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酒文化的概略史
也是一位終生以學問為伍的資深學儒
以酒治學、交友、遊天下
最終將其所經眼的一切著錄流傳的酒人傳記
此學儒如何體會酒中三昧,進而愛酒成癡呢?他可自組「酒党」,建構「主義」、「憲法」,創製「党旗」、寫作「党歌」,從而身體力行,五湖四海,糾結同好,召募党徒。此党看似為党,所涉及卻無一為社會國家之大事,亦未涵蘊令人省思之哲理與微言大義,僅僅是海峽兩岸一群以酒為「人間愉快」的藝文人士與上庠學者之生活樣貌而已。然而如今世道,單純企求與執著於「人間愉快」又豈是易事?因此,似乎更教人欣賞這股睥睨杯勺長達四十年的純粹與豪情。
本書共分四編。甲編〈酒党旨趣〉,用以彰顯酒党之宗旨與從中所散發之種種興會。乙編〈酒党紀事〉記敘酒党飲宴之重要事跡,並以酒杯之後的吟詠之聲作為當下感懷之日記,讓讀者可從酒樽之後一窺學儒長年在學問中跋涉萬里的長征史。而本書最具意義與價值的,應屬丙編〈酒党群彥小記〉,學儒不只寫自己,更好觀察其酒党俊彥,而此群彥皆為各領域翹楚,即便所記之事皆為宴飲流光,卻也因此在觥籌交錯中探得每個人生動活躍的真性情,猶如一部以特寫近景所攝下的群英傳。最後的丁編〈書寫党魁〉,則透過「党員」之筆,為學儒一生為學術、藝文所做出的貢獻作一分析與評傳。
這或許只是一位學儒用酒杯走出的生命史,但似也是一部實踐「人間愉快」的導引指南,使我們知道如何擔荷、化解、包容與觀賞這個大千世界,最後成為一個願意放開心胸、心無偏見、盡情享受人生的人。
作者:曾永義
1941-2022,國家文學博士,世新大學講座教授,臺灣大學特聘研究講座教授,2014年當選第30屆中央研究院院士。
學術和教學以戲曲為主體,俗文學、韻文學和民俗藝術為羽翼。海外訪學經歷豐富,曾以訪問學人或客座教授身分赴哈佛大學燕京學社、密西根大學、史丹佛大學、萊頓大學、魯爾大學、香港大學等;並為北京大學、中山大學、武漢大學、廈門大學、中國戲曲學院等大陸十數所學校之客座教授。
曾獲學術榮譽:國家文藝獎、四度國科會傑出研究獎、兩度國科會優良研究獎、中山文藝獎、國科會特約研究計畫主持人、國科會傑出特約研究員獎、傑出人才發展基金會傑出人才講座、教育部第52屆學術獎、教育部第13屆國家講座主持人。兩度執行科技部「人文行遠專書寫作計畫」。
著有學術著作《明雜劇概論》、《台灣歌仔戲的發展與變遷》、《論說戲曲》、《戲曲源流新論》、《從腔調說到崑劇》、《俗文學概論》、《戲曲腔調新探》、《地方戲曲概論》、《戲曲學》、《「戲曲歌樂基礎」之建構》、《戲曲劇種演進史考述》等20餘種。
散文集有《蓮花步步生》、《飛揚跋扈酒杯中》、《人間愉快》、《清風.明月.春陽》和《椰林大道五十年》等7種。
戲曲劇本創作總計22種,包含崑劇9種,京劇8種,歌劇3種,歌子戲與豫劇各1種,2016年集結18種出版劇本彙編《蓬瀛五弄》、《蓬瀛續弄》二書。教學、研究之餘,長年從事民族藝術之維護發揚與研究工作,四十餘度率團赴歐美亞非列國做文化交流。2016年馬英九總統頒授「二等景星勳章」,2020年獲頒第31屆傳藝金曲獎戲曲表演類特別獎,可以印證其一生殊勝的學術成就。
