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國文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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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08-01-28
作者:大學國文教材編輯室
印刷:套色印刷
裝訂:平裝
頁數:240
開數:18開
EAN:97895708323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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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國文交響曲》取古今交響之意,為坊間首見古今文選對照的大學國文共同教材。透過共同主題、古今對照、情境複製等方式,本書將中國文學欣賞之教材製作成12單元,每單元各選古今文章一篇,兩兩相映。選文時以現代文學為主,古典文學為從,再依古典選文之作者時代編排單元順序。主題多元,選文考慮到時代、文體及代表性。每單元並設計有導讀及問題與討論,除了介紹作者、作品間的關連、作品的重要性、時空背景、文章意涵,並就寫作技巧、內涵討論等等各層面刺激思考。本書由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鄭慧如博士、余美玲博士、李寶玲博士策劃,偕同博士生多人合撰。為逢甲大學e三五教學卓越計畫中,「大一國文教師教學專業成長社群設置推動方案二」項下之具體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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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學國文教材編輯室

本書為逢甲大學「大學國文教材編輯室」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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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單元 情字這條路 (李寶玲、馬偉成編寫)
第二單元 人生樂在心相知 (胡淑貞編寫)
第三單元 千古論英雄 (黎滔泉、賴崇仁編寫)
第四單元 潛意識的伏流 (鄭慧如編寫)
第五單元 時間的腳印 (鄭慧如編寫)
第六單元 遊子的臍帶 (馬偉成、徐培晃編寫)
第七單元 跨越時空守候你(蔡金昌、徐培晃編寫)
第八單元 沉醉書房天地間(陳耔伶、鄭淑娟編寫)
第九單元 綺夢話人生(黎滔泉編寫)
第十單元 詩情與畫意(余美玲編寫)
第十一單元 生命盡頭的苦笑(林錦婷編寫)
第十二單元 輓歌幻想曲(紀俊龍編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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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言

《大學國文交響曲》是一本以中國古今文學對照呈現的大學國文教本,也是坊間首見古今文選對照的大學國文共同教材。我們在當代的語境中學國文,固然不能自限於古典詩文,卻也無法自外於中文字形音義內的龐大文化遺產。「古今文學作品」因而是本書編纂的動因。「交響曲」原是十七世紀到十八世紀上半,巴洛克時期的器樂曲,本做為歌劇或神劇的前奏或間奏;在十八世紀的古典時期,發展出如今以管弦樂為主的曲式。我們用「交響曲」為名,取古今交響之義。以古今對照、共同主題、情境映現等方式選文,訓練學生理解古今詩文,培養文學的感受力,融通今昔史事,以引起學習熱誠和求知慾。
《大學國文交響曲》的定位是大專院校的國文讀本,以大學一年級學生為訴求,課程設計以一學年為範疇。選入的篇章取其適合課堂講授、引發討論空間、足為當時的文學典範,以及各文類的相對篇幅配置。我們歡迎大專院校的國文課程拿《大學國文交響曲》和《大學國文魔法書》做一整學年的課程配當,彈性運用,可望兼顧語文教育中的文學與應用、古典與現代。

本書將中國文學欣賞之教材製作成十二單元,每單元各選古今文章一篇,兩兩相映。選文時以現代文學為主,古典文學為從,再依古典選文之作者時代編排單元順序。在體例上,分為「單元名稱」、「單元介紹」、「本文」、「導讀」、「延伸閱讀」、「問題與討論」、「參考資料」等項。「單元介紹」簡介該單元的研讀重點。「本文」註明選用版本。「導讀」以三千到六千字介紹作者生平、其作品之概略風格、文學定位、入選作品的詮釋及評析、古今兩篇作品間的關連、重要性、意涵、創作技巧等等。「延伸閱讀」挑選扣緊選文的書面和網路資料。「問題與討論」儘量生活化、應用化、活潑化,刺激學生思考。「參考資料」為撰寫導讀者主要參考的各種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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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元名稱:綺夢話人生

