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是一朵花,開在亂石累累的現實上,風格則是一種未來的偏移。
而創作,則是在非常有限的才華裡,向無限推進一小格。
倘若人生是一條公路,未完整走過,無人知曉這條公路能有多長,有多少的站點,以及會看到怎樣的風景。即將邁入法定成人年齡的第十七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以「成為大人以前」為題,期盼能鼓勵初探「大人」領域的青年朋友們,與青年學生文學獎共同成長,以書寫迎接人生下一個階段。
唐捐提醒,虛構即是一種揭露的能力,是妥善改造現實的想像力,其中包含作者如何藉由描寫與敘述,闡釋自己所看到的世界,這考驗著作者客觀技巧的純熟。身為寫作者,必須更加勤奮討論客觀技術與象徵系統的差異,如果自己暗示的訊息總是讓人難以接收,或產生落差,意味著風格表現方式須有所調整。
胡淑雯認為,最強的虛構是對過去的虛構,也就是虛構一段「過去不存在的時間」,必須具有相當的寫實能力,才能保存那些消逝於過去物質世界之中的存有。如同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童年與過去是寄存於一塊小瑪德蓮蛋糕,人們必須足夠幸運,在成年之後遇到一朵彷彿從童年飄過來的雲,經歷一場帶著過去物質的暴風雨,那段關於童年的記憶,才會甦醒,重新籠罩。
任明信分享,創作是為了認識自己,目的是逼近真實,一切都是前往逼近真實的路徑。每個人都有自己在坦承與虛構中獲得平衡的方式,重要的是自己渴望表達的核心為何,而不是呈現他人眼中的模樣。最核心的就只有誠實,虛構可以是用來保持自我內心與健康的距離,展現自己最自在的狀態。
小說決審:陳 雪、林俊頴、胡淑雯、童偉格、蔡素芬
散文決審:鍾文音、廖玉蕙、封德屏、唐 捐、柯裕棻
新詩決審:許悔之、路寒袖、李進文、陳義芝、陳育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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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
※得獎作者與作品
短篇小說獎
首獎 〈歿年〉陳心容
二獎 〈活蛤和火鍋〉李彥妮
三獎 〈獵場〉蔡佩儒
優勝獎〈面海〉王煥緯
〈稻田裡的郵輪〉江承翰
〈中繼站〉呂佳真
〈女也〉鄭安喬
〈橘子〉曾亦修
散文獎
首獎 〈潮間帶生活〉吳昕愷
二獎 〈原來是一池的荷花〉洪心瑜
三獎 〈粉紅〉賴宛妤
優勝獎〈仙佛在的地方〉張羽晴
〈對焦〉夢真‧阿嬪‧法蕾萳
〈我見過神的髮色〉蔡佩儒
〈溫室雜草〉蔡庭綸
〈張藥師〉張嘉恬
新詩獎
首獎 〈留神〉陳其豐
二獎 〈女森〉胡可兒
三獎 〈記得你〉李柏欣
三獎 〈暗巷〉王泓懿
優勝獎〈我將祕密籌畫你的葬禮〉江惇硯
〈狼人〉郭育嘉
〈雨悸〉葉芷妍
〈夏日的午後散步〉吳昕愷
序:成為大人以前
第十七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短篇小說獎金榜
第十七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散文獎金榜
第十七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新詩獎金榜
