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以台灣鐵路史為主軸的文學作品
夜幕高掛,一彎朦朧的月亮正從雲裡鑽出來,柔和地照著大地、照著小村落、照著小小的車站。月光落在車站旁的苦楝樹上,篩落下斑駁的黑影,偶爾傳來幾聲夜鷺粗啞的叫聲。
車站的售票員阿義,看那空蕩蕩的月台和候車室,閒得想打瞌睡。牆壁上的時鐘指著十點三十七分,距離車站關門的時間還早。候車室的角落裡,坐著一個瘦小的少年。少年帶著一個背包,稚嫩的臉上眉頭深鎖,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心神不寧的模樣,眼睛不時看著車站外面,好像擔心被人發現。
再過十分鐘,就有一班到台北的下行列車。這種三等站只有停普通車,不但高級車不停,連平快車一天只有停兩個班次。阿義正想問一問少年要不要搭車,少年眼神飄忽迷惘,精神憔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他正起身走過來……
一部少年與台灣鐵路的故事
少年嘉明,他的家庭與朋友,還有接觸的人,形形色色,是台灣某些世代、某些生活背景的縮影。閱讀這故事,為嘉明的處境、叛逆的國棟窮操心,見識在鐵路局工作的情境,同時,我們也讀到一家人從分解到和解、力爭上游的少年找到自己的路。溫馨的故事,在地與真誠。
※ 推薦
鐵路局局長周永暉
台鐵發言人、鐵路專家翁惠平
文學評論家許建崑教授
作者:陳啟淦
台灣省雲林縣人,1955年生。高中畢業後,任職台灣鐵路局。
出版作品有《日落紅瓦厝》、《小郵筒》、《魚兒水中游》等約二十幾本書,曾獲洪建全文學獎、高雄市文藝獎、柔蘭兒童文學獎等。
繪者:余瑤傑
復興美工畢業。曾任中國時報文化中心&副刊組美術主編、兒童日報美術組組長。編繪《六祖惠能畫傳》。現為自由藝術創作家。
第一章 搭乘夜快車
第二章 陽光燦爛的城市
第三章 跳車的高中生
第四章 還錢的少年
第五章 礦工的悲哀
第六章 三個鐵路迷
第七章 小祁的十八歲生日
第八章 三個鐵路迷
第九章 夏日露營
第十章 自強號列車
第十一章 老站長退休
第十二章 又搭夜快車
附錄:鐵路知識小百科
愛上火車的理由/鐵路局長周永暉
小時候在澎湖長大,不論去台北或高雄,我們都會說去台灣。到了台灣,火車就成為南來北往的重要交通工具,所以搭火車是許多人的共同記憶。
台灣鐵路的密度隨著環島鐵路完工,高鐵、捷運的相繼開通,鐵道更是和我們日常生活密切而不可分割。火車每天環繞著台灣行駛,為運輸旅客而忙碌奔波,許多學生上學放學靠它,許多上班族天天靠它,出外旅遊、辦事,它提供十分方便的服務。在汽車十分普遍的年代,火車仍然扮演著大眾運輸工具的重要角色。
火車在兩條鐵軌上奔馳,旅客安心地坐在車廂裡,有一群旅客看不到的工作人員,每天在幕後默默付出。例如:調車司事,他們負責車廂編組,一組列車中某個車廂有瑕疵,必須拆下來送修,這些調車人員可忙了。檢車人員負責檢查、保養車廂,他們分散在列車上、大站或保養廠裡。道班人員負責鐵軌、橋樑和隧道的保養,不管是烈日當空或狂風大雨,白天或黑夜,常常看到他們的身影伴著長長的鐵軌。還有負責號誌的號誌員,負責電力維修的電力人員………
