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水滸

周銳

我小時候是在上海的祖父祖母身邊長大的。記得10歲時，爸爸給我寄來生日禮物。那是三種舊書：《水滸》，《安徒生童話精選》，《高玉寶》。在那之前，我曾在舊書店讀過《智取生辰綱》，那是《水滸》的一部分。那時書店的新書不像現在這樣開架出售，只有舊書店的書可以隨意翻閱。我接觸水滸故事的另一個途徑是有字有圖的連環畫，我們那時叫「小書」（北方叫「小人書」）。小書攤的攤主用木架子展出小書，1分錢租一本，孩子們就坐在小凳上看小書。各種古典文學名著都被畫成了小書，包括《水滸》。有一次跟同學打撲克，看見每張撲克牌上都有水滸英雄的彩像，十分喜愛。這是把一百零八將做成兩副撲克。
在兒子讀小學時，有一段日子見他對梁山好漢的諢名很感興趣，他會考問我誰的諢名叫什麼（他問「索超」的時候我就回答「急先鋒」），還說他們同學之間就是這樣考來考去。我就吃驚地想起：我讀小學時也是這樣的呀！這說明什麼呢？說明古典文學名著具有千古不衰的生命力。《水滸》問世後，又有人用水滸人物寫了《金瓶梅》、《水滸後傳》等等，《金瓶梅》也成了名著。
《水滸》的生命力不僅體現在它至今的暢銷，還體現在《金瓶梅》，體現在畫著水滸故事的小書，體現在水滸撲克，也體現在繼大陸、香港版本後又呈現到臺灣讀者面前的這本《幽默水滸》。

大辦班

宋江的馬這幾天情緒不好，宋江就倒霉了。
「嗖！——」宋江被拋出去，把腿摔斷了。
請入雲龍公孫勝髮功接骨。
公孫勝的掌心與宋江的傷腿相距半尺……
宋江只覺得如烤火一般發熱，腿骨直響。
公孫勝說：「完了。」
「怎麼，沒希望啦？」
「是完成，不是完蛋。跳跳吧。」
宋江就努力往上跳。竟比腿沒斷前跳得還高。神了！
宋江激動地提議：「公孫先生有此神功，如能普及傳授，一定功德不淺。」
公孫勝把頭點點：「對，可以辦個氣功班。」
於是宋江帶頭報名，眾頭領誰不響應？氣功班便有了一百零七名學員。
第一天，公孫大師的帶功報告聽得好漢們手舞足蹈，又哭又笑。
先辦初級班，練功健身。
能開天目、給人透視治病，這是中級班。
沒過多久，公孫勝站在一朵雲上對大家說：「高級班要學騰雲駕霧了……」
智多星吳用受到啟發，也想把自己的知識貢獻給大家。
「對了，我可以講授『生活中的三十六計』……」
於是，好漢們上午參加公孫勝的班，下午參加吳用的班。
吳用講的課深入淺出，十分實——
「……如果你藏點私房錢不想讓老婆知道，可以用『瞞天過海』、『暗度陳倉』；如果老婆用『笑裡藏刀』、『指桑罵槐』，想『關門捉賊』、『趁火打劫』、『釜底抽薪』，你就可以用『混水摸魚』、『聲東擊西』、『偷梁換柱』，加上一點『苦肉計』，最後『調虎離山』、『金蟬脫殼』……」
聽得眾好漢如同旱苗逢雨，受用無比。
但一丈青扈三娘悄悄對母大蟲顧大嫂、母夜叉孫二娘說：「這都是為男人設的計，就不用聽了吧？」
「傻瓜！」顧大嫂說，「你不聽，怎麼知道男人們會怎樣對付我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
辦班是發揮特長的機會，好漢們紛紛技癢。
鐵笛仙馬麟向宋江請示：「大哥，我也可以辦個音樂班吧？」
宋江說：「當然可以。」
鐵面孔目裴宣又來來了：「我想辦個法律班。」
宋江說：「好極了，辦吧。」
緊接著，沒面目焦挺普及摔跤高招。
九紋龍史進教授文身術。
連賊王時遷也來辦班。他請人寫了一塊啟事牌：
傳授神奇搬運術，壞人不得參加
很多人看了這塊啟事牌，雖然不一定想學「搬運術」，但還是決定參加這個班。因為都不願意被當作壞人。
