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違20年,新編.臺灣原住民文學選集
原住民族委員會 × 山海文化雜誌30週年 × 聯經出版 50 週年
▉小說(一)
陳英雄、游霸士.撓給赫、奧崴尼.卡勒盛、夏本.奇伯愛雅、尤巴斯.瓦旦
阿道.巴辣夫.冉而山、伊替.達歐索、夏曼.藍波安
──橫亙年代洪流的筆鋒,穿梭在部落、戰場、荒野、汪洋之間──
《臺灣原住民文學選集.小說》(一)依據作家年歲排序,精選並收錄9則中、長篇經典之作,囊括了:〈覺醒〉、〈丸田砲臺進出〉、〈渦流中的宿命〉、〈三條飛魚〉、〈魂魄YUHUM〉、〈路.Lalan〉、〈夾縫裡的呻吟〉、〈瑪阿露(謝謝)〉、〈黑色的翅膀〉等。時而沉鬱、時而賁張的字句,鋪成闊然的天地時空,引領著我們翻過高山、潛入深海。
隨著每一篇小說落下的跫音,穿越過島嶼半個世紀來風起雲湧的時局之變,在其中反覆揣思、描摹自我與自然的快慢節奏、遠近距離、內外輪廓,也持續摸索著在這歷史長河之中、個人與族群之間,那一條持續變動、連貫、斷裂、離散又重疊的幻化界線。
▉小說(二)
夏曼.藍波安、霍斯陸曼.伐伐、拓拔斯.塔瑪匹瑪、瓦歷斯.諾幹、巴代
里慕伊.阿紀、娃利斯.羅干、達德拉凡.伊苞
──在世紀的公路上蜿蜒的情感,捕捉若隱若現的自我臉孔──
《臺灣原住民文學選集.小說》(二)依據作家年歲排序,精選並收錄15則短、中、長篇雋永之作。囊括了〈安洛米恩之死〉、〈玉山魂〉、〈夕陽蟬〉、〈馬難明白了〉、〈這,悲涼的雨〉、〈計程車〉、〈我知道你的明白〉、〈好奇〉、〈一百年前〉、〈文字〉、〈巫旅〉、〈浪濤〉、〈懷鄉〉、〈藍波咖啡〉、〈慕娃凱〉等。既親暱綿密,也悠遠疏離的文風,讓無數異鄉人盤旋在都市半空,朝向歸家的海岸、山稜遠遠眺望。
隨著每一篇小說落下的跫音,穿越過島嶼半個世紀來風起雲湧的時局之變,在其中反覆揣思、描摹自我與自然的快慢節奏、遠近距離、內外輪廓,也持續摸索著在這歷史長河之中、個人與族群之間,那一條持續變動、連貫、斷裂、離散又重疊的幻化界線。
▉小說(三)
桂春.米雅、馬紹.阿紀、林金玉、阿民.法拉那度、梁秀娜
周牛莒光、多馬斯.哈漾、Nakao Eki Pacidal
乜寇.索克魯曼、陳宏志、賴勝龍、田雅頻、葉長春
──途經魔幻的現實叢林,映照真確的意識夢域──
《臺灣原住民文學選集.小說》(三)依據作家年歲排序,精選並收錄13則中、長篇淋漓之作,囊括了〈遺失顏色的人〉、〈記憶洄游:泰雅在呼喚1935〉、〈能加社之光:斯土、斯人、斯情之嘆詠〉、〈Barasa〉、〈初見〉、〈召喚〉、〈泰雅爾巴萊〉、〈一個剪檳榔場的暴風雨之夜〉、〈東谷沙飛傳奇〉、〈哈勇來看我〉、〈孤男的衝刺〉、〈河流悠悠〉、〈豎夢〉等。是竊竊喃喃的私語,亦是敬秉祖靈的祝禱,來回梭巡在快雨時晴的檳榔園、獵徑、篝火,撒下副熱帶南方島嶼的聲色味種子。
隨著每一篇小說落下的跫音,穿越過島嶼半個世紀來風起雲湧的時局之變,在其中反覆揣思、描摹自我與自然的快慢節奏、遠近距離、內外輪廓,也持續摸索著在這歷史長河之中、個人與族群之間,那一條持續變動、連貫、斷裂、離散又重疊的幻化界線。
▉小說(四)
胡信良、姜憲銘、以新.索伊勇、邱聖賢、程廷、陳孟君、陳筱玟、潘鎮宇
然木柔.巴高揚、潘志偉、黃璽、潘貞蕙、江佳茹、蔡宛育、何伯瑜
──織杼經緯間溯源,獵刀鋒刃上追蹤,帶著文字返回圖騰裡的家鄉──
