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大海來,大海是我的家!
帶著夢想,游向最遠的深藍
海洋是男人說故事的源頭,波浪是學習成熟的草原
金鼎獎、多項文學大獎得主 夏曼‧藍波安
寫作以來最受期待的長篇小說
航海大冒險、木舟橫渡南大平洋、摩鹿加海峽
歷經陸地與海洋的五十餘載豐富人生
2014年,我們終於讀到最動人的海洋文學鉅作!
這個灘頭,從偷吃芋頭莖的那個小孩起到今天,是我們部落建立和諧的源頭,
堅持吧!學習寧靜,在海上,我的孫子希‧切格瓦,我的孩子夏曼‧藍波安。
穿越蘭嶼與台灣的今昔、獨特而豐富的航海記事、廣納海洋與南太平洋眾多小島的見聞,夏曼‧藍波安最新長篇小說力作《大海浮夢》,以原住民的開創性格與敏銳觀察,達悟族對人事物的獨到美感,敘述了整個家族的歷史,人生歷經陸地與海洋的實地冒險,堪稱21世紀的「海人與海」!
《大海浮夢》共分四章,呈現了夏曼‧藍波安生命與大自然接觸的軌跡:
‧蘭嶼的童年生活所見,廢核運動,與不同領域的海洋被剝削的真相
‧驚險的南太平洋海上木舟冒險,青年離家重返故鄉,重拾斷裂的根源
這部長篇小說表達了夏曼‧藍波安半世紀以來對自我與家園的探索與感悟,更寫及庫克群島國,斐濟、印尼群島,巴布亞、大溪地、菲律賓,廣及南太平洋的諸多群島的探險,是台灣海洋文學的經典之作,原住民文學與文化美學的新里程!
浮夢的海上旅程,如作者夏曼‧藍波安筆下生動地浮現:「不同國籍的人要長期共生在沒有船艙的仿古船,長時間曝曬在赤道的艷陽下是需要耐力、深厚的心理素質的。你也會發現每天睜開眼睛、閉目睡覺都在海上,夾在黑色的星空下與無情的波濤上,船隻的脆弱如一片樹葉……」
作者:夏曼.藍波安
1957年生,蘭嶼達悟族人,國立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碩士、淡江大學法文系畢業。集文學作家、人類學者於一身,以寫作為職志,現為專職作家,島嶼民族科學工作坊的負責人。1980年代末返回故鄉蘭嶼,重新融入原生文化,親自參與族人造船、捕飛魚等傳統技藝活動,並以獨特、詩意的文字報導紀錄達悟文化。2017年獲得第40屆吳三連文學獎,2018年獲《鹽分地帶文學雙月刊》評選為台灣當代十大散文家。
著作獲獎紀錄:
1992年《八代灣的神話》獲中研院史語所母語創作獎。
1999年《黑色的翅膀》獲吳濁流文學獎、中央日報年度十大本土好書。
1997年《冷海情深》獲聯合報讀書人年度十大好書。
2002年《海浪的記憶》獲時報文學獎推薦獎。
2006年〈漁夫的誕生〉獲九歌年度小說獎、吳魯芹散文獎。
2010年《老海人》獲金鼎獎。
2012年《天空的眼睛》獲中時開卷好書獎。
2014年《大海浮夢》入圍2015年聯合報文學大獎,2018年獲得日本?犬異托邦文學賞。
2019年《大海之眼》獲台灣文學金典獎,及金鼎獎優良出版品推薦。
著作被翻譯成多國語文,《冷海情深》譯為韓文、日文;《天空的眼睛》譯為捷克文、日文;《大海浮夢》譯為日文;《大海之眼》譯為法文;《海浪的記憶》譯為法文;《黑色翅膀》譯為俄文;《八代灣的神話》譯為義大利文;《老海人》譯為馬來文。
出版緣起 一個穩固而持續的創作平台/施振榮
推薦序 航在星月下的男人/方怡潔
自序 浮生浮沉的夢/夏曼‧藍波安
第一章 飢餓的童年
第二章 放浪南太平洋
第三章 航海摩鹿加海峽
第四章 尋覓島嶼符碼
附錄
夏曼‧藍波安創作年表