壹、單元介紹
本單元以明代戲曲家湯顯祖的傳奇名作《牡丹亭‧第十齣‧驚夢》,以及當代作家白先勇的小說《遊園驚夢》為例,介紹異代作家如何在其文學作品中使用夢境或意識流手法,表現人物內在潛藏的心理活動。學生當留意夢境或意識流手法在文學作品如何使用?其作用又為何?如何在現實與幻境之間營造出一個看似虛幻,卻又合乎情理的想像空間。

貳、本文
湯顯祖《牡丹亭‧第十齣‧驚夢》

【繞池遊】〔旦上〕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貼〕注盡沈煙,抛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烏夜啼〕〔旦〕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貼〕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闌。〔旦〕翦不斷,理還亂,悶無端。〔貼〕已分付催花鶯燕借春看。〔旦〕春香,可曾叫人掃除花逕?〔貼〕分付了。〔旦〕取鏡臺衣服來。〔貼取鏡臺衣服上〕雲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鏡臺衣服在此。
【步步嬌】〔旦〕裊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行介〕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貼〕今日穿插的好。
【醉扶歸】〔旦〕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隄防沈魚落雁鳥驚諠,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貼〕早茶時了,請行。〔行介〕你看,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旦〕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皂羅袍】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爺和奶奶再不提起。〔合〕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貼〕是花都放了,那牡丹還早。
【好姐姐】〔旦〕遍青山,題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春香啊,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貼〕成對兒鶯燕啊。〔合〕閒凝盼,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歌溜的圓。〔旦〕去罷。〔貼〕這園子委是觀之不足也。〔旦〕提他怎的!〔行介〕
【隔尾】觀之不足由他繾,便賞遍了十二亭臺是惘然。到不如興盡回家閒過遣。〔作到介〕〔貼〕開我西閣門,展我東閣床。瓶插映山紫,罏添沈水香。小姐,你歇息片時,俺瞧老夫人去也。〔下旦歎介〕默地遊春轉,小試宜春面。春呵,得和你兩留連,春去如何遣?咳,恁般天氣,好困人也。春香那裏?〔作左右瞧介又低首沈吟介〕天呵,春色惱人,信有之乎!常觀詩詞樂府,古之女子,因春感情,遇秋成恨,誠不謬矣。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宮之客?昔日韓夫人得遇于郎,張生偶逢崔氏,曾有題紅記、崔徽傳二書。此佳人才子,前以密約偷期,後皆得成秦晉。〔長歎介〕吾生於宦族,長在名門。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誠為虛度青春,光陰如過隙耳。〔淚介〕可惜妾身顔色如花,豈料命如一葉乎!
【山坡羊】〔旦〕沒亂裏春情難遣,驀地裏懷人幽怨。則為我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裏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抛的遠!俺的睡情誰見?則索因循靦腆。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遷延,這衷懷那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身子困乏了,且自隱几而眠。〔睡介夢生介生持柳枝上〕鶯逢日暖歌聲滑,人遇風情笑口開。一徑落花隨水入,今朝阮肇到天臺。小生順路而來,跟著杜小姐回來,怎生不見?〔回看介〕呀,小姐,小姐!〔旦作驚起相見介生〕小生那一處不尋訪小姐來,卻在這裏!〔旦作斜視不語介生〕恰好花園內,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書史,可作詩以賞此柳枝乎?〔旦作驚喜欲言又止介背云〕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生笑介〕小姐,咱愛殺你哩!