守著火車的安全,是每一位鐵路從業人員的責任,看著它平平安安地在鐵軌上奔馳,大家才會寬心。一旦遇到狀況,工作人員立刻展開忙碌的搶修工作,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它恢復正常行駛。每一位鐵路人員,每日與火車為伍,從青年一直到壯年,忽忽已數十寒暑,對火車有一份難以割捨的感情。
啟淦兄是我鐵路局的工作夥伴,同樣在高雄車班擔任過列車長的工作。他在鐵路局服務了三十多年,最近選擇從工作崗位上退休。他的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歲月都貢獻給旅客,奉獻給鐵路局,不曾後悔過。
他在上班工作之餘,喜歡看書寫作,寫作的作品是童話、兒童詩和少年小說,對象是兒童和青少年朋友。他曾經在海峽兩岸多次得過文學獎,從早期的台灣洪建全兒童文學獎、教育廳兒童文學創作獎、高雄市文藝獎等,大陸的第二屆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大陸微型童話徵文首獎、上海童話報小讀者票選年度最佳童話獎。在台灣、大陸,他的著作超過六十本,著作量十分豐富。
要創作兒童文學作品,必須有一顆赤子之心,他正是如此。愛兒童,愛文學的他,選擇為小朋友說故事,寫故事,終生樂此不疲。正因為喜愛兒童,他有源源不斷的靈感來寫作,給小朋友說好聽的故事。在鐵路局服務,他比別人更認識火車,於是用手中的彩筆,寫出《台灣的火車》、《阿里山的火車》二書,這兩本書由當年教育廳兒童讀物編輯小組出版,各小學的圖書館都有收藏,許多小朋友看了此書而變成鐵路迷。另一本《鐵路列車長的一天》,是給學童閱讀的繪本,他以多年列車長的親身經驗,以及專業的鐵路知識,配上許多精美活潑的圖畫,贏得許多小朋友的喜愛。
本書的故事很特殊,是以車站為背景的小說,這樣的題材很罕見。大家對火車站的印象不外乎候車室、剪票口和月台。在早年交通工具不發達的年代,火車站可能成了當地最重要的地標,村民心中的精神堡壘。書中重要的場景就是如此,故事圍繞著五堵車站,那裡可能是偏遠小村落唯一的公共場所,站前的小廣場是村民聊天、運動的好地方,廣場上賣陽春麵的小攤、賣涼水的,這些都構成了農業社會中最純樸,最美麗的風景,當然也包括小車站裡的工作人員。
作者筆下的小車站,呈現早期台灣的社會,處處充滿了人情味,而不是冷冰冰的地方。外貌嚴峻的老站長,也有柔軟體貼的一面,其他鐵路員工,各個是鐵漢柔情。鐵路迷也是書中重要的腳色,火車和火車站都是他們的最愛。鄉下的小車站,成了許多人精神的寄託處。
希望有更多的文學作品,以火車站、鐵路、火車為背景,讓讀者享受閱讀的喜悅。更希望讀者們愛上火車,愛上旅行,搭乘火車快快樂樂去旅行。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試析陳啟淦的鐵道書寫/東海大學中文系教授 許建崑
陳啟淦先生任職鐵路局工作數十年,與文學的領域本不相關。可是在南方文壇中,他卻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曾獲高雄市文藝獎、柔蘭兒童文學獎等多項獎項。或許在早期洪建全文學獎的甄選中,他出類拔萃,便一腳栽進了「兒童文學」的領域。他又急公好義,每次兒童文學界舉辦活動移師高雄,或者是大陸文友來訪,都得麻煩他張羅。久而久之,習以為常,好像他就是南方好菩薩,專門救濟枵腹寫作的好弟兄。