《臺灣原住民文學選集.小說》(四)依據作家年歲排序,精選並收錄16則短、中、長篇燦爛之作,囊括了〈山瘟〉、〈馬大丁的海涯〉、〈赤土〉、〈紫色迷霧〉、〈大腿山〉、〈天堂路〉、〈遺書〉、〈沒有月亮的晚上〉、〈不是,她是我vuvu〉、〈臉書〉、〈呼喚〉、〈姊姊〉、〈神祕鐵盒〉、〈記憶中的森林〉、〈豔紅鹿子百合〉、〈阿嬤的掰掰肉〉等。於生活中寫作,寫作裡生活;記日且紀行,出發再復返。
隨著每一篇小說落下的跫音,穿越過島嶼半個世紀來風起雲湧的時局之變,在其中反覆揣思、描摹自我與自然的快慢節奏、遠近距離、內外輪廓,也持續摸索著在這歷史長河之中、個人與族群之間,那一條持續變動、連貫、斷裂、離散又重疊的幻化界線。
▍本書特色
- 原住民族委員會 × 山海文化雜誌30週年 × 聯經出版 50 週年巨獻!2000年後,最佳亦是最全面的原住民作家小說讀本,一套四冊。
- 囊括43位原住民作家,收錄53篇作品,作者出生跨度從1943-1997年超過半世紀,發表時間集中在近20年間,呈現時代變遷下的原住民文學軌跡。
- 山海文化雜誌.原著授權.新編新選!優先編選近20年的新生代作家及重量級文壇前輩的小說作品,重新取得作品授權及收錄,是讀者一窺原住民作家展現文學力量,最全面的作品選集。
主編:孫大川
卑南族。1953年生於臺東縣卑南鄉的下賓朗部落(Pinaski)。「山海文化雜誌社」創辦人。比利時魯汶大學漢學碩士。曾任教於東吳大學、清華大學、輔仁大學、政治大學、臺灣大學等校。曾擔任東華大學民族發展研究所所長、民族語言與傳播學系系主任、財團法人原舞者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長、財團法人公共電視文化事業基金會董事、國家表演藝術中心國家兩廳院董事等。2009年擔任原住民族委員會主委,2014年擔任監察院副院長。現為總統府資政、東華大學榮譽教授、臺灣大學與政治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兼任副教授,以及臺東縣立圖書館總館名譽館長。
著有《久久酒一次》、《山海世界——臺灣原住民心靈世界的摹寫》、《夾縫中的族群建構——臺灣原住民的語言、文化與政治》、《搭蘆灣手記》、《姨公公》、《BaLiwakes,跨時代傳唱的部落音符——卑南族音樂靈魂陸森寶》等書。並曾主編中英對照《臺灣原住民的神話與傳說》系列叢書10冊、《臺灣原住民族漢語文學選集》7冊,且與日本學者土田滋、下村作次郎等合作,出版日譯本《臺灣原住民作家文選》9冊。
▉小說(一)
孫大川/總序:文學做為一種民族防禦
蔡佩含/導論
陳英雄/覺醒
游霸士.撓給赫/丸田砲臺進出
奧崴尼.卡勒盛/渦流中的宿命
夏本.奇伯愛雅/三條飛魚
尤巴斯.瓦旦/魂魄YUHUM【節選】
阿道.巴辣夫.冉而山/路.Lalan【節選】
伊替.達歐索/夾縫裡的呻吟
瑪阿露(謝謝)
夏曼.藍波安/黑色的翅膀【節選】
▉小說(二)
夏曼.藍波安/安洛米恩之死【節選】
霍斯陸曼.伐伐/玉山魂【節選】
拓拔斯.塔瑪匹瑪/夕陽蟬
馬難明白了
瓦歷斯.諾幹/這,悲涼的雨
計程車
我知道你的明白
好奇
一百年前
文字
巴代/巫旅【節選】
浪濤【節選】
里慕伊.阿紀/懷鄉【節選】
娃利斯.羅干/藍波咖啡
達德拉凡.伊苞/慕娃凱
▉小說(三)
桂春.米雅/遺失顏色的人
馬紹.阿紀/記憶洄游:泰雅在呼喚1935【節選】
林金玉/能加社之光:斯土、斯人、斯情之嘆詠
阿民.法拉那度/Barasa
梁秀娜/初見
周牛莒光/召喚
多馬斯.哈漾/泰雅爾巴萊
Nakao Eki Pacidal/一個剪檳榔場的暴風雨之夜
乜寇.索克魯曼/東谷沙飛傳奇【節選】
陳宏志/哈勇來看我
賴勝龍/孤男的衝刺
田雅頻/河流悠悠
葉長春/豎夢
▉小說(四)
胡信良/山瘟