航在星月下的男人/方怡潔(倫敦政經學院〔LSE〕社會人類學博士)
夏曼這本書,以飢餓開頭,以飢餓結尾。飢餓是現代化吃掉他的傳統認同,剝奪他的精神食糧。飢餓是一種不滿足,世界不是為他建造的。現代化為蘭嶼帶來更多的金錢與物質,但身在其中的達悟人卻沒有因此擺脫飢餓,反而更加飢餓。這是一本關於「命運與夢想」的書,寫達悟,也寫人類共同的處境。就像夏曼一開始就以極端優美詩意的文字說「其實這樣的夢寐,你我他、她,想起來在這星球有人類居住的任何一角,都有它的相似性,有夢是件好事,而且我認為,那般的夢其實陪伴著我們長大的。」對我而言,這本書最動人之處,正是夏曼以其獨特的筆觸與角度寫出這樣的情境。有誰不曾在成長過程中不停反問自己夢與路的問題?又有誰不曾在這個年代問自己何時離開何時歸鄉的打算?夏曼身為蘭嶼達悟人,野性追浪,在其中所經歷的夾擠與飄移,可能是最極端的版本,也是最讓人痛苦無奈的版本,但夏曼以他被海洋潮汐、山林季風還有「天空的眼睛」(意指星星)孕育出來的天性(或是他常用的詞「心魂」)──帶著對美感的堅持──,坦白誠懇又不失幽默戲謔的娓娓道來,讓我們看到在現代性夾擠、國家暴力以及資本主義席捲的風浪中,他如何堅持與夢想、海洋、親族與島嶼符碼保持聯繫,這為他帶來力量,繼續鍛鍊自己使靈魂堅強,為自己在無人能逃脫的渦流中,造一艘有船魂的拼板船,即使困惑,不停自省,仍能穩住人生的舵,繼續優雅有力的切浪航行其上。
我跟夏曼是清大人類所的同學,因此在閱讀這本書時,我有兩種身分,一種是作為一般讀者,一種是作為一個作者的人類學同窗。以下我將分別以這兩種身分來說我看這本書的感想。
作為一個讀者,閱讀夏曼的小說是享受的。他的文字奔放流動,段落與段落間的銜接自然流暢。他對海的描述極其生動,跳脫漢語的窠臼,一個句子裡畫面與韻律俱足,讓人神往。他組合文字的方式,就如海水拍岸,自自然然,閱讀起來又彷如乘風破浪海上航行,觀看浪花,朵朵皆是驚喜。夏曼先從童年說起,當外祖父修面洗頭後身心舒暢,對著孫兒講起在漆黑的島嶼夜月下捕魚的故事,期許切格瓦作個男人,要會抓魚、要會造船,海洋靈魂才會愛你時,現代性也正隨著姐姐從軍人那裡借來的剃刀與肥皂,無聲無息的進入了達悟人的日常生活裡,開啟了傳統與現代的裂隙。而自此,延續與改變,出走與繼承,接受與抗拒,這些很大的問題,就成為島嶼裡這個手腕仍纖細的小男孩,看著天空的眼睛構築他對未來的夢想時,別無選擇、不得不去面對的問題。
這些老海人與海洋為伍孕育出來的特殊氣宇,在國家暴力透過學校教育,粗暴的進入島嶼之後,無法順利的傳到下一代。學校裡,傳授著另一套讓人困惑不解的秩序,派來的老師也毫無美感。教育的原意應是啟蒙,落實在小島上,卻只帶來困惑迷惘。夢想被「我的志願」取代,而「我的志願」在現代性籠罩下失語,流浪似乎比不上當老師或當軍人。老師說,你就背課文,背了就知道你的志願是什麼。但背再多課文,也解決不了沒有文字來描述這種政治不正確的願望背後的孤寂。這套知識既愚蠢又粗暴,無法與海洋的心魂共鳴,但卻可以帶來穩定豐厚的物質報償與一定的社會地位。除此之外,還有離開島嶼到外面看世界的可能性。為此,夏曼靠著讀書離開了島嶼,不顧親人的勸阻與眼淚。但最後,他仍然選擇拒絕師大的保送,不願意去傳授這些當年讓他覺得困惑又愚蠢的知識。慈愛的神父知道之後,打了他一巴掌,痛罵他。夏曼知道神父仍然慈愛,因為任誰來看,對從小島來到大島的達悟青年而言,老天給的選擇的確不是那麼多,而只有這麼一個,會通向舒舒服服的未來。
