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意義上,每個獎項都是一張邀請函,
來自寫作那個美好的青春國度
2018年是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的第十五年,每一年透過聯合報副刊的推動,持續扎根,對於鼓勵青年文學創作的成績也有所積累,2018年甚至開始安排一些過往的得獎者,加入評選或記錄的過程,讓文學獎本身也能夠創造良性的循環,同時也讓這些漸漸成為文壇主力的新秀們,在不同的位置上,觀察並學習到更多經驗。
黃麗群表示,喜歡這次的作品有意識地進行語言的打造和控制,去找出自己講話的方式。整體讀起來很愉快。她喜歡他們從生活中書寫,而不是刻意地去抓一個無法駕馭的題材,這是寫作的誠意之一。另外,在這些作品裡面,性別的邊界是曖昧流離的。寫作者已經很成熟、能夠駕馭和表現認知。
廖玉蕙回應,文學本就取材於人生,人類歷史幾千年來,碰到的課題相差無幾,很難不重複前人的題材。但人生有共相,也有殊相,同樣的題材在每個時代的具體經驗都不同,況且語言也有自己的生命,表達的方式會不斷改變。「文學貴創新,沒有俗套容身的空間」,且文學的創新未必表現在嶄新的題材上,「怎麼寫」要比「寫了什麼」更接近文學的本質。
廖咸浩感到非常驚喜,就年輕的詩人來說,許多作品都算是相當成熟,有些作者的風格非常強烈,這是最彌足珍貴之處。較不同的是,這一代年輕作者,「書寫」的機會其實被快速的資訊交流模式所壓縮,可說是「失去語言的一代」,因此能靈活掌握語言的展現,實屬不易。此外,在短詩短文的寫作風潮中,一首詩的結構更顯重要,如何不只是呈現孤立的意象,將主題不斷往前推進,就有賴於架構的能力。
2018評審
短篇小說決審:甘耀明、林俊頴、駱以軍、黃麗群、童偉格
散文決審:向 陽、柯裕棻、焦 桐、廖玉蕙、鍾文音
新詩決審:許悔之、陳義芝、廖咸浩、鯨向海、羅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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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
※ 得獎作者與作品
短篇小說獎
首獎 〈有聲〉呂翊熏
二獎 〈熱鐵皮屋裡的春天〉賴君皓
三獎 〈玻璃彈珠都是貓的眼睛〉張嘉真
三獎 〈外來者〉呂佳真
優勝獎〈東東的足球鞋〉 陳澤恩
〈顏色〉 陳子珩
〈瘤〉 陳姵妤
〈窺屏〉 宋明珊
散文獎
首獎 〈黑瞳〉 夏芘
二獎 〈小帳〉 曾俊翰
三獎 〈無題〉 王柏雅
優勝獎〈現形記〉 陳品融
〈痕〉 廖予親
〈眼〉 陳佳筠
〈空地〉 胡皓羽
〈上年〉 宋文郁
新詩獎
首獎 〈一起褪色〉 周予寧
二獎 〈雨光〉 王采逸
三獎 〈未成年的魚〉 馬安妮
優勝獎〈我們順著它走〉 張世姁
〈你問天主在哪兒?〉 蔡佩儒
〈網路視界〉 紀博議
〈唯一〉 李季璇
〈黎明之前〉 宋梵遠
作者:呂翊熏等
呂翊熏、賴君皓、張嘉真、呂佳真、陳澤恩、陳子珩、陳姵妤、宋明珊、夏芘、曾俊翰、王柏雅、陳品融、廖予親、陳佳筠、胡皓羽、宋文郁、周予寧、王采逸、馬安妮、張世姁、蔡佩儒、紀博議、李季璇、宋梵遠
編者:聯經編輯部
聯經編輯部
序:縮影與理解───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董事長 曾繁城
第十五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短篇小說組金榜
第十五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散文組金榜
