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夜即將結束,誰能保證光明必定到來?
為了改變這世界,她們願意失去一切!
世界英語文壇華裔亮眼新秀
《雙生Ⅰ:消失的第一人稱》、《雙生Ⅱ:重現的第二人稱》之後
雙生三部曲最終章!
艾娃想要的,其實就只是得到能做自己的機會。但在美國,兩個靈魂共享一個身體的雙生人非法的存在。於是為了躲避官方追捕,艾娃與共享身體的姊妹靈魂艾蒂,只得不斷逃亡。但這一切即將改變,雙生人所受的屈辱漸為人知,革命勢力暗潮洶湧……
這時,一位名叫馬莉安的記者向艾娃與艾蒂提議,讓她們潛入官方的雙生人管理機構,拍攝雙生人悲慘處境的影片,她會負責救出她們以及被逮捕的艾蒂男友傑克森,並將影片公諸於世。對艾娃來說,這次行動可能會讓她失去雷恩與其他朋友,但若成功,也將成為革命行動的轉捩點,並為所有雙生人帶來自由。
這對靈魂姊妹為了更好的未來自願涉險,但需要付出的代價,遠遠超過她們想像……
※ 國際媒體一致推薦
一個關於渴望身分認同的深刻原創故事,敘事手法精巧,文字宛如在紙頁上流動。
──麗莎•普萊斯(《起點人》作者)
震懾人心的獨特故事,重新界定了生而為「人」的意義。
──蘿倫‧狄斯特法諾(「時光新娘三部曲」作者)
困在一個身體中的兩個靈魂,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反烏托邦大冒險。
──《寇克斯評論》
作者:張亦雪
從小就喜歡和朋友一起用自己的填充玩偶改編名作或寫劇本(比如將《綠野仙蹤》裏懦弱獅子換成一隻饒舌綿羊),也這這時她便已展現出未來的寫作潛力。
十二歲時,裝了滿腦子故事的她,在一本又一本筆記本上寫下一堆故事草稿。十七歲時,幾經重修小說後,完成了第一部長篇小說。HarperCollins出版社在僅看過初稿的情況下立即以高價買下全球英語版權。
《消失的第一人稱》,是關於一個擁有兩個靈魂的女孩的故事,是「雙生」三部曲的第一部。除寫作小說外,她也從事朗誦詩歌表演,為一個有志寫作者討論書籍、寫作技巧與出版的網站Pub(lishing) Crawl募款。當不在探索筆下角色的世界時,她喜歡親身探索自己所處的世界。
譯者:李怡萍
政治大學英語系畢業,從事編輯、翻譯多年。譯作有:《別再為小事抓狂之二》、《放鬆解壓全書》、《關於靈魂的21個秘密》、《我是人,所以我說謊》等書籍,以及多部電影翻譯。
序幕
我比一般人更記得童年時光。人們往往在長大後得到自由,但我反而失去了自由。
身為隱性靈魂,我一出生就比艾蒂虛弱。每當我們爭奪身體的控制力,勝利的總是她。她註定會贏,而我註定會輸,因為這早已寫入我們的基因裡。
等我們到了十二歲時,我似乎已經準備好履行隱性靈魂的另一個宿命:消失。但我後來始終沒有消失,儘管我確實失去所有自由,包括說話的能力、行動的力量,以及被身體擁有者艾蒂以外的任何人承認的權利。
所以我最記得童年時光,因為不管童年時的限制多大,至少那是長久以來我所擁有唯一一段自由的記憶。
直到遇上麗莎和海莉、雷恩和迪方,我才開始編織我的未來,而不是念念不忘過去。他們也是雙生人,知道怎樣過低調的生活,還教會我如何重新控制身體。
如今,正當我們再次被迫逃亡,庇護所一個換一個時,我的童年記憶再度湧現,我從邊緣已磨損的記憶中尋找慰藉。