拒絕主流價值給出的道路,自然要付出更多辛苦的代價。追逐夢想,離開島嶼,夢想破滅,回到島嶼,重新與島嶼的脈動接軌。許多問題在家鄉的涼台上浮現:夢想,誰的夢想?誰來定義什麼才可以是夢想?為什麼夢想一直被否定?夏曼又回到了蘭嶼,抓九孔、抓龍蝦,困惑但堅定,天海茫茫中,也要找出自己的出路。此時與蘭嶼囚犯的友情,卻意外鼓舞了他,再次堅定他的夢想。這在第四章中,夏曼有了精采的描述。
在第二章放浪南太平洋與第三章航海摩鹿加海峽,這個想要追尋夢想的野性男人,真的離開去尋找夢想了。但他卻一直問自己:我在幹什麼?也不時以「爛夢想」來嘲笑自己的決定。夏曼此時眼光變得疏離而冷靜,不似他在描述蘭嶼親族與童年回憶時浪漫深情。他是警醒的,必須快速的在與陌生人的相遇中,辨別出誰是具有美感的誰是可以信任的,而誰又是無法在海上共處的。他看的不是社會地位或是世俗成就,此時這些都不重要,是要看進去,看到一個人最根本的質地,或許這可以濃縮為美感一詞。海把他與陌生人連結在一起。當他敘說台灣來的老船長,以及從中國內陸來的羌族「追浪小男人」的故事時,夏曼又是如此理解與溫和。
作為一個人類學者,夏曼在書中對人類學家或專家多所批評,認為分析形式的論文書寫無法確切捕捉海洋民族的真實經驗,人類學家也沒有真正看到海洋。在這部分,可說他已經揚棄了人類學。但另方面說來,夏曼又非常的人類學。透過他的文字,我們讀到了最細緻的「島嶼符碼」與「生態智慧」,從中看到達悟人眼中海洋、海洋的情緒、潮汐、日夜轉換、季節變遷、芋頭田、山林以及對魚的情感,還有一個民族如何圍繞著海洋孕育出他們的文化與社會組織。另方面,我們則看到他示範了如何書寫一本超越視覺文字與概念分析的民族誌。他五官全開的參與觀察。他把一些民族誌裡最難描寫與處理的部分,給成功的寫出來了,諸如情緒、不確定性、曖昧性以及多重主體性,諸如變動多重的脈絡,諸如社會行動者在複雜情境中的動態決定等等。夏曼的書寫擺脫了僵化的學術分析格式,沒有包袱,不需要套用學術概念或二分法,好去得出一個合乎邏輯的論證,作為一個達悟人寫自己的故事,他的民族誌,也自然跳脫了敘事者在面對邊緣族群時一不小心就會落入的陷阱:諸如緊抓一個假想的敵人做控訴,或是先入為主的弱者化對象,讓同情與自怨自艾漫無邊際毫無節制的溢出。他誠懇真實,任文字流動如海洋,讓我們看到跳脫概念的實相。
作為同學,夏曼給我的感覺是強壯有力的。但在書裡面,他總是喜歡用「纖細」來形容他自己,似乎對比於他的祖先,他仍然覺得自己還不夠強壯。美感或美不美是他最關心的事,也是他常問的問題。他的書寫,某種程度就像人類學家一直想做的事:看穿。顛覆我們對理想當然的執念,看見表象下的複雜性。他討厭老師,但也看到老師的無奈與可憐,他痛恨囚犯踩壞他們的山林,卻也能與另一些囚犯譜出美好友情。他總是能看到事情有好有壞,還有各種無語、無奈,因此在嘲諷控訴最醜惡的現實前,也仍保有一分節制與溫厚。作為一個認識作者的讀者,作為一個也在大島小島中轉移,正被全球化的浪潮衝擊的非海洋民族後裔,我在閱讀手稿的過程中,好些段落讓我相當感動,鼻酸,也深覺自己很僵化不流動。這本書是豐富且多面向的,還有許多的角度可以切入閱讀,或許適合帶著到海邊一讀,聽著浪聲,從白天黃昏到晚上,直到被天空的眼睛看著。在感受了海洋多情的氣宇之後,海洋子民的心魂、船魂、海洋的情緒以及海路移動之旅,或許才能更深刻的被理解。
自序/浮生浮沉的夢/夏曼‧藍波安
這本書,就獻給我已逝去的雙親,大伯,我的三個小孩,一個孩子們的媽媽,以及給我自己。我用木船捕「飛魚」,用身體潛水「抓魚」,讓海洋的禮物延續父母親從小吃魚的牙齒,孕育孩子們吃魚的牙齦,讓波浪的歌聲連結上一代與下一世代的海洋血親,生與死不滅的藍海記憶,我做到了自己的移動夢想。