說起啟淦兄的創作量,十分豐富。他最先以童話見長,如《小郵筒》、《魚兒水中游》、《不發脾氣的貓》,展現他待人接物的寬容與體貼,可能具有佛緣。
他陸續書寫聖嚴法師、證嚴法師和達賴喇嘛的故事,每本都見證了因果。他受託為孩子改寫《圓桌武士》、《金銀島》,頗有佳評。上海廿一世紀出版社也委託他以孝順、互助、誠信、尊重、感恩、環保為主題,寫了一系列的成長小書;新近又推出「十二生肖品德繪本」系列,仍請他主筆。
不過,我知道啟淦兄最想寫的還是小說。《再見金門》是他的試筆,把金門當兵的經驗,幻化為嘉勝和阿勇冒險攀登大武山禁地的故事;而《日落紅瓦厝》,則寫出林家古厝前後兩百年的歷史淵源,頗能讓讀者發思古之幽情。自副站長之職退休下來,他受邀在「工作大未來」系列中撰寫《鐵路列車長的一天》,自然是夫子自道。可是在他內心深處,還是盪漾著這本《月夜、驛站、夜快車》。
故事的背景,設在五堵火車站。站長受過日本教育,行事作風雖然古板,仍不失嚴謹自律;而副站長辦事果斷明快,和藹待人,是站裡運作的石磨子心;站務員阿義,古道熱腸,卻也個性急躁,調車時摔跌了腿;另一個站務員進興選擇單身,把愛心奉獻給流浪小動物。退休義工老羅,負責打掃車站前後,不可或缺。而設在車站旁邊的麵攤,由兩代相傳的白老闆夫婦掌廚,貪婪逐利之徒,常有驚人突兀之舉,是故事中難得的丑角。
安頓了場景,啟淦兄把筆一伸,以國中學生劉嘉明在民國六十六、六十七年之間的成長故事為主軸。嘉明缺錢,卻橫著心搭夜快車去高雄找姨媽。爸爸有了後妻,對家裡的衝突,雖有心調解,卻無能為力。倒是林副站長發掘嘉明繪畫的長才,兩度幫五堵火車站設計壁報,參賽獲獎;他循循善誘,勸服嘉明好好把書讀完,還陪伴去報考台南師專,逐步實現脫貧去困的夢想。嘉明送阿姨去汐止蕭婦產科接生,以及到礦場浴室找爸爸,是書中兩段精彩的描寫。
陪襯嘉明的角色,是出入車站的高中生祈國棟,生長於士官長父親和原住民母親的家庭,平日豪邁耍酷,惹事生非,最後因跳車而不幸殞命。國棟的死亡,令人不捨,還有大千世界值得他去闖蕩呢!這兩個孩子個性鮮明,以國棟的爽朗,來映襯嘉明的抑鬱,真如日月之交輝。
第三組間插的人物,是熱愛攝影的吳老師,以及大學生郭家豪、楊峻安等人,他們穿梭鐵路、隧道、山巔、峽谷,為的是拍攝美麗的火車身影。除了這三組人物,還有能素描火車的輟學生方小龍,失智瘋癲的阿蓮,他們讓這個以採礦為業的小鎮,添加了幾許憂傷的氣息。
當然,這篇小說只是啟淦兄鐵道書寫的冰山一角,還有許多深埋的故事,正要一一浮現。啟淦兄在工作崗位上認真踏實,正好儲備了他書寫的能量;他在閒暇時,喜愛露營、泡溫泉,也會跟著攝影大師去追蹤火車過山洞、跨鐵橋的美景,自然是他寫作的好材料。是什麼原因練就他冷眼看世情,熱心渡人的胸懷呢?我突然想到李白的一首詩: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回首啟淦兄披星載月辛勤工作之後,帶著記憶的行囊歸田,在美好的暮色時光中,正可以展卷抒寫,細數著多少矻矻孜孜無法忘卻的身影?