妳在想什麼?有天晚上艾蒂問道。我們所有人擠在一輛箱型車裡,彼得在駕駛座,黎恩醫生坐在他旁邊,我們其他人在後座肩挨著肩擠成一團。車窗緊閉以防堵秋天的寒意。
Pyxis。我說。
我所有的童年記憶也是艾蒂的童年記憶,我們的生命緊緊相連,在這個國度,我們雙生人的存在是於法不容的。
對Pyxis的記憶是在我們理解這一切之前發生的,因此也是這段記憶更彌足珍貴的原因。當時艾蒂和我大概三、四歲,我們全家一起去露營,我們的弟弟小萊還沒出生,所以只有我們四個:爸爸、媽媽、艾蒂和我。
我還記得我們在涼爽的山風裡第一次看到星星時的景象。我們是在城市長大的孩子,習慣了城裡的夜晚與閃爍燈光,因此滿天星斗的畫面讓我們讚嘆不已。
記得嗎?我說:每次我們去露營,爸爸都會告訴我們星座的故事,但他就是想不起來……
想不起羅盤座(pyxis)的故事。艾蒂接著說。她的笑容不僅僅在肉體上把我們的嘴唇拉成彎彎的弧線,而且還在她存在的所在帶來一陣暖意,那個所在就在我的心智邊緣,我在那裡如同感受到她心跳般具體地感受到她的存在。我記得。
我們沉浸在記憶中,一路上用過去的記憶來互相撫慰,安定彼此的心情。
時光飛逝,一個星期過去了。然後一星期又一星期也跟著過去了。艾蒂和我開始站起來行走了,隨著我們在安柯特最後幾天的驚恐記憶慢慢消逝,我們腳踝的傷口和身上的瘀青也逐漸淡去。波瓦特雙生人安置中心的大爆炸(包括警方突襲)、昏暗大街上的瘋狂逃竄等等,這些記憶並沒有完全離開我們的腦海,但我們盡量用開心的回憶去埋藏痛苦的記憶。
艾蒂和我吸引了所有人加入訴說往事的行列,我們待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庇護所,也沒其他事好做。一開始我們很密切地關注新聞,不過螢幕上跑出我們的臉和名字,吶喊著我們的罪:蘭卡斯特廣場的「爆炸」事件、波瓦特中心的炸彈引爆。過了一會兒,恐懼和不安爬進我們內心,吞噬我們。艾蜜莉亞說,電視一直重播同樣的新聞,我們關掉好嗎?
於是我們把電視關掉,大夥兒聚在樓上大廳,坐在餐桌旁或那張磨損的沙發上。如果雷恩和我的身體是由我們控制,我們會互相撫摸取暖,我會把臉靠在他的肩上,滿足於兩人彼此擁有。
我告訴他們小萊和奈森尼爾出生那天的情況。艾蒂和我當時年僅四歲,但我永遠忘不了那開心又緊張的混亂場面。寶寶用藍色的布緊緊包著,當我知道他不是女孩時還失望了一下下。
我沒告訴他們奈森尼爾消失那天的情景,而奈森尼爾的消失被視為正常,因為他是隱性靈魂。我也沒告訴他們小萊生病那天的狀況,那天大家急忙推著他上醫院,而這個臉色發白的小男孩嚇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有個心照不宣的原則,就是不說悲傷的往事。
已經發生了太多悲傷的事。
我對雷恩的過去知道得不少,但再聽一遍也不賴。莫蘭家在搬到路普塞前,住在鄉下的一棟古老大宅,嘎吱作響的木地板、終年蒙塵的藏書室,以及一片適合在黃昏時玩騎馬打仗的雜草及腰的大田野。海莉和麗莎隨時插話補充,或是反駁他說的不是事實;雷恩笑著抗議,但我知道他根本不介意。他妹妹插話讓我們開懷大笑,此時此刻,笑聲是很稀有的。