陳序/陳媛
自序
引言
壹 「酒党党魁」的背景因素
一、第七屆青年反共聯盟代表
二、對讀書人風調的惆悵
貳 「酒党党魁」盛名之累
一、國科會「傑出著作獎」
二、中研院院士選舉
叁 「天生異稟」之逸聞
肆 本書內容旨趣
一、酒党旨趣
二、酒党紀事
後記
甲編、酒党旨趣
壹 酒党旨趣縱橫
貳 酒党宗旨:「人間愉快」
一、不愉快的原因
二、人間處處開心眼
三、四種能力
餘言
叁 酒党新語
肆 酒話
伍 党歌小記
陸 酒話聯翩說禮俗
前言:中國酒之小史
一、飲酒四部曲――拜、祭、啐、卒爵
二、歌舞助興
三、酒吏與酒令
四、曲水流觴
五、浮以大白
六、勸杯強飲
七、妓女侑酒
八、飲酒結社
餘言
乙編、酒党紀事
壹 酒党党事紀要 084
一、杯酒酣飲 084
二、珊瑚潭情懷 087
三、安雅堡情懷 090
四、傅媽媽 094
五、慕尼黑的「呼喝啤酒屋」 096
六、川湘載酒行 097
七、恆春農場之夜 102
八、一幅別開生面的書法 104
九、歌聲滿山谷 路國增 106
十、酒党党魁.跌破眼鏡 張佛千 106
十一、酒逢知己 107
十二、洛陽橋之夜 109
十三、魯爾之月 110
十四、四十塊錢的故事 111
十五、通宵達旦祭軒轅
十六、漢江晚眺 115
十七、北歐行腳 117
十八、沱牌大麯 123
十九、悠遊酒重天 125
二十、古墓藏佳釀 127
廿一、兩罈具有兩千兩百九十年歷史的美酒 128
廿二、過年喝的酒 129
貳 酒党飲酒日記錄要
丙編、酒党群彥小記
壹 感恩師門、受惠長輩
一、感恩師門
二、受惠長輩
貳 天涯若比鄰
一、國際友人
二、大陸同道
三、香港友人
叁 學術為業,藝文游心
一、學術界
二、藝文界
三、崑劇界
四、京劇界
五、豫劇界
六、民間藝術工作者
七、醫學界
肆 飛揚跋扈酒杯中
伍 桃李春風
陸 至親同伴
丁編、書寫党魁
壹 党魁自傳
一、家世背景與童年生活
二、我鄉烏山頭珊瑚潭
三、新營初中小記
四、臺南一中生活及同學情誼
五、臺大中文系之大學生活
六、馬祖南竿少尉排長
七、臺大中研所歲月
八、一九七一年留系任教,二○○四年轉世新
九、從事臺灣民俗技藝 維護與弘揚
十、哈佛燕京社一年
十一、安雅堡密大一年
貳 酒党党魁外傳 洪國樑
叁 《參軍戲與元雜劇》對聯/張敬
肆 為《參軍戲與元雜劇》嵌名詩/王叔岷
伍 明月正如霜:記和臺灣學者曾永義交往的點滴/黃天驥
陸 祖母的回憶
柒 牽手五十年
捌 杖椅而行的背影
玖 父母親的絲瓜棚
拾 平凡的父母親
拾壹 直到午夜歲除
拾貳 《一位陽春教授的生活》自序
自序
■ 引言
飛揚跋扈酒杯中,五十年來氣貫虹。肯與莊生說愉快,不從烈士論豪雄。
飄洋跨海開心眼,煙雨江南塞北風。太白平生何寂寞,狂歌痛飲嘯長空。
這首七律是整理《酒党党魁經眼錄》的積年素材之後順手寫下的,從中流露了我大半輩子的「酒生活」,自然也蘊涵了我飲酒的旨趣和行事為人。