【山桃紅】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小姐,和你那答兒講話去。〔旦作含羞不行生作牽衣介旦低問介〕那邊去?〔生〕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旦低問〕秀才,去怎的?〔生低答〕和你把領扣鬆,衣帶寬,袖稍兒搵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餉眠。〔旦作羞生前抱旦推介合〕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生強抱旦下末花神束髮冠紅衣插花上〕催花御史惜花天,檢點春工又一年。蘸客傷心紅雨下,勾人懸夢綵雲邊。吾乃掌管南安府後花園花神是也。因杜知府小姐麗娘,與柳夢梅秀才,後日有姻緣之分。杜小姐遊春感傷,致使柳秀才入夢。咱花神專掌惜玉憐香,竟來保護他,要他雲雨十分歡幸也。
【鮑老催】單則是混陽烝變,看他似蟲兒般蠢動把風情搧。一般兒嬌凝翠綻魂兒顫。這是景上緣,想內成,因中見。呀,淫邪展污了花臺殿。咱待拈片落花兒驚醒他。〔向鬼門丟花介〕他夢酣春透了怎留連?拈花閃碎的紅如片。秀才,纔到得半夢兒,夢畢之時,好送杜小姐仍歸香閣。吾神去也。〔下〕
【山桃紅】〔生旦攜手上〕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小姐可好?〔旦低頭介生〕則把雲鬟點,紅鬆翠偏。小姐,休忘了呵,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旦〕你可去呵。〔合前生〕姐姐,你身子乏了,將息,將息。〔送旦依前作睡介輕拍旦介〕姐姐,俺去了。〔作回顧介〕姐姐,你好十分將息,我再來瞧你。那行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雲。〔下旦作驚醒低叫介〕秀才秀才,你去了也?〔又作癡睡介老上〕夫婿坐黃堂,嬌娃立繡窗。怪他裙袂上,花鳥繡雙雙。孩兒,孩兒,你為甚磕睡在此?〔旦作醒叫秀才介〕咳也。〔老〕孩兒怎的來?〔旦作驚起介〕奶奶到此!〔老〕我兒,何不做些鍼指,或觀玩書史,舒展情懷,因何晝寢于此?〔旦〕兒適花園中閒玩,忽值春暄惱人,故此回房。無可消遣,不覺困倦少息。有失迎接,望母親恕兒之罪。〔老〕孩兒,這後花園中冷靜,少去閒行。〔旦〕領母親嚴命。〔老〕孩兒,書堂看書去。〔旦〕先生不在,且自消停。〔老歎介〕女孩家長成,自有許多情態,且自由他。正是宛轉隨兒女,辛勤做老娘。〔下旦長嘆看老下介〕哎也,天那,今日杜麗娘有些僥倖也。偶到後花園中,百花開遍,覩景傷情。沒興而回,晝眠香閣。忽見一生,年可弱冠,丰姿俊妍。於園中折得柳絲一枝,笑對奴家說,姐姐既淹通書史,何不將柳枝題賞一篇?那時待要應他一聲,心中自忖,素昧平生,不知名姓,何得輕與交言。正如此想間,只見那生向前,說了幾句傷心話兒,將奴摟抱去牡丹亭畔,芍藥闌邊,共成雲雨之歡。兩情和合,真個是千般愛惜,萬種溫存。歡畢之時,又送我睡眠,幾聲息。正待自送那生出門,忽直母親來到,喚醒將來。我一身冷汗,乃是南柯一夢。欠身參禮母親,又被母親絮了許多閒話。奴家口雖無言答應,心內思想夢中之事,何曾放懷。行坐不寧,自覺如有所失。娘呵,你叫我學堂看書,知他看那一種書消悶也。〔作掩淚介〕