這些天可忙壞了顧大嫂——每天上午手牽愛子、肩背樂器參加馬麟的音樂班。下午是聖手書生蕭讓的書法班，顧大嫂要為兒子磨墨。晚上又是數學班，神算子蔣敬手拿算盤在上課，顧大嫂在門口探頭探腦，端著碗餛飩什麼的。
這蔣敬不愧是神算子，跑去給宋江洗腦子：「大哥，當老師很辛苦的，應該有些報酬吧？」
「唔，」宋江想了想，「可以適當地收一點學費。」
於是，免費班改成收費班。
第二天，催命判官李立帶女兒來數學班報名，只見教室門口擺了張桌子，一個錢匣子打開著。蔣敬念念有詞：「教學，教學，先交後學。」
李立說：「我的酒店生意不好，快關門了，我沒有錢。」
蔣敬指點李立：「我辦班賺你們的錢，你也可以辦班賺別人的錢呀……」
李立聽了蔣敬的主意，提了桶石灰水，在忠義堂外的紅牆上刷出廣告：
宮廷菜肴班公開招生
一邊幹著，這李立一邊嘀咕：「我還是有些怕，我只會做蒙汗藥……」
但蔣敬安慰他：「別慌，誰見過宮廷菜是啥樣？」
女將們得到消息，興沖沖跑來。
孫二娘說：「聽說這個班名額有限，去晚了就報不上名了！」
扈三娘：「學幾樣宮廷菜，讓咱老公也過幾天皇帝的日子。」
她們來到教室門口，見李立也在那兒擺了張桌子。
扈三娘問：「做宮廷菜是不是很難？」
李立說：「只要交錢，包教包會。」
辦完入學手續，李立鎮靜一下自己，便走上講台。他左手舉起一樣東西，向大家：「這是什麼？」
「黃——瓜——」學員們齊聲回答。
右手舉起一樣東西：「這是什麼？」
「地——瓜——」
「正確。」李立開始講解，「這黃瓜代表『皇』，地瓜代表『帝』……」
接著拿起刀來，示範操作：「把它們細細切碎，這就是『皇帝萬歲』（黃地萬碎）。」
「這麼容易？」女學員們大為驚喜。
當天晚上，扈三娘容光煥發地從廚房裡端出一大碗涼拌瓜丁：「『皇帝萬歲』來啦！」
「有勞夫人啦。」矮腳虎王英高高興興地坐下品嘗。
「皇帝萬歲」在王英嘴裡嚼裡「嘎吱嘎吱」響……
「怎麼樣？」扈三娘緊張地盯著王英的嘴。
「唔，唔，」王英評論道，「味道一般，但名字挺有意思，再說配料也不貴。」
扈三娘大喜：「那，我再去好好學幾手！」
「第二課，」李立又開始了，「我們來做『真龍天子』。」
「哇！」
「這道菜是能看不能吃的觀賞菜，但比上一節課的操作更加簡便……」
大家直催：「別賣關子啦，快教吧！」
李立不慌不忙地捧出一樣東西：「這是什麼？」
大家一看：「蒸——籠——」
扈三娘忽然開竅，趕緊舉手：「老師，這蒸籠就是代表『真龍』吧？」
「好聰明，你可以被評為優秀學員。」李立又拿了張紙放在蒸籠上，「再添上一張紙，就是『真龍天子』（蒸籠添紙）了。」
「哇！哇！」
當天晚上，扈三娘再顯身手：「『真龍天子』來啦！」
「啊？這……」
再說發了筆小財的李立，飲水不忘掘井人，拿了包銀子去找蔣敬：「多謝你的好點子，這是『點子費』。」
於是找蔣敬的人多起來。
一枝花蔡慶和鐵臂膊蔡福雙雙來訪。
蔡慶說：「總不能辦『殺頭班』吧？」
蔣敬收下銀子，提出建議：「你們要把大刀換成小刀，割割雙眼皮什麼的，現在不是很時興嗎？」
「對極了！」
蔡氏兄弟立即開辦美容班。
孫二娘又拉著顧大嫂來報名。她倆不如扈三娘美貌，她倆老是說一個好女人不一定要美貌，但現在有了美貌的機會當然也絕不能放過。
開學第一天，蔡慶老師向學員們招呼：「誰來幫助示範？」
蔡福老師說：「等於免費美容！」
學員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拿臉皮冒險。
只聽一聲壯烈的高呼，顧大嫂挺身而出：「我來！」她想：有了「母大蟲」的綽號，再難看也難看不到哪裡去了，不如破釜沉舟，或有生機。
講台作了手術台。孫二娘等緊張地旁觀。