黎恩醫生也被大家拱著說故事。一開始她只提到童年往事;那個穿著絲綢,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我看著她臉上銳利的線條,試著想像她二十年前的樣貌:不是女人,而是個名叫蕾貝卡的小女孩,常以早熟的敏感和過於嚴肅的臉龐逗得大人哈哈笑。她知道哥哥彼得的祕密,並替他死守著這個祕密。
最後她開始娓娓道出醫學院時期的軼事,但我們必須謹慎,因為黎恩醫生在醫學院的研究跟她在神經科方面的專業和興趣息息相關;也就是雙生人病理學。在那裡的研究造就了她日後在諾南德精神健康診療中心的工作,她就是在那裡認識傑米,然後遇到我們其他人,而之後艾蒂和我說服了她背叛醫生同僚,幫助我們逃離諾南德。
亨利的故事最引人入勝,大家最愛聽,因為他見多識廣,尤其是傑米。亨利提及到過的每個地方,經歷或報導過的每個事件,他都會一一在亨利的地圖上仔細研究。
「你寫過我們嗎?」當亨利談到中東時凱蒂問道。亨利在中東待過兩個月,當時在我們從沒聽過的兩個國家邊界上發生了戰爭,那兩個國家在我們學校早該被淘汰的地圖上甚至沒出現。「我是指我們這幾個人。」
亨利笑了,「沒有特別提到名字,這樣比較安全,免得被人發現。」
我以前從沒這樣想過。我知道亨利到美國來是為了報導此地雙生人的悲慘景況,然後他再透過衛星電話(在我的感覺,與其說是電話倒不如說是迷你電腦)把報導和資料傳回去。但我總以為他報導的都是廣泛主題,從沒想過會有個人故事。
這念頭依舊縈繞著。或許在某個地方,有某個人聽到我們的故事,也可能只是單純在早上喝咖啡時有人提到這個故事,或是晚餐時旁人聊到這件事,如此而已。
感覺很怪異,對吧?我告訴艾蒂。
妳想太多了,艾娃。她答道。
但我就是忍不住。在我可以重新控制身體前的那幾年間,我除了在腦中想像以外什麼事都不能做。現在,我想像如果艾蒂和我出生在其他雙生人被認可、被視為正常的國家,那我們會有怎樣的生活。
如果艾蒂和我跟一般人一樣在五歲時順利定形,我們會有什麼不同呢?我會消失,而艾蒂會過著完全不一樣的人生。不需要看醫生,不需要治療師,不必吃藥,遊樂場上不會有人指指點點,學校老師也不會竊竊私語,更不會去諾南德精神健康診療中心。
也不會認識海莉和麗莎、雷恩和迪方,以及之後認識的那些人。
雖然艾蒂和我從家中被送到諾南德至今還不到一年,但我們已經很難想像如果我們一直假裝我不存在,繼續過日子的話,這樣的人生會是什麼光景。在艾蒂腦中大聲呼喊的幽靈,藏都藏不住。
我們現在有很多時間坐下回顧,但專注在美好時光感覺比較甜蜜。記住我關心的人在最美好狀態時的樣貌。
我的父母,我相信他們依然愛我。
我的弟弟小萊,我告訴自己,政府已經實現承諾,讓他接受腎臟移植。
我選擇記住薩冰和喬絲沉靜的眼神,以及她們用眼神傳遞給我的信心;我想像可蒂莉亞和凱特笑得前俯後仰的樣子,一頭輕柔的淡金色短髮在燈光下絲絲分明;我堅決只想到克里斯多夫個性柔軟的樣貌,也就是在他憤怒的盔甲出現一絲裂縫,透露出那段至今仍在他內心作怪的破碎經歷的那個片刻。
傑克森(傑克森和文森),我在諾南德看到的快遞男孩,他給了我們逃走的希望。
我不該去想我們跟薩冰那群人所做的事:我們用自製爆竹在蘭克斯特廣場製造的混亂、我們協助在波瓦特安置中心設置炸彈,而不知道薩冰不只是想炸掉那棟建築,還想要當晚那些官員的性命。
當我們知道真相後發生的爭執,以及試圖阻止的過程。
我們所付出的代價。
