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上十三億人的頂端：習近平掌權之路

序章

我耗費整整一年時間追尋的那個女孩子，如今就在眼前。
湧現的衝動幾乎支配了我，迫不及待想衝向她身邊的同時，我拚命壓抑住這份激昂的情緒，一動不動地等待著。幾分鐘之後，拜訪她、和她接觸的時機即將到來。
時間是二○一四年五月。迄今為止，我不斷漫無頭緒地打探著據說在美國哈佛大學就讀的習近平獨生女的蹤影。大約從四年前開始，便有消息指出「中國最高領導人的獨生女，正在美國留學」。傳言很快地被加油添醋，傳得沸沸揚揚，包括《紐約時報》在內的美國主要媒體，也派遣人員潛入哈佛大學，試圖暗中尋訪，可是始終無法鎖定確切的對象。
「這只是個子虛烏有的傳言吧」、「搞不好已經回國，不在哈佛了吧」，隨著這樣的訊息逐漸傳開，來查訪的媒體也愈來愈少。當然，我必須老實說，對於「習近平的女兒來美國念書」這樣的消息，就連我自己也是半信半疑。
中國，是對美國超強地位虎視耽耽的敵手，雙方的軍隊更是將彼此視為頭號假想敵之一。然而，中國軍隊最高領導人的女兒居然會在這樣一個敵對的國家、而且是在培育美國最菁英人才的哈佛大學就讀，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對於嚴格管控訊息的中國而言，習近平的獨生女在美國媒體面前曝光，毫無疑問是最必須避免的事態；就常理來思考，她也沒有理由承擔著這樣的風險前往美國才對。
只是，中國是一個總會讓人發出「竟然如此」的驚歎聲、不可思議的國家；也正因如此，對採訪者而言，它才更充滿難以言喻魅力的題材。當各位讀者展卷閱讀本書之際，或許也能窺見這樣的心境之一斑吧！這次的事件也是如此；原本屢屢碰壁、只能暫時放棄尋找的習近平獨生女身影，卻在極其意外的情況下，被我牢牢掌握在手中。
然後，此刻，她就在我眼前，正和同學們談笑風生。等到談笑暫告一個段落之際，我邁開腳步，走向她所在的地方。
十公尺、五公尺、三公尺……我們之間的距離，慢慢地、不斷地縮短。
能夠命中目標的時機，唯有此刻。
關於這件事的始末，我將其記載在本書第二章，還請各位讀者不吝詳讀。
這次的突擊採訪究竟是成功抑或失敗，其實很難斷定；不過，縱使如此，在我心中那種異樣的充實感，以及洶湧澎湃的情緒，卻直至今日依然縈繞不去。不論成敗，對所有採訪者而言，「現場取材」，都是一切的最根本，對我而言自然也是如此。
然而，除了這點以外，還有另一個讓這種激昂情緒愈發沸騰的原因，那就是：在中國這個嚴密管控資訊的國家之下，避開中國共產黨的監視耳目去進行現場採訪，基本上被視為是一種嚴重的禁忌行為，至於對黨幹部之類高層的突擊採訪，那就更不在話下了。
在日本，有關中國方面的新聞報導，當然有一大部分是從當地新聞媒體上取材，就算是立場傾向批判中國當局的媒體，在報導時也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被經中共過濾後的報導與資訊牽著鼻子走。或許是對這種資訊封閉情況的反彈吧，以「難以進行現場取材」為由，完全忽視現實狀況，僅僅把中國當成是一個「未知的國度」，大肆談論它的「異常」之處，這類號稱為「論」的報導和書籍，在市面上也多如過江之鯽。
於是，當我在閱讀有關中國的報導時，總會產生某種違和感；那是一種既不存在「當事人」，也不存在所謂「現場」的空洞。
因此，這本書是我以最真實確切的感受，親筆記錄下來的產物。在這本書中，沒有憑空臆測，唯一存在的，就只有一心一意奔赴「現場」後，在那裡發生的「現實」。
自二○○七年五月起的五年又十個月間，我以朝日新聞社北京特派記者的身分，不斷追逐著這個巨大鄰國的脈動。
二○○七年與二○一二年舉行的兩次共產黨大會，以及二○○八年的北京奧運，我都得以躬逢其盛；二○一○年導致中日關係惡化的中國冷凍水餃含毒事件，以及二○一二年四處掀起的反日風暴，我也都站在最前線，親眼目睹了這一切。
不管是怎樣的新聞現場或是採訪會見，在它們背後，都可以察覺到某種隱隱流動的暗流。
──那就是，權力鬥爭。
記者會上的中國官員，就算說詞明顯漏洞百出，還是死命強辯；所謂的「元老」，明明已經引退不知多少年，卻在每次人事異動時期逼近之際，便坐著輪椅現身台前，以顯示其存在感……凡此種種都令人深刻地感受到，深埋在這些人的ＤＮＡ當中，那份對於權力的強烈執著。
在表面上，中國共產黨一向都是「全體一致」的；不管是人事或者政策，全都是透過平和的對話與討論來決定。在官方媒體上，永遠看不見「政爭」或「派閥」之類的字眼。
然而，在這種平和的表面下，隱藏的其實是血流成河、永無止盡的激烈攻防。新的犧牲者不斷不斷地浮現；用「死鬥」來形容這樣的鬥爭，一點都不為過。
在一黨統治下的中國，法律與規則往往被視若無睹。唯有黨內鬥爭的勝利者，才能憑藉自己的好惡去解釋法律，並依照對自己有利的方式來運用規則，至於鬥爭中的失敗者，只能坐以待斃，默然等待勝者的裁決。
當我在北京採訪的時候，我認為這種權力鬥爭必然會縮短中國共產黨的壽命，並且最終導致該政權瓦解崩潰。事實上，我們也可以清楚看見，在毛澤東和鄧小平這類充滿個人魅力的領導者過世之後，中共的黨內鬥爭便日趨激烈。
在這樣的混沌與混亂之中被選為領導者的，正是習近平。他是在缺乏最高實力者的情況下，各方勢力經過檯面下的激烈交鋒鬥爭之後，妥協出來的產物。正因如此，我當時認為習近平的權力基礎相當脆弱，並且預測在不久的將來，他的寶座便會產生動搖。
然而，當我從中國返回日本，從檻外之地重新審視整體情勢時，浮現在我眼前的，卻是一幅彷彿錯覺藝術般的畫面。
二○一三年夏天，我擔任北京特派記者任務暫告一段落，隨即接受哈佛大學邀聘，以客座研究員的身分前往該校，任職的單位是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Fairbank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這是由該校已故的中國現代史教授John King Fairbank於一九五五年設立的研究所，Fairbank教授的中文名字是「費正清」，因以這間研究所便被稱為「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
對中國人而言，這或許是最著名的外國研究機構之一。除了學者之外，還有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政府官員與新聞記者在此進行研究；因此，我的同事雖然是以美國人和中國人為主，不過也可以看到德國、韓國、英國人等各種不同的面孔。
費正清中心經常會邀集全美國從事中國研究的學者與政府相關人士，舉辦研究會與討論會。包括卡特政府的國家安全顧問布里辛斯基（Zbigniew Kazimierz Brzeziński），前國防部副部長助理、現任哈佛大學教授約瑟夫‧奈爾（Joseph Samuel Nye, Jr.），以及現役的美軍幹部等形形色色的來賓，也會共襄盛舉。討論會的主題涵蓋甚廣，從引發中日兩國嚴重對立的釣魚台（尖閣）問題，一直到中國的不動產泡沫危機都包含其中。
中國的黨政官員，也是費正清研究中心邀請的對象。對中國人而言，「哈佛」是海外最有名的大學，因此中國重量級人士訪美之際，往往也會順道前往哈佛進行研究。費正清中心做為接待這些要人的主要機構，其重要工作之一就是為這些人籌劃演講的內容與演說場所。在這些訪客當中，也包括了我擔任北京特派記者的時候屢屢提出採訪申請，卻始終無法得見的重要官員。
或許是暫時脫離了本國的嚴密監視、踏足自由國土之故吧，這些官員演講的時候，往往會觸及到某些在國內無法明言、關於政府和黨的敏感內容。在他們的反覆論述中，我可以清楚感受到一件事情，那就是：