蔡福一邊按住顧大嫂，一邊在蔡慶耳邊提醒：「大哥，千萬手下留情，這回開刀可不是問斬……」
下了課，孫二娘用竹竿牽著臉上纏滿繃帶的顧大嫂回去。看不見顧大嫂的表情了，但她的聲音是幸福的：「老師說，再過三天，我就可以先美起來了。」
孫二娘說：「真替你高興。也替你提心吊膽……」
神行太保戴宗也來找蔣敬。
「蔣先生，」戴宗說，「我想利用自己的特長，辦個『神行班』……」
但蔣敬告訴戴宗：「現在外語吃香，你可以教外語。」
「可是我只會說中國話。」
「你可以利用你的特長呀。」蔣敬指一指戴宗的腿。
於是，每天上午，戴宗把甲馬（一種符紙）打在綁腿裡，作起神行法——
轉眼間趕到京城——去一個外語班聽課。
老師在上面教：「嘰里咕嚕，咕嚕嘰里……」
戴宗和同學們跟著讀：「嘰里咕嚕，咕嚕嘰里……」
下課後立即趕回。
現炒現賣，下午給學員們上課。
戴宗在上面教：「嘰里咕嚕，咕嚕嘰里……」
大家跟著讀：「嘰里咕嚕，咕嚕嘰里……」
就這樣，天天兩頭趕，兩頭不耽誤。
這一天趕到京城，卻見一位公差拿著封條，在封那外語班的門。
「怎麼了？」戴宗很吃驚。
公差告訴戴宗：「這家伙根本不懂外語，膽敢辦班行騙……」
「天哪，」戴宗悔恨交加，「我也成了騙子了！」
他滿面沮喪地往回走，已經走不快了。
再說這天夜裡，宋江臥室閃進一條黑影。
宋江生性警覺，跳起身來看時，只見此人矮胖身材，戴著眼罩。
宋江大喝一聲：「何方蒙面盜賊，想要暗算我嗎？」
卻聽來人答道：「我是顧大嫂。蔡氏兄弟辦班騙錢，大哥你不能不管！」
顧大嫂一把扯下眼罩，露出眼皮上的大小瘡疤：「瞧哇，這是美容還是毀容？」
「豈有此理！」宋江大怒，「你去找神醫安道全醫治，我去找蔡氏兄弟算帳……」
「要算的帳多著呢！」
「呼啦」擁進一大幫，都是上了騙錢班的當。
宋江的頭被吵昏了：「為了梁山的名聲，不管真班假班正班歪班，全部停了再說！」
文武不雙全
陽谷縣新來個縣令，整天直嘟嚷：「這麼個小地方、窮地方。沒什麼人來打官司，哪來的油水？又不能把大堂改成百貨商場……」
師爺給他出主意：「老爺，景陽岡可是棵搖錢樹……」
縣令便親自去考察。
官轎前往景陽岡。
景陽岡上，師爺指著一塊大石頭對縣令說：「武松睡過這塊石頭，被虎嘯驚醒，可以叫它『驚虎石』。」
師爺又將縣令帶到一棵松樹下：「這松枝被武松打折，就算替老虎挨了一棒，可叫它『替虎松』。」
他們又來到一個淺坑旁，師爺說：「這坑是打虎時留下的，可以挖挖深，叫它『搏虎坑』。」
「妙妙妙！」縣令直點頭，「有了這麼些巧名目，就好賣門票收錢了。」
「不過，」師爺又建議，「最好請武松親自題字，才更值錢。」
於是縣令寫了信，派人飛馬送往梁山。
武松讀了信，推開來人奉上的滿盤金銀，說：「重修景陽岡，培養男子漢，這倒是好事。不過，我的字怕嚇了遊人，還是另請高手吧。」
「這還不是買您的名氣？」來人苦苦哀求，「您不寫我不好交差呀。」
武松這人從來吃軟不吃硬……想了個急辦法，去找聖手書生蕭讓：「事出無奈，就請蕭兄代勞一回吧。」
難者不會，會者不難。
刷刷刷刷，蕭位筆走龍蛇，何其瀟灑。
「拿去吧。」武松將這些題字交給來人。
「「這些你拿去。」武松將那盤金銀交給蕭讓。
蕭讓看著金銀，有些發呆。這樣的字蕭讓寫過無數，但這樣高的報酬卻是第一次。
蕭讓的字加上武松的名氣，相得益彰，錦上添花。新修景陽岡的工程很快完成，武松應邀參加竣工典禮。
小姐遞過剪刀，武松在一片掌聲中剪了彩，然後被眾人簇擁著，舊地重遊。
上得岡來，只見大石上刻了字，斷枝上掛了牌，土坑旁立了碑。
遊人們觀賞著「驚虎石」、「替虎松」、「搏虎坑」，不由紛紛稱贊。
有的說：「不愧是打虎英雄，這字多有力！」