【綿搭絮】雨香雲片,纔到夢兒邊。無奈高堂喚醒,紗窗睡不便。潑新鮮,冷汗黏煎,閃的俺心悠步嚲,意軟鬟偏。不爭多費盡神情,坐起誰忺則待去眠。〔貼上〕晚妝銷粉印,春潤費香篝。小姐,熏了被窩睡罷。
【尾聲】〔旦〕困春心遊賞倦,也不索香熏繡被眠。天呵,有心情那夢兒還去不遠。
春望逍遙出畫堂,間梅遮柳不勝芳。
可知劉阮逢人處?回首東風一斷腸。

白先勇《遊園驚夢》

錢夫人到達臺北近郊天母竇公館的時候,竇公館門前兩旁的汽車已經排滿了,大多是官家的黑色小轎車,錢夫人坐的計程車開到門口她便命令司機停了下來。竇公館的兩扇鐵門大敞,門燈高燒,大門兩側一邊站了一個衛士,門口有個隨從打扮的人正在那兒忙著招呼賓各的司機。錢夫人一下車,那個隨從便趕緊迎了上來,他穿了一身藏青嗶嘰的中山裝,兩鬢花白。錢夫人從皮包裏掏出了一張名片遞給他,那個隨從接過名片,即忙向錢夫人深深的行了一個禮,操了蘇北口音,滿面堆著笑容說道:
「錢夫人,我是劉副官,夫人大概不記得了?」
「是劉副官嗎?」錢夫人打量了他一下,微帶驚愕的說道,「對了,那時在南京到你們大悲巷公館見過你的。你好,劉副官。」
「托夫人的福。」劉副官又深深的行了一禮,趕忙把錢夫人讓了進去,然後搶在前面用手電筒照路,引著錢夫人走上一條水泥砌的汽車過道,繞著花園直往正屋裏行去。
「夫人這向好?」劉副官一行引著路,回頭笑著向錢夫人說道。
「還好,謝謝你,」錢夫人答道,「你們長官夫人都好呀?我有好些年沒見著他們了。」
「我們夫人好,長官最近為了公事忙一些。」劉副官應道。
竇公館的花園十分深闊,錢夫人打量了一下,滿園子裏影影綽綽,都是些樹木花草,圍牆周遭,卻密密的栽了一圈椰子樹,一片秋後的清月,已經升過高大的椰子樹幹子來了。錢夫人跟著劉副官繞過了幾叢棕櫚樹,竇公館那座兩層樓的房子便赫然出現在眼前,整座大樓,上上下下燈火通明,亮得好像燒著了一般;一條寬敞的石級引上了樓前一個弧形的大露臺,露臺上的石欄邊沿上卻整整齊齊的置了十來盆一排齊胸的桂花,錢夫人一踏上露臺,一陣桂花的濃香便侵襲過來了。樓前正門大開,裏面有幾個僕人穿梭一般來往著,劉副官停在門口,哈著身子,做了個手勢,必恭必敬的說了聲:
「夫人請。」
錢夫人一走入門內前廳,劉副官便對一個女僕說道:
「快去報告夫人,錢將軍夫人到了。」
前廳只擺了一堂精巧的紅木几椅,几案上擱著一套景泰藍的瓶尊,一隻觀音尊裏斜插了幾枝萬年青;右側壁上,嵌了一面鵝卵形的大穿衣鏡。錢夫人走到鏡前,把身上那件玄色秋大衣卸下,一個女僕趕忙上前把大衣接了過去。錢夫人往鏡裏瞟了一眼,很快的用手把右鬢一綹鬆弛的頭髮抿了一下,下午六點鐘才去西門町紅玫瑰做的頭髮,剛才穿過花園,吃風一撩,就亂了。錢夫人往鏡子又湊近了一步,身上那件墨綠杭綢的旗袍,她也覺得顏色有點不對勁兒。她記得這種絲綢,在燈光底下照起來,綠汪汪翡翠似的,大概這間前廳不夠亮,鏡子裏看起來,竟有點發烏。難道真的是料子舊了?這份杭綢還是從南京帶出來的呢,這些年都沒捨得穿,為了赴這場宴才從箱子底拿出來裁了的。早知如此,還不如到鴻翔綢緞莊買份新的。可是她總覺得臺灣的衣料粗糙,光澤扎眼,尤其是絲綢,那裏及得上大陸貨那樣細緻,那麼柔熟?