權力鬥爭，或許正是中國共產黨永續存在的原動力。

回顧中共的歷史，自一九二一年組黨以來，路線對立與鬥爭便始終不曾停止：毛澤東為了掌握權力而引發反右鬥爭與文化大革命，身為毛澤東後繼者的華國鋒與鄧小平之間的政爭，然後是鄧小平與保守派高幹之間，以改革開放為爭論核心而展開的對立……
一部中國共產黨史，可以說正是由敵對派系之間的衝突所建構而成的。
不只如此，這種鬥爭並不只限於黨的高層，事實上，打從黨員入黨的那一瞬間，鬥爭便開始了。隨著地位逐漸爬升，鬥爭的激烈程度也愈形增加；不管爬到什麼樣的高位，都必須持續著只許勝利、不許失敗的鬥爭，這就是他們的宿命。
同時，這就意味著，在這樣的機制下，無時無刻都會產生難以計數的「失敗者」。「敗北」兩字，是不時壓在這些人肩頭的沉重負擔。這種一邊畏懼著敗北的恐怖，一邊拚命往上攀爬的心境，或許正是驅使著身為世界第二大國的中國，不斷朝著未來邁進的動力吧！
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對於習近平的評價也必須有所改變。身為史無前例的激烈鬥爭中最後的勝出者，習近平不只具備了對中國共產黨而言最強大的正統性，同時我們也可以說，相較於歷代的領導者，他是權力基礎最快獲得穩定的一人。
美國專研中國問題的專家以及政府相關人士，對於習近平都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然而，我們必須省思的是，這樣的評價是否過於溢美了呢？
習近平將會以怎樣的方式，立足於十三億人民的頂點呢？他將會將這個大國，導向什麼方向呢？他的統治對包括日本在內的全世界，又會產生怎樣的影響呢？透過筆者親身所見所聞的事實，本書希望能針對這些問題，提供一定的解答。