有的說：「這字別具一格，可稱為『武體』。」
有一位還真的找來紙筆──把紙鋪在「驚虎石」上，：把筆塞到武松手裡，「我們武館就要開業了，武英雄，請您賞光題個名吧。」
「這──」這怎麼辦？「
偏偏哪壼不開老是提哪壼，又有一位來求字。」「我是您哥哥的徒弟，」此人跟武大郎一樣矮小，一樣的帽圍裙，「請您為我的『武家炊餅店』寫個招牌。」
和尚也擠過來：「請武英雄為關帝廟寫匾，阿彌陀佛。」
武松知道自己說謊會臉紅，就趕緊叫人拿來「三碗不過岡」的好酒，一直喝到臉開始紅起來，這才對眾人說：「好吧，等我回去靜下心來給大家寫。」
武松挾著一大卷紙回到山寨。
這下蕭讓的生意好得忙不過來了──寫了「武家炊餅」、「關帝廟」，又寫「狗不理包子」、「老軍醫」……
武松一邊看蕭讓寫字，一邊琢磨：「給那武館題個什麼名字？」
蕭讓說：「『無敵』二字，怎麼樣？」
「唔，有氣勢！」
無敵武館開館之際，又來請武松去湊熱鬧。
武松這次學聰明了──乾脆把蕭讓帶上，再有人求寫「武館」就不怕了。
無敵武館大匾高掛，鞭炮炸響。
館長聽說武松來到，急忙出迎，一邊行禮，一邊贊不絕口：「武英雄人強字勁，文武雙全，真是難得……」
說得蕭讓心裡酸溜溜的。
武松被聘為無敵武館的榮譽館長，當場授予聘書。
自然，又有許多求寫「武體」的，這次武松有備無患……
「可以可以，明天交貨！」
晚上，武松去喝酒了，蕭讓在客店趕寫「武體」。
寫了「寧波湯團」、「王麻子菜刀」，又開始寫「無痛穿耳」……
來了個翩翩女俠，鬢邊插一枝桃花。
女俠款款行禮：「武英雄，一枝桃特來拜訪。」
蕭讓慌忙擺手：「不，我不是……」
「嘻，別瞞啦，」一枝桃嫣然一笑，「我沒見過武松，可總見過武體字呀。」她指一指蕭讓寫的「王麻子菜刀」。
蕭讓也笑了，他實在無可奈何：「你說我是武松，那我只好是啦。」
一枝桃請「武英雄」也替她們武館題名，並參加明天的開館典禮。
這可是盛情難卻，蕭讓沒法不答應。
武松大醉而歸，一夜酣眠，醒來已不見蕭讓。
無敵館長急急來告： 「武英雄，快去看，又出了個『無雙武館』，分明要跟我們別苗頭！」
武松匆忙盥洗了，便隨館長上街。
無雙武館門前也是披 紅掛彩，大放鞭炮。但館員都是些颯爽英姿的紅顏女子。
無敵館長上前質車：「你們自稱『無雙』，哪還把我們無敵武館放在眼裡？」
一枝桃反唇相譏：「你們自稱『無敵』，不見得真有過人的本事。」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無敵館長一揮手，「徒弟們，跟她們過過招！」
無敵漢對無雙女──
第一輪，不分勝負。
第二輪，平分秋色。
接著是館長級的較量。還是半斤八兩。
再比什麼呢？
「我們──」無敵館長急中生智，拉出武松，「我們有英名蓋世的武英雄當榮譽館長，你們有什麼？」
一枝桃撇撇嘴：「哈，他是假武松！」
武松一愣：「怎見得？」
一枝桃遞過筆和紙：「你簽個名給我看看。」
武松一筆一畫寫起來，盡量寫得不是很醜。
「這是『武體』嗎？」一枝桃叫徒弟們來看，「分明是冒牌貨！」
一枝桃拉出蕭讓：「我們的榮譽館長才是真武松！」
無敵館長也學著一枝桃撇撇嘴：「我們的是假貨，不等於你們的就是真貨。」
他對蕭讓一抱拳：「真金不怕火煉，想跟閣下領教幾招。」
這聖手書生只得也擺了個很不像樣的接招架勢。
可畢竟不是真金……
蕭讓被打得沒有招架之力。
最後館長飛起一腳，把蕭讓踢得飛了出去。
武松趕緊接住蕭讓：「請手下留情。」
回山的路下，只聽馬蹄響，不聞人語聲。
沒辦法，真貨裡只摻一點假，也就成了假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