短篇小說獎
首獎 〈歿年〉陳心容
二獎 〈活蛤和火鍋〉李彥妮
三獎 〈獵場〉蔡佩儒
優勝獎〈面海〉王煥緯
〈稻田裡的郵輪〉江承翰
〈中繼站〉呂佳真
〈女也〉鄭安喬
〈橘子〉曾亦修
短篇小說獎決審紀要
散文獎
首獎 〈潮間帶生活〉吳昕愷
二獎 〈原來是一池的荷花〉洪心瑜
三獎 〈粉紅〉賴宛妤
優勝獎〈仙佛在的地方〉張羽晴
〈對焦〉夢真‧阿嬪‧法蕾萳
〈我見過神的髮色〉蔡佩儒
〈溫室雜草〉蔡庭綸
〈張藥師〉張嘉恬
散文獎決審紀要
新詩獎
首獎 〈留神〉陳其豐
二獎 〈女森〉胡可兒
三獎 〈記得你〉李柏欣
三獎 〈暗巷〉王泓懿
優勝獎〈我將祕密籌畫你的葬禮〉江惇硯
〈狼人〉郭育嘉
〈雨悸〉葉芷妍
〈夏日的午後散步〉吳昕愷
新詩獎決審紀要
二○二○ 高中生最愛十大好書
選手與裁判:瞄準你自己──曹馭博/記錄整理
附錄
作家巡迴校園講座
蘭陽女中 小地方寫,寫小地方 吳佳鴻╱記錄整理
徵文辦法
二○二○第十七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徵文辦法
文學專刊:成為大人以前
特別收錄:文學遊藝場 部落格徵文
「懷人詩」徵文辦法
懷人詩──示範作
懷人詩──駐站觀察/李進文
懷人詩──優勝作品十首
序文(節選)/成為大人以前/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董事長/曾繁城
倘若人生是一條公路,若未完整走過,無人知曉這條公路能有多長,有多少的站點,以及會看到怎樣的風景。我們對於「大人」、「小孩」的界線判定並無標準,但即將邁入法定成人年齡的第十七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以「成為大人以前」為題,期盼能以作為鼓勵初探「大人」領域的青年朋友們,與青年學生文學獎共同成長,以書寫迎接人生下一個階段。
本屆徵件分別為小說一四六件、散文一四八件、新詩一八四件,網路徵文「懷人詩」有三五三件,共計逾八三○件文字作品參與。短篇小說獎組首獎〈歿年〉,氛圍塑造與場景描繪展現不凡的才氣。散文組首獎〈潮間帶生活〉,細膩觀察日常景物與自我感受具,從中剖析,思索未來。新詩首獎〈留神〉,命題甚具巧思,橫跨詩意的不同向度,頗有大師之風。綜觀而言,不論是透過徵件作品亦或是文學專刊中青年作家的專文書寫,這群具有文學才華的新世代以文字手藝人之姿,細觀生活周遭、揭露療傷自我、探索未來恐懼,各種傳遞出的訊號,不論是文字才華或是早熟的心智,皆能深深地將讀者撼動。
隨著科技日趨進步,資訊透過網路傳播已是趨勢。聯合報副刊用心耕耘社群媒體,讓更多喜愛文學的朋友,透過臉書平台看見新世代青年朋友的文學作品,其中更有詩篇被分享轉發超過千次,文友們熱絡地在空中交流,宛若一場新時代的文學盛宴。感謝聯合報副刊的協力,讓雲端上的點點火苗持續燃燒。
評審任明信說道:「寫作中每一個邏輯的岔出都是另一個副本,當下暢快足已,因為所有的探訪都不會浪費。」用以鼓勵青年朋友,寫作時不須過多的擔憂,時刻記得要享受透過文字抒發時的暢快,同時也經由吐出文句的過程,更加認識自己。期盼青年朋友在追尋自我和未知挑戰時,能持續閱讀與書寫,並從中尋獲心中的平靜。
短篇小說獎首獎〈歿年〉
陳心容