第一章　　「二奶村」
中國人專用的「產後護理中心」
「我剛剛生了第二個孩子唷！」
某天，一位我認識的中國女子，用中國版的「LINE」──「微信」──告訴我這件事情。隨著訊息寄來的，還有一張剛出生不久的女孩照片。
這位女性是中國軍隊（解放軍）的現役軍人，丈夫也在軍中服務，我是在北京擔任特派記者的時候認識這對夫妻的。
就在我向對方報以祝賀的同時，一個疑問忽然浮現腦海：
這不是違法的嗎？
由於他們倆夫妻已經有了一個男孩，因此在「一胎化政策」下，像這樣再生一個孩子，應該是被禁止的才對。所謂「一胎化政策」，是中國政府為了抑制人口膨脹，於一九七九年開始實施的政策。最近，由於中國社會急劇高齡化與少子化，這項政策逐漸趨於緩和；比方說，像是落戶在農村、僅有一個孩子的夫婦，就被特許再生第二個孩子。可是，就算規制緩和了，軍人與公務員還是不在放寬的範圍內。特別是對軍人，一胎化政策的規定尤其嚴格；違反政策不但會處以罰款，還很有可能面臨調職或降級的處分。
當我向對方表示出自己的擔心後，她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這樣回應道：
「沒問題啦，因為我是去美國生產啊；所以我的女兒不是中國人，是美國人嘛！」
根據美國法律，只要是在美國國內誕生的孩子，不論雙親的國籍與居留資格為何，皆被視為美國公民；同時州法律也規定，這些孩子可以在這裡接受從小學到高中，長達十至十二年的義務教育。總言之，和日本以雙親國籍為準的情況不同，美國採取的是「屬地主義」，亦即以在美國出生與否為基準的制度。
只要取得「中國旅行簽證」，這些孩子就可以回到中國本土。接下來，他們只要每兩年回美國更新一次美簽，就可以一邊持有美國籍，一邊長期居留在中國。滿十八歲的時候，他們可以自由選擇是要持有美國籍，或是跟隨雙親加入中國籍；等到二十一歲的時候，他們的家人就可以用「依親」的名目，向美國提出移民申請了。
就算第一胎的孩子是中國籍，只要第二胎是美國籍，那就不算牴觸「一胎化政策」。只是，這樣的做法很明顯是鑽法律漏洞，難道不會產生風險嗎？
「其實啊，我所在的部隊還有其他同事，也都偷偷在這樣做喔！其中也有人被解除軍職後，全家一起移民到美國的。事實上，我也是為了一旦有個萬一時可以移民，所以才讓孩子取得美國籍的呢！」
聽了這話，我驚訝萬分。
原本是應該保衛國家的軍人，卻在想著面臨危機的時候要全家逃往海外。不只如此，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們還特地跑到自己母國最大的「假想敵」──美國──去生孩子。

裸官是美國的「人質」？
看過月子中心和二奶村之後，我不由得更進一步萌生了某個念頭，那就是：洛杉磯這座城市，是否會在不久的將來，徹底成為中國人的占領區呢？
在美國，利用投資一定金額以獲得永久居留權──亦即「投資移民制度」──的人數相當多；根據統計，在二○一三年運用此制度的移民中，中國人的比例就占了80%，因此獲得綠卡的人數則將近八萬人之多。
就接納這些移民的美國社會而言，他們的情緒也是五味雜陳。一方面來說，日益增加的中國情婦與孕婦，她們和地方居民之間的摩擦愈發嚴重；但另一方面，對地方政府來說，這些富裕的女性購買高價物品，有助於挹注地方財政；同時地價上漲，也能帶動房屋稅和地價稅等稅收的金額上升；故此，他們也沒辦法真的採取嚴厲的取締行動。
針對這點，一位和中國政策有關的前美國國務院官員，則是從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角度提出看法：
「中國政府以及共黨高幹的資金流入，不只是對美國的經濟成長有所貢獻，同時也讓美國更能清楚掌握這些幹部的資產狀況與家族結構。解放軍的鷹派成天夸夸其詞，嚷嚷著說『要用核子飛彈讓洛杉磯化為火海』；但是，一旦他們發現自己的家人和財產都變成了『人肉盾牌』，那他們還敢這樣做嗎？」
換言之，所謂「裸官」，其實就等於「人質」。透過這樣的觀點，也可以窺見在中美關係上逐漸取得優勢的美國，態度強硬的一面。
另一方面，中國當局其實也沒有對此袖手不理。自二○一四年七月開始，中國和美國政府達成協議，當本國國民在對方國家金融機構持有帳戶時，兩國政府得互相提供相關情資。如此一來，中國當局便能取得居住美國境內的中國人帳戶情資，在打擊「裸官」的行動上，也得以更進一步。
然而，儘管如此，越過太平洋襲捲而來的中國移民浪潮卻沒有就此止歇。
本篇開頭提及的那位在美國生產的中國女子，她的現役軍人丈夫就曾經用感慨良多的語氣，對我這樣吐露：
「我們軍人打從入伍的時候開始，就一直被灌輸『美國乃是我們的假想敵』這樣的觀念；即使到現在，我依然沒有忘記那種憎惡的心情。但是，一想到中國不知伊於胡底的貪污、教育不平等、空氣污染，以及食安問題，我就忍不住有種衝動，想讓我心愛的孩子能在美國平安長大，這或許就是所謂『天下父母心』吧！因此，不管再怎樣嚴厲取締，這股朝著美國這個『樂園』前進的浪潮，我想都是無法抑止的……」
……
在中國，不只是共產黨和政府的高官紛紛前往美國，就連他們的孩子，也都為了求學而遠渡太平洋；在美國的大學裡，就充斥著這樣一群「紅色貴族」的子女。
那位最高權力者自然也不例外──是的，我所指的正是習近平。