我們全家人,從台北回家與父母親共同生活十一年,我個人與雙親生活有二十七年。十六歲到三十二歲,是追求我前半段遠離小島束縛的理想,靠自己考高中,在台北南陽街補習,及學習台北的生活,爾後考大學,這段過程憂鬱勝過於愉悅,核心的問題是經常「飢餓」,還有「山地同胞」象徵智力不足,落後的汙名纏身。台北街頭的路人,他們的眼神對我的輪廓長相、膚色一直讓我不安。
在補習班的三年歲月,在永康街、麗水街租一小間屋子,「飢餓」、沒錢讓我走不出去,彼時完全忘記,或者根本不敢想像我兒時的「夢想」,在那階段的青春歲月與父母親幾乎沒有信件,電話的往來,處於完全失聯。飢餓的時候,我問自己,不去念師大,不去念北醫(也是保送),高雄師院(也是保送),這又為了「ㄍㄧㄥ」什麼?這些學校,當時不知有多少個莘莘學子想進入的學校,一個小島出來的孩子,不去念簡直自討苦吃。
南陽街、信義路、和平東路、師大路、羅斯福路、二二八公園等等的,台北市沒有一條路,一條街曾經吃飽過。有一天,我發現了自己,原來我跟他們說不一樣的語言,也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台灣好久好久沒有吃魚,吃飛魚,也沒有游泳,原來我不是漢人。開始感覺我不能沒有藍色的海洋。
遠離了台北回到家,學習潛水抓魚,划船釣鬼頭刀魚,夜航捕飛魚,父母親說的語言,我呼吸的空氣,發覺我原來生活在兩個相異的世界,發覺許多問題的「標準答案」本質不同,原來從人類的肉眼看,太陽下海與下山都是標準答案,也才理解中國大陸的「中原民族」沒有海洋觀,太陽下海與下山都是在「山」的那一頭與這一方,而我卻在以「山」為中心的群族追逐屬於「山」的正確答案,我求學過程念的書本,台灣的教育家、文學家忘了有海洋這個事實,我也才恍然大悟,反思的想著,原來我民族與台灣群族的差異,在於擁抱海洋與恐懼海洋。
太陽下「山」的正確答案(小學考試),支配了我、迷惑了我從入學到大學畢業後的判斷,多元語言、多元文明、多元民族似乎是中原民族最大的「禁忌」,即使時代輪轉到了馬英九的世代,這個概念依然是最大的「禁忌」(學校各民族的語言學習一星期只有一個小時)。太陽下「山」的正確答案依然支配著漢族政權不變的中心論,再者,選票票數詭譎的傾斜讓我預知台灣不可能孕育出優質的政治家、政客,「票數」成為後現代性的中心論,幾乎是沒有多元文明想像的劣質的,還保有「中原」過境心態的執政團隊,並使用「閩」字心胸執政,應更換為「閔」方有優質的跨多功能思維的政權。
回到蘭嶼的家與父母親、家族共同生活,父親三兄弟不時的跟我說:
「老人的太陽已接近海平線了,你的身影應加速學習山與海的情緒。」
父親生前在每一天的黎明前面對黑夜吟唱,古調的旋律在深夜的寧靜呼叫我心魂的本能,坐在我的樓梯細心聆聽父親的歌聲歌詞,太陽下「山」的意象轉型為下「海」的夕陽,於是下「山」下「海」都是正確答案,彼時我也開始回憶的反思,入學前一位外籍神父的話,說:amiyan so raraten nyou, mayi kamo do kyokai.(你們有罪惡,到教堂赦免你們的「罪」。)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漢族的太陽下「山」,以及象徵基督宗教的詮釋者神父,你們的「罪」,在我成長的過程中給我最大的人生「迷思」,嚴重支配我的價值判斷,我現在的理解與解釋是,強大民族與白人的「暴力」展示。我們每天上學必須跟孫中山遺像、蔣介石當時的畫像行「三鞠躬」,每星期上教堂向西方的上帝「認罪」,我們在不自覺中認同他者加諸於我們心魂的「暴力」手段,支配了,混淆了我們的成長,也增添了我們多元的想像。