姜憲銘/馬大丁的海涯
以新.索伊勇/赤土
邱聖賢/紫色迷霧
程廷/大腿山
陳孟君/天堂路
胡信良/山瘟
姜憲銘/馬大丁的海涯
陳筱玟/遺書
潘鎮宇/沒有月亮的晚上
然木柔.巴高揚/臉書
不是,她是我vuvu
潘志偉/呼喚
黃璽/姊姊
潘貞蕙/神祕鐵盒
江佳茹/記憶中的森林
蔡宛育/豔紅鹿子百合
何伯瑜/阿嬤的掰掰肉
總序/文學做為一種民族防禦
孫大川 paelabang danapan
介入書寫世界應該是臺灣原住民近半個世紀以來,最突出的文化現象。藉由文字書寫的形式,原住民終於能以第一人稱主體的身分說話,與主流社會對抗、溝通甚而干擾、豐富彼此的內涵,這實在是整體臺灣千百年來最值得讚嘆的事。我們終於能擺脫「半調子」的本土化口號,與島嶼的「山海世界」面對面的相遇。原住民嘗試使用文字符號進行書寫,當然並不是現在才開始,早在和西班牙、荷蘭接觸的時代,即以拉丁羅馬拼音符號翻譯、記錄自己的族語。清代的漢語、日據時代的假名,甚至戰後初期國語注音的使用,都曾經是原住民試圖介入臺灣主流社會,渴望和外來者彼此認識、溝通的手段。可惜這些努力,都沒有形成一種結構性的力量,讓原住民的主體世界真實敞開。
對原住民或所謂少數民族而言,「介入」之所以困難,主要是因為介入的行動是兩面刃,是藉由離開自己來找回自己的一種冒險。原住民或少數者的聲音要被聽見,必須用主流「他者」的語言或符號來說話才行。說它是冒險,是因為這樣的介入極可能要付出自己文化、語言和認同流失的代價,清代的平埔族群就是明顯的例子,當代臺灣原住民面對著同樣的挑戰。不同的是,清代「土牛」界線的漢番隔離,以及日據時代特殊化的理蕃政策,使廣泛的中央山脈一帶和花東地區的原住民各族,即使到戰後,雖面對許多同化力量的衝擊,但仍大致保留了各自的族語、祭儀和風習。「介入」的風險雖然巨大,但底氣猶存。如何掌握臺灣內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和意識型態的變遷,以及國際大環境總體趨勢的發展,在夾縫中找回自己民族的能動性和創造力,正是這一代原住民族人共同的使命和實踐目標。
「介入」牽涉到許多不同的方面,也包含著各個不同層次的問題,文學創作當然是其中重要的一環。主體說話了,它是原住民自我的直接開顯,宣示自己的存在與權力。我們曾經說過,對原住民或少數民族來說,真正的介入是一種冒險,一種離開自己朝向他者的路。從目前有限的資料來看,具民族主體意識,藉他者語言說話的例子,並不是現在才開始,早期受日文教育的泰雅族樂信.瓦旦、鄒族的高一生、卑南族的陸森寶、阿美族的黃貴潮(Lifok ‘Oteng),以及戰後以漢語寫作的排灣族陳英雄(Kowan Talall)、鄒族的伐依絲.牟固那那、泰雅族的游霸士.撓給赫、魯凱族的奧崴尼.卡勒盛等等,都是藉他者的語言來說自己的故事。一九八〇年代,原住民運動興起,接受比較完整漢語教育的原住民知識青年,有了更大介入書寫世界的實力。文學方面胡德夫、拓拔斯.塔瑪匹瑪、瓦歷斯.諾幹、莫那能、利格拉樂.阿和夏曼.藍波安等人,在文壇漸露頭角。不過,這段時期原住民的文學書寫大致上是零星的,也比較是伴隨政治運動的產物。一九九三年「山海文化雜誌社」成立,原住民文學的運動與隊伍,才逐漸以組織的型態集結、運作與成長。這種語言混用的情況,在部落即興歌謠或所謂林班歌曲中,有著非常豐富的創作傳統,至今不衰。