第二章　　探尋習近平的獨生女
美國新聞媒體追尋的「夢幻獨生女」
「據說，習近平主席的長女正在哈佛留學呢！」這個謠言像是大學裡的都市傳說般，在學生與教員間私下流傳開來；美國和香港的媒體也都以「疑似在美留學」這種類似傳聞的形式，報導了這項消息。
這位女孩的名字叫做習明澤，是習近平與妻子──知名歌手彭麗媛──在一九九二年所生。「明澤」這個名字，蘊含著父母希望女兒「清雅端正長大」的心願。
除了幼年時期的全家福照片之外，習明澤所有的經歷與近照，全都籠罩在一團迷霧當中。據香港報紙的報導，她先是在杭州外語學校、浙江大學外語學院學習英語，接著前往哈佛留學。
即使在中國境內也從來不曾浮出水面的她，自然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二○一四年三月，當歐巴馬夫人蜜雪兒帶著孩子造訪中國之際，「習主席的女兒初次登場，和對方進行了家人之間的交流」、「希望她能發揮擅長的英語，在外交場合展現活躍的一面」，諸如此類的討論，一時在中國網民間蔚為話題。
若是在網路上搜尋，便可以發現許多以「習明澤的照片」為題的女性照片。各國媒體對此也相當重視，據說包括紐約時報在內，許多美國報社都派了專門的取材班潛入哈佛，試圖找尋她的蹤影。
可是，沒有任何一家媒體能夠成功接觸到習明澤本人，甚至也沒有任何人能打探出關於她的蛛絲馬跡；因此，就算習明澤真在哈佛，也完全無法確認。
愈是籠罩在層層迷霧之中，就愈是想要追求真相，這就是記者的本性。身為追逐中國政治的新聞工作者，一股衝動驅使著我，令我無論如何都想與她接觸。
……
只是，不管怎樣打探，我都沒能在哈佛校園中發現她的蹤跡，或是直接與她相關的任何傳聞。就算試著向我在哈佛的同事以及教授詢問，也沒有任何人見過她的樣子，至於科系和年級，那當然更是一無所知。
我也曾試著進入學校的資料庫裡檢索學生姓名，但是都沒有發現類似的名字。
「（習明澤）似乎在父親就任國家主席的二○一三年春天，就已經返回中國了」，也有香港和美國的媒體這樣報導。說到底，習明澤究竟是不是真的曾經來此留學，本身就是一件相當值得懷疑的事。
不過，就在幾乎要死心放棄的二○一三年底，我得到了一件堪稱突破的重要情報！

第三章　　染紅的星條旗
這場中美高峰會談，是在二○一三年的六月七、八兩日舉行。第一回合的會談是在七日午後；除了兩位元首之外，雙方還各自派出了六位官員，圍繞著圓桌對面而坐。
似乎是要營造出休閒的氛圍般，美方所有人員都不打領帶；而另一方面，中國則採取了截然不同的應對態度。
當時中方與會的其中一位人士，事後這樣回顧道：
「在會議開始之前，習主席下達指示，要祕書們把準備好的文件資料全都拿進來。這些我們花費大半年準備起來的資料，堆起來足足有一本辭典那麼厚；當我們特意把它帶進會場、一口氣放到桌子上時，美方代表看樣子，似乎全都大吃了一驚。讓對方知道我們這邊已有萬全準備，從而對他們產生壓力，最終使得我方能夠在會議間占據上風；習主席所要達到的，大概就是這個目的吧！」
從北韓、伊朗問題開始，一直到網軍攻擊，歐習兩人就各方面的議題，展開了你來我往的激烈討論。雙方的意見始終得不到交集，就這樣一直僵持到了晚宴開始。
透過對中美政府以及陽光之鄉相關人士證詞的重新組合，我們得以還原當天那場氣氛緊繃的晚宴：
晚宴一開始，首先是主廚巴比‧福雷向賓客們解說菜單。巴比‧福雷在紐約市中心擁有自己的餐廳，也曾在日本料理節目《料理鐵人》登場，是位人氣相當高的大廚。
就在雙方一團和氣、幽默交談的時候，習近平突然開火了：
「釣魚台（日本稱尖閣群島）是我國固有的領土，同時也是『核心利益』，我們絕不容許任何第三勢力介入干預。」
習近平用了「核心利益」這樣的字眼，其意即在指出，對中國而言，釣魚台和西藏、台灣一樣，都是毫無妥協餘地的國家根本利益。透過這種表現方式，習近平對美國介入釣魚台問題做出強力牽制，同時也暗示說，《美日安保條約》中所記載、美國對日本的防衛義務，並不適用於釣魚台問題。
緊接著，習近平更進一步，對安倍政權的歷史觀以及修憲問題展開批判：
「儘管日本有一部分政客意圖逆歷史潮流而行，但我國也有堅守戰後秩序的覺悟……」
就這樣，習近平的「演說」持續了將近七十分鐘之久，整場國宴幾乎變成他一個人的獨角戲。最後，再也受不了的歐巴馬終於開口，打斷了習近平的話：
「日本是美國的盟國、友邦，同時更是民主國家。」
晚宴超過了預定的時間，最後足足花費了一小時四十五分才結束；第一天的所有討論，就這樣在毫無交集的情況下落幕了。對於這完全沒有進展的第一天，美方人員不禁露出難掩的失望神色。
─—然後，為了打破僵局，歐巴馬採取了某項行動。

