進行個別輔導，一邊好言提醒那些已經完成數學題目的同學們：可以運用時間閱讀學校分發的共讀書，再不然也可以閱讀教室中的國語日報。反覆苦口婆心的規勸、鼓勵似乎沒用，我乾脆拿起報紙，翻閱其中的一篇童詩作品，大聲朗讀給大家聽，並準備進行討論。只是，才朗讀到一半，一位面貌姣好的女孩大聲的嚷著：「老師！讀這種作品我們很不習慣哩！」
心中的熱情，猛然被戳刺了一下，一如不經意被勾破的銀網子，滿滿的金蘋果紛然墜地，經過一連串劇烈碰撞之後，表皮坑坑疤疤的金蘋果與那破落的銀網子，真實地顯影出台灣現今教育現場中某部分的景況─極大部分的學生們缺乏閱讀的熱情！
前些日子，在報章上看到有關台灣學生沉浸網路遊戲的相關報導─平均起來，台灣學生每天花在網路遊戲的時間，至少三小時以上。這個數字，讀起來真是令人驚心動魄呀！
不禁讓我想起一個同事的孩子，沉迷網路遊戲被退學的事。這位年輕人，曾經是國內某國立大學的高材生，由於沉迷網路遊戲而無法自拔。大四下學期期中考考試，在自我完全放逐的情況之下，成績十分低落。教授們嚴厲地提醒他：期末考再不加油，有可能「二一」遭到退學的處分。最後，「生冷」的學術知識，自然無法與「緊張刺激」的網路遊戲拔河了！
放眼望去，台灣的學生目前存在多少類似的狀況？
有人說：賈柏斯開發了智慧型手機改變了人類的世界。的確！搭乘捷運時，看看有多少比例的年輕人總是盯著手機滑啊滑的，再進一步仔細看他們正滑著什麼？依我的觀察，有三分之二左右都是沉浸在網路遊戲的「圾垃世界」中！而人們的感官一直處在極端亢奮的狀態下，無形中連性靈都產生了疲乏感，漸漸的對許多的事物都失了味！
老子曾經說過：「樂不可極，樂極生悲。」一般人常會有遇到碎石頭進鞋的經驗，如果因為趕路無法立即清理鞋中的小石頭，過一段時間，碎石頭造成的刺痛感往往會逕自消失。此外，我們小時候大概也曾與玩伴玩過彼此搔癢的遊戲吧！當我們被搔到癢處，並持續刺激到極點的時候，最後咯吱咯吱的笑聲，往往會瞬間轉化為無法承受的哭泣聲。同樣的，現代人在眾多電子媒體與聲光刺激的環伺之下，如何能繼續保有靈敏的知覺與澄明的性靈？
看來，別無他途─人們需要更精緻的閱讀！精緻的閱讀，正如哆啦A夢的時光機，可以讓人超越時空，找到心中驚羨的金蘋果。
聯經出版公司通知我《野薑花的婚禮》詩集將新版重刷，心中不免懷著更深的期待─期待更多人因著詩集中的許多詩篇並曹俊彥老師精美的插畫，產生美好的觸發，因而形成生命與生命交會時綻放的善美光亮！
許多人多有一種錯誤的印象，認為「童詩」，就該是單單給孩子看的！其實，好的詩，無論孩童、成人，都會同感、共鳴。正如序言中那位去除尋短念頭的女子一樣，「金蘋果」就該放在您的「銀網裡」！您的閱讀，只會讓創作的我們不停的在心的天堂中繁開更馨香的金蘋果花……
牧也於二○一三年十月