我在一九九三年《山海文化雙月刊》創刊號的序裡這樣說:「語言文字的問題,也是《山海文化》必須克服的難題。原住民過去沒有嚴格定義下的『書寫』系統,因此『雜誌』的呈現,對原住民原來的『言說』傳統,其實是一個極大的挑戰。通常,我們可以嘗試兩種策略:或用漢文,或創製一套拼音文字來書寫。《山海文化》的立場,願意並同時鼓勵這兩種書寫策略;而且為尊重作者本身所習慣使用的拼音系統,我們不打算先釐訂一個統一的拼音文字,讓這個問題在更充分地實踐、嘗試之後,找到一個最具生命力的解決方式。漢文書寫方面,在語彙、象徵、文法,以及表達方式的運用上,我們亦將採取更具彈性的處理原則。因為,我們充分理解到原住民各族皆有其獨特的語言習慣和表達手法;容許作者自由發揮,不但可以展現原住民語言的特性,也可以考驗漢語容受異文化的可能邊界,
豐富彼此的語言世界。」
鬆開族語的顧慮,大膽介入漢語書寫,目的不是要拋棄族語,而是想激發原住民創作的活力。從現在的眼光來看,當時對語言使用的彈性策略,應該是有效的。《山海文化雙月刊》雖因經費困難而於二〇〇〇年停刊。但自一九九五年起至二〇〇七年止,「山海」共籌辦了七次原住民文學獎,其中兩次與中華汽車合辦,另五次皆由「山海」自辦。二〇一〇年之後,由於原住民族委員會的政策性支持,每年皆以標案的方式由「山海」承辦「原住民族文學獎」、「文學營」與「文學論壇」三項活動,至二〇二二年止共十三屆。二〇二三年之後,則由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續辦。這一連串的文學推動措施,深化了原住民文學創作的質量,不但培育了三十多位成熟的作家梯隊,也拓寬了原住民文學的內涵和題材。作家們的成就,受到多方的讚賞,迭獲各大獎項的肯定。教學和研究的現場,文學外譯的挑選,都有我們原住民作家活躍的身影。
二〇〇〇年以後,之前的關注焦點雖然仍是作家們持續反省的主題,但觀點更深入了,寫作的技巧與手法也更加細膩。尤其值得欣慰的是參與的作者不但增多了,而且陸續有年輕的世代加入了寫作的行列。巴代大部頭系列的歷史小說,奧崴尼.卡勒盛或霍斯陸曼.伐伐的《玉山魂》,有著完全不一樣的風格,毫無疑問的,歷史的原住民詮釋,是原住民文學二〇〇〇年之後,以不同的筆法、角度和切入點,思考歷史對原住民的意義。他們明顯受到線性時間系列的影響,對事件的解釋,徘徊於神話傳說和歷史考據之間。前輩作家夏曼.藍波安,二〇〇〇年之後其創作力更為雄健。大作陸續出版,將海洋的書寫推向極致。同樣地,瓦歷斯.諾幹也不遑多讓,他的《當世界留下二行詩》和微小說,不但是一種新的寫作形式之嘗試,也作為他推廣文學教育的實踐手段。年輕世代的乜寇、Nakao、沙力浪、馬翊航、程廷、黃璽、林纓,以及參與歷屆原住民文學獎的寫手,有些作者雖還未集結出書,但都有亮麗的表現。他(她)們創作的興趣和關心的議題,已與主流社會共呼吸,性別、科幻、政治、醫療、生態、族語、部落變遷與都市經驗等等,都是原住民作家要去面對、處理的課題。因為族群的特殊視角,對這些議題的理解和想像,自然與主流社會有著不同的判斷。
簡單地回顧這半個世紀以來,臺灣原住民介入文學世界的情形,特別著重二〇〇〇年前後的對照,是想讓讀者對原住民文學發展的能動性能有一個概括的掌握。從集體到個人、時空環境的變化,都反映在原住民作家的作品中。不同於以往,這些作品一篇篇串連成一道民族的防禦線,取得另一種客觀的存在形式。為保持原住民文學歷史發展的完整性,本選集盡可能收錄有明確作者掛名的最早作品,如鄒族高一生的〈春之佐保姬〉、〈獄中家書〉、阿美族黃貴潮的〈日記選粹〉和卑南族陸森寶的〈美麗的稻穗〉、〈思故鄉〉等。但,為避免和二〇〇三年印刻版選集重複,我們不得不對若干作家的精彩作品割愛。
