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書店店員告白

二○一五年一月
他對待書本時，就像牧師打開講道壇上的《聖經》一樣滿懷崇敬。那天上午我把皮革擦拭到跟絲綢一樣閃閃發亮，而龐弗斯頓先生的指尖輕放在上頭，宛如蝴蝶飛落於優美的花朵。他在觸碰到書時似乎高興地發出了聲音。訪客調整了一下眼鏡，然後翻動書頁，而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龐弗斯頓先生的愉悅很有感染力。
──奧古斯塔．繆爾（Augustus Muir），《書商約翰．巴斯特私想錄》（The Intimate Thoughts of John Baxter, Bookseller）（Methuen & Co., 倫敦，一九四二年）
我很好奇奧古斯塔．繆爾在以模仿手法寫出約翰．巴斯特的日記時，是否真的知道這無疑是二手書業最棒的部分，大概也是藏書時最棒的部分：發現並處理一本稀有而珍貴的書。我曾經擁有法蘭西斯．葛羅斯（Francis Grose）的《蘇格蘭古物》（Antiquities of Scotland），一套兩冊，這套書對買下的人而言可能重要無比。葛羅斯和羅伯特．伯恩斯（Robert Burns）在一七八九年認識並成為朋友。當時葛羅斯正在研究撰寫《蘇格蘭古物》，請伯恩斯為書中的阿洛韋老教堂（Auld Alloway Kirk）插圖寫一個超自然故事，因此才有〈湯姆遇鬼記〉（Tam o’Shanter）這首詩產生，而且這大概還是伯恩斯寫得最棒的一首詩。雖然這首詩最早可以在另外兩部出版物中看見，但葛羅斯的《蘇格蘭古物》是它第一次出現在書裡，而雖然這本書的財務價值並不高（上一套我賣了三四○英鎊），但對伯恩斯的愛好者而言卻是非常重要的書，部分原因是如果沒有葛羅斯的委託，伯恩斯可能永遠也不會寫出〈湯姆遇鬼記〉。向我買書的顧客從他一位朋友那裡聽說我們有一本，就專程從艾爾（Ayr）過來。他是在付款之後才告訴我羅伯特．伯恩斯的這件事，要不是他跟我說，一直到今天我可能都還不知道。我的立場很諷刺—雖然我每天都被書包圍—但我對書的大部分知識都是由顧客告知，也就是我第一反應想要阻止談話的那些顧客。
繆爾描述龐弗斯頓先生對待書的方式也讓人很有共鳴：經常處理珍本書的人會很明顯以不同的方式對待它們，例如翻開書時仔細扶好紙板以防書溝散開，以及從架上取書時小心不讓書頭布承受太多壓力。只要跟珍本書相處過一段時間，你就會非常敏感地注意到胡亂對待它們的人。
有些書籍為世界引介了某種文化或科學意涵，在處理它們時的樂趣絕對是做這一行最大的奢侈，而其他行業能夠提供這麼多享受機會的簡直少之又少—說不定根本沒有。正因如此，每天早上我起床時並不會預期又要做什麼重複單調的苦工，而是期待自己可能有機會拿到一本最早為人類帶來某個新觀念並且改變歷史走向的書，例如一七九一年版《人的權利》（The Rights of Man）、一八八七年英文翻譯版《資本論》（Das Kapital），或是達爾文的一八五九年早期版本《論處在生存競爭中的物種之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 by Means of Natural Selection）。這就是最大的意義。
一月三日，星期六
線上訂單：10
找到的書：10
回到正常營業時間了，前一個星期都在上午十點開店而不是平常的九點。雖然天氣灰暗，不過至少風跟雨都停了。最能令人感覺到節日假期結束的事，絕對是顧客量的暴跌，不過今天店裡的空虛感改善了點，因為第一位顧客是傑夫．米德（Jeff Mead）。傑夫是蘇格蘭教會牧師，在附近的柯金納（Kirkinner）教區服務，我朋友芬恩（Finn）大概是對傑夫公眾形象描述最精確的人，他有一次告訴我「傑夫主持葬禮比主持婚禮還要自在」。不過這句話掩蓋了傑夫真正的性格，他喜歡惡作劇，說話風趣又聰明無比，還受過正式的神學教育。他快退休了，而且是個身形高大、氣宇軒昂的人。我在二○○一年買下書店不久後，有一次他進來逛了一下。我買了一具真人大小的骷髏打算掛在天花板（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但它仍然在那裡彈奏著小提琴），不過暫時先擺置坐在爐火旁的其中一張扶手椅上，骨頭手指裡拿著一本理查．道金斯（Richard Dawkins）的《上帝的迷思》（The God Delusion）。我聽見書店深處傳來一陣狂笑，沒過多久傑夫出現了，還大聲說：「到時候希望人們就是這樣發現我的。」
上午十一點，有個女人從艾爾打電話來。她有書要賣，希望我下個星期過去看。
今天早上的一則新聞是有四個男人在香港一家書店裡被綁走，原因是散布批評中國政權的作品。賣書可能是危險的職業，但幸好在威格頓只有經濟上的危險。
真驚人，今天十筆訂單的書我全都找到了，簡直是奇蹟。其中大部分的書都剛刊登，而且來自一個男人在聖誕節之前帶到店裡的四箱書。
卡倫和他太太佩特拉在午餐時間出現，問我要不要去參加下午在貝爾提書店（Beltie Books）辦的威士忌品酒會。我告訴他們我會看店裡有多忙再決定。到下午三點半，店裡已經安靜了一個鐘頭，就在我考慮提早打烊去參加安德魯（Andrew）的威士忌品酒會時，大概有二十個年紀二、三十幾歲的人進來了。他們全都買了書。
總收入136.50英鎊
10位顧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