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偉大作家E. M. 佛斯特半自傳經典小說傳世之作
一段無法見容於社會的愛情,最後只能成為這輩子的遺憾嗎?
小說中禁忌的愛情使得E. M. 佛斯特無法一完成後立刻發表,直至他逝世後隔年才得見天日。小說改編電影由休葛蘭與詹姆斯‧威比主演,榮獲第44屆威尼斯影展最佳導演銀獅獎、最佳男演員(雙影帝)、最佳電影音樂,與《窗外有藍天》、《此情可問天》並列文學電影上知名的「E. M. 佛斯特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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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醒封印的心,聆聽滲入骨髓的愛情。
在黑夜相擁,在白天一同追逐陽光和微風。
兩個不完美的靈魂,因為愛情而得以觸及完美的境界。
二十世紀初的英國,來自中產階級家庭的墨利斯,與來自貴族家庭的克萊夫在劍橋大學相遇。直至克萊夫終於鼓起勇氣對墨利斯說「我愛你」,兩人跨越同性的藩籬,墜入愛河。儘管在當時的英國,同性戀是一個禁忌,兩人的愛情見不得光,他們依然在濃情密意中陪伴彼此多年。
然而在生了一場病之後,克萊夫發現自己對墨利斯的愛已然消失。他獨自前往希臘旅行,最終相當確定自己的心意,寫了一封信給墨利斯:「雖然非我所願,但是我已經變正常了。我沒有辦法不改變。」他最後選擇了仕途,與富家小姐結婚走入傳統婚姻的道路。
兩人轉變為朋友關係後,墨利斯萬念俱灰,甚至尋求醫生的幫助,試圖利用催眠術來「治癒」自己的同性戀傾向,企圖忘記對克萊夫的愛並且改變自己的性向,克萊夫也急切地希望盡其所能幫助墨利斯。這個時候,工人階級的艾力克走入了墨利斯的生活……某夜裡,艾力克爬進了墨利斯的房間。墨利斯再度打開心房,重新找回對愛情的渴望。但由於兩人來自不同的階層,艾力克的父親要他辭去工作,回到阿根廷定居……
※ 專家學者專文推薦
紀大偉(《同志文學史》作者、政治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副教授)
※ 文壇作家一致推薦
宇文正、吳曉樂、阿潑、凌明玉、張亦絢、莊慧秋、陳又津、陳雪、楊佳嫻、葉佳怡、瞿欣怡、顏訥(姓氏排列依筆畫順序)
作者:E. M. 佛斯特
1879-1970,英國小說家,生於倫敦,畢業於劍橋大學國王學院。曾在一次世界大戰加入紅十字會,被派往埃及。
作品多著重刻畫英國社會的階級與差異。知名作品如長篇小說《印度之旅》、《窗外有藍天》、《此情可問天》和《墨利斯的情人》皆曾改編成電影。
也創作《小說面面觀》、短篇小說,以及政治、社會等方面的論文;美國藝術文學院(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Letters)設立E. M. Forster獎來紀念他。
譯者:李斯毅
國立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美國波士頓大學企業管理碩士及財經法學碩士,具臺灣證券分析師(CSIA)資格。喜愛閱讀,關心弱勢,譯有《印度之旅》、《一掬塵土》、《判決》、《等星星發亮的男孩》、《對不起,我不正常》等。人生路上處處有貴人相助,充滿感激。未來會繼續努力。
回顧同志經典
紀大偉(《同志文學史》作者;政治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副教授)
