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漂泊──庵居──自持孤高、寂然孤獨死──
這也是東洋式,而且是日本人的生活樣式之一。
漂泊半生、如雲如浪的俳界奇人!
臺灣第一本種田山頭火的俳句精選集,由資深譯者林水福教授擔綱譯釋,如實論敘其人其事,以及他的人生經歷如何影響了創作。
書前特別收錄珍貴影像:山頭火生前庵居、佇於故鄉之塑像、俳句直筆……等,
並分別於卷首、卷末介紹山頭火生平及年表,詳盡闡述其俳句之風格及脈絡。
喜愛日本俳句的人,談到俳句時心中首先浮現的可能是松尾芭蕉,或者小林一茶、与謝蕪村;如果對俳句歷史有興趣的朋友,或許還會想到松永貞德、西山宗因等俳句的開創者;至於長期被低估忽視、屬自由律派的種田山頭火,是直到丸谷才一的小說《橫時雨》、宮本研的戲曲《孑然背影,初冬暮雨緩步行》、早坂曉的電視劇《為何這麼寂寞的風吹拂》等作品的推廣,他的俳句才逐漸廣為世人熟知。直至今日,日本相關的研究、書籍已不勝枚舉,除了教科書收錄他的作品之外,雜誌、電視也進行了多次專題報導,「種田山頭火」已然成為俳句史上不容忽視,且特出、秀異的一個重要名字。
山頭火曾言:「沒有『前言』的俳句是不存在的,所謂『前言』指的是作者的生活,無生活前言的俳句是不可能的。」了解作者的生活背景,可以幫助我們更容易體會俳句的醍醐味。本書囊括山頭火之日記及俳句前言,深入剖析其創作的心路歷程及背景,全面又精闢地描繪山頭火奇妙不凡的一生。
作者:種田山頭火
1882-1940,本名種田正一。山頭火的一生充滿戲劇性,他出生於一個富裕的地主家庭,母親於其幼時自殺逝世。後家道中落,只能向親戚舉債度日。1902年,他考進東京早稻田大學文學系,同時期因為喪姊之痛而開始酗酒,並於1904年因酒癮及精神衰弱退學。
1924年,種田山頭火酩酊大醉,跳到一列正開過來的火車面前,火車在離他只有幾英寸處剎住。他被帶到了報恩寺,就此開始一缽一笠、雲遊行乞的生涯。1940年,種田山頭火於松山市一草庵逝世,享年58歲。
譯者:林水福
日本國立東北大學文學博士。曾任台北駐日經濟文化代表處台北文化中心首任主任、高雄第一科技大學副校長、外語學院院長、輔仁大學外語學院院長、日本國立東北大學客座研究員、日本梅光女學院大學副教授、中國青年寫作協會理事長、台灣日語教育學會理事長、台灣文學協會理事長、台灣石川啄木學會會長、台灣芥川龍之介學會會長。
著有《讚岐典侍日記之研究》、《他山之石》、《日本現代文學掃描》、《日本文學導遊》、《源氏物語的女性》、《日本不能直譯》(三冊);翻譯多位日本重要文學家如遠藤周作、谷崎潤一郎、佐藤春夫、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等之經典作品,為引介日本文學的前行推手。與是永駿教授、三木直大教授主編多本詩集;評論、散文、專欄散見各大報刊、雜誌。
序 行乞的俳句詩人──種田山頭火/林水福
俳句大觀園 山頭火俳句百首精選
後記
本書主要參考資料
種田山頭火生平年表
感謝名簿
序
一、山頭火從不被承認到廣為熟知
聞名日本的山頭火拉麵,臺灣也有。
山頭火,這名稱從何而來?