此套選集分《小說》四冊、《詩歌》二冊、《文論》三冊、《散文》三冊,共十二冊。《小說》由蔡佩含、施静沂負責選文,蔡佩含撰寫導論;《詩歌》由董恕明、甘炤文負責選文,董恕明撰寫導論。《文論》由陳芷凡、許明智負責選文,陳芷凡撰寫導論;《散文》由馬翊航、陳溱儀負責選文,馬翊航撰寫導論。編選的過程,經過多次的討論,考慮文章的代表性、文學性、主題的開拓與篇數的平衡等等,為容納更多作品,小說以短篇為主,長篇則徵得作者的同意,做精彩片段的節選,並節制選錄。為鼓勵創作新手,我們也大量選錄參與各類文學獎的作品(包括山海及其他單位舉辦的獎項)。
編輯的過程中,我們都驚嘆於原住民作家創作的熱情,短短的幾十年,卻能生產出這麼多質量兼備的作品,原住民多麼渴望訴說自己的故事啊。感謝原住民族委員會夷將.拔路兒主委的全力支持,沒有他的首肯,我們根本無法進行這項工作。感謝聯經出版公司的林載爵兄及其編輯團隊的盡心協助,能與像聯經這樣具有學術聲望的出版公司合作出版,是原住民作家的福氣。謝謝山海的林宜妙以及所有參與選文、撰稿、校對、編輯的老師與同學們,你們的辛勞成就了這個有意義的工作。我們將這一切都獻給每一位原住民作家朋友,你們創作的無形資產會是原住民未來文化的活水源泉。
導論
蔡佩含
閱讀這些數十年來的小說時,雨林生態系繁盛豐饒的燦爛畫面,在我的腦海自然浮現。每篇小說都各自開展了獨特的樣貌,占據了最適合的位置:有的在樹冠頂上接收最炙熱的陽光,枝葉翠綠,金黃燦爛;已經累積數本長篇小說的作家,像是板根厚實的大樹,各自屹立;有些文字是曲折迂迴的藤蔓,有些則躲在潮溼陰暗的角落,自腐土綻放;率直的葉脈清爽舒心,絢麗綻放的花瓣則危險迷人。閱讀這些作品,有如置身小說叢林,感覺到原住民族文學的生氣盎然,作家們豐沛的寫作能量,成就了這獨特的小說生態系。這次小說選的時間軸橫跨了約六十年,從陳英雄在一九六二年發表的〈覺醒〉,到最近程廷所著、甫獲臺灣文學獎的〈大腿山〉,總共收錄了四十三位作家的作品,包含十部長篇小說的節選十篇、三十七篇短篇小說及六篇微小說,全書共計五十三篇。
小說選是以作家的年齡依序編排,讓寫作梯隊的世代差異能夠被約略顯現,並能從作品的誕生時間,映照出個別作家在不同階段的生命經驗,呈現一些原住民文學史的階序。而若將這些小說擺放在不同的議題軸線上,亦能看出語言使用的差異、寫作題材的不同以及性別觀點、族群文化、身分認同的諸多詮釋,跟臺灣社會環境的脈動和變革,都有相當程度的關聯。這篇導論,希望在時間軸之外,也讓類似題材的小說並置,藉此展現出不同作家經營小說的策略和美學風格,並方便讀者能從議題面來認識原住民族文學的多元。
陳英雄是個相當特殊的存在,他的《域外夢痕》出版於一九七一年,收錄了從六〇年代開始陸續發表的單篇小說,這本書也是原住民族文學史上第一本漢語文學作品。此次收錄的〈覺醒〉,從陳英雄最熟悉的警察角色作為敘事者,在警察付出愛和關心後,終讓曾加入共產黨的潘傑棄暗投明。即便充滿時代印記的「政治不正確」,但此篇作品的存在,反倒讓我們有機會重新反省臺灣文學史鮮少從原住民族的角度解讀五、六〇年代的反共小說,也總是僅把原住民文學的歷史軸線,限縮在八〇年代的原運之後。游霸士.撓給赫的〈丸田砲臺進出〉細緻描繪整場戰鬥的籌畫與過程,戰鬥的氣息在文字中醞釀,氣氛不寒而慄。周牛莒光從心理學及精神科現場的專業,為原住民族的小說創作另闢蹊徑。乜寇.索克魯曼的《東谷沙飛傳奇》在二〇〇八年出版時,被喻為臺灣版的《魔戒》,此部小說以布農族的神話傳說作品串起,並用相當魔幻的手法,打造一英雄的成長之旅。近年來山林盜伐事件頻傳,因盜伐地點與部落生存空間疊合,再加上熟悉山林的特性,原住民族人因為高金利誘而涉案的例子時有所聞,兩篇小說皆對此議題做出反省,手法卻各具特色。