在《同志文學史:台灣的發明》(二○一七)中,我提及昔日的臺灣文學作品經常引用西洋電影,製造傳統中國庭園常見的「借景」效果。庭園裡頭缺少山水嗎?那麼就在庭園牆壁開一扇窗吧,讓遊園客人誤以為透過窗戶看見的遙遠風景就是園子裡的山水。在還不方便描述本土同性戀風景的昔日,臺灣文學最常引用的西洋電影是義大利導演威斯康提的《魂斷威尼斯》(Death in Venice,發行年一九七一;改編自德國作家湯瑪斯曼的同名小說,原出版年一九一二):這部電影呈現一個偷偷愛慕美少年的老朽男子,只敢偷看人家卻不敢輕舉妄動,「心內彈琵琶」(臺語歌歌詞,也就是「心裡頭小鹿亂撞」的意思)之餘只能抑鬱而終。
不過,我該補充說明:我們固然可以透過「昔日文學」來「管窺」「昔日社會」,但是「管窺」畢竟看不到全貌。在文學領域火紅的文本,在常民生活裡頭未必有名;在通俗文化風吹草偃的文本,在文學史卻未必留下痕跡。經歷過一九八○年代的臺灣同志(以及同志的朋友們)未必看過《魂斷威尼斯》(不論是原著小說還是電影),卻往往津津樂道一九八三年的電影《俘虜》(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和一九八七年的電影《墨利斯的情人》(Maurice)。大島渚(也就是《感官世界》〔In the Realm of Senses〕的導演)執導的《俘虜》由坂本龍一(飾演在二次大戰期間占領南洋的日本軍官)與大衛鮑伊(David Bowie;飾演淪為日軍俘虜的英國軍官)主演,兩人之間的愛恨情仇風靡當年臺灣腐女(但是當年「腐女」一詞還沒有在臺灣通行)。艾佛利(James Ivory,導演)與墨虔特(Ismail Merchant,製作人)團隊(這兩人是白人跟印度人組合的男男伴侶)以擅長將英國小說改編成電影著稱於世(例如《窗外有藍天》〔A Room with a View, 1985〕、改編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石黑一雄代表作的《長日將盡》〔Remains of the Day, 1993〕)。這個團隊推出的《墨利斯的情人》敘說主人翁墨利斯(Maurice)周旋在「貴公子」同學克萊夫.杜蘭(Clive Durham)和「工人弟弟」艾力克.史加德(Alec Scudder)兩人之間的情欲掙扎。階級差異(貧富差距)是這部電影(以及原著小說)的重點:跟末代貴族同學(休葛蘭飾演;他後來成為好萊塢巨星)糾纏的時候,炒股票維生的墨利斯(威爾比〔James Wilby〕飾演;他後來星運平淡)勉強扮演高攀貴族的小中產階級跟班;跟工人階級弟弟(葛瑞夫〔Rupert Graves〕;他星運起落不定,最近代表作為《新世紀福爾摩斯》)互動的時候,墨利斯又要轉而扮演既是紳士也是哥哥的成熟腳色(按,「哥哥/弟弟」,發音為「葛格/底敵」,為二十一世紀的臺灣男同志流行語,意味「個性比較體貼穩重者/比較嬌羞稚嫩者」的男男配對。有人認為「哥哥/弟弟」配對類似日本「腐文化」的「攻/受」配對,但也有人不以為然。我自己認為墨利斯和艾力克.史加德的組合肖似「哥哥/弟弟」;然而我也承認,用二十一世紀的臺灣詞彙來描述一九一○年──也就是《墨利斯的情人》原著的時代背景──的男男關係,的確有點過分)。
電影《墨利斯的情人》當年在臺灣上映的反應如何,我還有待調查。但我記得,比《墨利斯的情人》早一年在臺灣上映的電影《孽子》(一九八六;白先勇原著;虞戡平導演;孫越主演)被當年電檢制度修剪得一塌糊塗,也被保守社會氣氛加以妖魔化。來自西洋的《墨利斯的情人》在臺灣的命運可能比《孽子》平安,然而當時口碑恐怕只能低調。事過境遷,西方電影界終於公然褒揚《墨利斯的情人》是勇於突破時代限制的經典,許多大學教師(例如我)也覺得《墨利斯的情人》是最適合在課堂跟學生分享的同志電影精品之一。我花了這麼多篇幅在電影版《墨利斯的情人》上頭,似乎對E. M. 佛斯特的原著小說不敬;可是,不可否認,要不是電影版《墨利斯的情人》竟然在愛滋風暴(同樣是一九八○年代)橫掃歐美之際大膽面市,那麼被E. M. 佛斯特自己冷凍幾十年(理由後詳)的原著小說也不會享有今日威望。