第四章　　新皇帝誕生實錄
「決定裸退」
時間是二○一二年十一月十三日，中國共產黨最重要的活動—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正在進行之中。不管是大馬路或是鬧區的街道旁，全都站滿了身穿濃綠色制服、手持槍械嚴密警戒的武警和公安，整片市區全都籠罩在一股異樣的緊張感當中。
相較於地位相當於日本國會、每年召開一次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人大），中國共產黨大會每五年才召開一次，是決定領導班子人事以及重要法案的最重要會議。按照內定的情況，在此次的第十八屆黨大會上，最高領導人胡錦濤將從黨的最高職務—總書記位子上退下，同時也將兼任的國家主席一職，一併交給習近平。
只是，各界所矚目的最大焦點，全都集中在胡錦濤所擁有的第三個職位—中央軍事委員會主席上。
這是君臨世界最大規模的軍隊—高達兩百三十萬人的人民解放軍頂點，掌握從部隊移動到核彈發射，一切權柄的職位。正如新中國建國之父—毛澤東的名言「槍桿子出政權」所形容般，中央軍委主席，正可說是「權力的泉源」。
歷代以來，最高領導人在退下其他職位的時候，都會保留軍委主席的位子，好藉此保持自己對重要人事以及政策的干預權。不管是總書記或是國家主席，都有內部決定好的「任期」可循，唯有軍委主席例外。
胡錦濤會繼續留任軍委主席嗎？
還是說，他會將一切都讓給習近平呢？
我之所以在嚴密的警戒態勢中，還特地和「那男人」見面，目的也是想就這事，進行最後的確認。
那個男人，是位有資格出入位在北京市中心、中國政治的中樞—中南海的人物。在中南海的圍牆內、綠蔭環繞的景致中，林立著中國傳統的樓閣與現代化的辦公大樓；而在這當中，能夠擁有自己辦公室的領導者，僅限於位居黨最頂峰的二十五位高幹—政治局常委和委員。在它的大門口有軍隊隨時戒備，出入都要嚴格管制；這副和外界隔離的景象，正可說是名符其實的「深宮大院」。
坐在無靠背凳子上的男人將身體向前傾，靠近我的耳邊悄悄說道：
「決定裸退。」
儘管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臉上的表情卻顯得自信滿滿。
我隱藏起自己的驚訝，側耳傾聽對方的說明。
就在兩天前的十一月十一日，在北京的人民大會堂，召開了一場內部的高幹會議。就在會議的一開始，胡錦濤忽然表示自己有話要說；接著，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想卸下所有的職務，將它們一併讓給習同志。」
這出乎意料的內容，頓時在出席的黨幹部間引起了一片騷動。而在此同時，胡錦濤又一併提出了另外兩項內規：

包括我自己在內，任何黨的高幹在引退之後，都不得再干預政治。
今後，包含軍委主席在內，所有的職務都有固定任期，沒有例外。

胡錦濤突然拋出了這樣的提案—然而，另一方的習近平卻露出一副不動如山的樣子，當場立刻做出回應：
「對於胡同志的決斷，我謹在此表達最高的敬意。」
兩人這出乎意料的對話，讓整座會場頓時鴉雀無聲。