不能說悲傷的事,這是不成文的規定。
1
在亨利預定離開那天早上,艾蒂和我被微弱的新聞播報聲吵醒。我們輕手輕腳從熟睡的凱蒂和海莉身上爬過,然後溜出臥室。
天剛破曉,迪方坐在幽暗的樓下,盯著小電視機,電視螢幕的亮光在客廳散發著奇特的光影。客廳裡沒看到其他人。
「他們還沒離開吧?」艾蒂也過去跟迪方一起坐在柔軟的沙發上,低聲對他說。他搖搖頭,但眼睛沒離開電視。
他們在哪兒?我問,當艾蒂正準備把我的問題說出來,亨利的房門開了。這回答了我的問題。
亨利對我們微笑,在深色肌膚映襯下,他的白牙閃現光芒。「我以為昨晚我們道過再見,妳今天就可以不用那麼早起了。」
他只隨身攜帶一只小皮箱。當我們逃離安柯特時,他的東西幾乎都沒帶出來。我想像警方會發現這只皮箱,翻遍他的筆記和未寫完的文章。警方現在已經在找他,外國記者在美國非常危險,而亨利終於屈服於海外的朋友和家人的壓力,決定趁還來得及時飛回家。
他彎身靠在沙發椅背上看,希望看得清楚點。「又是簡森?」
迪方點點頭。那是一段舊畫面,馬克.簡森在過去這幾個星期以來發表了許多演說並進行了不少訪談,關於雙生人、關於波瓦特、關於國家整體安全。
我很難把現在這個對全世界廣播的人(充滿沉著與自信),和當初在艾蒂和我扭傷腳踝後試圖救我們出去的那個人聯想在一起;那個在爆炸的斷垣殘壁中把我們挖出來,眼神狂亂、襯衫沾滿血跡的男人。
每次我看到他,就感覺肩上一痛(他的手指曾掐進我瘀傷的皮膚內)。那個男孩在哪兒?他對我們大吼。傑米.柯帝在哪兒?
「他想掌控情勢。」不認識迪方的人可能會以為他覺得這整件事很無聊,但我瞥見他盯著簡森的一舉一動。迪方一向是我們當中感覺最敏銳的,他總是一付這個世界只不過是場稍可解悶皮影戲的樣子。
「看來掌控情勢似乎不是簡森的任務,但我猜他應該是雙生人方面的專家。」亨利站直身子,而迪方的視線終於離開電視,他的表情維持一貫的平靜無波,但當亨利開口說:「那,我想我該走了。」,他靜止湖面般的臉龐竟也出現一縷波紋。
迪方和雷恩一向起得早,但清晨四點不太像是會自然醒來的時間。
「拿去。」亨利把手伸進口袋拿出他的衛星電話,交給迪方。「你還記得怎麼用吧?」
迪方早已拿在手裡把玩,查看這手掌大小的螢幕、小型鍵盤以及能接上電腦的連接埠。他一邊擺弄天線一邊點頭,然後再抬頭望著亨利:「你不需要了?」
亨利聳聳肩。「我應該兩天左右就能到家,我已經告訴親朋好友,到家之前不會打電話給他們。此外,我也需要有辦法聯絡你們。」他微微一笑。「但還是要小心,如果政府起了戒心,這種東西不是追蹤不到的。通話時間不能過長,還有別讓雷恩把它拆開,不然很可能會裝不回去。」
迪方(是迪方呢)幾乎咧嘴笑著。「我裝得回來。」
我在我的心智角落竊笑,納悶雷恩對此有何反應。
此時後門突然打開,艾蜜莉亞和彼得出現。艾蜜莉亞看到艾蒂和我已起床時似乎不覺驚訝,但彼得眉頭一揚。
「我們要準備出發了嗎?」艾蜜莉亞把身上的夾克再拉緊一點。她和她的雙生靈魂蘇菲自動請纓開車送亨利到鄰州找他的接應者,她們再三強調沒人比她們更適合,因為她們的臉孔不曾出現在電視上;除了她們之外,還沒曝光的就只剩凱蒂和妮娜了。
當然,傑米的資料已在媒體上傳播好幾個月,在我們所有人中,他是簡森追緝最力的人,因為他是被諾南德的醫生除去第二個靈魂後唯一倖存的孩子。