臺灣在英國最重要的學術夥伴,眾所皆知,是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的臺灣研究中心(Centre of Taiwan Studies)。亞非學院位於倫敦的首善文教區布魯姆斯伯里(Bloomsbury)。臺灣教授和留學生經常造訪的布魯姆斯伯里也在英國文學史出名:曾經在這裡活動的「布魯姆斯伯里派」(Bloomsbury Group)出了幾位名家,例如維琴尼亞吳爾芙以及E. M. 佛斯特。這兩位剛好各以女女戀和男男戀享譽至今。E. M. 佛斯特早在二十世紀初期就已經根據真人真事(但不是根據他自己的私生活)寫出《墨利斯的情人》書稿,但是這本書竟然直到一九七一年(也就是E. M. 佛斯特高齡過世的隔年)才公開出版。讀者如果拿《同志文學史》加以比對,就會發現這部祖父級的小說竟然在郭良蕙、姜貴、白先勇以及林懷民等人都在一九六○年代發表描述同性情欲的小說之後,才公然出版。英國同志小說經典跟臺灣同志文學比,竟然遲到,主要是因為英格蘭一直到一九六七年(蘇格蘭則要等到一九八○年)才停止將男同性戀行為入罪(也就是說,一九六七年之前在英格蘭發生男同性戀行為,就觸犯了國法),但是臺灣並沒有類似禁令。號稱電腦發明人之一的英國科學家圖靈就是因為這個禁令英年早逝。E. M. 佛斯特本人不奢望在有生之年出版《墨利斯的情人》(他大概也沒料到後來英國成為全球同志人權先鋒之一吧),所以《墨利斯的情人》拖到一九七○年代才出版。
電影版和小說版各有千秋。電影版將英國恐同年代的氣氛呈現得很具體可怕,但是小說並沒有特別強調舊時代的壓抑(或許因為E. M. 佛斯特畢竟就在那種時代氛圍長大,已經習慣,不至於大驚小怪)。電影版的結局看起來比較圓融(雖然也顯然在控訴時代),但是小說版的結局(還不止一個)卻超級辣。電影版和小說版合而觀之,讀者更可以深切體會兩個作品的時代意義與綿密後勁。
每學期都會舉行一次全校師生共同參與的健行活動──這表示參加者除了男學生,還包括三位男老師。學生通常都很喜歡也很期待這種健行活動,因為他們可以暫時拋開課業壓力,行為也不必受到約束。為避免影響學校紀律,校方總是將健行活動安排在放長假的前一天,這麼一來,學生就算玩瘋了也無所謂。這樣的安排也讓學生覺得健行活動就像在自己家裡那麼自在,不像是參加學校安排的活動。亞伯拉罕校長的太太會與幾位女性友人在健行休息區準備茶點,宛如母親般熱情款待每個學生。
亞伯拉罕先生是一位個性守舊的預備學校校長,他不重視學生的學業成績,也不在乎他們的體能好壞,他只在意孩子們每餐有沒有吃飽、行為是否端正,至於其他問題就留給家長操心,不管家長期待他如何教育小孩。在亞伯拉罕校長與家長的互相恭維聲中,學生們畢業後都順利進入公立中學就讀。這些孩子雖然身心健康,但課業遠遠落後公立中學裡的其他同學,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遭受現實的打擊。亞伯拉罕校長雖然不重視課業教育,然而他的學生長大之後都有不錯的成就,有些人在結婚生子之後又把自己的兒子送進亞伯拉罕校長的學校。這間學校裡年資比較淺的瑞德老師,與亞伯拉罕校長屬於同一種類型,只是頭腦更差。幸好另一位資歷較深的杜西老師精力充沛,學校教務才不致死氣沉沉。亞伯拉罕校長與瑞德老師都不喜歡杜西老師,不過他們心知肚明,這間學校不能沒有杜西老師。杜西老師的能力很強,儘管個性傳統,但不至於與社會脫節。他明白任何事情都有正反兩面,不能只從單一角度去理解。他不適合與家長互動或者教導資質駑鈍的孩子,可是非常擅長指導一年級的新生。他的學生之中甚至有人拿到獎學金。此外,杜西老師也有不錯的組織能力,因此就算掌控大權的亞伯拉罕校長比較欣賞瑞德老師,他仍同意讓杜西老師擁有相當程度的自主空間,最後還讓杜西老師與他一同經營學校。