「五妹妹到底來了。」一陣腳步聲,竇夫人走了出來,一把便攙住了錢夫人的雙手笑道。
「三阿姐,」錢夫人也笑著叫道,「來晚了,累你們好等。」
「那裏的話,恰是時候,我們正要入席呢。」
竇夫人說著便挽著錢夫人往正廳走去。在走廊上,錢夫人用眼角掃了竇夫人兩下,她心中不禁覘敲起來:桂枝香果然還沒有老。臨離開南京那年,自己明明還在梅園新村的公館替桂枝香請過三十歲的生日酒,得月臺的幾個姐妹淘都差不多到齊了──桂枝香的妹子後來嫁給任主席任子久做小的十三天辣椒,還有她自己的親妹妹十七月月紅──幾個人還學洋派湊分子替桂枝香訂製了一個三十寸雙層的大壽糕,上面足足插了三十根紅蠟燭。現在她總該有四十大幾了吧?錢夫人又朝竇夫人瞄了一下。竇夫人穿了一身銀灰灑朱砂的薄紗旗袍,足上也配了一雙銀灰閃光的高跟鞋,右手的無名指上戴了一隻蓮子大的鑽戒,左腕也籠了一副白金鑲碎鑽的手串,髮上卻插了一把珊瑚缺月釵,一對寸把長的紫瑛墜子直吊下髮腳外來,襯得她豐白的面龐愈加雍容矜貴起來。在南京那時,桂枝香可沒有這般風光,她記得她那時還做小,竇瑞生也不過是個次長,現在竇瑞生的官大了,桂枝香也扶了正,難為她熬了這些年,到底給她熬出了頭了。
「瑞生到南部開會去了,他聽說五妹妹今晚要來,還特地著我向你問好呢。」竇夫人笑著側過頭來向錢夫人說道。
「哦,難為竇大哥還那麼有心。」錢夫人笑道。一走近正廳。裏面一陣人語喧笑便傳了出來。竇夫人在正廳門口停了下來,又握住錢夫人的雙手笑道:
「五妹妹,你早就該搬來臺北了,我一直都掛著,現在你一個人住在南部那種地方有多冷清呢?今夜你是無論如何缺不得席的──十三也來了。」
「她也在這兒嗎?」錢夫人問道。
「你知道呀,任子久一死,她便搬出了任家,」竇夫人說著又湊到錢夫人耳邊笑道:「任子久是有幾份家當的,十三一個人也算過得舒服了。今晚就是她起的鬨,來到臺灣還是頭一遭呢。她把『賞心樂事』票房裏的幾位朋友搬了來,鑼鼓笙簫都是全的,他們還巴望著你上去顯兩手呢。」
「罷了,罷了,那裏還能來這個玩意兒!」錢夫人急忙掙脫了竇夫人,擺著手笑道。
「客氣話不必說了,五妹妹,連你藍田玉都說不能,別人還敢開腔嗎?」竇夫人笑道,也不等錢夫人分辯便挽了她往正廳裏走去。
正廳裏東一堆西一堆,錦簇繡叢一般,早坐滿了衣裙明豔的客人。廳堂異常寬大,呈凸字形,是個中西合壁的款式。左半邊置著一堂軟墊沙發,右半邊置著一堂紫檀硬木桌椅,中間地板上卻隔著一張兩寸厚刷著二龍搶珠的大地毯。沙發兩長四短,對開圍著,黑絨底子灑滿了醉紅的海棠葉兒,中間一張長方矮几上擺了一隻兩尺高青天細瓷膽瓶,瓶裏冒著一大蓬金骨紅肉的龍鬚菊。右半邊八張紫檀椅子團團圍著一張嵌紋石桌面的八仙桌,桌上早布滿了各式的糖盒茶具。廳堂凸字尖端,也擺著六張一式的紅木靠椅,椅子三三分開,圈了個半圓,中間缺口處卻高高豎了一檔烏木架流雲蝙蝠鑲雲母片的屏風。錢夫人看見那些椅子上擱滿了鐃鈸琴弦,椅子前端有兩個木架,一個架著一隻小鼓,另一個卻齊齊的插了一排笙簫管笛。廳堂裏燈光輝煌,兩旁的座燈從地面斜射上來,照得一面大銅鑼金光閃爍。