第十五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新詩組金榜
短篇小說獎
首獎 〈有聲〉呂翊熏
二獎 〈熱鐵皮屋裡的春天〉賴君皓
三獎 〈玻璃彈珠都是貓的眼睛〉張嘉真
三獎 〈外來者〉呂佳真
優勝獎〈東東的足球鞋〉 陳澤恩
〈顏色〉 陳子珩
〈瘤〉 陳姵妤
〈窺屏〉 宋明珊
短篇小說獎決審紀要
散文獎
首獎 〈黑瞳〉 吳玟錡
二獎 〈小帳〉 曾俊翰
三獎 〈無題〉 王柏雅
優勝獎 〈現形記〉 陳品融
〈痕〉 廖予親
〈眼〉 陳佳筠
〈空地〉 胡皓羽
〈上年〉 宋文郁
散文獎決審紀要
新詩獎
首獎 〈一起褪色〉 周予寧
二獎 〈雨光〉 王采逸
三獎 〈未成年的魚〉 馬安妮
優勝獎 〈我們順著它走〉 張世姁
〈你問天主在哪兒?〉 蔡佩儒
〈網路視界〉 紀博議
〈唯一〉 李季璇
〈黎明之前〉 宋梵遠
新詩獎決審紀要
2018 高中生最愛十大好書
選手與裁判:支撐寫作,是寫作之外的事───莊勝涵/記錄整理
附錄
作家巡迴校園講座
第一場 文華高中 充滿故事的空間 李孟豪/記錄整理
第二場 蘭陽女中 詩意的排列演算 詹佳鑫/記錄整理
第三場 嘉義高中 文學的第一個瞬間,靈光的啟蒙與接近 陳育萱/記錄整理
第四場 板橋高中 只有你能捕捉的寶石光澤 李蘋芬/記錄整理
徵文辦法
二○一八年第十五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徵文辦法
文學專刊 ◆ 台積電文學之星
文學還在 吳睿哲/劉煦南
能夠一直寫下去的人生 林育德/江佩津
陪自己玩的青年 林宜賢/蔡均佑
關於改變 陳玠安/陳又津
新手作家,遲到中 翟翱/鍾旻瑞
在真實中枯竭 鄭琬融/蔡幸秀
Present 蕭詒徽/盛浩偉
特別收錄:文學遊藝場
「三行告白詩」徵文辦法
三行告白詩──示範作
三行告白詩──駐站觀察
三行告白詩──優勝作品十首
縮影與理解/曾繁城(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董事長)
「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自2003年起舉辦,迄今已邁入第十五年。若以人的成長來看,十五載光陰足讓一位志學少年成長為而立壯年。十五年的文學影格,映現出世代思考與文字軌跡,猶如青年創作者的縮時風景。
本屆文學獎以「回看所來處」為題,邀請十四位歷屆得主兩兩一組對談,回望成長道路。當年的文藝少年少女們,有的成為文字編輯,有的投身影像、藝術,有的則出版了新作品。文學苗火在文壇中各自找到自己的座標,逐漸擔負重任、燦爛發光,實為可喜。活動期間也舉辦了「學生最愛十大好書」票選活動,藉由網路平台及獨立書店的合作,描繪新世代的閱讀版圖。藉由文學對談與好書票選,期望為此文學交流平台增添對話及動能。
本屆三組徵件分別為小說164件、散文118件、新詩196件,網路徵文「三行告白詩」1600件,共計逾2000件文字作品。高中生正處於身心急遽成長的人生階段,「啟蒙」遂成為重要的主題。小說首獎〈有聲〉文字精緻,有意識地以瑣碎噪音堆疊出戲劇性與張力,具象出內心的密室;散文首獎〈黑瞳〉以瞳孔起筆,深刻描寫初見人性黑暗面的衝擊與無奈,所有祕密最終隱藏在黑瞳中;新詩首獎作品〈一起褪色〉則誠實面對自我,聲響、節奏與意象的運用相當細膩,清新平實地呈現出流動的思緒。這些優秀作品以文字打磨生活中的困惑與啟發,其中流露的真誠尤為珍貴,文壇未來的新力量與新面貌儼然成形。
誠如評審林德俊所言:「這個文學獎是一個可以看見彼此的場域,讓整個社會與年輕人能透過文字對話。」千禧世代的青年朋友出生於資訊洪流之中,「文字書寫」被快速所壓縮,經常被認為是「失去語言的一代」;然而,我們藉由這些甚具想像力的作品,得以全新的眼光回看青春世界,世代理解於焉誕生。
有聲