杜西老師永遠有新的計畫,最近他腦子裡所想的,是關於墨利斯.霍爾的事。霍爾是高年級的學生,即將畢業並進入公立中學就讀,因此杜西老師打算藉這次健行活動的機會,與霍爾「好好聊一聊」。對於杜西老師的盤算,瑞德老師持反對意見,因為他認為杜西老師這麼做只會給學校添麻煩;亞伯拉罕校長則表示自己已經與霍爾談過,而且霍爾肯定比較希望在最後一次健行活動時與同學們一起玩。杜西老師同意亞伯拉罕校長的看法,可是他並未就此打消念頭,因為只要是他認為正確的事,他就一定會去做。所以他只是面帶微笑,什麼話都沒說。瑞德老師知道杜西老師所謂的「好好聊一聊」是什麼意思,因為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就已經從專業的角度進行過這方面的討論,而且瑞德老師認為不應該與學生談論這種事。「和學生談論這種事必須非常小心。」他這麼說道。亞伯拉罕校長可能不清楚杜西老師想找霍爾聊什麼,也可能根本不想知道。由於學生在年滿十四歲時就會從學校畢業,因此亞伯拉罕校長忘了這些男孩即將發育成男人。在亞伯拉罕校長眼中,他的學生如同一群身形矮小但發育完全的族類,就像新幾內亞的俾格米人。「我親愛的學生們!」亞伯拉罕校長認為他的學生比俾格米人單純,因為這些男孩沒有婚姻問題,遇上死神的機會也不大,也就是說:他們永遠單身,而且長生不老。每年都有學生從亞伯拉罕校長的學校畢業,每批大約二十五到四十人不等。亞伯拉罕校長表示:「我認為照著課本教小孩根本沒有多大用處,因為早在教育體制出現之前,小孩就已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如果杜西先生聽見這句話,他可能會微微一笑,因為他相信生物會不斷演化。
現在把焦點轉移到那些學生身上。
「杜西老師,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老師,你答應過我的……」
「亞伯拉罕校長的雙手都被別人牽著,瑞德老師所有的手也是……」
「杜西老師,你聽見了嗎?他說瑞德老師是一個三手怪物……」
「我才沒那樣說!我是說『瑞德老師所有的手指』。你嫉妒我!你嫉妒我!」
「你們安靜下來──」
「杜西老師!」
「我現在要和霍爾單獨聊一聊。」
原本吵吵鬧鬧的學生,聞言後都發出失望的嘆息。另外兩位師長見狀,便走過來帶走那群學生,並且要大家排好隊,然後帶他們沿著海邊的峭壁往丘陵地的方向走去。墨利斯.霍爾得意洋洋地跑到杜西老師身旁,但他覺得自己已經長大,所以不應該牽著老師的手走路。墨利斯是一個身材圓潤的美少年,可惜各方面表現平凡,與他的父親一樣。二十五年前,墨利斯的父親也在這所學校就讀,然後升上公立中學,接著結婚,與妻子生下一男二女,不久之前因肺炎過世。墨利斯的父親生前是一個好公民,但是總給別人一種無精打采的感覺。在和墨利斯開始談話之前,杜西老師特別先去了解了墨利斯的背景。
「呃,霍爾,你希不希望我送你幾句金玉良言?嗯?」
「我不知道,杜西老師──亞伯拉罕校長找我談過話之後,送給我一本《那片神聖的原野》,亞伯拉罕夫人送給我一組袖釦,同學們則送我一套價值兩美金的瓜地馬拉郵票。老師,您看!郵票的圖案是一隻鸚鵡停在柱子上。」
「很好!很好!亞伯拉罕校長對你說了什麼?我希望他說你是一個可悲的罪人。」
墨利斯笑了,雖然他不太明白杜西老師的意思,但知道這是一句玩笑話。他的心情很輕鬆,因為今天是他在學校的最後一天,就算犯了錯也不會受到處罰。除此之外,也因為亞伯拉罕校長讚美了他。「我們以霍爾為榮,他將來會在桑尼頓中學為我們爭光。」墨利斯偷看到校長寫給他母親的信是這樣開頭的。墨利斯的同學們送給他許多禮物,還一直誇讚他勇敢。但其實那些同學錯得離譜──他一點也不勇敢,而且很怕黑,只不過沒有人知道。