第六章　　擁有不死之身的男人
集結年輕軍人的鮮血，讓他死而復生
「前國家主席江澤民病死」
二○一一年七月六日，香港的電視台「亞洲電視」（ATV）引用「北京的可靠消息來源」所言，放出了江澤民死去的「獨家報導」。
同時，中國山東省政府經營的新聞網站「山東新聞網」，也放上了以「敬愛的江澤民同志將永垂不朽」為題的哀悼網頁。雖然這個網頁很快被關閉了，不過毫無疑問的是，中國政府內部正在針對江澤民之死進行準備。
我也立刻前去確認消息真偽。
「似乎已經死了」、「不，還只是病危而已」。我詢問了好幾位黨務相關人士，但得到的情報卻十分錯綜複雜。舉凡閣員級的政府幹部，都被下達了禁止出差的禁足令，事態的緊迫由此可見一斑。於是我急忙又衝向江澤民住院的三○一醫院，但當我向特別病房的警衛以及附近居民打探時，卻又似乎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的狀況。
至於國營通信社（新華社），則是引用複數權威人士的話語，發表了一篇否定的英文聲明，指稱「一切都是流言」。就這樣，在真相曖昧難明的情況下，時間慢慢流逝。
就在消息傳出大概三個月後的十月九日，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的「紀念辛亥革命一百週年典禮」上，江澤民堂堂登場了。只見他完全不讓身邊一臉擔心的看護攙扶，一邊揮舞著右手，一邊自己大步走上了台。看樣子，他是為了打消自己已死的傳言，所以才擺出這樣一副剛健勇猛的模樣吧！
事後，ATV的新聞部門負責人—副總裁梁家榮，因為誤報的責任而辭職下台。在香港立法會舉行的聽證會上，梁氏針對報導的來龍去脈，做了這樣一段意味深長的說明：
「我們受到『某情報來源』的要求，要我們立刻放出這則新聞。我們打算進行確認，但卻不被接受；結果，我們只能相信這個情報來源，將新聞放出去了。」
關於這個「情報來源」究竟是誰，梁氏並沒有明言，不過一位和中國媒體行政相關的前政府幹部，明白地告訴我說：「所謂『情報來源』，說穿了就是接近胡錦濤的黨政高層。當時江氏的病況相當嚴重，已經到了接近命危的程度，於是胡氏陣營便積極地把這個消息洩露出去。」
確實，向我偷偷表示江氏「已經死亡」的相關人士，幾乎都是親近胡錦濤的高幹。只是，既然江澤民的病情如此嚴重，為何他還能「復活」呢？一位和軍方醫院有關的人士，向我提供了一段饒富興味的證詞：
「那是因為三○一醫院動員了最優秀的醫師團和技術，為江澤民進行治療。他們從全國各地集結了幾十名年輕健康軍人的血液，為江氏的身體整個進行大換血。畢竟，江氏在軍隊裡的影響力根深蒂固，要是他死了，軍方幹部們也會很困擾的。」
在前述的軍方高層徐才厚以降，還有許許多多由江澤民所拔擢的解放軍幹部。為了守住自己的政治生命，他們自然也不能讓自身最大的後盾死去。
一個派系居然會因為已經引退的領導者生死而弄得雞飛狗跳，江澤民的權力之大，由這裡也可清楚得見。
一位曾有擔任常務委員祕書經驗、出身自胡錦濤的權力母體共青團的黨務相關人士，就曾用極度懊惱不甘的語氣，這樣喃喃說著：
「如果江澤民真的就在那時候死去的話，那麼胡錦濤就能成為『核心』，同時應該也能成為名符其實的最高領導人了吧！若真如此，那他毫無疑問，必定能在無人阻撓的情況下，推行更進一步的改革計畫，而與日本的關係，也不會像後來那樣惡化了啊！」
……
歷史往往是十分諷刺的。正如我前面所述，因為胡江兩人的持續反目，才使習近平有坐上最高領導人寶座的機會；而又因為他們兩人的同時引退，結果使得習近平得以獨自一人，將中國共產黨這個世界最大獨裁組織的韁繩牢牢抓在手中。
只是，這裡還有另一個遭受命運最殘酷玩弄的男人，那就是當初被視為下任皇帝最有力的候選人，現任國務院總理的李克強。
當然，習近平的寶座說到底，也不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在江胡之間鬥爭的同時，習近平和他的敵手李克強之間，也正展開火花四射的激烈對決。如果不對此加以著墨的話，讀者諸君恐怕很難理解那種層層疊疊、不斷蔓延的權力鬥爭，其「白熱化」的程度究竟到何種地步吧！
下一章，我們就以被稱為下任皇帝的李克強為主角，來揭開環繞當代中國帝位鬥爭背後，不為人知的歷史。

第七章　　純種馬的悲劇
大逆轉
擠滿人民大會堂的數百位記者一片譁然，驚訝的聲音幾乎要響遍整座大廳。
這是二○○七年十月二十二日，第十七屆黨大會（十七大）閉幕翌日。在新領導班子首度公開亮相的儀式上，九名政治局常委依照黨內序列，從舞台的側邊一一現身；就在這一瞬間，大家赫然發現，在走出來的順位上，習近平居然比李克強還要前面。
習近平在第六位，李則在第七位……
這是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大逆轉。
序列差距一位，其所代表的權限與地位便可說是天差地遠，要想逆轉絕非簡單之事。更有甚者，由於按照預計，第五位以上的領導人將在五年後的下一屆黨大會上引退，因此這就意味著習近平已經一躍而出，成為下任最高領導人最有力的候選者。
「五十四歲和五十二歲，還真是年輕的一對搭檔啊！」
在介紹習李兩人時，胡錦濤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點僵硬。那張平時不輕易表露感情的「鐵假面」，此刻顯得更為冷硬了。
透過對貪污事件的懲治，削弱江澤民的老巢「上海幫」，並將嫡系李克強推上後繼者的寶座；一切似乎都按照胡錦濤對未來的設想在走，進行得相當順利，誰知最後卻功虧一簣，胡錦濤的心裡，想必極度不甘吧！
事實上，這場大逆轉戲劇的導火線，是源自於四個月前，胡錦濤自己召開的一場內部會議。
二○○七年六月二十五日，四百多名黨幹部群集北京。會議由胡錦濤親自主持；每位出席者都領到一張橙色的投票用紙，在它的票頁正面寫著「可新提名為十七屆中央政治局組成人員預備人選的民主推薦票」，裡面則是按照筆畫，排列著大約兩百名黨高幹的姓名。簡言之，這是一場非公開的信任投票，是對六十三歲以下、有可能入主十七大領導班子的有力幹部，所做的一場實力測試。
「這是我黨首次實施的民主投票，是訴求『黨內民主』與『人事制度化』的胡錦濤主席，壓下黨內雜音所實現的成就。由黨員來選出領導班子，這是足以名留黨史的偉業啊！」
前述那位出身共青團的黨高幹，如此強調這場會議的意義。
和迄今為止由毛澤東或鄧小平等實力派「一錘定音」、決定後繼者的時代相比，由黨內為數有限的幹部進行選舉，確實可說是重大的變革。
只是，選舉結果卻大大出乎胡錦濤的意料之外。
那位親人曾任部長級職務的黨務相關人士，也出席了這場投票會議，他向我透露了當時的情況：
「習近平得到的票數，可說是壓倒性地多；相反的，李克強的反對票則多到無法忽視。看樣子，這應該是警戒胡錦濤勢力擴大的『上海幫』，以及和習近平同樣出身的『太子黨』聯手，一起企圖將李拉下馬吧！」
結果可說相當諷刺，胡錦濤賭上政治生命推動的一大改革，最後竟危及到了自己嫡系繼承者的地位，這時候他的懊悔，想必不是三言兩語足以形容的吧！
心腹陸續遭到舉發、被逼到懸崖邊上的江澤民，靠著對方意想不到的「失策」，得以從九死一生的境地中逃脫。接下來，他在背後支持自己中意的習近平，發動了逆轉的攻勢。