但簡森在波瓦特也看到了雷恩和黎恩醫生,也就是在艾蒂和我試圖阻止爆炸,而他們前來救我們的時候。簡森不用想也知道海莉一定跟著她哥哥,而警方的突襲也會找到足以將亨利和彼得列為嫌犯的罪證。
讓他們全被牽連進爆炸案讓我很痛苦。
「路上小心。」彼得說。他和黎恩醫生會跟我們一起待在這個庇護所,以防不測。以防不測,這是我們最近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亨利再看了我們和迪方最後一眼,彷彿想要牢記我們的臉。
「萬事小心。」他最後說道,然後走到門口跟艾蜜莉亞會合。
在我們其他人的目送下,他們離開了。
「真想不到妳竟然沒叫我起床。」幾個小時後海莉說,她與艾蒂和我並肩坐在二樓的露台上看著客廳和玄關,雙腳在欄杆邊晃來晃去。
在我們另一邊的雷恩,手伸過欄杆要偷海莉手中剩半片的花生醬三明治,海莉發現後立刻把手抽走,但還是遲了一步,最後露出一臉委曲的表情。
「那時才凌晨四點,」雷恩讓我咬一口三明治,花生醬流到他的手指上,他把手指放進嘴裡,然後口齒不清地說:「妳不到十點是爬不起來的。」
「如果你們都起來了,我也會起來。」她抱怨道。
當艾蒂和我在學校走廊無意間跟迪方或雷恩擦身而過時,當我們盡量避開海莉,以免她的異國長相為我們惹來麻煩那時,我幾乎不敢相信此時他們會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盯著雷恩稍微久了點,他的眉毛突然上揚,嘴角露出微笑,那表情在說:少來了。我也笑著搖頭。
我們用眼神、透過輕輕碰觸、藉著嘴角弧度就可傳情達意。我們所擁有的就只有這些小動作。我們的庇護所一向不大,就算我們兩人都不必與人共用身體時,也幾乎找不到可以獨處的時間和空間。
有時艾蒂會提議暫時消失,但罪惡感總會讓我拒絕。艾蒂的心思也完全放在一個男孩身上,但那男孩不在,不會在陰暗的走廊盡頭偷偷吻她,不顧艾蜜莉亞的眼光盡情大笑。
海莉吃完她的三明治後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麵包屑。「嗯,如果……」
門鈴響了。
海莉立刻閉上嘴。艾蒂低聲說:可是沒人會……
沒人會按門鈴。這屋子雖然不像我們之前住過的兩個庇護所那麼偏僻,但距離最近的大城市仍需要將近一小時車程,不會隨便有人跑來按門鈴的。
黎恩醫生從她樓下的房間出來,她剛洗完澡,頭髮還濕答答地糾結著,她往上看著我們,表情清楚地示意我們噤聲。
彼得也來到玄關跟他妹妹站在一起。窗戶全都拉上窗簾,但我們唯一一輛箱型車就停在車道上,所以也無法假裝這房子沒人住,但可以假裝沒人在家。
大夥兒噤聲了好一段時間,沒人去開門。
門鈴再次響起。
然後有人敲門,急切的敲門聲。
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打擾一下,」她說。「我叫瑪莉安.普萊特,我想找艾蒂.譚辛談談。」
2
黎恩醫生用手勢示意我們離開大廳,我們就跟大夥兒一起回到臥室,我們的心臟狂跳。我躺在床上,雙手緊抓著已磨損的拼布被。
海莉最後一個進來,「你們覺得那個人是誰?」她關上門時低聲說。雷恩站在我們旁邊,六神無主,身體緊繃。
當然,所有人都摸不著頭緒。現在新聞不斷放送我們的照片,可能人人都認識我們了。冷靜,我厲聲對自己說。我專注呼吸,別慌!