八十歲是我掙脫生死關頭的一年。去年十月,我入住臺大醫院。十一月決定大動心臟手術,紀乃新大夫為我置換和修補三個瓣膜。雖撿回一條老命,但所受煎熬痛苦,非筆墨所能形容。而養病,迄今已近一年,縱使老妻陳媛百般調護,使我心智清明,但仍感身虛體弱。親友學生都說要多休息慢慢來。我也努力在執行我的「養生之道」:昧旦晨操,室內散步,三餐享用老妻和移工精心調製的營養。感到疲倦,就臥床平躺。有時媛和女兒湘珍、女婿一飛還會帶我到山坳海濱「放風」。四月間更有一趟愉快的花東之旅。
然而我不是一個閒得住的人,只因為養就了一盞燈伴我,日日過著教學、讀書、研究、寫作的反覆尋常事,逐漸成為好似嵌入骨髓般的「本性」一般。也因此這兩三百個日子裡,同樣離不開案頭,不只將兩百柒拾萬言的《戲曲演進史》全稿重新瀏覽補苴一過,交給三民書局陸續出版。也將堆疊三、四十年的《舊詩日記稿》董理一番,交給國家出版社印行。而去年底以來,新冠疫情因政策失當,應變慌亂,社區傳染,猖獗起來。弄得家家閉戶自守,幾於死巷空城。為此我連臺大醫院都不敢回診,盤桓森觀寓所,甚感百無聊賴。想到:自己是個「酒人」,既愛酒而體會酒中三昧,從而揭示旨趣,建構「主義」、「憲法」,創製「党旗」、寫作「党歌」,從而身體力行,五湖四海,糾結同好,召募党徒。時日既久,「統一兩岸,傳揚列國」,而我不期然而然的「雄踞」「酒党党魁」矣。
乃今「酒党党魁」睥睨杯勺已三四十年!雖不失讀書君子,示「陽春教授」之生活典範;但行事為人每與小心謹慎、善於養望者背道而馳。又喜歡與人論交:「相逢一杯酒,知遇百年身。」而於相欣相賞之際,放懷豪縱,難免「露才揚己」。喜歡我的謂之「性情中人」,不喜歡的嗤之「放浪形骸」。所幸酒的魅力能使人很快解除因陌生而防範的藩籬,容易達成意氣投合的氛圍;也因此欣賞党魁的,總比負面批評的超出許許多多。
只是如果拿研究做學問來與「酒党党魁」名號相提並論,一般認為有絕大的矛盾。洪惟助在為我寫的《參軍戲與元雜劇.序》中說:「課後,兩人飲酒論學,……通常飲盡半打啤酒,各自回家,我大睡一場,醒來和他通電話,他已寫好一篇文章。」老哥沈毅的兒子沈芃岳肄業中興大學中文系時,向我說,某教授在他們課堂上說:「臺大有位叫曾永義的,一天到晚喝酒,還能教書做學問嗎?」
■ 後記
其一,本書的取材,這裡要補充說明的是:臺北萬卷樓圖書公司為我編輯出版《醉月春風翠谷裏:曾永義院士之學術薪傳與研究》已自成一書,主要在書寫本人;因之本書,內容基本上不與重複。但是洪國樑教授之〈酒党党魁外傳〉之敘党魁之異聞妙事,〈推薦序〉之總論党魁之學術地位與成就,其關係酒党與党魁極其重要,所以本書重予收錄,用為增強本書厚實之內容,讀者鑑之。
其二,余另有詩文日記稿以《一位陽春教授的生活:曾永義詩文日記》為題交由國家出版社出版。則合萬卷樓之《醉月春風翠谷裏》與聯經出版之本書《酒党党魁經眼錄》三書,實為經我記錄整編過之「傳記」,總其篇幅亦可謂「大矣哉」!而我不過一介書生,苟活人間,既無大功大業、叱吒風雲,亦無嘉言美德,垂範來茲;則何自苦以浪擲筆墨,留存此「龐然廢物」?余三思其故,不禁驚覺,余實惜生愛生,不忍雪泥鴻爪,而自棄生之痕跡也,乃又心存其中或有些些許許「披沙揀金」之奢望,可從中「以小見大」、「以粗知精」,觀察到我生命歲月中之親情、愛情、友情,乃至社會國家事態之真實情況、具體寫照,則亦非全然無意義矣!