「這樣沒有工作的日子教我發慌。」你,但奴,看著排釦從他的口袋裡撈出一枚生鏽的硬幣,輕輕以指腹摩亮硬幣上蝕去了眼神的人臉,投入投幣孔,然後握住那近乎全新的塑膠搖桿。夾娃娃機開始播放盜版的卡通主題曲旋律,你盯著排釦夾醜兔子娃娃的神情,那麼專注地沉浸於周圍的廉價之感。你感到一種無以名狀的厭惡。
「我不懂欸排釦為什麼。」你說。當你看見鐵爪子狡猾地微微鬆開使原本勾住耳朵的醜兔子再次墜落,排釦有些不滿又心不在焉地拍了一下櫥窗,而使裡面全部的兔子都短暫陷入一種果凍式的搖顫。你從醜兔子黑色的塑膠眼睛找到自己鬼一樣的身影。「你明明知道會這樣的幹嘛還投錢,況且滿條街都是一樣的娃娃機一樣便宜材質的醜兔子娃娃。」
「我只是覺得煩。我說了,沒有工作的日子教我發慌。」排釦瞥了你一眼,但並不意味深長。「不然這樣啊我們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
去別的地方是哪裡——你不知道為什麼你們走路都像原地迴旋,一種重複被念述的失敗咒詛。行走是多麼無用。你想告訴排釦,然而排釦只是看著前方彷彿路還有很長很長。
天色髒白像一張餿掉的臉。你們橫越一些燒壞的號誌燈站立的街口,沒碰見多少人:一個快走而過的黑衣老婦、吸吮著大拇指蹲坐在一騎樓角落(同時也是另一台夾娃娃機取物口正前方)約莫三歲的男孩、看不見臉孔且把自己仰天晾曬在陽台欄杆上的女子……直挺挺睜大眼睛平躺在生鏽水溝蓋上的西裝男子。
你和排扣都相當習慣。包括那些取代以前手搖飲料攤、洗衣店、早餐早午餐便利超商諸此之類所有店家的,夾娃娃機,錯落參差地播放同一首盜版卡通主題曲的夾娃娃機。
你非常確定自己只是討厭裡面那些重複被擺放販售的醜兔子。
「我告訴你我上次騎車騎到山那邊,經過一座橋向下看去,那裡有一條破娃娃公路你知道嗎。」你刻薄地強調。「破娃娃,輾爆的髒掉的少掉眼睛或半邊耳朵的破兔子娃娃。」
「我知道啊。有一陣子我住在那附近,天天經過那橋。那是還有許多車的時代。」
「時代?那個時間點還沒離我們這麼遠吧。」
「那並不重要啦但奴。總之就是,那時候還有許許多多的車,會用一種很快的速度刮擦過橋下那座高速公路,像敵方射過來的箭矢那樣從城市的那邊紛紛刺過來。我常常把我的腳踏車停下,走到橋邊然後伏在欄杆上盯著車流,盯著盯著就惘惘覺得這個地方被攻打下來了。」
「我不認為有人會想要攻打這個破鎮。」
「我也不認為。不過我當時也不相信那些幻術也似的夾娃娃機有日將填滿我們的小鎮。」
「那的確是。」你的眼神無聊地飄浮著。「所以你做什麼去了?」
「啊?」
「我是說工作。你說了沒有工作的日子讓你心慌。」
排釦把手伸進口袋開始翻找些什麼。你的視線隨之從破敗的街景移到排釦的外套上。衣料真的很舊了,而且沾滿水漬和鹽粒。「啊對啦,你剛剛把我的菸弄掉了。」
「回到問題好嗎你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嘛。」排釦搔著他削瘦生著鬍渣的下巴。
「在哪裡工作?」
「主要是在工廠裡。」
「那就叫工人。」
「不太一樣吧。工人的工作是一直在製造新物品,我比較像是把不要的處理掉。我負責捏泡泡紙。」
「什麼?」
「捏泡泡紙。捏那些長得像蜂巢,寄包裹時用來包裝易碎品的那種——我猜是城市那邊來的啦,我們這裡連信都沒人在寄了。工作不難就是你想的那樣,一粒一粒捏破,嗶嗶啵啵地一粒一粒捏破。」
「好無聊。」