〈山瘟〉運用變形神話及基督教撒旦附身的母題,讓主人翁在被山老鼠咬後,逐漸失去人性、背離部落,成為真正的「山老鼠」,變形過程中的人性糾結和形貌幻變描寫精彩,電影感十足。阿道.巴辣夫.冉而山在二〇一三年出版的劇本《路.Lalan》可謂其半自傳的作品。這齣戲描述珩豆這個原住民的知識分子,熱愛閱讀與思辯,但在現代生活中感到茫然迷失,最後回歸自然對他的召喚。讀阿道的劇本最有趣之處,在於奇形怪狀但饒富寓意的文字表現,口語、腔調、幽默及笑聲,都透過阿道刻意經營的書寫,鮮活的表達,其戲耍語言的能力,令人驚嘆。
一顆不帶著任何預設立場的心,是進入這座小說叢林的入場門票,在閱讀的旅程中,必定能有更多驚喜和精彩的發現。邀請所有的讀者,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在這座叢林裡坐下,靜下心來仔細聆聽,這數十年來,原住民族創作者們「用筆來唱歌」的動人聲音。
▉陳英雄 /〈覺醒〉(一九六二)
谷灣.打鹿勒(Kowan Talall),一九四一年生,臺東縣大武鄉太平洋海濱的加津林部落(Gazelin)排灣族。一生服務警界,曾任憲兵士官、外事警員等,後以警佐兼主管職退休。
一九六二年四月,陳英雄首篇散文〈山村〉在《聯合報》副刊發表;之後陸續在《軍中文藝》月刊、《青年戰士報》副刊發表散文與新詩,並於《中央日報》發表排灣族婚俗、信仰相關文章。一九七一年他將早期著作集結為《域外夢痕》(後改為《旋風酋長─原住民的故事》重新出版),是臺灣第一本原住民小說。從他發表在《新文藝月刊》的短篇小說〈戰神〉來看,軍警生涯在其文學創作中有極深的影響。著有《旋風酋長》、《太陽神的子民》、《排灣祭師:谷娃娜》等書。
〈覺醒〉
五十年年底,我由花蓮市區調到這裡――永豐派出所。
永豐是個山地小村落,人口並不複雜,住民多半是阿美族以及部分客家人,山裡還住著一些開墾生活的退除役軍人。我的管區靠近富里,都是客家人。
農曆年前一天,依照戶口查進度,我訪問了管區內全部住戶,我深深覺得鄉村中農人的樸實與坦率,遠非城市中的人可比,儘管我是新來的,他們對我卻都很親切。只有潘傑是唯一的例外,他對我的訪問似乎不太歡迎。
那天,我到他家裡時已近晌午。那是一間用紅磚與士敏土砌成的平房,孤單地築建在水田中央;四周種植著密密的瓊麻當作籬笆,屋前有棵很茂盛的龍眼樹,屋後是一列列頎長的檳榔樹,大門洞開,卻不見人影,我很禮貌地在門框上輕輕敲了幾下。
「潘先生在家嗎?」我朗聲地朝裡問了一聲。
不久,一個莊稼打扮的中年人,從裡面出來。他的臉色有點憔悴頹喪,略帶蒼白,顯得有點不安。
「對不起,我是來調查戶口的。」
他默默地,側過身子;意思是讓我進去。
堂屋不大,放著一張深紅檜木方桌和幾把太師椅,靠壁中間供著佛像。雖然打掃乾淨,不過,也許由於光線不足,我總覺得有點陰森森的。
「謝謝您,請把戶口名簿和身分證拿出來好嗎?」我很客氣地說。
他一聲不響,返身走入臥室。
他家裡的人口很簡單,就只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太太和十四歲的兒子。
我在戶口名簿上簽了字,坐下來跟他聊了一陣。他的家境不錯,有兩甲水田和三頭牛,還餵了豬和其他家禽。不過,從他侷促不安的舉止和談話時不能暢所欲言這一點上觀察,我發現他神經上可能有點不正常,要不,他一定有嚴重的憂悒症。
坐了不久,他太太跟孩子從田裡回來了,使我覺得奇怪的,他們一家人都有一種陰沉沉的神色。以他的家境來說,孩子讀中學了,但沉默木訥,像個老年人似地。我想一定是潘傑一個人影響了他的全家,這是不對的,即使潘傑本身健康有問題,也沒有理由連累下一代!