我的火車情緣
小時候,我的家鄉在嘉南平原的北端,一個以製糖著名的純樸小鎮。家父在糖廠上班,一家人就住在糖廠宿舍。
小鎮的街上有一個火車站,搭乘火車可以到達縣內許多大鄉鎮,鐵路像蛛網似的密布,四通八達,比坐客運還方便。
外婆家在台南,媽媽帶著我們幾個小蘿蔔頭回娘家,先搭小火車,再換大火車。小火車是糖廠火車,大火車是台鐵的縱貫線,很明顯的,台鐵火車比糖廠火車大很多。
在製糖的季節裡,小火車拖著長長的車廂,車廂載滿了甘蔗,緩緩地穿梭在鎮內及郊區。載運甘蔗的火車速度很慢,時速不超過二十公里,有些小孩跟著火車跑,抓下幾根甘蔗來,當場用牙齒撕開甘蔗皮,嚼得津津有味。鎮上的平交道很多,遇上這種龜速慢行的火車,路人只有乾著急。
糖廠宿舍傍著一條美麗的溪流,溪流上橫跨著一道鐵橋,我們常在溪邊的堤岸上,看著小火車經過鐵橋。鐵橋建於日治時代,是一座全罩式的花鋼樑鐵橋,至今已一百多年,依然健在,現在成了觀光景點。
大鐵橋是糖鐵運輸專用,後來在鐵橋一側加建木板橋,寬度不到一公尺,僅供行人及腳踏車使用。在上下班的時間,木板橋很熱鬧,騎腳踏車的人快速奔馳,一路按著鈴聲,走路的人只得靠邊站,讓車子先過。木板橋年久失修,腳下的木板許多腐蝕崩壞,從隙縫中可以看到河面,走起來膽戰心驚,那些騎腳踏車的人練就高超的技術,左閃右躲,要躲輪下地板的坑坑洞洞,又要閃避行人,沒有相當經驗的人不敢騎。當火車經過鐵橋時,在木板橋上天搖地動,橋上的鐵馬騎士和行人彷彿歷經一場震撼教育。
小時候到外婆家,搭乘小火車,換乘大火車,坐的是最便宜的普通車,每一小站都停,看著窗外的風景不斷退後,心中十分興奮,這是花最少的錢,享受最久的服務。在那個貧窮的年代,對小朋友來說坐火車是一種享受,一種特殊的經驗,許多鄉下小孩到了小學畢業,還不曾坐過火車呢!
退伍後到社會上覓職,換了幾個工作後誤打誤撞來到鐵路局當臨時工,那時候的工作是調車工、看柵工,這些工作都是外界難以想像的,火車不再是我的偶像,而是換取三餐溫飽的工具。做一行難免怨一行,調車工作危險性特高,稍一閃神就受傷,經常興起離職的念頭,為了求職不易,只好忍耐下來。
後來當了列車長,南來北往跑透透,看似輕鬆的工作,不就驗驗票,開開車門嗎?每次上班都要面對許多未知的狀況,例如:不講理的旅客、酒醉鬧事的、突發疾病的,還有平交道事故、機車故障等。上班之前,許多人都會祈求一下心中的神明,保佑一路平安無事。
結束列車長的生涯,再來是在車站月台,對每趟火車迎來送往,每天在開車鈴聲與「開車歐賴!」聲中度過。每日與火車為伍,對火車的感情早已由濃轉淡,不是熱戀中的情侶,而是變成一家人了。
時間過得真快,悠悠忽忽二、三十年過去了,兩個孩子的奶粉錢、教育費、生活費,都是靠那份微薄的薪水來支撐。抱怨漸漸轉為感恩,若非這些火車,若非鐵路局,一家人如何順利成長,平安度過數十年的歲月?薪俸雖然微薄,生活雖然拮据,在省吃儉用之下,養活了一家人。
想起了火車,就像是一家人,它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第一章 搭乘夜快車
夜幕高掛在天空,一彎朦朧的月亮正從雲裏鑽出來,閃著銀白色的清輝。柔和地照著大地,照著小村落,照著小小的車站。
小小的車站籠罩在月色中,看起來那麼寧靜,那麼安祥,彷彿是一處與世無爭的淨土。月光落在車站旁的苦楝樹上,篩落下斑駁的黑影,偶爾傳來幾聲夜鷺粗啞的叫聲。
車站的售票員阿義,看那空蕩蕩的月台和候車室,閒得想打瞌睡。望著牆壁上的時鐘指著十點三十七分,距離關門的時間還早,他去拿一個茶包泡茶,想把瞌睡蟲趕走。
沖好了茶,回到售票的位子上,他看到候車室的角落裡,坐著一個瘦小的少年。少年帶著一個背包,稚嫩的臉上眉頭深鎖,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心神不寧的模樣,眼睛不時看著車站外面,好像擔心被人發現。
再過十分鐘,就有一班到台北的下行列車。這種三等站只有停普通車,不但高級車不停,連平快車一天只有停兩個班次。