其三,余此三書「傳記」中,於《舊詩日記稿.自序》縷敘我所以以「陽春教授」自居之故,於本書〈自序〉更大為自我剖析我為「酒党党魁」之緣由。〈自序〉中涉及發抒「小恩小怨小是小非」,猶墜入「往日情懷」,未能破除時空重新審視;則余未能「太上忘情,遊於物外」也明矣!則余實為人世凡人,而既為人世凡人,何須勉力於自欺欺人以棄絕「紅塵煩惱」以自高也。故亦不假辭色以流露往昔一時之不平,讀者鑑之。
二○二一年九月八日曾永義補記於森觀寓所
酒党旨趣縱橫
先父能菸能酒,菸癮不大,酒量不差。我們弟兄三人,說來有趣:我為老大,傳酒;老三永福,傳菸;永發居中,菸酒都來一點。永福杯酒入口,目眩神迷;我被煙一燻,幾於窒息。可見父親很公平地把他的菸酒分給我們弟兄。
記得在新營中學初中部肄業時,我喜歡放學後騎單車,手持簡陋的釣竿,乘著斜陽到鄉里的小溪去釣魚。我總能釣上一大碗公的魚蝦,讓母親用鹽水泡煮,作為父親的佐酒佳餚。父親常與朋友對酌,我不免也「孝敬」幾杯。
高中在臺南一中,功課雖緊,也偶爾會和表兄惠隆及好友明田買兩塊錢鴨掌暢飲一瓶米酒。大學入臺灣大學,由學士碩士而博士,更好呼朋引伴,與景明、啟方等歡天喜地地泡浸在數分酒意裡。而長年追隨臺靜農、屈翼鵬、鄭因百、孔達生等師長杖履,每沾溉餘瀝,逐漸地也從中了解和景仰竹林以下諸酒賢,認為他們的「酒癡」其實大有可取。
試想:「飲酒讀離騷」,便可稱名士。竹林七賢,「以酒為名」,左手持蟹螯,右手執酒樽,拍浮酒池中。而阮籍大醉,乃能苟全性命,否則就要「青白眼」、「哭窮途」、「憂思獨傷心」。李白「會須一飲三百杯」,辛棄疾「杯!汝來前!」只因「飛揚跋扈為誰雄」。酒,是他們的「逃」與「託」;癡,是他們的「豪縱」與「鬱勃」。陶潛因松奇菊佳,故人相賞,萬族有託而「忽與一觴酒,日夕歡相持」。蘇軾慣常「把盞為樂,頹然坐睡」。觀客舉杯徐引,「胸中為之浩浩焉,落落焉」。只因「酒中有深味」。酒,是他們的「情」與「趣」;癡,是他們的「曠達」與「瀟灑」。請問:這樣的「酒癡」,豈不有可取?
「而立」之年,取得博士學位。我留校任教,沾了中文系之名;又在「不惑」之時投入中華民俗藝術基金會;藝文界的朋友也就越來越多,我在杯勺之中的影響力也與日俱增,於是而有「酒党」之名,我也不期然地而有「党魁」之譽。洪惟助直到現在都咬定說我「党魁」是「自立」的。如果是「自立」,我一定記得「苦心擘畫」的歷程和「登基大典」的日期。可是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應當是在「萬方」無形的「服膺」和「擁戴」下自然水到渠成的。洪惟助因為「造謠」生事,雖與我論交三十幾年,迄今在本党地位,尚只是內湖區民眾服務站站長。其他「開党」弟兄,名位皆「各安其分」,如章景明為第一副党魁,黃啟方為第二副党魁,蔣震為第三副党魁,莊伯和為秘書長,林明德為文工會主委,王慶麟(瘂弦)為組工會主委,王孝廉為海工會主委,薛平南為中央文物供應社社長。那時我們女同志較少,但無不「位居要津」,如:郝士英為第四副党魁,林蜀平為婦工會主委,張瓊慧為唯一党花。
如今毛估本党之成立,應當接近三十年。雖然党徒可以「自由進出」,不繳党費、不發党證,但其蒸蒸日上,則是顯而易見的。尤其十餘年來「統一兩岸」,更是猗歟盛哉!党工職務不只擴編,而且有所調動。有次和連戰先生同席,陳義芝介紹我是酒党党魁。我說,論党齡,本党不如貴党;論制度,本党也向貴党多所效法,但貴党也有比照本党的。譬如本党早已設立四個副党魁,貴党也跟著有四位副主席。連夫人馬上更正說,現在有六位。我說,我們目前已有十二位。雖是席間趣談,但已可見本党的「壯大」。事又過幾年,本党已有十六位副党魁,大陸「同志」也占了好幾位,至於中常委、中央委員的數目之遠超過國、民二黨,更可想而知。其中主要緣故,是党魁有絕對任命權。無須經由選舉產生。