到門外,我做了一次深呼吸,走出那間像墳墓似的屋子,心裡寬敞了不少。
從鄰居口中,我才曉得他是個「怪人」,他們都以為他有「神經病」。據說,他從來不到人家家裡去,也從沒誰到他家裡來,這證實了我對潘傑的想法,如果可能的話,我倒是很樂意幫助他,找一位心理治療專家,替他治療一下。
第三天是農曆新年,我因公去富里分駐所。平時冷清清的街道,變得非常熱鬧,鞭炮聲、談笑聲、恭喜聲,匯成一支歡樂的新年合奏曲。熙熙攘攘的人們,臉上都綻開了愉快的笑容。正當我辦完公事走出分駐所,忽然對街跑來一個男孩子,正好將要碰到從臺東方面疾駛而來的小轎車。我本能地立即扔下公文,飛快地衝過來,一把抱住那孩子,用柔道倒法就地一滾;那小轎車「吱」的一下,在那孩子身邊煞住。
所幸並未發生什麼意外,我擦破了表皮,而孩子扭傷了右腳。等我扶起他時,才發現原來是潘傑的兒子潘英達。我把他送到衛生所,經過醫生敷藥包紮,說是傷勢不重,休養幾天就會好的。於是我付了醫藥費,順路扶他回家。
這以後,我常常帶著水果以及兒童讀物之類的東西,去探視潘英達,慢慢的,我發現這孩子天資聰明,只是缺乏兒童應有那種天真活潑的生氣;他像一棵正在發芽的嫩苗,被一塊無情的石頭壓住了,我們的友誼發展地很快,我想他一定很少,甚至沒有朋友!每當我去探望他時,他總是眼巴巴地坐在門口小木凳上,用殷切的眼光,凝視著通往他家去的小路。當他遠遠看到我,就扶住門框站起來,揮著手,大聲叫著:
「陳叔叔,陳叔叔!」
他這種親切的態度,很使我感動,也增加了我對他的關切。
「假使我的傷好了,陳叔叔,你是不是還常常來我家?」有一次,他突然問我。
「當然要來,我們不是好朋友嗎?」我溫和地說。
他好像想到什麼事情似地,皺著眉頭說:「怕我爸爸不高興?」
「那又為什麼?」我有點奇怪。
「爸爸說,現在好人很少,要我少跟別人搭訕。」他低下頭說:「我幾次想去考中學,他都不讓我去。」
「沒有關係,英達,」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說:「我一定找機會跟你爸爸去說。」
經過這次意外事件,他們一家對我的觀感也在漸漸好轉。我記得那天把英達扶回家時,潘傑還是將信將疑地用驚訝的眼光看著我。後來,我去的次數多了,他們看到我對孩子的細心照顧,很受感動,就開始用信任的態度來接待我。我也常常找機會跟潘傑談話,我總希望他能振作起來;不要唉聲嘆氣,疑神疑鬼。更希望能使他生活得開開朗朗。
我們時常接觸,彼此之間的情感亦隨之增加。我了解他並不是如鄰居所說的怪人,他很老實,是一個實事求是的老實人,不過性格過於內向了一點。但是使我失望的是潘傑常常酗酒,有好幾次,我發現他爛醉如泥地躺在床上,後來我才曉得他酒量並不大,也無所謂癮,只是一空下來就想喝幾杯。我相信他一定在借酒澆愁,可能他的心靈上曾經受過一種很大的刺激,或者有難言的隱痛。
三月中旬,潘傑家裡祭祖拜拜,要英達來請我去吃拜拜。
那天的菜餚非常豐富。我們喝了兩瓶紅露酒,大家有點醉意,這時,他太太跟英達早已呼呼大睡。
「陳先生,酒逢知己千杯少;來!再乾一杯。」他的聲音也有點含糊不清,一口喝盡了杯裡的酒,用顫抖的手拿起酒瓶又倒了一杯,「我有很多話要跟您說。我們是好朋友,是不是?」他打了一個酒噎,「我⋯⋯唉,心病⋯⋯」
「要找醫生來看一看?」我關心地問。
「唉!」他搖搖頭,緊抿嘴脣想了一下,似乎準備要向我講什麼,但當他看到我用一種期待的眼光等候他開口時,突然皺皺眉,以戒備的神色看了我一眼,舉起杯,囁嚅地說:「今天真對不起,沒有好菜。來!乾一杯!」