「怎麼樣?亞伯拉罕校長到底對你說了什麼?」當他們走到沙灘上時,杜西老師又問了墨利斯一次。墨利斯覺得杜西老師有意與他進行長談,但他現在只想到峭壁那頭去和同學們玩遊戲。不過他也知道,當大人和小孩說話時,小孩不能跑去玩。
「杜西老師,亞伯拉罕校長要我向我父親看齊。」
「還有呢?」
「他說我絕對不能做出令我母親蒙羞的事。只要我記住這兩點,行為就不會偏差。他還說公立中學和預備學校很不一樣。」
「亞伯拉罕校長有沒有告訴你,公立中學和預備學校有什麼不同?」
「公立中學的一切都比較困難──比較接近現實的世界。」
「他有沒有告訴你,現實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沒有。」
「那你有沒有問他呢?」
「我沒有問他,杜西老師。」
「霍爾,這表示你還不夠機靈。只要你有任何不明白的事,就應該開口問清楚,亞伯拉罕校長和我都會為你解答。你認為現實的世界──也就是大人的世界──應該是什麼樣子?」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小孩子。」墨利斯認真地回答。「老師,大人是不是都很奸詐?」
杜西老師覺得墨利斯的問題很有趣,要他舉例說明他所謂的奸詐。墨利斯說,大人對小孩子都很友善,然而彼此之間是不是都互相欺騙?墨利斯說著說著,竟然忘了學生在老師面前應該遵守的禮儀,開始說些古怪且引人發笑的事。杜西老師乾脆在沙灘上躺下來,一邊聽墨利斯說話,一邊點燃菸斗、仰望天空。他們下榻的海濱旅館就位於沙灘後方,學校的其他人則在他們前方遠處,這天沒有風,天色灰濛濛的一片,讓人分不清哪裡是雲朵、哪裡有陽光。
「你和你的母親住在一起,對不對?」杜西老師見墨利斯越說越有自信,就打斷他的話。
「是的,杜西老師。」
「你有沒有哥哥?」
「杜西老師,我沒有哥哥──我只有兩個妹妹,艾妲和吉蒂。」
「你有沒有叔叔伯伯?」
「沒有。」
「這麼說來,你認識的成年男性並不多。」
「我們家有一個馬車夫,還有在花園打雜的喬治,但我知道您指的是紳士。我母親還僱了三名女僕整理家務,但那些女僕整天無所事事,連艾妲的襪子破了都不肯補。艾妲是我兩個妹妹當中比較年長的那個。」
「你今年幾歲了?」
「十四歲又九個月。」
「呃,你真是一個無知的小可憐。」杜西老師說完後,他們兩人都笑了出來。杜西老師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表示:「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父親已經告訴我許多有用的事,讓我受益良多。」這句話並非真話,因為杜西老師的父親根本什麼話都沒有對他說過,但他總得找個開場白。
「杜西老師,您的父親真的告訴您很多事?」
「要不要讓我告訴你,我父親對我說了些什麼?」
「請告訴我,杜西老師。」
「我現在要像個父親一樣和你談論一些事,所以我應該直接喊你的名字。墨利斯!」接著,杜西老師開始以淺顯易懂的方式,親切地告訴墨利斯關於「性」的奧祕。他談到上帝在創造這個世界時,也創造了男人與女人,以便讓人類在世界上繁衍不絕。他提到男性與女性的發育期:「你現在即將從男孩變成男人,墨利斯,這就是我找你聊這些事的原因。這種事情不方便由你的母親告訴你,你也不可以找她討論,或者在任何女士面前提及這個話題。假如你的中學同學聊到這方面的內容,你必須叫他們立刻閉嘴,並告訴他們你早就已經知道了。你以前有沒有聽別人說過這件事?」
「杜西老師,我沒聽說過。」
「完全沒聽過嗎?」
「是的,杜西老師。」