党工的調動也是党魁的絕對權力。十年前,許進雄時任本党駐南北美總代表,奉党魁之命,辭去多倫多大學和皇家博物館的教授、研究員職務,回臺灣大學母系培植甲骨文人才。啟方在家裡設宴接風,酒酣耳熱,酒量極其淺薄的進雄,言詞巧妙,將党魁巴結得樂不可支,党魁即席任命為第一副党魁,將景明、啟方等依次貶為第二、第三。進雄也積極地成立「馬門」,以沈毅為祖師爺,以郭守成、施德玉、張育華等為弟子,專門吹捧拍拉党魁一人,他「一人之下」的地位也穩如泰山。只是在酒党假日「走山」之際,言語往往帶刺,再怎麼昏聵的党魁也逐漸有所覺察,不止一次提出警告,他也就不自安地將「馬門」大位讓給守成,守成這一驚非同小可,趕緊飛到美國加州「躲藏」;德玉愣頭愣腦,不知好歹地接下「掌門人」的大位,還洋洋得意。党魁也曾經衡量党內同志,發現薛平南數十年如一日,捐輸本党唯一文物「酒」;邱弘茂對党魁所主持的中華民俗藝術基金會奉獻最多;而皆不伐其功以震主,乃以聖明之睿智,不次拔擢,以薛平南為第四副党魁,邱弘茂為第六副党魁。同時布告同志:此後党魁稱「聖明」,副党魁稱「英明」,中常委稱「聰明」。又以海工會主委王孝廉久已乎未輸誠未述職,著以免職:改由新進中常委第一級王靖獻(楊牧)接任。
勇於內鬥是我們的民族性,本党永遠在山在野,無權無勢無名無利,可鬥的名目實在微乎其微。但「党魁」起碼還有個「虛名」,卻因此引起劉萬航的覬覦,党外營党,自立為「親酒党党魁」,我以其明示旨在親近「酒党」,猶存「朔馬北風、越鳥南枝」之思,乃予以承認,任命為支党部党魁。沒想他為此囂張跋扈起來,一山豈容二虎,被我一怒把他貶到美國加州以閉門思過。
又有一次,党魁才到金門,雖離臺卻未出國,不能主持「五中全會」。沒想到第一副党魁在被擁戴之下,居然敢於登上「寶座」;所幸我「耳目眾多」,在許進雄享受第二聲「萬歲」之前,我的「越海電話」及時阻止,才弭平了這次「叛變」。為此許進雄說,他的屁股痛了一個月,每次聚會他必向我敬酒三次,以示臣服,也因此我任命二哥仲寶為「署理党魁」,凡党魁離臺,就由二哥代理党魁職務,以免「眾副党魁」藉口生事;同時也任命劉元立為「實習党魁」掌管「權杖」,以免大權旁落。「權杖」者,酒瓶也。
其實我這個「党魁」豈是容易被取代的!我不只大公無私地開展本党的事業,足跡所至必招募党員,美麗的藍色地球已經有數十個列國支部;將來也想推展到宇宙星系,因為党魁有個堅定的信念,宇宙間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生物,都必然愛酒,都愛酒所生發出來的愉快。另外我更深知,建党而無宗旨,党員必無依循的方向和努力達成的理想,於是我「深思熟慮」,首先舉出「尚人不尚黑,人間愉快。」為吾党最高指導原則;然後踵武中山先生「三民主義」而有「四酒主義」:「酒興、酒膽、酒量、酒德」;為了促進酒興、酒膽、酒量,乃又有「五拳憲法」、「飲酒八要」;為了衡量「酒德」高下,更有「酒品中正」。其間也和瘂弦創作「党歌」。制定「党旗」。這樣一來,吾党就有顛撲不破的堅實理論和奉行長遠無憾的準則;党魁之位,自是屹立不搖。
「尚人不尚黑」和「人間愉快」的宗旨理論,雖已見諸党魁其他著述,但在這裡不能不再敘述一次。
所謂「尚人不尚黑」,緣於吾党之「党」乃「黨」之古體,但絕不書作「黨」。因為方今稱為「黨」的,恰如其字形結構,以「尚黑」合文;而既以黑為尚,則莫不「黑心黑手黑道黑幕黑金黑權」是務:吾党之「党」,乃以「尚人」(儿,人之古體)合文;而既以人為尚,自是講究「人品人格人性人情人趣人味」。我党之徒,既然「尚人不尚黑」,則焉能不享有「人間愉快」,鄙棄奪勢掠名!何況杜甫說:「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陶淵明說:「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吾党之徒值此「天運」,既欲享有「人間愉快」,又欲執守清淳,則焉能不永遠在山在野!
