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就通：日本史

前言

「只一衣帶水，便隔十重霧。」
凡是對中日關係的歷史有些了解的人，大概都知道清末駐日參贊黃遵憲的這句名詩。在那個剛剛打開國門的時代，中國與日本比鄰而居，卻對日本不甚了了，還是可以理解的。然而一百多年後的今天，我作為在日本史研究中摸爬滾打了三十年的研究者，十分愧對前輩，依然不敢說對日本比較了解。因為有太多太多的因素影響我們全面深入地直面日本。
在中國改革開放初期，中日關係處於邦交正常化後的蜜月時期，研究者也好，普通人也好，集中關注的是日本經濟高速發展，寄期借鑑日本的經驗，推進中國的現代化。為現實服務，固然是歷史學的功能之一，但過於功利短視，也容易導致顧及一點，忽視其餘。
今天，中日關係跌入低谷，面臨著錯綜複雜的局面，現實國家利益的衝突與歷史認識問題的摩擦交織在一起。反擊日本右翼勢力，捍衛中國國家主權，是國人堅定不移的意志。在這種背景下，依然需要我們冷靜地了解日本及其歷史，了解日本歷史的方方面面，作為判斷當前日本和未來日本的基礎。日本民族既有醜惡野蠻的時候，也有光明向上的一面。日本的歷史既是權力高層表演的舞台，也不能忽視民眾潛在的力量。
因此，本書希望達到的重要目標是，盡量客觀全面地描述日本的歷史，向讀者傳遞反映日本全貌的資訊，並且能夠經受住時間的檢驗。如果在幾年之後，有人再看到本書，覺得大體上還符合歷史的真實，那對於作者來說將十分欣慰。
日本文明是在固有文化的基礎上吸收中華文明發展起來的，具有獨自的特色，至今已有近兩千年的歷史，其間經歷了從文明初創到古代國家的完善、從武家政治到步入現代化、從大規模對外侵略擴張到戰後重新崛起的曲折過程，即使是多卷本的大部頭著作也無法盡述，將其濃縮在一本書中自然不易。
為了讓讀者能夠在有限的時間內大體掌握日本歷史的梗概，本書採取「線串珍珠」的方式，以日本歷史發展的基本線索為序，設置章節，在每章前概述這一歷史時期的基本面貌，力求基本線索不斷線，同時選取有代表性的歷史事件作為每節的內容，展開歷史細節的描述，並設置了「歷史常識」和「知識連結」欄目，力求融系統性、科學性、知識性和趣味性於一體。
本書日本史的下限設定在二十世紀末。進入二十一世紀後，日本的許多情況仍在發展之中，尚未成為已經結束的歷史，故沒有納入。
本書能夠完成，首先要感謝中華書局的約稿，也要感謝在寫作過程中編輯李洪超先生的指點。作者才疏學淺，不揣冒昧，將這本書奉獻給讀者，企及為了解日本獻上一份微薄之力。