阿義正想問一問少年要不要搭車,少年正好起身走過來。他眼神飄忽迷惘,精神憔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阿義心裡想,小小年紀應該是無憂無慮,充滿陽光充滿歡笑才對,怎麼愁眉苦臉?比起大人來還要老成。
少年走到售票口,兩隻手在口袋裡找,神色很緊張。找了片刻,終於在褲子後面口袋裡找出幾張鈔票來。
「買一張到高雄平快車的車票」
「平快車這裡不停,要搭普通車到汐止換車。」
「我知道。」
「要不要買來回票?」
「不要。」
「三百四十二塊錢。」
少年露出驚訝的表情。「怎麼會那麼貴?」
「少年仔,這是公訂價格,不能討價還價,價錢寫在外面公告欄上,是鐵路局規定的,不是我規定的。」
「我要買半票。」少年著急地說。
「半票?」阿義打量少年的身材,問說:「你身高多少?」
「一五四。」
「鐵路局規定一一五到一四五是半票優待,你超過太多了。我如果賣你孩童票,車上列車長查票,會再多罰五成。」
「可是……」少年急得快哭出來。「我的錢不夠。」
「錢不夠回家去拿。」
「不行啦!車子快來了,要是趕不上這趟夜快車,我就……完蛋了。」
「那你改天再去高雄,我們夜車天天都有開。」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搭夜車到高雄。」少年萬分著急,一雙眼睛噙著淚水,隨時會奪眶而出。
副站長起身,帶上高高的大盤帽,手拿著手電筒,經過售票房時,對阿義說:「阿義,快點賣,車子快進來了。」
「喔!」
少年聽到副站長的話,急得哭起來。一個大男孩在車站裡大哭,在這寧靜的夜晚,聽起來格外令人心酸。阿義聽了哭聲,一股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只希望他趕快停止哭泣。
「好啦!不要哭了,你少多少錢?我先借你。」
「謝謝!謝謝!」少年停止哭泣,臉上勉強露出一點笑容。「你借我一百塊就好了。」
少年拿出一張百元鈔票和一堆硬幣來。
「一百塊?我可以吃好幾餐了。」阿義有點後悔,不過既然說出口了,只好硬著頭皮借他了。他收下錢,拿了一張異級票的火車票給少年。車票註明著五堵到汐止普通票,汐止到高雄平快車。
「謝謝!謝謝!」少年接過車票,不斷向阿義致謝。
「喂!小子,你什麼時候回來?」阿義問。
「我……可能不會回來了。」
火車進站的聲音很大,少年拎著背包迅速地衝上月台。
「喂!喂!你不回來,錢不還我了?你金光黨的喔?」阿義衝到月台大聲喊著,少年已經跳上火車,不久,車子已慢慢啟動。
□ □ □
「阿義,你剛才在叫什麼?」林副站長問。
「副座,阿義說他剛才掉了一百塊。」進興說。他是剪票員,他們的工作必須輪流。
「阿義掉了一百塊?」林副站長十分驚訝。「怎麼掉的?」
「阿義說剛才那個小朋友,車子快進站了才來買票,買到高雄的夜快車,說是錢帶不夠,在那裡大哭,阿義一時心軟就借他一百塊,他說他不回來了。」
「剛才那孩子我有看到,常來坐火車,讀汐止秀峰國中,不知道幾年級,在這個車站進進出出一年多了,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看起來很眼熟。這孩子看起來乖乖的,不像是騙人家錢的人。」林副站長說。
「阿義說,那小孩車票拿到後,馬上變了一種表情,快快樂樂去搭火車了,現在小孩子太鬼靈精了,太會演戲了。」
「本來錢不夠,難過得哭起來,聽到阿義要借他,他心情當然高興啦!阿義,你今天做一件大功德。」
「什麼大功德?我看是遇上金光黨,詐騙集團,而且是大人被小朋友騙。」阿義垂頭喪氣地說:「我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說不回來了。」
「會不會……是在和你開玩笑?」林副站長問。
「副座,金錢的事情能拿來開玩笑?我看阿義今天晚上睡不著了。」
「最可惡的是匆匆忙忙中,我忘了要他留下名字、住址和家裡的電話,我要去哪裡找人?」