而所謂「人間愉快」的「人間」,當然指的是「人世間」,包括人生活的時間、空間和遇合之際。它固然不是佛家的「西方」,也不是耶穌的「天堂」,只不過是你我他俯仰視息的地方。所謂「愉快」,是油油然汩汩然由胸中生發的舒服,這種舒服,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無須名利妝點,無須權勢助長,只不過是耳之所聞,目之所視,皆欣欣然而已。因為這種「愉快」,止於此生所有,只盡其在我的求諸耳目所感,心神所悟,只從你我他遇合之際,只從萬族有託雜然並存之中;我們沒有身後的「天堂」,也沒有可以引度的「西方」;我們不過現世種福田;現世就要享福果,所以這種「愉快」,只是「人間愉快」。
為了這種「人間愉快」,我們會使自己養成擔荷人生義務和責任的能力;能挑一百斤的,只挑八九十斤,總要給自己留些「餘裕」;我們也會使自己養成化解人生困頓和禍難的能力,最好智慧能見於未萌,以便超越而化解於無形;否則,也要了解東坡「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和王維「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道理,轉移境遇,別開生面;萬一不得已,也要懂得「突破」的最佳方法。而我們更會使自己養成觀賞宇宙人生與大自然的能力,我們會不吝惜地將心靈流播於人物草木之間,而人物草木也會不期然地迴映於我們心湖之中。這其間只是欣欣然,欣欣然於相欣相賞相顧相成。若此,必能隨時隨地開放心眼,不偏不執、通達無礙,必然也能涵養能包能容的能力。而隨著歲月開擴拓展,有朝一日定能成就「博大均衡」的襟抱和「自然真摯」的性情。
我們就是要養成擔荷、化解、觀賞、包容的能力來講究「人間愉快」。如果我們修為的功夫,達到「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像藐姑射山神人的逍遙,像淵明面對南山的悠然,那麼就可以無時無地不愉快了。這樣的修為功夫,論其難度,當不下於釋迦趺坐菩提樹、耶穌背負十字架。只是這樣的修為,乃在「愉快」中隨步履所至、隨日月所移積漸而成,積累越厚,則愉快越多。這其間沒有人間罪惡的惆悵,也沒有人間苦難的悲憫,因此也無須苦行煎熬,只須蹴開足下「蓮花」,使之「蓮花步步生」而已。
至於我所謂的「四酒主義」是:雜花滿樹,群鶯亂飛;水碧天藍,風清月朗;親朋歡聚於此時,則凡我党徒,都要有喝幾杯的興致;何況古人說:「酒者所以養老也,所以養病也,所以合歡也。」有這許多好處,焉能不喝幾杯;因此第一要有「酒興」,其次要有「酒膽」。如果飲酒像東坡那樣,止於「把盞為樂」,怎能「飛揚跋扈」起來?因此要充實膽氣,勇於嘗試;但是假使牛飲三兩杯即「玉山頹倒」,則如何算得豪邁?所以第三要培養「酒量」,君不見諺語說:「堯舜千鍾,孔子百觚,子路嗑嗑,尚飲十榼。」看樣子要做聖賢,也須得酒量好。然而即使千杯不醉,酒後卻亂性,則不止酒的趣味全失,而且為惡往往不小,也因此孔子在「唯酒無量」之後,特別強調「不及亂」。本党的「四酒主義」為此把「酒德」殿後。總而言之,無興而飲,其酒必苦,必然「酒入愁腸容易醉」;也就是說,「酒興」是飲酒的自然動力,是酒趣味的起點,而「酒膽」、「酒量」則是酒趣味的推波助瀾,「酒德」才是體驗酒趣的至高境界。飲酒而「四部曲」具備,蓋可以言酒矣!