震驚日本的黑船來航
一八五三年七月，美國東印度艦隊司令佩里准將率領四艘塗成黑色的軍艦，噴著濃濃的黑煙，闖入德川幕府所在地江戶，也就是今天東京附近的江戶灣。當時美國正在進行工業革命，力圖向亞洲擴張。佩里受命攜帶美國總統親筆書寫的國書，要求日本開國。
黑船來航在日本引起了軒然大波，正如當時日本一首民謠所說：「四支蒸汽船，驚醒太平夢！」美國艦隊共有乘員約一千人，裝備了最新式的加農炮和榴彈炮，無論從數量上來說，還是從射程上來說，都遠遠超過日本部署在江戶灣的大炮，向日本示威發出的空炮聲震耳欲聾，響徹海灣。雖然四艘軍艦並非如民謠所說的那樣都是蒸汽船，但其中兩艘是剛剛問世不久的蒸汽驅動的軍艦，船體龐大，速度飛快，進退自如，是日本人從未見過的。相比之下，日本海軍使用的全部是帆船，如果不借助風力，根本無法行駛。
幕府此前已經知道發生在中國的鴉片戰爭。在日本人看來，清朝「乃一重要之大國，夷狄輕易不敢問津」，卻在與英國的戰爭中大敗。黑船來航似乎意味著鴉片戰爭將在日本上演。況且，經過二百年的太平歲月，幕府和各藩早已刀槍入庫，馬放南山，聽聞黑船來航，急急忙忙進行備戰，才發現裝備缺乏，即使是祖上傳下來的甲胄，已經破損不堪，戰袍被蟲子蛀蝕得千瘡百孔，無法披掛上陣，以致幕府不得不緊急通知可以用消火工具替代不全的甲胄。
驚慌失措的幕府決定盡可能和平解決事端，避免戰爭，派遣兩個中層官吏前去接洽，並希望美國艦隊回航去長崎，但遭到拒絕。佩里威脅說，如果三日之內不派遣出能夠接收國書的高級官員，就將率兵登陸，將國書直接交到將軍手中。
就在幕府內部激烈爭論是否接受國書的時候，有消息傳來，美國軍艦開始測量近岸地區的水深，這意味著佩里登陸在即。在壓力面前，幕府馬上軟化了下來，決定接受國書。
佩里率領三百名水兵在九裡浜登陸，遞交了國書。幕府代表以「將軍正在生病，不能馬上決定是否開國」為由，請求一年後再做回覆。佩里聲稱一年後再率艦隊來聽取答覆，隨後美國艦隊離開日本。
在處理對外關係方面，幕府的傳統做法是由其壟斷外交決定權。但面對是否開國這個難題，幕府難以決斷，不得不放棄慣例，從上至大名，下至庶民中選取將近七百人廣泛徵求意見，並上奏天皇，以求取得一致應對危機。有的藩主不知天下大勢，一味盲目排外，主張攘夷開戰，有的藩主明知不可言戰，但恐被視為膽小卑鄙，因此發表主戰言論以博取勇武之美名，結果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都沒有提出好的應對措施。相反，這一做法極大地動搖了幕府的權威，使毫無實權的天皇和朝廷大臣，無權參與國政的大名和武士，都取得了政治上的發言權。
一八五四年初，佩里率領由九艘軍艦組成的更大的艦隊再次來到日本。幕府確定了「謹慎行事，避戰優先」的方針，與之進行談判。雙方在交涉期間，沒有出現敵對行動，不僅互相宴請，佩里還向日本贈送了電報機、火車模型等禮物來展示美國的先進發達，而日本也回贈了手工藝品和大米等食物。為了顯示力量，日本派來的身強力壯的力士一下子搬運一百二十公斤的大米。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雙方實力對比懸殊。
經過一個月左右的談判，幕府最終接受了開國的要求。三月三日，《日美和親條約》在神奈川簽訂，規定日本開放下田、箱館兩地，向美國船隻提供所需的煤炭、食品及其他物資；美國在兩港口派駐代表；優待遇難船員；給予美國最惠國待遇等。
至此，日本的國門打開，結束長達二百年的閉關鎖國局面。

知識連結
日本開國
在德川幕府閉關鎖國的二百年間，世界發生了巨大變化，歐美國家已經進入工業文明階段，確立了資本主義制度，在全球範圍占領市場和原料產地，西力東漸，歐美列強逐漸進入東亞。俄國、英國、美國先後來到日本扣關，但幕府頑固維持傳統體制，拒絕變革，越來越落後於世界。一八五三年，美國海軍准將佩里率東印度洋艦隊來到日本，要求開國。在工業文明和農業文明的碰撞中，日本不得不打開國門。繼一八五四年與美國簽訂《日美和親條約》後，又先後和美國、荷蘭、俄國、英國、法國簽訂了不平等的通商條約，面臨著淪為西方殖民地的嚴重民族危機。這一危機又和國內矛盾交織在一起，加劇了幕府已有的矛盾。日本統治集團公開分裂，出現反對幕府的尊王攘夷派。自由貿易衝擊了日本原有的市場，物價飛漲，社會動盪，對幕府的不滿加深。轟轟烈烈的倒幕運動逐漸興起。