艾蒂和我對恐慌可不陌生,我們從七歲開始就有這種經驗,我們對狹窄空間感到恐懼;而波瓦特事件後的幾週,又有其他事會引發我們的恐慌:像是突如其來的噪音、陣陣熱氣。
有時候,單單只是想到黑暗、疼痛、被埋在斷垣殘壁裡被人遺忘、我們的遺體被火舌吞噬的恐懼,就足以引發恐慌。
如果那女人是要逮捕我們,我對艾蒂說:她就不會敲門。
誰知道她有什麼計畫,艾娃。簡森當時知道我們人在安柯特,他知道我們在進行什麼計畫,而他在沒有把握給我們重擊之前,也一直沒有打草驚蛇。
海莉把手放在窗台上。「她的車挺不錯。」她瞇著眼,把臉上的黑捲髮往後撥。「看不到車牌……喔,後座有個女孩子。」
雷恩也跑來窗邊,跟我們站在一起。我們看到那女孩打開車門走出來,樣子看起來差不多十二歲大,比凱蒂和妮娜稍微大一點。當她跑向我們的屋子,拱起肩膀抵禦寒冷,外套也被風吹得啪啦作響。
如果那女人是來逮捕我們,我更多了些信心:她為何還要帶小孩來?
「妳覺得她們是雙生人嗎?」海莉說。在安柯特爆炸事件發生前,人們經常向彼得求助,他們可能從朋友的朋友那裡聽說彼得這個人(聽說這人領導了一個雙生人組織,聽說他能把雙生人小孩送到安全的地方,甚至可以潛入安置中心救出雙生人小孩),他證明了在這世上的某個地方,希望是存在的。
站在窗外那個女孩直視著我們。
我覺得她的臉有種熟悉的感覺。
她當然認得我們。她雙眼圓睜,嘴巴張開,臉頰被寒風鞭打出紅暈。
我們怎麼會認得她?我低聲對艾蒂說。
雷恩的手指與我們的手指交纏。「怎麼了?」
「我覺得見過她,」我不自覺握緊他的手。「但我……不記得在哪裡見過。」
彼得走出去,用手勢招呼女孩過來,他的目光順著她的視線看到我們,然後再轉回這女孩身上。她一直往上偷瞄,但他帶她進門。
我急忙在記憶中翻找。
不是在學校認識的。艾蒂說。我根本沒想到那麼久之前,我們對這女孩臉孔的記憶是更近的事。
「安柯特嗎?」雷恩問道,但語氣狐疑,我搖搖頭。這記憶就在我腦袋邊緣徘徊……
「她不是諾南德的人。」海莉的語氣很肯定,但也沒人質疑。雖然經過這麼多年,有些細節已經模糊,但在諾南德認識的每個病童我全記得。這女孩並沒有跟我們一起穿著藍制服。
臥室門上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是我。」彼得說,等了一秒鐘後就進門。
他看起來跟平常一樣,像是想要把世界握在掌心似的。有時我真希望還能看到他把我們從諾南德救出那晚的樣子。他跟傑克森就像童話故事裡的英雄,突然出現在黑暗的醫院走廊上,帶領我們迎向月光,走向自由。
現在我更了解他,他也只不過是個凡人,一個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人。
「艾娃,」彼得說:「我可以跟妳談談嗎?」
雷恩不情願地放掉我們的手,我跟著彼得走時,對他做個表情請他安心,我們只是到走廊對面彼得與艾蜜莉亞的房間。就跟這屋子的大部分區域一樣,裡面充滿木屑和亮光漆的味道。
「我見過那女孩,」彼得把門一關我立刻就說:「我不記得是在哪裡,但是……」
「她叫溫蒂.霍華。」彼得說道,我皺著眉,我們對這名字沒印象。「我不覺得妳見過她。」
「我見過,」我堅持。「我記得她的臉……」
彼得把手伸進口袋,抽出一張摺起的紙,他把紙在書桌上攤開。「妳記得的會不會是這個?」
我僵住了。艾蒂的反應更直接,但因為她不是控制身體的人,所以沒有表現出來,不過我感覺得到,就像冰冷的刀鋒抵著我。
那張紙是海報。當初我們製做時是這樣稱呼的,我們就是將這些海報從蘭克斯特廣場旁的大樓灑下。
彼得說得對,我們從沒見過溫蒂.霍華,只是畫過一張素描,但相似程度簡直讓我們背脊發涼。
「這是溫蒂帶來的,」彼得說:「是妳們的,對吧?」
我點頭,仍盯著海報不放,這張我們心痛地親手畫出的素描。
「我們製做的,是為了……蘭克斯特廣場。」我低聲說。我們已經把這件事告訴過彼得和其他人,告訴他們薩冰如何邀我們加入,幫她在動員大會時轉移眾人的目標,好讓她和迪方趁亂潛入市議會,偷取政府對波瓦特安置中心訂定的規畫。「所有海報上都畫了雙生人小孩……」
我的手指沿著印在十五歲安娜臉上的字移動。
有多少孩童死於這種療法?