而為了助長酒興、酒量,本党又有「飲酒八要」,那就是:人、事、身、心、酒、菜、時、地。八要輕重依序,顛倒凌亂不得。
試想: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則「人」焉能不擺第一。
試想:人逢喜事精神爽,請罪負荊獻酒難。則「事」焉能不置第二。
而「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而「柔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試想:哪有身病心傷能喝出酒趣味來的!所以身體健康、心情愉快也很重要。
至於美酒佳餚、良辰美景,則譬如紅花有綠葉、明月有清風,用在襯托渲染、相得益彰,所以其要在後。
吾党之徒,「人間愉快」,固非止於杯酒。然而杯酒在手,與知己歡然相慶,身適而心寧,揮醽醁、剪春韭於花朝月夕、青山綠水,則此時此際,誰能不「人間愉快」!
本党既然於「四酒主義」中最重視「酒德」,也就創立了「酒品中正」,以此來鑑定党徒「党倫」的高下。又既稱「酒品」,自然也以「九品」論等,即:酒仙、酒聖、酒賢、酒霸、酒俠、酒棍、酒丐、酒鬼、酒徒。
「酒仙」所以為第一等,是因為本党認為無論何種情況的酒後,都要能保持「飄逸絕倫」,這與儒家所期望完美人格的「聖」有「雅俗」之分。而本党的「酒聖」則取其酒後猶能「通達無礙」;「酒賢」則取其不以飲酒害事,酒後猶能「藹然可親」,這也與儒家賢者善良多才無關。可是「酒霸」的「霸」,卻多少與儒家「以力服人」近似,那就是於酬酢之際,仗恃著或尊或長的威嚴,於席間「指揮若定」,命人或強人飲酒,而人不敢不遵者,所幸自己亦豪情萬丈、酒量十分,足以統攝全局。若說「酒俠」,自與「義氣」有關,但見有以強凌弱者,必加以扶持或予以抑制:扶持的方法是代為飲酒,抑制的方式是代為「挑戰」,而自己則顧盼自如,了不以為意。至於「酒棍」以下,在本党已為可議之徒。若藏頭露尾,設計陰謀使人飲酒而己不飲,則謂之「酒棍」;若慳吝於酒,又好向人求酒以飲,則謂之「酒丐」;若飲酒成癖,不顧晨昏,每喝必醉,醉後如行屍走肉,則謂之「酒鬼」。然而本党何以置「酒徒」於末一等呢?雖然個中也有使劉邦「兩女輟洗來趨風」的「高陽酒徒」;但顧名思義,「酒徒」也者,不過指「飲酒的人」而已,這在本党是最起碼的條件,以其尚未有「特色」和「格調」,所以只好將之置於「初階」。
「以樂侑酒」是我國的傳統禮俗,本党自也喜好「對酒當歌」。既唱歌,就應當有「党歌」,以發揚蹈厲。在本党草創階段,因為党魁只會唱〈何日君再來〉,所以取其中兩句「人生難得幾回醉,不歡更何待」為歌為詞,每酒酣耳熱之際,則由本党文工會主委林明德教授起音,也能唱得聲震屋宇。直到一九八七年春間,在本党一次「大會」裡,或以為党歌「拾人牙慧」,有失党格。於是本党組工會主委大詩人瘂弦教授舉杯道:「酒是我們唯一的飲料。」為之掌聲如雷,群起相應道:本党党歌以此開首,氣勢最為豪雄。接著左視陳紹右顧啤酒,又道:「酒是黃河浪,酒是錢塘潮。」蓋黃河水色比陳紹,以錢塘江水比啤酒,而「浪潮」則言其氣派與無盡藏。那時洋酒未開放進口,本党只能常飲公賣局的陳年紹興酒和啤酒。