終於告一段落了,庭映從貓眼看出去。不是歧視有點毛病的小孩,是他們太誇張了,既然有問題就應該好好照顧,每天每天都是摔東西的聲音。人家問就說不好意思小朋友走得不是很穩,扶了椅子卻反而把它弄倒了,有時候就是會不小心把桌邊的東西掃到地上啊,他還需要練習的。因為擔心小孩跑遠就讓他在兩戶之間、電梯之前玩耍,那明明是公共空間,更不用提發出的噪音。剛好在會考之前搬走,女兒也能有個安靜的讀書空間,不必再接接送送了。貓眼外扭曲的人們搬運著,把箱子放在電梯口,任由它被沉重的門撞著發出低吼,門裡走出一個小男孩,一副眼鏡,雙腳裝著白色的支架,關節看來不太能彎,吃力地走著,然後門鎖一陣翻騰,一切都進到電梯裡了。接下來像是畫面倒轉,另一戶人家,在貓眼裡被部分放大地播放。
庭映用抹布輕拭老舊的空氣清淨機,那是好久以前在一個百貨特賣會上買的,那時候銷售人員還提醒這型號比較舊,運轉可能會有點聲音,她笑著說沒關係,能清淨空氣就好。其實製造聲音才是目的,曾經沒有這台機器她就無法入眠,家裡充斥著別家的聲音,翻倒的聲音、小孩的尖叫、誰家母親的聲嘶力竭,多像是活在別人的生活裡。一手覆著抹布,一手抓著插頭,從電線頭擦到電線尾。橡皮筋會脆化,她從流理台下的抽屜裡拿出吃完麵包後留下的密封用鐵絲,把繞了又繞的電線固定好,整台用塑膠袋包起來放到儲藏室。世界終於有了寧靜的時刻。
夜裡似乎還是有細碎的聲音,畢竟這是舊國宅,不能太要求隔音的,不是硬生割開眼皮的,就別太計較了,睡得不是很安穩,但總是能睡著了。
隔天撕開白晝的,是某家辛勤的烏克麗麗,清脆的撥弦從早上七點就開始。庭映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看了看隔壁房間,發現女兒早已坐在書桌前。
「你被吵起來的喔?」庭映倚著門框問著。
「嗯,很早就起來了。」女兒翻著書像是在找什麼。
「還沒吃對吧?」庭映胡亂地紮起頭髮往廚房移動,從冷藏的抽屜拿出兩顆蛋,打開另一個門抽出兩片冷凍的吐司放進微波爐回溫,時間鈕一轉,伸長了手把抽油煙機按開,開火熱鍋下油,想著考生需要更多營養,又從冰箱拿了起司片出來,不一會兒吐司貼蛋就完成了,她喊著女兒的名喚她出來吃飯。
「你拿著背包是要去哪裡?」庭映看著女兒拎著的背包問道。
「去圖書館啊。」女兒把背包靠著桌腳放著。
「現在家裡又不吵,在家念念看啊,每次都要出去接你也很累的。」庭映把吐司對折著吃。
女兒把吐司挪到邊緣,兩手把盤子端起,試圖在不弄破蛋黃的方式下食用,「嗯。」她嘴裡咬著吐司應道。
烏克麗麗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也可能是存在被習慣了。早餐後,女兒回房奮鬥,庭映把一籃衣服從浴室提到後陽台,假日的早晨,大家都在洗衣服,各家洗衣機注水的聲音像是不同音高的合唱。洗衣機有點年代,庭映離開後陽台前特別確認有沒有真的啟動,已經不只一次沒有確實按到了。走經廚房,順手把抽油煙機關掉,到客廳沙發上摺著昨天洗的衣服。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安靜過了,以前還需要時刻開著電視來蓋過那些跌跌撞撞,現在不需要了,但是沒有電視聲總是怪怪的,開了電視,並把音量調小以免吵到女兒。她突然想到如果女兒一直在家,那就不能吸地,這是一定會吵到她的。
新鄰居的職業是保母,其實這一帶做保母的很多。有中庭可以遛小孩,附近也有中小學,送上學的時候可以順路,這一棟應該就有四、五戶是當保母的吧?但之前好像從來沒有這麼深刻體認到這件事。大概八、九點的時候門外開始有動靜,大概是不願意離開母親,有些小孩哭鬧著。每一次出來迎接孩子,聲音都會隨著門的打開被釋放,透著牆壁的每一個毛孔滲進另一頭的屋子。藉著整理家務的走動,庭映步過女兒房前,還好聲音傳不太到她房間。