竇夫人把錢夫人先引到廳堂左半邊,然後走到一張沙發跟前對一位五十多歲穿了珠灰旗袍,帶了一身玉器的女客說道:
「賴夫人,這是錢夫人,你們大概見過面的吧?」
錢夫人認得那位女客是賴祥雲的太太,以前在南京時,社交場合裏見過幾面。那時賴祥雲大概是個司令官,來到臺灣,報紙上倒常見到他的名字。
「這位大概就是錢鵬公的夫人了?」賴夫人本來正和身旁一位男客在說話,這下才轉過身來,打量了錢夫人半晌,款款地立了起來笑著說道。一面和錢夫人握手,一面又扶了頭,說道:
「我是說面熟得很!」
然後轉向身邊一位黑紅臉身材碩肥頭頂光禿穿了寶藍絲葛長袍的男客說:
「剛才我還和余參軍長聊天,梅蘭芳第三次南下到上海在丹桂第一臺唱的是什麼戲,再也想不起來了。你們瞧,我的記性!」
余參軍長老早立了起來,朝著錢夫人笑嘻嘻的行了一個禮說道:
「夫人久違了。那年在南京勵志社大會串瞻仰過夫人的風采的。我還記得夫人票的是《遊園驚夢》呢!」
「是呀,」賴夫人接嘴道,「我一直聽說錢夫人的盛名,今天晚上總算有耳福要領教了。」
錢夫人趕忙向余參軍長謙謝了一番,她記得余參軍長在南京時來過她公館一次,可是她又彷彿記得他後來好像犯了甚麼大案子被革了職退休了。接著竇夫人又引著她過去,把在座的幾位客人都一一介紹一輪。幾位夫人太太她一個也不認識,她們的年紀都相當輕,大概來到臺灣才興起來的。
「我們到那邊去吧,十三和幾位票友都在那兒。」
竇夫人說著又把錢夫人領到廳堂的右手邊去。她們兩人一過去,一位穿紅旗袍的女客便踏著碎步迎了上來,一把便將錢夫人的手臂勾了過去,笑得全身亂顫說道:
「五阿姐,剛才三阿姐告訴我你也要來,我就喜得叫道:『好哇,今晚可真把名角兒給抬了出來了!』」
錢夫人方才聽竇夫人說天辣椒蔣碧月也在這裏,她心中就躊躇了一番,不知天辣椒嫁了人這些年,可收斂了一些沒有。那時大伙兒在南京夫子廟得月臺清唱的時候,有風頭總是她佔先,扭著她們師傅專揀討好的戲唱。一出臺,也不管清唱的規矩,就臉朝了那些捧角的,一雙眼睛鈎子一般,直伸到臺下去。同是一個娘生的,性格兒卻差得那麼遠。論到懂世故,有擔待,除了她姐姐桂枝香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桂枝香那兒的便宜,天辣椒也算撿盡了。任子久連她姐姐的聘禮都下定了,天辣椒卻有本事攔腰一把給奪了過去。也虧桂枝香有涵養,等了多少年才委委屈屈做了竇端生的偏房。難怪桂枝香老嘆息說:是親妹子才專揀自己的姐姐往腳下踹呢!錢夫人又打量了一下天辣椒蔣碧月,蔣碧月穿了一身火紅的緞子旗袍,兩隻手腕上,錚錚鏘鏘,直戴了八隻扭花金絲鐲,臉上勾得十分入時,眼皮上抹了眼圈膏,眼角兒也著了墨,一頭蓬得像鳥窩似的頭髮,兩鬢上卻刷出幾隻俏皮的月牙鈎來。任子久一死,這個天辣椒比從前反而愈更標勁,愈更佻達了,這些年的動亂,在這個女人身上,竟找不出半絲痕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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