那天晚上新党歌歌詞,瘂弦作了開頭三句,大家都認為「絕妙無比」,但也因此難以為繼。過了幾天,党徒又雅集,或以為党歌未能完成是党魁之恥,因為國民黨的黨歌是該黨總理中山先生作的詞。我忽然靈機一動,即席提筆,續成這樣的歌詞:
酒是我們唯一的飲料,
酒是黃河浪,酒是錢塘潮,
酒是洞庭水,酒是長江嘯。
黃河滾滾,錢塘浩浩,洞庭渺渺,長江滔滔。
滾滾浩浩,渺渺滔滔,滔滔滾滾,浩浩渺渺,
一氣彌漫了太平洋的波濤。
瘂弦開頭既已起得很雄渾,我只能以強大的聲勢來承接,如此一來,就顯得「氣壯山河」,與本党「飛揚跋扈」的性格就相得益彰了。歌詞中的「洞庭水」指的是「酒量」,那時兩岸未通,尚以為「洞庭」是第一大湖;今應作「鄱陽」為是。「長江嘯」指的是豪邁的氣勢;而末句所指,則太平洋在飲者聲氣下,亦成為無盡之酒了,李白說:「遙看漢水鴨頭綠,恰似葡萄初醱醅」,以此比起本党來,恐怕只稱得「小巫」而已吧!
党歌歌詞既成,我即交給同席的馬水龍教授,請他作曲,以使党徒高歌。說來遺憾,迄今兩岸的音樂家朋友雖然已譜了十五六個版本。但無法定於一尊,誠如張己任教授說的,非得交響樂無以當之。而海內外的党徒最喜聽党魁朗誦党歌,謂能以聲情詮釋詞情。記得一九八九年八月間,許常惠和我在北京一個筵席場合,我舉杯向賀敬之先生說:「請加入本党!」賀先生當時是文化部代理部長,所以不只賀先生,連賀太太和同席的文聯副主席、音協主席等,聽了我的話都感到錯愕。我很快接著咬字清楚地說:本党是酒党,不問人間是非,只管人間愉快。本党沒有党綱沒有党紀,隨時隨地可以加入,隨時隨地可以退出。我還憑著三分酒意朗誦了〈酒党党歌〉,沒想賀太太率先舉杯說:「請加入。」於是我一下子招募了好幾位「貴人」加入本党。我幾乎從不放過吸收党徒的機會,也因此如前文所云,支党部林立,遍布兩岸和世界各地。但無論如何,党中央還是設在臺北。在臺北,本党最高當局行之多年的「中常會」,原是每星期四中午舉行,稱作「四中全會」;近年因為配合黃啟方職務時間的關係,改為「五中全會」,仍舊在金山、信義兩路交口的寧福樓,出席人數多則一二十,少則十來位。席間每每言不及義,但取機趣橫生,舉座開懷。有時為了爭取「得意昂揚」的氣局,不免搬出「五拳憲法」來「對決」。那其實是「豁拳」,先輸五拳的,就得「俯首稱臣」;如果四比四,則謂之「酒思」(即英文「deuce」之音譯),須從三比三開始,萬一「旗鼓相當」、「將遇良才」,就很難有了局。党魁行「五拳憲法」原是「所向無敵」,緣故是我運用治學的態度方法,分析過党徒的拳路,有:數目字的慣性、開拳的慣性、姿勢性的慣性、順序性的慣性、重複性的慣性、變化性的慣性。只要掌握對方慣性,即可無往不克。後來我贏多了也覺索然,乾脆一一點明。現在有輸有贏,反而獲得了競爭「拳王」的趣味。
而今吾党之徒,雖處貪腐之島,卻能相顧莫逆,語無塵雜,實緣酒中自有深味。君不見淵明一再說:「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但恨多謬誤,君當恕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