第八章　　政變
「大量戰車與裝甲車出動」
二○一二年三月十九日晚上，我在上海外灘的某家餐廳裡，和某位熟識的中國軍方智庫相關人士面面而坐。我們一邊享用著上海料理，談論的話題，全都是圍繞著四天前剛從重慶市書記位子上遭到解任的薄熙來。這位智庫相關人士的父親是軍方高幹，他自己也曾經多次會晤薄熙來，因此對薄氏其人以及事件的真相，都有著相當詳盡的瞭解。
紹興酒一杯接一杯，談話的興致也愈來愈高昂；就在這時，我們兩人的手機，幾乎同一時間發出簡訊的響聲—
「北京發生軍事政變，大量戰車與裝甲車似乎已經出動。」
這是我的中國友人、某位大學教授轉寄過來的。對面那位智庫人士似乎也收到了同樣的內容，只見他表情僵硬，點了點頭說：
「周永康動了！」
正如我在第六章曾約略提及的那樣，周永康，是江澤民為了確保能夠繼續「垂簾聽政」，特意拔擢的政治局常委之一。儘管他的序列只是位列末席的第九位，但卻兼任著除兩百萬警察與武警外，還一手掌握檢察與司法體系的要職—黨中央政法委員會（政法委）書記。在黨支配一切的中國，他擁有從逮捕到判決，決定所有一切的強大權限。
以此權力為後盾，周永康直到最後的最後，都在擁護薄熙來。在幾乎所有常務委員都認可對薄熙來的處分時，唯獨周永康強烈反對。當王立軍投奔美國總領事館之際，周永康也出動了手下的武警部隊；似乎是在暗示不允許王氏流亡海外，他們包圍了總領事館，對美國不斷施壓。他們這時候打的算盤大概是，只要能將王立軍留在國內，就能將他手上掌握的最高機密給抹殺掉吧！
前述那位軍方智庫相關人士，就周薄兩人的關係做了說明：
「周永康，正是如同薄熙來後盾一般的存在。在薄案的審判中也有隱晦提及，當王立軍事件爆發時，薄熙來曾經找周永康商談，並接受他在事件應對方面的指示。周永康對薄熙來的能力和執行力都有很高評價，甚至有意讓他成為自己的接班人；他的如意算盤是，一旦薄氏就任中央政法委書記，就可以動用搜查機關搜查習近平的『貪污罪證』，並且將他拉下馬了。正因如此，周永康和徐才厚，才會在背後給予薄熙來全面性的支持。」
這就是本章開頭所說的「政變計畫」的全貌。
掌握警察、司法權的周永康，竟與身處軍方最高層的徐才厚共謀造反，事態可想而知會有多嚴重。
話又說回來，那天晚上在北京，實際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一位中國警方的前幹部，將他從部下那裡聽來的話告訴了我：
「周永康在沒有取得高層認可的情況下，便擅自命令手下的武警，去逮捕某個提供資金給薄熙來的大連企業家。（譯註：此人乃「大連實德集團」CEO徐明，據聞跟薄熙來以及王立軍都關係密切。）由於此人是調查薄熙來收賄罪嫌不可或缺的人物，因此周氏此舉，似乎是為了妨礙以中紀委為中心的專門調查小組進行調查而有意為之。方寸大亂的領導班子連忙命令軍隊出動搶人，並和武警之間發生了對峙。當時在北京周邊，的的確確有大量軍隊和武裝警察出動。這一事件引發了軒然大波，周永康也因此被剝奪了警察和武警的指揮權。」
雖然還沒發展成軍事政變，但武裝的士兵相互對峙，這同樣意味著政權正面臨一觸即發、隨時都有可能瓦解的危險狀態。
擁有武器的兵力違反領導階層的命令而擅自行動，這在共產中國可說是極端的異例。即使是本章開頭介紹的林彪，他的政變也是在未遂情況下便宣告落幕的。
結果，專門調查小組還是把人從周永康手上搶了回來，並且加以拘禁。周永康的抵抗終究成空，薄熙來在第二天的四月十日，被停止了政治局員的職務；這不只意味著他的政治生命告終，同時也代表他將無可避免地遭到審判。
接著，司法當局的手也伸向了周永康本人。