二○○五年五月底,就在我正式出海航海的前一天,Ang-Haz母親的部落(蘇拉威西島中部),一位穆斯林基本教義派抱著炸彈血洗基督教會,救護車頻繁的往返,電視畫面不停的轉播,贊助廠商劉董把我拉出店,說:
「這是阿拉與上帝的戰爭,在海上要多小心。」
二○○五年一月,我在庫克國的拉洛東咖島(Rarotonga)的時候,市中心的市集在每個星期六都有早晨市場,如台灣的黃昏市場,市集中央有個有棚的舞台,每星期舞台的占有是島上不同基督宗教教派都已協議好的,宗旨是不同基督宗教教派都在大力鼓吹人要向上帝「認罪」,在我所有移動旅行經過的島嶼,「認罪」的言詞如巨岩般的不可動搖。我要問的是,這個「認罪」就像是漢族課本裡的太陽下「山」的意義很相似,非漢族、非基督宗教者都要認同這個是「唯一真理」,也是亂源的、各民族內部相互撕裂的源泉。
各宗教的起源眾說紛紜,有文字的民族先合理化其自身的教義,組織成具有官僚功能的宗教集團,並據此擊潰沒有文字的民族傳統信仰,汙名化為「迷信」的宗教(我現在稱被他者說的各民族的「迷信」為「民族科學」,來區分非人性的「西方理性科學」)。
在我十歲時,父親開始帶我上山,認識家族的林地,外祖父、父親的林地,三十二歲回家,我依據我的記憶去整理林園,在我開始造船的同時,我不懂的達悟語樹名,就拿回家給我父親看,父親便指導我,包括樹在民族科學的意義,這個民族教育讓我真正認識了「環境文明」與民族文明的相容性,原來我民族的文明是在追求生態時序,生態物種本身就已經自我分類了,向光面的樹比山谷裡陰暗的樹種來的堅硬耐用,達悟男人吃的魚比女性吃的魚,在我潛水生活中,我發現女性吃的魚比較優雅,游姿曼妙,讓我釋懷了,原來生態時序就是我民族文化祭儀活動的依據,於是他者說我們「迷信」是偏見,我們的「迷信」就是民族的禁忌文明。
星球上的人類暴增,食品科學的研發,發明了數不清的副食品,或言主食,野性(生)的生態動植物的自然成長已經來不及供應人類的集體食量。二次戰後,海洋漁業拜科學儀器之賜,大型漁獵船隻的集團,探魚偵測的發明,流刺網、拖曳網氾濫的使用,讓魚類來不及成長就已經被獵殺,漁業專家稱之「混殺(bykill)」,這是人類「混吃」造成的浩劫。
當我回家定居剛學會潛水射魚時,島嶼水深三十公尺的亞潮帶的珊瑚礁魚類非常多,我射了一些老人吃的魚,還有比目魚、掃把魚,父親眼神不悅地跟我說:
「水世界只剩這些魚嗎?」
言下之意,就是比目魚、掃把魚遇見人的時候就像標本一樣,不會游動,笨到徹底的給你打,一個男人為什麼要去抓最笨的魚,比目魚雙眼長在上方,不是頭的「左右邊」,就像某人的眼睛若是長在頭上,那肯定是怪物,你抓怪物象徵自己是低等男人。於是又說:
「拿去給豬吃。」孩子們的母親笑到肚皮痛,對我而言,是達悟族魚類知識的分類知識,非現代性魚類科學的知識理解,人性化魚類、活化海洋的律動的民族信仰。
小學的老師嘲諷我們說:
「你們不吃田蛙,河溪、海裡的鰻魚真的笨,這些是非常有營養的。」
叔公後來告誡我說:
「你千萬不可以吃那些,那是低等人吃的食物。」
「混殺」、「混吃」是我民族的禁忌,我們沒有營養的概念,但我們一直存有魚類形體美學的信仰。
父親生前告誡我,說:
「你們的未來無論如何的變化,我要詛咒不堅持生態時序律則的孩子,求你堅持繼續造船,繼續美化我划過船的海洋。」