其實,是從俳句詩人種田山頭火來的。
談到俳句,喜歡俳句的讀者,心中首先浮現的可能是松尾芭蕉或者小林一茶、与謝蕪村,如果對俳句歷史有興趣的朋友,或許還會想到松永貞德、西山宗因等俳句的開創者,至於山頭火,知道或想到的也許不多。
山頭火的俳句屬於自由律派,字數非定型的17音,也沒有季語。有一段相當長的時期,他的俳句是不被各界承認的。直到丸谷才一的小說《橫時雨》、宮本研的戲曲《孑然背影,初冬暮雨緩步行》、早坂曉的電視劇《為何這麼寂寞的風吹拂》皆以山頭火為素材,山頭火的俳句才逐漸廣為熟知。
現在有關山頭火的書籍已不勝枚舉,雜誌、電視也進行了多次專題報導。
吉田正孝以二○○三年(平成二十五年)初中三年級的教科書為例,說明各冊收錄山頭火俳句之情形(※非全面性調查):
《中学生の国語》、《中学校国語》、《新しい国語》、《国語》皆收錄了「撥草前行行復行 依舊青山入眼來」;《中学校国語》則收錄了「黃昏驟雨,土地公和我濕淋淋」。
吉田正孝並說,國中教科書收錄自由律俳句詩人的作品,是他初中時期(一九五○年代後期)無法想像的。
其次,二○○八年(平成二十年)的教科書《新しい国語》、《国語3》、《現代の国語3》皆收錄了「撥草前行行復行 依舊青山入眼來」。
而高中的情形又是如何呢?
二○○三年(平成十五年)版本中,《新編国語総合》的「短歌.俳句」單元收錄了「撥草前行行復行 依舊青山入眼來」。
《精選国語総合》的「詩.短歌.俳句」單元收錄了「撥草前行行復行 依舊青山入眼來」。
《新編国語総合》的「與詩歌相遇」單元收錄了「撥草前行行復行 依舊青山入眼來」。
《標準国語総合》的「短歌與俳句」單元收錄了「撥草前行行復行 依舊青山入眼來」與「孑然背影,初冬暮雨緩步行」二句。
《国語総合》的「短歌.俳句」單元收錄了「撥草前行行復行 依舊青山入眼來」與「孑然背影,初冬暮雨緩步行」二句。
二○○八年(平成二十年)高中教科書裡收錄的情形如下:
《精選国語総合》的「詩歌 俳句抄」單元收錄了「撥草前行行復行 依舊青山入眼來」。
《精選国語総合》的「短歌.俳句」單元收錄了「孑然背影,初冬暮雨緩步行」。
《新精選国語総合》的「短歌.俳句」單元收錄了「孑然背影,初冬暮雨緩步行」與「故鄉冷雨中 赤腳我獨行」。
雖然吉田正孝的資料不齊全,也不是最近的;不過,由以上的說明,我們可以了解到山頭火的自由律俳句,無論喜歡與否,它的存在不容否定,這是鐵的事實。
二、山頭火的俳句觀
山頭火認為:「傑出的俳句—雖然只看其中的少數—不知道作者的境遇,就無法充分體悟。可以說沒有『前言』的俳句是不存在的,所謂『前言』指的是作者的生活,無生活前言的俳句是不可能的。」
山頭火的俳句觀或許無法「以偏概全」,因為有些俳句優游於自然,與作者的生活背景無關。不過,純粹就山頭火的俳句而言,不知道他的生活背景便無法深入了解俳句的醍醐味,這個論點是可以成立的。
基於此,我們絕對需要先了解山頭火的生平。
三、山頭火的家世
1│由盛轉衰、一門之不幸
種田山頭火,本名種田正一,一八八二年(明治十五年)十二月三日生於山口縣佐波郡西佐波令村一百三十六號,父種田竹治郎,母房(ふさ,讀音fusa)。
父親竹治郎繼承防府家產,住家八百餘坪,是在地屈指可數的大地主,也是地方有力人士,又擔任村公所祕書,熱中於政治活動。
種田家距離防府天滿宮(日本祭祀菅原道真最古老之處)徒步約十分鐘。距離天滿宮前的繁華街道僅幾分鐘,煙花柳巷的嬌聲與三味線聲音不絕於耳。竹治郎最常去的社交場所便是五雲閣,沉迷女色不能自拔。
他的母親房,於一八九二年(明治二十五年)三月六日投自家深井而死。那時正一九歲,對當時情景自然不甚清楚,不過後來他回憶道:
「啊,亡母的追懷!如果我寫自傳,開頭的第一句非寫—我一家的不幸是從母親自殺開始的。」
母親投身的古井,在葬禮之後填埋了,旁邊種著的黑松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兀自投影在井的附近。正一坐在母屋的屋緣,雙眼無神地望向黑松樹頂,追憶母親。正一的孤獨無止境,然而,無論如何母親都不會回來了。母親不在,自己就是母親的分身,自己身上流著母親的血液。正一幼小的心靈忍受著跟母親死別的悲傷。
正一上有大一歲的姊姊福,下有小二歲的妹妹靜、小五歲的弟弟二郎、小七歲的么弟信一,五個小孩全部由祖母鶴照顧。父親投入政治、生活放蕩,導致大種田的家產耗盡。[因從種田宅到距離約八百公尺的三田尻驛(今防府驛),乘坐汽車不用踏到別人家的土地,故當地人稱大種田。]母親死後一年,祖母照顧不來這麼多孩子,將二郎過繼給他人當養子。
翌年,么弟信一因感冒轉為急性肺炎,死了。
2│山頭火的學業
山頭火從佐波村立松崎尋常高等小學畢業時,成績是全班六十人中的前十五至二十名。他中學念的是私立周陽學舍,以第一名畢業。接著讀山口尋常中學四年級,畢業時,在一百五十一人中排二十二名。
一九○二年(明治三十五年),山頭火考進早稻田大學的文學科,是第一屆學生,他從坪內逍遙地學習英語及文學。文學科八十五名同學中,有小川未明、吉江喬松、村岡典嗣……等,之外也有波多野精一、安部磯雄等新時代文壇和論壇的旗手。也傳聞山頭火曾與早稻田創立者大隈重信合照過。
然而,山頭火某日在學校宿舍接到父親寄來的信,說出嫁的姐姐竟猝死了!為了排遣哀傷,他借助酒精的力量,然而,借酒澆愁愁更愁,最後養成一個人整晚喝酒的習慣。
一九○四年(明治三十七年)二月,山頭火向早稻田提出退學申請,理由是生病。他整個人似乎陷入了高度的神經衰弱。七月,他回到防府老家。等待山頭火的是陌生村民冷冷的眼光,因為山頭火在東京神經衰弱、酒精中毒的傳言早已傳遍全村。
父親竹次郎依然沉迷於政治和女色,賣掉田產,已接近無業遊民狀態。或許是因為長男回來了,企圖重振家業吧!一九○六年(明治三十九年)十二月,竹次郎買下吉敷郡大道村(今防府市台道)的造酒場,翌年以「種田酒造場」之名開業。一九○八年(明治四十一年),又賣掉住宅,舉家遷到了大道村。因這些行動,種田家入不敷出,只能向親戚舉債過日。
3│山頭火的婚姻與新婚生活
竹次郎賣掉房產與地產,買下造酒場,企圖東山再起;然而,經濟破口太大,只能挖東牆補西牆,四處舉債,種田酒造場仍瀕臨破產邊緣。竹次郎眼看山頭火怠惰、不思進取,心想如果娶妻,或許會有所改變。
一九○九年(明治四十二年)八月二十日,山頭火和佐藤咲野結婚。時山頭火二十七歲,咲野二十歲。
父親雖說要把酒場交給他經營,然山頭火終究是外行人,其辛苦可想而知。再則,每天不得不與不願相見的父親碰面,其憂鬱自不待言。因此,他每每在夜深人靜後獨自到廚房飲酒,以求精神的舒緩。不久,妻子咲野也察覺到山頭火的這項習慣,但亦無能為力,有時還得為他清理酒醉吐出的穢物。
4│唯一熱中的文藝
一九一○年(明治四十三年)八月三日,山頭火結婚一年後,長男健出生,山頭火成了名符其實的一家之主。或許因此形成重大壓力,感覺受到束縛,一九一一年(明治四十四年)十二月,山頭火於輪流閱覽的雜誌《炉開》中的隨筆寫道:
「我有不治的宿疴,煙霞癖也。如人常感冒,我常想到處跑,我有一個大野心,我想在世界—至少在日本到處跑,如風吹,如水流,如雲飛逝到處跑。而且,觀賞各種情境,見各色各樣的人,喝各種酒,不幸的是我的境遇,不允許我到處跑。」
若將這則隨筆跟山頭火後來的流浪做聯想,則頗有意思。身為酒場的負責人,當然不能隨意趴趴走、養成酗酒習慣。他在後來的隨筆又寫道:「我不認為家是監獄,然而,無法不覺得家是沙漠。」