下一次有對話透過來是晚上六點左右,父母來接回小孩,會逗留在門口講幾句話,比早上的寒暄要久許多,可能為了表示熱情,保母太太講得有點激動,還有搭配手勢,讓人想到親子台帶動跳的大哥哥大姊姊,要以這樣的姿態跟人講話感覺好累,記得女兒還小的時候帶她去過一次見面會,在百貨外的廣場排了好久,試圖勸退女兒卻都以失敗告終。那些名字以水果開頭的大哥哥大姊姊做著標準化的動作,揮手時不只動手腕而是以手肘為軸心,那燦笑不知道有沒有規定要露出幾顆牙,源源不絕的小朋友就像遙無盡頭的生產線,做這樣的工作也是不容易的。庭映有點頭痛,不知道是因為噪音還是這樣的應酬方式讓她看了就皺眉。她喚女兒出來吃飯,關心一下念書的情形,問了下次模擬考的日期。晚飯拌著一組一組的家長下嚥,其實別人不是很有興趣聽到你家小孩今天大便正不正常,庭映把電視音量調大。
對門的保母家常常不關大門,聽說是從眷村搬來的,聽說那是個鄰居之間感情很好、都不用鎖門的地方,就這樣把生活細節都放出來給大家知道,不會很赤裸嗎?每次只要稍微有點聲響庭映就會到門口看看發生什麼事,從外面是看不出來裡面的人在用貓眼的,能夠不著痕跡地看光一切。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小聲一點嗎?」庭映往對面半開的門內喊道。
保母太太急忙出來。「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有點太吵了吼。」
「如果門可以關上的話會比較有隔音效果啦。」可能是因為穿著室內拖走出家門,庭映覺得有些不自在。
「喔喔喔真的很不好意思。」保母太太關上門與對話。
庭映走回屋內,光著腳拎著室內拖去浴室洗,餘光從半掩的門瞥見女兒念書時竟然戴著耳機,這樣怎麼能專心呢?有沒有在聽啊?而且門關著空氣不流通腦袋會不清楚的,距離考試沒剩下幾天了要好好把握才行,她嚴肅地告誡著孩子,悻悻而離。
「就是這樣戴耳機才會沒有聽到我講的話。」庭映嘴裡碎念著,沒有看見女兒摘下沒有插在任何東西上的耳機。
再從貓眼看過去,對面的門是緊閉的,庭映鬆了一口氣,想著跟鄰居說話的時候態度應該不至於太強硬,還好沒有因為一時衝動而暴走。跟前任住戶反應的時候好像有點太激動了,棟委也來暗示過,說人家照顧孩子壓力也很大的,哭哭啼啼地找他來家裡看實際情況,還借了分貝計來測,最後搞得像是沒事被找碴。當然不會達到噪音標準,聲音不是持續的,但偶爾一次,那種不規律才是讓人抓狂的地方。但之後好像被人調查過行程一樣,門在庭映下班回家之後才關上,金屬的門像被狂風催著似地,「碰」。撞擊聲常讓庭映為之一震,要是女兒這樣關門,絕對免不了被念上幾句的。像是要漸漸讓人習慣,對面的門打開的時間越來越長,庭映也越來越常走去玄關,有時候太急了,眼鏡直接撞上貓眼的框。
鼻的抽動,今天先傳過來的不是聲音,是煎魚的味道。庭映急忙開窗、開抽油煙機,四處尋著來源,從貓眼發現對面的門半開,開點門縫,味道直刺進來,接著是小孩嬉鬧的聲音。足跡蔓延了,像是宣示領地的貓,如此趁人不備地繞遍每一個角落留下存在,兩戶間的走廊上多了許多小朋友的用品,嬰兒車就大剌剌停在路中間,滅火器被當成門擋。貼著門的手掌微微出汗,呼氣讓魚眼鏡面開始生霧,視線逐漸模糊。
不是沒有試過再提醒幾次,但每次都脫離不了輪迴,過沒幾日又能聽到聲音。那些噪音像咒文纏身,能聽得懂的內容讓人更無法忍受,某次聽見保母太太說再吵對面的阿姨會來罵人的,荒唐的說法讓庭映不知該作何感想,納悶為什麼永遠都是她被當成壞人。某次公司聚餐,預留好晚餐,留女兒在家,回家卻看見女兒坐在電視前,雙手泡在臉盆裡。聽她說端湯麵時被突然的尖叫嚇到,左右一搖,滾過的湯灑在手上,趕緊把麵放下,沖水,一離開水連筷子都拿不穩,所以就一直泡著。庭映看了看女兒的手,確認沒有外傷,下樓去買了包鹽巴,鹽巴比較吸熱,應該是比水更有用,就這樣泡到睡前。隔天手還是起了水泡,還有腳被滴到的部分。