回想起當時我們有多麼盼望,這種感覺很奇怪。我當時覺得很開心,自己終於能有所作為,能成為改革的力量。
妳畫得太棒了。我低聲說。除了曾和安娜待過同一所安置中心的可蒂莉亞做的描述之外,艾蒂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參考。簡直就跟樓下那女孩一模一樣。
艾蒂聳聳肩。但她不可能是安娜。
安娜已經亡故。
我們只選擇已故孩童做成海報。
彼得把海報再重新摺好,他可能看到我一直盯著海報看的樣子,可能打從他把海報攤在桌上時他就知道,我滿腦子都在回想艾蒂和我在薩冰與可蒂莉亞照相館閣樓上辛苦好幾個小時的情境;想到那天,我們懷抱著滿腔熱血,帶著一疊海報和自製爆竹溜出艾蜜莉亞家,來到廣場外圍一棟大樓的天台上。
為何其中一張海報會在溫蒂.霍華手上?那天早上她也在場嗎?還是那張海報被人傳來傳去,最後傳到她手裡?
「溫蒂說她是安娜的妹妹。」彼得說。
「雙生人嗎?」
他搖搖頭,我努力擺脫蘭克斯特廣場的記憶。爆竹爆炸後的巨響、群眾的驚吼。現在不是說悲傷故事的時候,連在自己腦中想像也一樣。「另外那個女人呢?那個瑪莉安?」
「她是記者,」彼得說:「她說想做一篇以安娜和溫蒂為主題,關於一般雙生人的人情味報導。她想支持我們的理念。」
人情味報導,我的頭腦已經搞不懂這個詞的含意,這個詞已破碎不堪無法構成可理解的詞彙。人情味;這表示她覺得我們的故事有意思嗎?還是表示她覺得這報導與人類的利益有關?我們的利益?我們對於自由與安全的需要,而這些對其他人來說並不只是利益,而是權利?
這可能是圈套。艾蒂說。如果說過去這幾個月帶給我們什麼教訓,那就是這世界上能信任的人不多。政府和媒體的關係非常密切,她為何要站在我們這邊?
「她為何要來找我們?」我問。
「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所冒的風險。」彼得望著臥室牆壁一排排發霉的架子,手壓在書桌上,肌肉緊繃。「如果她被人發現,政府會開始追緝她,她會需要有人收留她、保護她。」
「你覺得她是真心想幫我們嗎?」
他遲疑了一下。「或許吧,也或者她只是想幫自己,要是……要是我們順利逃過一劫的話,她就能得到第一手故事。」
「我們可以信任她們嗎?我是說,溫蒂……溫蒂或許真的是安娜的妹妹,但是……」
「但這並沒有多大意義,」彼得說:「雖然溫蒂的姐姐是雙生人,但不表示她就不會幫忙迫害其他雙生人。」
他說得直截了當。溫蒂.霍華看起來雖然不過是個青少年,但這種年紀或許更容易被利用。
「那為什麼還讓她們進來?」我不耐煩地問。
彼得笑了。聲音很低、很疲憊,但笑聲終究是笑聲。「瑪莉安有備而來,她有我們想要的東西,她自己也很清楚。」
彼得看我們的樣子有點怪,像是警鐘被敲響一樣讓我們的心頭一顫。
「什麼東西?」
他停下來,彷彿需要一點時間確定艾蒂和我可以承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到底是什麼,彼得?」我質問。
「是傑克森,」他說:「她說她知道如何營救傑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