在這種情況下,山頭火唯一熱心的是文藝。
在一九一一年(明治四十四)年於防府創刊的月刊雜誌《青年》中,山頭火發表了莫泊桑、屠格涅夫等人作品的翻譯。此外,他還在每個月於同好之間傳閱的雜誌中,發表詩、和歌、隨筆,並以「田螺公」作為筆名寫俳句。
1|松はみな枝垂れて南無観世音
松樹盡垂枝合掌 南無觀世音
【說 明】
這首俳句的前言寫道:「大正十四年二月,終於出家得度,擔任肥後鄉下味取觀音堂住持;的確是山林獨住,說安靜也安靜,覺得寂寞,真是過著寂寞的生活。」
從味取車站旁邊的石階登上山,即是觀音堂。參道兩側幾經風霜的松樹垂枝,狀如伸手。聽說如今僅遺些許殘株。
山頭火是在熊本報恩寺(曹洞宗)的末寺瑞泉寺出家得度,通稱味取觀音。
當時山頭火給老師荻原井泉水的信中說:「在偏僻的山村一人獨居,說寂寞也真是寂寞,說清淨也真清淨。日日的食糧只有出去托缽要飯。村民對我都很親切,因此思考著種種回饋事。」
2|分け入っても分け入っても青い山
撥草前行行復行 依舊青山入眼來
【說 明】
這首俳句的前言寫道:「大正十五年四月,背負著無解的困惑,開始行乞流轉之旅。」
這之前,山頭火為了斬斷世俗的煩惱而出家。在觀音堂住了大約一年,非但斬不斷俗世的煩惱,反而背負無解的困惑,於是離開觀音堂,開始無特定目的行乞之旅。這首俳句歌詠的是踏入九州山地的實景描述,依村山護的看法,那時山頭火心中或有「遠山無限碧層層」禪語的念頭。青山無盡頭,心中的迷惑也無解。這是心象風景與旅途實景重疊的一句。
3|炎天をいただいて乞ひ歩く
頭頂炎天 托缽向前
【說 明】
山頭火給老師荻原井泉水的信中說:「我只是走路、走路、只是走路、感覺走路可以解決一切。」作為一個行乞僧,唯有走路,停止走路意味著曝屍荒野。
行乞有幸與不幸,對此山頭火說:「行乞非如行雲流水不可,稍一停滯,馬上亂了。以施捨的食物活下去,像樹葉飄落,像風吹,有緣就停步,無緣則離去,不達到這境地為何而行乞?還是要一步一步到達。」可見對山頭火而言,行乞本身就是一種修行。
原文炎天用「いただいて」顯見虔敬與謙虛之心。
4|鴉啼いてわたしも一人
孤鴉啼鳴,我亦一人行
【說 明】
這首俳句的前言寫道:「和放哉居士之作。」
「放哉居士」指的是尾崎放哉。同是自由律俳句詩友,自絕於社會,身無一物,大正十五年(一九二六年)四月七日,在小豆島的南鄉庵病死。有趣的是十天後,山頭火耐不住味取觀音堂獨居的寂寞,開始行乞之旅。
前言裡說「和放哉居士之作」,所和的是放哉此句:「烏がだまつてとんで行った」(烏鴉默默飛走了)。日文「烏」「鴉」同意,念法亦同。放哉默默捨世而去,因此,這裡的烏鴉視為象徵手法的運用,或許更有意思。
二人生前未曾會面,然彼此心儀。山頭火日記中如此記述:「讀放哉書簡集。羨慕放哉無視(不能說超越,他其實是過於急著去死)生死,我之前也有過二三次嘗試自殺,即使那樣的場合也不敢斷言無生之執著(以自殺未遂結束,即為證據之一)。」放哉死後,山頭火亦常想起,這首即為例證之一。
5|生死の中のゆきふりしきる
生死悟道行,大雪紛飛落不停
【說 明】
這首俳句的前言引用《修證義》第一章總序的冒頭:「明白生死是佛家一大事之因緣。」
《修證義》是從道元《正法眼藏》九十五卷中拔萃集結而成的摘要版,較易懂。
這首俳句最初二字「生死」,禪語讀「しょうじ」。
山頭火,無家,大雪下不停的山野也是他的生活空間。他早就有哪一天會曝屍荒野的心理準備,因此,也可說是生死覺悟之旅吧!
又這句的「ゆき」,個人認為可做雙關語解釋:「行」(ゆき)與「雪」(ゆ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