【畫家的話】與詩相遇／曹俊彥

我沒有研究過「詩是什麼？」這樣的學問。不過小時候常常聽老一輩的人，在廟裡聚會，以「漢音」吟詩，可能是因為押韻，也可能是它的節奏，覺得很好聽，有時候又覺得有點兒嚴肅，因為每一個人都那麼正襟危坐的。「好聽」又帶點兒「嚴肅」是不是就是「詩」？那時候戰爭剛結束，日本人也走了，大哥常常帶我們到台北近郊爬山。有一次在草山（陽明山）和北投一帶，我們翻過一個小山後，找一家旅館休息喝茶洗溫泉，旅館有一股原木的香味，玄關的地板乾淨得倒映
著窗戶的光，服務的女生打開房間門時，又有另一股香味撲鼻而來，那是榻榻米的草香，然後是茶香。輕輕的推開面對庭院的紙門、門框格出字，墨色深淺有致，四個字連成一氣，自然形成山水景象，非常有趣，這種趣味讓我又一次生起聽詩時的感覺，我覺得圖畫裡應該也有「詩」吧！
讀高中以前，家住大稻埕，走路到城內看畫展不算太遠，許多前輩畫家的作品真的讓我有「詩」的感覺，譬如：蕭如松低彩度高明度的不透明水彩畫，有恬靜素雅的詩境。林之助的膠彩畫，以簡約的造形呈現寫實，以鮮麗的色彩呈現淡雅，是一首首華麗而潔淨的詩。張義雄在那個時期的油畫，常常出現粗大的黑線，濃濃的，像是由低音大提琴奏出深沉有力的詩。廖繼春的畫是一塊一塊顏色的風景，有人說那些粉色系的色塊搭配出的是非人間性的詩意，這樣的說法頗能引起我的共鳴。對我來說，這些畫裡的詩，比一些題著詩的圖畫，有著更加豐富的，詩的感覺和語言。
在以兒童文學為創作素材的圖畫中，除了將文字中提到的事、物以圖象加以具體化之外，我更想嘗試創作出能與文章節奏或文體結構，相互呼應的繪畫效果，對於「詩」更是如此。以前曾經設計一條隨著意境變化的造形意義的彩線，來貫穿〈走金橋、走銀橋〉這首兒歌，顯示它「接龍」的趣味。也曾經將主角的造形「泥偶化」來凸顯〈小胖小〉這首兒歌的童趣和土味兒。
當我接到《野薑花的婚禮》這本詩集時，前面那幾首圖象詩馬上引起我「手癢」。讓圖畫隨著文字的「排列」而「排列」。圖象詩在圖象化之後，那些文字特別的排列在圖畫中更顯得理所當然。〈圓桌武士〉這一首，我認為作者是以飯桌上的「競爭」來說家庭生活的「溫馨」和媽媽廚藝的高竿。我由圓桌的圓出發，在畫中安排圓圓的椅子、圓圓的飯碗、圓圓的背景，暗示家的和諧圓滿。影子的出現表示競爭其實只是虛幻的玩笑。最重要的是媽媽充滿自信和滿足感的臉也是圓圓的。
最難畫的是〈我們有的是愛〉那一篇，難的不是在它提到事物太多，而是如何將台灣人對逆境的無奈、忍受、適應克服，再出發的生命力展現在畫中，還能有史詩的壯闊？其實這一幅畫應該做成壁畫，並且有足夠的資源和時間來完成它才好。因為有這樣的認知，我還是盡力而為了！本來想畫出地震這個怪獸，但是
怕會因變成「好玩」的怪獸童話，失去嚴肅的感覺，所以就畫得隱藏一些，讓讀者慢慢的去發現牠，而不搶走人民受災的苦和努力求生的勇。
雖然，這些詩，酸甜苦辣都有，希望讀者能感受到「野薑花」從文字，也從圖畫的色彩中，感受到微風輕過山林，輕輕送來「詩」的香味。

爬樓梯
那樓梯一階一階一階
一階一階一階
是硬邦邦的大鍵盤
爺爺、奶奶衰老的腳
爸爸、媽媽穩重的腳
哥哥、姊姊輕快的腳
弟弟、妹妹活潑的腳
它們是不斷敲擊的鼓棒
總是敲奏出
輕重不同的打擊樂

牽牛花
全身掛滿紫色的口袋
沿著那高又高的籬
慢慢慢慢的爬到上面去
你問我：
帶著那麼多口袋
爬得那麼高做什麼？
我說：
我帶著我的口袋
要裝下
清晨透明的彈珠
太陽閃亮的煙火
還有蜜蜂精采的故
蝴蝶甜蜜的悄悄話

玩蹺蹺板
有驚奇的叫聲
在右手
搖搖搖！
有快樂的笑聲
在左手
擺擺擺！
在我們中間
是跳躍的童年
而那稚氣的小臉蛋
永遠沾滿
亮麗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