副站長拿出皮包來,掏出一張百元鈔票,要遞給阿義。「阿義,算我的,不管是被騙還是真的帶不夠,都無所謂。不還的話,我就當作是佈施給有急難的人。」
「不!」阿義堅決推掉。
「我常和媽媽到寺廟,媽媽教我要常佈施,假如能佈施給急難的人,我會很高興。」林副站長說。
阿義終於收下來了。
「可是,我覺得很奇怪,這孩子明天不用上課嗎?」
「我看他神色倉促,一定是家中發生大事情,要他趕緊連夜南下高雄。」林副站長說。
「家裡難道沒有其他的大人嗎?」
「可能分批南下,我猜的。」林副站長說。
「有可能是離家出走。」
「可能欠了一大筆賭債,只好連夜逃走。」
「哇!你們兩個人想像力太豐富了,可以去電視台當編劇。」林副站長笑著說:「也有可能是金光黨、詐騙集團,利用小孩子來博取別人的同情心。」
「有可能。」
□ □ □
闃靜的夜晚,小村子彷彿在沉睡了,幾家商店早就關門了,鄉下人早睡早起,不習慣當夜貓子。
時鐘指著十一點一刻,再過一趟到基隆的上行列車,車站就可以關門了。
突然,傳來一陣摩托車呼嘯而過的聲音,這個聲音到了車站前面嘎然而止。阿義起身探頭來看,是一個中年男人,匆匆忙忙走進車站來。
「先生,你要到哪裡?」阿義問。
「找人。」
「找什麼人?」
「一個男孩。」
「男孩?長什麼樣子?」
那個人想了一下,說:「長得不高,矮矮瘦瘦,臉上有戴眼鏡,還有……」
「還帶一個小背包,還有……」
「你有看到?他去哪裡?」
「他搭南下普通車,到汐止換乘今晚的夜快車,要到高雄。」
「夜快車汐止幾點開?」
「十一點半。」阿義看看時鐘說:「剩下七分鐘就要開了。」
「我去追追看。」
「先生,你追不到的。」
那個人跨上摩托車,呼嘯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冷冷清清的車站,黑暗的小村,「五堵車站」四個大字在夜色中發亮,看起來格外醒目。
□ □ □
嘉明拎著背包上車去,走了好幾個車廂,才找到一個空位。他的座位靠窗戶,旁邊坐了一位小姐。他把被包放到行李架上,安安穩穩地靠著椅背,閉上眼睛,讓一顆紛亂的心安靜下來。
車子開動不到五分鐘就停下來,這裡是汐止站,兩站之間只有一點三公里,可能是台灣間隔最近的兩個車站。嘉明每天搭火車上學,對這兩個車站再熟悉不過了。
耳畔傳來準備開車的鈴聲,鈴聲停止後,車子緩緩開動了。他鬆了一口氣,終於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希望以後永遠不要回到這裡來。
他張開眼睛,想要對這裡做最後的巡禮。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衝到剪票口,剪票員將他攔下來,經過掙扎,他硬是衝上月台,
嘉明好擔心。
此時火車速度不斷加快,那個人想衝上車廂,月台上的副站長立刻吹哨子制止,並將他拉住,他憤怒地咆哮著。嘉明轉過頭去,不想被他發現,火車越跑越快,終於鬆了一口氣。
「弟弟,窗戶能不能關小一點?」旁邊的小姐說。
「哦!」
火車開得很快,夜風大量灌進窗口。他起身來,用力拉下玻璃車窗,車窗無動於衷。小姐起身來幫忙,兩個人合力,終於把車窗拉下來。
「這個車廂太舊了,窗戶快被卡死了。」小姐抱怨著。
「哦!」
「弟弟,你坐到哪裡?」
「高雄。」
「我坐到台南,車子到台南以前,記得叫我。」
「喔……好吧!」嘉明不知如何拒絕陌生人,只好答應了。自己坐到終點站,本來可以在車上放心的睡一覺,為了叫她,我豈不整夜不要睡?萬一不小心睡過頭怎麼辦?他越想越焦慮,兩道眉毛快擠在一塊了。
「弟弟,你好像很緊張喲,第一次搭火車嗎?」
嘉明搖搖頭。
「第一次單獨搭火車?」
嘉明點點頭。
那小姐笑著說:「我第一次沒有大人帶自己搭火車,是在國小六年級,從基隆搭火車到宜蘭外婆家,八堵要換車,而且還帶一個讀小三的妹妹。哈!我媽媽膽子真夠大,還好,我也沒漏氣。」
嘉明靦腆地笑著,心中想說:我焦慮的是妳的事,妳倒說我緊張。到高雄沒問題,坐到終點站,火車不再繼續開了,不擔心睡過頭。妳坐到台南,自己不帶鬧鐘,要我這未成年小孩叫,未免太過分了吧?