我曉得他在下逐客令,很識趣地告退了。
我深信他一定有難言之隱,可能是關於他婚姻或在年輕時代戀愛方面的事情。我相信只有女人在男人心中所留下的創痛,是終生難忘的。我並不急於探索潘傑心中的隱密,我認為時間與情感一定會解開這個死結。
近來正忙著辦理反共自覺運動的宣傳工作,沒有時間去看潘傑。有一次,我走過他門口,他遠遠地就在招呼我。
「好幾天沒來玩啦!英達天天念著你呢!」
「忙著辦理反共自覺運動宣傳,哪有空?」
「什麼運動?」
「反共自覺運動。」我簡略地告訴他這個運動的意義和政府廣大的政策。
他聽了之後,沒說什麼,只是怔怔地凝視著前面,好像想著什麼事情。我因忙,沒進去坐。
那天夜裡,正下著雨,氣溫很低,我懶得出門,在房間裡點著煤油燈看書,一直到深夜才就寢,剛剛入睡,就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我覺得奇怪,這樣冷的天氣,又是半夜三更,一定是派出所裡有事。我連忙披上衣服,出來開門。
「陳叔叔⋯⋯」原來是英達,他戴著斗笠,披著一塊油布,可憐巴巴地在雨中哆嗦著。
「英達,快到裡面坐!有事嗎?」
「是爸爸⋯⋯他喝醉酒了⋯⋯」他的話被哭聲哽住了,「他⋯⋯在哭,要您去一趟。」
抵達潘家,推開門,我看到潘傑伏在桌子上。潘太太流著淚站在他身邊,溫柔地在勸慰他。他哭得很傷心,好像是積困了很久的委屈,在盡情地發洩!
「有什麼事,慢慢說,不要這樣難過。」我走過去,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
「啊!陳先生,」他抬起頭,激動地拉住我的手說:「我害了我的太太和英達,過了好多年暗無天日的生活啊!我真是個懦夫!我對不起他們母子。」
「冷靜點,過於傷心,會影響健康的。」我勸慰他說。
「像我這種人,還說什麼健康!陳先生,我巴不得立刻死去了⋯⋯」
他斷斷續續地告訴我,十五年前,他因交友不慎,誤入歧途,加入中共屬下的「臺灣民主自治聯盟」。並參加了「二二八事變」。他雖然僥倖地避過治安人員的耳目,但當時風聲很緊,於是他離開了家庭,離開了親友,離開了一切凡是認識的人,開始過著流浪的生活。後來就在這兒定居下來。十多年來,經過兢兢業業的經營,總算有一個家了。照理,應該感到快樂,但事實上,並不盡然,他不敢讓家人出去,也不敢叫人家進來,心裡總蒙著一層陰影,深怕有一天會露出破綻而被捕。
他曾經幾次想出來自首,但又怕政府把他當匪諜來辦。這種內心的恐懼,愈來愈使他痛苦整夜難眠,有點風吹草動,就疑心有人抓他。看到陌生人,總以為是便衣的治安人員來調查他。於是,他不得不借酒去麻醉他自己,但酒醒了,又復墮入痛苦的深淵。他說,自從我與他親近之後,他才慢慢地了解現在的警察人員,已非日據時代那樣專橫野蠻了。我對英達的照顧,使他深深受到感動。今晨聽我談起反共自覺運動的事情後,下了最大的決心,要向政府自首,卸下他那副痛苦的重擔。
我待他說完,就很詳細地告訴他表白登記的方法,並祝賀他重新獲得了光明。回到宿舍,雞已啼了兩遍,天也快亮了。
當我早晨到派出所上班時,潘傑早已在那裡了。主管很客氣地招待了他,並且幫助他辦了手續。
這以後,潘傑像另外換了一個人。我好幾次在富里看到他陪著太太買東西。村子裡也常可發現他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