當大伯得知我野性航海回家時,跟我說:
「別再遠離我,你是航海家族族裔,我要在你的胸膛斷氣。」
「豐腴的童年」在沒有外來文明干預的乾淨歲月,家族裡的男性依據環境生態孳息的信念教育我,當我潛水射到這一生第一尾十幾斤的浪人鰺的時候,父親要我邀請他的兩個兄弟、一位堂弟來家裡吃地瓜分享我的大魚,說我從小就是吃他們抓的魚長大,我的高興勝過於考上大學。
他們在我面前輕聲細語的敘述他們在潛水的經驗故事,口語敘述的功力把海洋每一天的洋流變換、海底地形、各種魚類游移的習性擰住了我的心魂,那些是真實的,絕美鮮豔的「海洋文學」。堂叔口述道:
「諸位哥哥,你們就在離我三個地瓜田遠的海面上上下下潛水,太陽在我們面對向蘭嶼,它走下坡的軌跡,洋流由左邊流向右邊,彼時恰好是中潮,流水不強也不弱,在我腳下的兩座礁峰的中間有一尾碩大的石斑魚在呼氣吸氣,宛如是我們已老邁的祖父在期待食物入口的神情,我再次的看看你們,我也不時地調整我的呼吸,就像嬰兒自我調整吸吮母奶的頻率,想著若是我的魚,我們會歌唱,若不是我的魚,牠或許只是讓我欣賞而已。孩子(說我),當時我們沒有蛙鞋,沒有防寒衣,沒有呼吸管。深度約是八尋(十五、十六公尺),若是我的魚就是我的,我如此地安慰自己的心魂,我愉悅的潛入水裡,專注地盯住魚,然而在我心裡已經選擇魚槍發射的魚部位,我不遲疑的射向魚鰓上方的魚脊椎骨,魚一閃動,脊椎骨立即斷裂,動也不動的趴在原點,當我拉起牠的時候,魚的重量比我重,彼時我與你的叔叔潛下去,你父親與你大伯在海中接下我們,那時才發現那尾石斑魚跟我身材(一六八公分)一樣大,當我們浮在海面上歡樂,你的叔公,我們的小叔已經把船划向我們這兒來了,我看他吃檳榔的牙齒看見那條魚的時候,門牙好像即將斷裂的模樣,說「這條魚之魂要讓我們提前返航」(不說「我們回家」這類的話)。正在下海的太陽,正是會咬傷人們皮膚的熱度,我們看得見海面蒸發的熱能,我們划著船,每一個人的背部皮膚彷彿是一張黑色油紙,漆上我們的故事。那一夜,我們的歌聲像一片片的魚鱗回應一波波的浪震。孩子,我們的故事沒有在紙張,明天過後,我們回常常得反覆敘述這個過程,直到沒有人聽得懂我們的故事。」在座的還有兩位堂哥,當時我發覺前輩們說話說故事,話語裡充滿了環境的言語,充滿了影像,他們對海底地形的瞭若指掌來自於用心理解,用經驗回應洋流與魚類與月亮的引力關係,夜間輕聲細語的對話,老人家們的微笑,透露人性優雅的純度,讓我感受在地語彙與環境結盟的劇情,人類都是配角。
這本書,我的「移動」是我家族恩賜給我的航海基因,思念親人、家族是因為他們教我體會環境文學存在的本質,這些漢字的堆積也是獻給他們的,是他們教育我跟海洋島嶼發生生存基因,信奉多元信仰。
他們都走了,他們已經看不見我繼續的潛水,讓我無法運用達悟語的環境美學觀跟他們說故事了,但我今年會再造一艘拼板船,把前輩們生前的魂魄,讓我在山裡伐木譜詞,在海上划船歌唱,繼續書寫會移動的海洋文學。
特別感謝二○○四年文建會主委陳郁秀女士提出「全球視野文學創作人才培育」計畫,讓我實現放逐自己到南太平洋的夢想。二○○五年偶然發生的「仿古航海」,在野性的汪洋航海,感謝那位小企業家陳金國先生、印尼華僑劉董與黃董也讓我實現航海大夢,這是我人生的奇遇。
當我女兒幫我建立了臉書之後,我許多的告白隨興書寫在臉書,讓台灣的朋友們逐漸理解達悟的海洋哲學,拉近了與海洋波動的感覺,這種互動是無價的。在此也萬分的感激聯經出版公司的朋友們給我的鼓勵與支持。Ayoy(謝謝)!