改變歷史走向的下關戰爭
日本開國後，民族危機嚴重，面臨淪為西方殖民地的危險，物價飛漲，民不聊生，各種社會矛盾一下子爆發出來。在幕藩體制下備受壓制的一些藩國力圖衝破幕府的束縛，得不到升遷、生活惡化而恨主如仇的中下級武士寄希望於改變現狀。這些力量彙集在一起，掀起了尊王攘夷運動，企圖借尊崇天皇之名壓制幕府，驅除外敵。這一運動帶有明顯忠君排外的封建烙印。
一時之間，刺殺外國人和幕府官員的事件頻發。一八六○年，美國使館翻譯休斯根遇刺。一八六二年，在江戶的英國公使館被人縱火燒毀。同年，幾名英國商人在道路幹線東海道上騎馬行走，遇到了薩摩藩龐大的行進隊伍。按照慣例，平民如遇到大名的儀仗隊，須下跪及退讓，可是四個英國人無論如何也不肯，這被認為是對大名的無禮行為，三人被砍死。
位於日本西南地區的長州藩是尊王攘夷運動的中心，高杉晉作、久阪玄瑞等是主要領導人。高杉晉作曾師從幕末思想家吉田松陰，主張富國強兵。他曾受派遣到中國考察，目睹了上海淪入西方殖民者手中的悲慘景象，看到清政府的腐敗落後，也感受到「太平軍有超人之勇，但在少數英法軍隊面前遭到慘敗，今後是新式大炮和軍艦的時代」，決心變革日本，避免重蹈中國之覆轍。
在尊王攘夷派的策動下，天皇下詔令幕府攘夷，廢除與外國簽訂的條約，關閉通商港口，驅逐外國人。
長州藩扼守的下關海峽是海上航行的要道，兵力一千餘人，擁有四艘軍艦，其中兩艘是蒸汽商用船改裝的，兩艘是木帆船。一八六三年六月二十五日，長州藩率先封鎖海峽，炮擊通過海峽的美國商船，隨後又於七月八日和十一日，炮擊通過海峽的法國和荷蘭船隻。
攘夷初勝，長州藩的士氣大振。幾天之後，美國和法國派出三艘軍艦進行報復，攻擊下關。長州藩在交戰中一艘軍艦被擊沉，炮台損壞嚴重，但並未改弦易張，堅持繼續攘夷，並為防備再次遭到攻擊，在武士之外的農民、商人和手工業者中廣泛徵兵，組成騎兵隊等武裝，進行備戰。
不料，英、美、法、荷等國經過準備，於一八六四年八月五日派遣聯合艦隊進攻下關，使形勢大變。
聯合艦隊由英國東洋艦隊司令庫巴指揮，共有十七艘軍艦，且大多是新式軍艦，配備有二百八十八門大炮和五千餘名士兵，還有三艘聯絡船。而下關方面包括騎兵隊在內兵力不足二千人，大炮一百餘門。因為炮火明顯不足，長州藩甚至不得不用木頭製造了一些假炮，企圖迷惑對方。
戰事一開，聯合艦隊首先集中火力猛轟炮台，很快將所有炮台摧毀。隨後，聯合艦隊派遣海軍陸戰隊登陸。下關方面奮勇抵抗，無奈使用的是老式步槍，甚至是長矛、弓箭，根本無法與手持新式來福槍的敵人相抗衡。僅僅三天，下關和炮台全部失守。
遭到慘敗的長州藩被迫講和，接受了對方提出的全部條件，包括下關海峽通航自由、撤除下關炮台、賠償聯軍的戰費等。
在下關戰爭失敗之後，幕府也糾集重兵討伐長州，企圖摧毀尊王攘夷的根據地。長州藩的保守勢力抬頭，向幕府投降。
慘痛的教訓使尊王攘夷派認識到，盲目排外是行不通的，不推翻幕府的統治，建立起富強的國家，就不可能挽救民族危機，因此他們一改往日的訴求，轉而主張倒幕開國。
倒幕派在日本西南地區的長州、薩摩等藩先後掌握了實權，進而結成了薩長聯盟，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倒幕運動，徹底改變了日本歷史發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