搭火車沒什麼問題,到了高雄以後問題才大呢!沒有姨媽家的住址,只記得她家住在愛河附近,擺攤子在賣紅茶,小學時媽媽帶她去過一次,住了將近一個星期,如今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到了台北站,月台上擁擠的旅客和穿梭在人群的小販,已經是午夜了,還有那麼多人要搭車?車子停穩後,一下子湧上許多旅客來,把中間走道擠得滿滿的,要上個廁所都很難。本來十分安靜的車廂,變得十分吵雜,大嗓門的說話聲,小嬰兒的啼哭聲,車廂裡像是菜市場。
嘉明眼睛大大的瞪著天花板,沒有一點睡意,旁邊那位小姐已經睡得聽到鼾聲了。天花板上一排電風扇,吃力地旋轉著,遠處一盞日光燈閃閃爍爍。火車轟隆轟隆地行駛,車窗外夜色正濃,夜幕籠罩著大地,把大地變成黑暗的世界。偶爾月亮掙脫烏雲的糾纏,撒下一些光華來,才看得到大地模糊的身影。
過了中壢站不久,列車長來查票了。
「驗票!驗票!」
列車長大嗓門喊著,他用力把熟睡的乘客搖醒。
嘉明輕輕推著隔壁的小姐,見她睡得好熟,嘴巴張得開開的,嘴邊一滴口水快要流出來。
那位小姐無動於衷,眼看列車長快查到這邊來了,他只好大力搖醒她。她於睡夢中猛然驚醒,看看四周,才慢慢找出車票來。
列車長驗完車票後,她閉上眼睛,又繼續進入夢鄉。嘉明心事重重,雖有一些睡意,滿腦子意念紛飛,把睡意紛紛趕走。
車子過了新竹,過了台中,車廂內的講話聲較少了,旅客漸漸少了,不過走道上,車廂門邊,到處都有坐在地上的人。一趟夜車,從基隆到高雄要跑十個鐘頭以上,誰有那個能耐站那麼久?何況是半夜。嘉明慶幸著有座位,五堵那個小站上車的人不多,車上還有少許的空位,到了汐止站,每個車廂都有人站著。
到了台南,他對旁邊的小姐低聲叫了幾聲,看她無動於衷,只好搖搖她的手臂,這才醒過來。
「小姐,台南到了。」
「台南到了?不早點叫。」
她匆匆忙忙起身,拿了行李,快步走下車去。
他越想越氣,連一聲謝謝都沒有,還怪他不早點叫。為了叫她,他一路提心吊膽的,怕睡過了頭,而她自己卻睡得像一頭死豬一樣。
好不容易到了高雄站,已經是八點多了,一夜未眠,坐得又不夠寬敞,不夠舒服,他不但感到愛睏,而且全身筋骨痠痛。
走出車站,迎接他的是燦爛刺眼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