第九章　　紅二代

習近平深信的「性惡說」教誨
「我認為，要掌握權力必須依照三個步驟：首先，利用江澤民的力量逼迫胡錦濤『裸退』。接著，趁勢反過來削弱江澤民。最後，和『紅二代』的夥伴們一起，建立嶄新的中國。」
我在十八大結束的二○一二年底，從某位政府幹部那裡，得知了習近平所講的這一番話。據說，這是習氏在那年夏天，向某位親近的「紅二代」黨幹部親口闡明的祕策。
事實上，我在聽到這段話的當時，一下子有點摸不著頭腦。確實，江澤民在十八大上對胡錦濤展開攻勢，迫使胡錦濤從包括軍委會主席在內的所有職務上引退，可是在這過程中，完全不曾看見任何習近平的影子，因此就我的理解來說，這只是江胡兩人間你死我活的慘烈爭鬥罷了。
後續的「削弱江澤民」這點，我也是完全無法理解。在我想來，要終結江澤民強大的「垂簾聽政」，完全是件難以達成的事。不只如此，江澤民是推舉習近平登上寶座的推手之一，照理說他也應該感恩才對。
可是，如今試著回想起來，我赫然發現這些話全都解釋得通了。我試著向那位身為「紅二代」、親人曾任前黨高幹的黨務相關人士提及這個祕策，對方是這樣回應的：
「習近平在描繪這幅藍圖時，是經過相當縝密考慮的。追根究柢，這一連串鬥爭下來，獲利最多的並非江或胡，而是習。當他坐上領導人的寶座後，便穩坐釣魚台，靜觀兩大巨頭的死鬥。然後，等到漁翁得利後，他便瞬間換上另一副面孔，一口氣展開反貪腐運動打倒政敵，將權力盡納手中。正因他是親眼目睹父親失勢、自己也曾體驗過地獄般下放經驗的男人，所以才能深刻理解權力鬥爭的本質，並且獲得最後勝利吧！」
從前任手中接下黨政全權，鬥垮對自己白刃相向的薄熙來、周永康、徐才厚、令計畫四人，最後徹底打倒以「垂簾聽政」形式持續君臨天下的江澤民，克盡全功。
假使江澤民的影響力依然殘存，更有甚者，若是胡錦濤也像江澤民一樣「垂簾聽政」，習近平身處夾縫間，必定會深感苦痛，成天戰戰兢兢、一事無成吧！
做為中國最理想的政治與外交形式，我曾經不只一次從中國高幹那裡，聽聞到「太極拳式」這個名詞。即使在日本也相當為人所熟知的太極拳，是古代中國傳下的一種武術；受到儒教的影響，太極拳最大的特徵，便是在強調陰陽兩極平衡的同時，發揮最大限度的力量制服對手。
「以柔克剛」、
「借力打力」、
「以靜制動」，
精準判斷對手的舉動與意圖，巧妙地借用這股力量，讓自身能以最小限度的力量取得勝利，這就是太極拳的基本思考方針。
當我想像著這位名叫習近平的武術家，一邊徐緩地擺動手足，一邊一個個打倒元老和政敵的姿態時，他掌握權力的過程，也迅速烙印在我的腦海之中。
……
前述那位親人曾任前黨高幹的政府相關人士這樣說道：
「據說習近平打從遭到下放的少年時代起，便已經讀透了全二十卷的《荀子》。由於荀子在中國算是比較冷門的思想家，因此幾乎沒什麼共產黨幹部會去閱讀這部書。在我想來，習近平獨特的現實主義思維，應該就是受到荀子影響所致吧！」
就在即將擔任國家主席前夕的二○一三年三月，習近平在黨的年輕幹部面前演說時，特意提起了荀子的名字，並且介紹他是「最重要的儒家之一」。
「反貪腐運動，是透過法來讓那些汲汲奔走於利益的幹部心生戒惕，從而使國家團結向上，這正是荀子思想的基本。習氏就任時打出的口號『中國夢』，當中的『強國』這個字眼，正是荀子著作的標題之一。習氏深信荀子所闡述的為君之道—『隆禮至法，則國有常』（譯註：語出《荀子‧君道篇》，意思是「尊重禮制、完備法令，則國家將能永遠長存」。），並以此為根本，朝著重建國家的方向不斷勇猛邁進。」
從這點來看，習近平自就任黨最高領導人以來，幾乎可說是病態地執著於「法治」，並且竭盡所能揭發官僚的貪污行徑，其理由也可以理解了。
或許在他眼裡，共產黨的現狀與荀子所在的戰國時代末期那荒廢的景象已然重疊起來，並且產生強烈的危機感了吧！
排除了前任領導人耗費十年都無法克盡其功、最高實力者的影響力，揭發了前所未聞的軍隊最高層與常務委員的貪污行為，習近平看似已經建立起萬全的權力基礎。有不少研究者便因此預測，成為強大領導者的習，將帶領中國的改革持續走向成功發展之路，並在二○二○年代後期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一的經濟大國。
然而，在我看來，這樣的看法未免太過樂觀。
這是因為，習近平的這份強大，同時也會成為他最大的弱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