當然,孩子們的母親,她把生命的樂章全心投注在我們的田產,土壤因而給了她陸地的哲思,如今她的芋頭、我捕的飛魚,她的地瓜、我射的底棲魚是我們在小島上生活的全部,感激她放任我三十年。
放浪南太平洋
一 黑夜海洋的風聲
從那一天,我夢見我的親人起,每天的日子過得都很好,而且比我原先的想像計畫更是順利,那種夢中的幻覺彷彿是旅程順帆的未來預告,以及往生親人們的善靈,在我左右相伴的感覺。
一九八九年起,至二○○三年,與我兩位老人家共同生活,就說是十四年的光景吧。假如讓我回憶的話,在這兒,我的回憶意味著時空的穿梭,以及依據這一點做為自己的反思的資本與修正自己的船舵方位;這就像你把薪水存在銀行、郵局一樣的行為模式,當你沒有了生活費之後,就去銀行提領,金錢在這裡的實質意義,最起碼是可以讓自己的肚皮在冷漠的都會得到溫飽,可以買衣服禦寒、買雨衣防酸雨等等的,當然也保顧到了你作為人,最基本的人格與自尊。我沿著這個線性來說,我說的「回憶」絕不是在懷舊、懷念;舊,意味著我過去的肉體在自己的部落旅行;念,意味著我過去的想像是被民族的傳統孕育,這個基本面,我與你們是相似的成長記憶。
在我十六歲以前的青少年歲月,是生活在「原初」的生態環境,沒有現代性的整體摻入的生活機能。父親跟我說民族的神話起源,媽媽跟我說擬人化的魔鬼故事。
布拉特先生與我同樣的寡言,對於自我放逐的我來說,也是某種程度的學習,在每天的早晨,在他家的二樓的迴廊喝咖啡時,回顧自己的過去,而他不刻意的找話題跟我對話,我也一樣的不說話來取悅他,只有完全的順其情緒的自然節奏,自然說話,那樣的表現,彼此生活模式的陌生,要表現得自然是很困難的,然而我們彼此都是寡言的人,也彼此都做到了賓主之間的理性與禮貌,那種直覺的感觸是美的。
在我表明我是海洋文學作家的時候,他也只說,作家是一種職業嘛?也是,也可以說,不是,至少「作家」在台灣的社會形象,或是位置,並非是一個受重視的職業、身分。這個職業跟他有關係?他不痛不癢的問,作家是做什麼的?不要說是在這樣的小島,即使在我住的小島,大家都彼此認識的同時,我的族人,打破甕底也不覺得作家是一種職業,也不在意,但我就是喜歡他人不在意的職業。其次,布拉特先生也不曾認真的敘述,他以前航海到莫里亞島(Moorea)的心境與過程,這個經歷我是有興趣聽的,但他也只是說,就這樣而已矣。只問過我說,蘭嶼像不像這兒有「環礁」(lagoon)?在蘭嶼沒有,我說。
望著環礁內外的海洋,這類環礁的景觀是南太平洋諸島非常普遍的地貌,庫克群島國的東邊法屬社會群島的許多島嶼,幾乎都是,這些島嶼的形貌,讓我很好奇,好像是我母親在我孩提時期形塑天神流下鼻涕,撲通的一聲,滴落在星球所造成的地景樣。
布拉特先生說:「從我回拉洛東咖島(Rarotonga)定居到一九九五年之前,幾乎每天晚上與幾位友人,在環礁內抓龍蝦、射魚,彼時魚蝦非常的豐富,所有的漁獲都與親友分享,那是我的興趣,從潛水裡得到生活的真實感。直到法國政府在一九九五年的十二月,也就是上一個世紀密特朗政府不顧國際輿論的撻伐,毅然的在法屬大溪地南方約是兩百海里的小島Morurua島(穆魯羅阿環礁)上,進行核子的試爆。從那時候起,我就不再潛水,吃海鮮貝類。當時的輻射塵,說是東南東風飄到拉洛東咖島,也使得我們島民不再吃珊瑚礁底棲魚蝦。法國政府原先的計畫是,等北風吹起時,才試爆的,結果我們南半球這個區域一直沒吹北風,這或許是法國政府的疏忽,或者他們真的很顢頇,罔顧區域島民的生存,與生態循環的破壞,就試爆了。對於我們這些在國際政治、經濟舞台上弱勢的民族不知所措,我國政府似乎也在默認強國的顢頇,也沒有聯合國際環保團體、社團聯盟團結抵抗,這一點我很納悶庫克國的反應。
「其次,我已七十幾歲了,我國政府非常鼓勵我們的小孩出國念書,整體上我們學子的意願都不高,即使現在有高學歷的晚輩,也都移民至國外,所以庫克國整體性在國際上的競爭力是薄弱的。當初,我賺了很多很多的錢,我的夢想就是成立教育基金之類的團體,培育下一代,但我的前妻已捲款遊走他國。唉!這些白人真的愛錢,嫁給我們這些在地人,圖的只是性慾的滿足,而非膚色結盟的幸福。」