把水龍頭拗向一邊,等熱水來,庭映戴上橡膠手套準備洗碗,這原本是女兒的工作。恰恰相反,庭映習慣戴著手套洗碗,但女兒戴了手套反而不會洗了。畢竟女兒手小,通常手套都太大,多餘的部分在指尖擠成一坨,也容易摔盤子,很難湊合著用。看著水泡越來越大,她碎念著等等要叫女兒去找校護看看。她聽見風鈴的聲音,懸在門把上的風鈴,參雜在水聲裡面,她讓女兒養成睡前要去鎖門的習慣,風鈴是為了讓這個動作發出聲音,讓她知道女兒什麼時候睡的。讓左右手拉了拉彼此的指尖,她脫下手套走到門口,對面的孩子在狹小的公共空間溜著蛇板,好不容易加速成功就到了走廊的盡頭,撞上別人家的門,讓風鈴震得花容失色。庭映扳了門鎖打開門,那小孩立刻停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孩子就躲回家門內,她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起來很兇,輕闔上門。
「媽咪,房間裡聽得到我在溜蛇板嗎?」庭映停下腳步。
「聽得到啊,怎麼了嗎?」保母太太這麼回道。
「噢我跟你說,本來想說對面搬走了是一件好事,沒想到來了一個更糟的。」庭映講著電話抱怨道,沒有找個人講講心裡很不爽快。有時候是傳訊息,但其實沒什麼不同,耐心敵不過打字速度,庭映用語音輸入,不過還是不太好用,可能要重複講好幾次,或是換句話說再講幾次。電話的另一頭通常是些應和聲,偶爾會有人忿忿地說著以「這種時候就應該……」為起手式的制裁方法,庭映都是說要再溝通看看,畢竟因為抱怨前鄰居也跟棟委搞得不太愉快,換了新鄰居沒多久又再跟人家發生問題,會被人家覺得是自己的問題的——直到庭映的最後一絲理智被截斷。
一大清早的,理當不會有人來拜訪,電鈴卻響個不停。被吵醒的庭映走向玄關,從貓眼看出去,是一個死小孩踩著蛇板按電鈴。住了這麼些年,門也舊了,似乎再也關不緊,永遠都有縫隙,現在被蛇板撞得能緊閉,但沒過多久又微開,就這樣持續開合,連帶整間屋子都在震動,還附帶橡膠拖鞋落地的聲音。庭映想著一定要好好說說這小孩,彎腰打開門鎖,但一有開門鎖的聲音,那小孩就撤退回家了,當她打開門的時候只剩下微微內靠的大門,與拖鞋拍打腳底板和地面的回音。庭映撥了撥頭髮,隨手拿起鞋櫃上的外套,前去按對面的門鈴,保母太太卻矢口否認孩子做了這樣的事,堅持他們都還在睡覺,那孩子不是別家托的就是她自己的孩子呢!她冷靜的應對讓庭映啞口無言。
庭映坐在電腦前,樓上若有似無的腳步每一次漸強都像是被人從頭上踩過,受不了只好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彷彿是在各頻道間遊走,不同的頻率播著不同家的故事。有個故事是說有個人從樓頂跳下來的時候,從外人的角度看見了下面每戶人家的心酸(當然這絕對是慢動作的),然後後悔地說著早知道就不要跳下來,在她來看根本沒這個必要,在家裡走動就能知道一切,像是停不下來的有聲書,卻也沒有靜音可以按。一度想要去按棟委的電鈴,查了環保局的聯絡方式,從回收箱裡翻出社區通知想找到管理中心的電話。拿了膠帶想把家的每一個隙縫都貼住,望向了門,但不能封四邊,沒有其他地方好貼,最後她把內側的鑰匙孔貼了起來。
不想參與哪家的紛爭,庭映把電視打開,聲音調大,在沙發上按著電話號碼,焦慮地抖著腳,四顧自己被入侵的家,走向玄關,拿電話的手從右手換到左手,夾著,從貓眼望去,對面的門開了個小縫,可能因為有風或是其他原因,愈開愈大。電話終於被接起,沒給對方空檔抱怨為什麼這麼早打電話來,庭映劈哩啪啦地講了一堆,音量漸大,為了蓋過被調大的電視聲。庭映話越講越急,她可以感受到從脖子開始發紅延伸到額,毛孔打開、血管擴張,熱氣從臉上蒸騰,不知不覺她也變得如此激動。「你不知道他們有多惡劣,上次……」
忽然,「碰」的一聲。這次是來自女兒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