「那是你說的。我通常是邊聽歌邊做,能搖晃身體跟著旋律跳舞、節奏不快的歌。歌有著藍色的旋律。一定也是從城市來的,城市才有顏色。不過我聽說城市那邊的工廠不是這樣弄的。關於泡泡紙他們有一種機器,像是長滿刺的輪子——我聽我同事說的啦你知道我沒去過那裡——把開關打開,輪子開始轉,然後他們把一疊疊泡泡紙送進去輾,啵啵啵啵啵啵啵啵,泡泡紙上每一粒泡泡都能破掉,破得很乾淨。不會有漏掉的。這聽起來很城市吧。」
「不對,完全不是這樣的。他們是把所有的、不要的東西都堆在同個地方同一條跑帶上,拿機器來壓,直接埋掉,或是燒掉變成沒有重量的煙。才沒有人會把泡泡紙特別拿出來輾,更不會一粒一粒用手掐破。」
「那聽起來好沒意義。」
「你才沒意義。不過這不應該怪你。我從很久很久以前便曉得,這裡是找不到意義的所以我去了城市。這個小鎮太破太荒涼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你們待著這裡,捏著你們所剩下的,原地虛耗直到你們自己也成為那種剩下。」
「所以你找到了嗎?」
你想說些什麼,而又把旋即出口的話語收了回去。那或許是因為你察覺你開始走入小鎮的中心,一座廟和曾圍繞其繁榮起來的舊市場。你不止一次聽說過小鎮的歷史:小鎮是圍繞著那座廟繁榮起來的。且你每每聽到這種說法時都覺得諷刺。那就像廟裡擺放的神張開了手,一整座小鎮即雜草似地長起來,而神把手合上之後,一切又像是一盞舊燈的光芒被糊塗昏昧地收回去了。你們看著對街荒棄的市場攤位,被防水帆布蓋住的鐵製手推車,坍塌的騎樓,交叉懸在街上的空心紅燈籠。那是光撤去後未能刷洗掉的影子;影子乾涸後難看的垢跡。那是神的遺憾,不,神的遺忘。
「別聊了好不我們先找菸。」你說。你心裡尚懷著一種僥倖的冀盼——明知這只是重複繞著一座無底的洞徘徊,你們仍舊假裝還能失而復得。
但是還是要永無止境地找下去。你心不在焉,回想半小時前跟排釦碰面時的情景。約好,在童年時常逗留的遊樂場,許久未見,你們彼此都感到緊張,卻仍然以當年要好時那種總是意無所指的鬆散語調說話。遊樂場倒閉已久,電纜線和壓克力招牌稀疏凌亂地掛在騎樓上方。突然間你明白你們在此處投擲過的時光已然大片大片地崩塌了下去,你說服自己這不太哀傷。
你告訴排釦反正你也不想再看到夾娃娃機或是任何相似的物事,排釦搔抓著灰色的頭髮尷尬地告訴你他知道沒有夾娃娃機的地方只有鎮上的咖啡廳;當然你們都不可能喝咖啡,只是無地可逃。於是越過半個小鎮,你們邊走邊踢著遍地的石子,聊的依舊是過時的話題:全然不談家人、感情、是否搬家或還住著舊房子。
你們說話,像渡一條艱難的河,一旦找到一顆石頭便能持之以恆地打轉下去——「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幾乎滿街不論哪一家店都能找出全新的硬幣作為零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每個人的錢包都變得亮晃晃的。所以那陣子我還真的有種錯覺,我們的鎮好像富裕時髦了起來,那感覺上可是時空性的巨大蛻變哩。
「可是你知道嗎後來,後來我慢慢觀察街上的人,發現事情好像不太對勁。事實上那些都是贗品,是偽幣,假的東西。但是你知道嗎,大家還是繼續用下去。」排釦在一圓形的下水道口停住,低頭。「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和鎮上的人產生裂縫。我不懂這些事情的意思。」
「一種故作姿態。」
「也許是。」
「整個小鎮的人都在故作姿態。」你們安靜了好一陣子像遲緩的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