杜西老師站起身子,嘴裡依舊叼著菸斗。他找了一片平坦的沙地,用手杖在沙地上畫出一個圖形。「這樣比較容易說明。」杜西老師對著看得出神的墨利斯說。墨利斯從來沒有看過那種圖形,因此全神貫注地聆聽杜西老師講解,畢竟他是在場唯一的學生。墨利斯知道這個議題非常嚴肅,而且與他的身體發育有關,可是墨利斯一點兒也聽不懂,無論杜西老師說明得多麼詳細,他就是無法理解,再怎麼努力也沒用。墨利斯遲鈍的大腦始終無法被杜西老師喚醒,雖然他的身體即將進入發育期,但腦子卻仍像個孩子一樣,只能恍恍惚惚地假裝自己充滿男子氣概,他向來都必須這樣假裝。然而即使假裝自己充滿男子氣概,也無法讓他的腦袋清醒一點。不管杜西老師解說得多麼具有科學根據和同情心,墨利斯始終聽不懂,而且在他心神領會之前開始昏昏欲睡。
無論杜西老師想告訴墨利斯什麼,他的出發點是同情。事實上,他的同情心似乎過頭了,以至於他一心想要教導墨利斯,卻沒發現墨利斯可能根本聽不懂,或者會被這件事嚇壞。「這件事情很麻煩。」杜西老師說。「不過,每個人都應該試著了解,而非將它當成神祕的東西。這件事會帶來很棒的結果──愛情與生命。」杜西老師講述得非常流暢,因為他以前也對其他學生說過這些話,而且他知道學生會提出什麼樣的問題。然而墨利斯沒有發問,只是不停點頭表示:「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杜西老師原本擔心墨利斯並非真的了解,因此考了他幾個問題,沒想到墨利斯的回答讓他十分滿意。墨利斯的記憶力很好,而且──基於人類神奇的本能──竟然還萌生出一種假性的聰明才智,一種表面上的靈光乍現,來回應杜西老師如燈塔般照耀的光芒。他最後還問了杜西老師一、兩個與性有關的問題,而且切中核心,讓杜西老師非常開心。「好極了!」杜西老師說。「從現在起,你將不會為了這方面的問題而感到迷惘困惑了!」
談完了性,接著還有愛情與生命。因此,當他們繼續散步走向蒼白的大海時,杜西老師提及這兩件事。他先闡述理想男性的典範──守貞與禁欲,然後描繪女性散發的魅力。杜西老師已經訂婚,並且準備結婚,所以在談及這些話題時,他變得比較具有人情味,雙眼從厚厚的鏡片後方散發出光芒,雙頰也微微漲紅。杜西老師告訴墨利斯:深愛一位高貴的淑女,保護她並且照顧她──將會是墨利斯人生中最棒的經歷。「或許你現在還無法理解,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等你明瞭這個道理時,別忘了是我這個老師為你啟蒙的。你很快就會明白這一切──所有的一切──因為上帝會看顧你,而且這世界的一切都會正常運作。男性與女性的結合,是多麼美好的事!」
「我覺得我不會結婚。」墨利斯說。
「十年後的今天──我將會邀請你和你太太,與我和我太太一起共進晚餐。你願意接受我的邀請嗎?」
「噢,杜西老師!」墨利斯開心地笑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杜西老師認為用這種令人愉悅的小玩笑結束談話,是非常好的收場方式。墨利斯被杜西老師逗樂了,開始對婚姻產生幻想。然而當他們兩人都放鬆情緒時,杜西老師突然停下腳步,宛如牙痛般以雙手捧住臉頰。他轉過身,望向剛才畫著教學圖案的那片遼闊沙灘。
「我忘了擦掉那個不雅的圖案。」杜西老師慢條斯理地說。
海灣遠處的另一頭,此時正好有人沿著海邊走過來,而且其中一人是女性。那些人所選擇的路徑,一定會看見杜西老師畫在沙灘上的性交說明圖。杜西老師急忙想跑回去擦掉那幅圖。
「杜西老師,應該沒有關係吧?」墨利斯在他身後大喊。「海浪說不定早就沖掉那幅畫了。」
「老天爺……感謝上帝……漲潮了。」
突然間,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墨利斯心裡對杜西老師萌生了一股輕蔑感。「大騙子。」墨利斯心中暗忖。「他是個大騙子!他是個膽小鬼!他根本什麼都沒教!」……夜幕漸漸低垂,原始的黑暗再度降臨大地。然而這種黑暗並非永恆,因為等到辛勤的黎明來臨,黑暗就會消失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