我個人對於布拉特先生過去希望成立「教育基金會」之類的夢想,在此我逆向贅言,他沒有實現願望的理由,那種行為是不健康的想像;他是一九三二年生的,是一次與二次世界大戰之間,但他的民族、他的島嶼在一七六八年與詹姆斯.庫克船長相遇,之後就在西方人手掌中被管理,歷史上稱之「被殖民的開始」,歷史記憶的演進拐了非常大的彎度。但他卻刻意的忘記從他祖先傳下來的口述記憶,他只跟我說,留下來的人都不是很優秀的族人,當然他這個觀點似乎很耐人尋味,畢竟這裡的島民是南太平洋最偉大的航海民族,也是母系社會,男性出島另謀他路是可以理解的,其次島嶼很小,無論從大航海時期的西班牙到一次大戰後的英國殖民不是短的光景,出島到更大的島嶼紐西蘭,尋找個更佳的生活環境一直是人類移動最大的動機。
布拉特先生,他成長間的夾縫記憶是許多島民,也包括蘭嶼島在內的歷史紀錄,是他者文字、文化的書寫,就是他者的觀點,此期間的歷史演進,對島嶼民族而言,那個過程近似神話般的幻覺記憶。
二次戰後的國際政治、經濟的狀態,除去美國、蘇聯之間的冷戰,西方各國都在重整內需,當時的庫克群島國,雖為英國殖民,但是許多的島民正處於後傳統的認知困境(假設他們還有傳統文化祭儀的話),以及對現代化的茫然,對於現代性知識經濟的追求與渴望是強烈的,但是經濟資金基礎是脆弱的。布拉特先生沒有機會接受正規的英式教育,而有這樣的夢想,及其自身民族未來發展的危機意識,是難能可貴的心理素養。就是我們台灣一般閩南人,那個時代出生的人,也沒有多少個知識分子有這樣的線性思維,甭說台灣泛原住民族,當時有類似的夢想,似乎是力不從心,就說現在,我們也尚未發現有哪位原住民成功的企業家、政客設立人才培育基金之類的社團。現代化、現代性快速產生的複雜網絡,個體欲望的追求為最高的座標,而原住民族社會內在的變異,唯有自求多福,所有的知識性的論述,也只是聊表知識分子關心原住民事務的脆弱策略,只能借用他者的知識論,把第三人稱研究者轉化為第一人稱的原住民,而了無知識論的創意,我如此的觀點,或云淺述,固然有些片面的偏見嫌疑,但是內行人是理解我的說法的。當然,淺言之,台灣原住民族在歷史的展演遇上漢民族,可以歸類為是世界其他弱勢民族遇見殖民者時,正在驗證的相遇成果舞台,是「悲劇到滅絕」的冷海洋流。畢竟觀察之,整體漢民族在二次戰後迄今的「民族(主)政治的素養質感」,我的感覺是層次不高,「民族事務」的制度協商,脫離不掉中國歷史上的懷柔策略,以及同化為「單一」民族的不變手段,以及閩南式的、排他性強烈的「民粹主張」,尤其戰後,所謂的省政府的「山地保留地」是保留給掮客與政客共贏的詐取條文,由上而下的行政命令,至於原住民政客的舞台表現,往往是隨波逐流,數盤散沙,相互瞧不起,也崇尚個人政治位階的魅力展示,卻不自覺於泛原住民族整合的願望,這是國民政府的山胞養成教育政策,如醫學院、師範系統培育出來的原住民族的政客,我稱之民族自決意識最為脆弱的龐大群族,現階段懷柔政策下的品質不良產品。
我的房東布拉特先生,他的夢想雖然在他這個世代很難實現,但我敬重他的思維,對自身民族未來的憂患,看來弱勢民族的翻身,不是手掌手背的翻轉那樣的容易,但容易為主流他者的標準是比吹牛來得更為簡單。
在一九九六年的歲末,我曾參與國際反核團體在大溪地的Moorea(莫里亞島)舉辦的「西元二○○○年廢除第一世界運儲核武、核廢至第三世界」為主旨的活動,這就是法國政府在Morurua島核子試爆之後,泛玻里尼西亞語系的知識島民,及國際反核團體聯合聲明;阻止第一世界強國(一九四七年十月美國在比基尼環礁率先進行核子試爆),在中、南太平洋的核子試爆,以及核廢料、除役的核武器(美國在菲國北方的某個小島儲放)的運輸。對於一次大戰後,分割中西太平洋諸多島嶼的殖民國,如英國、德國、法國、美國等,他們並沒有與那些島民有多大的歷史上的深仇大恨,而是西方帝國,在大航海時代擴大其版圖,在二十世紀欺壓的實例的內涵裡,合法化其自身核子試爆,說是為了對抗當時以蘇聯為首的共產集團,其破壞人類追求和平真理的本質,所做的試爆。對於那些國家,遇見沒有文字、沒有「國家」意識的純樸島民,他們摀著大嘴狂笑說,這是「上帝」義務給他們的牲禮祭品。因此正當化自己的便利行為,合法化中、南太平洋環礁低島為核爆場域,是維繫世界和平的作為,是科學家、政治掮客的試驗場;然而,我們這些文明化末梢的島民,難道「相遇」的結論是,國際政治棋盤上的兵卒,是給西方人的「上帝」原初選擇的牲禮祭品嗎?當然不是,真實的上帝當然會說No,但祂眾多的使者,泰半是猶大的化身,會說Yeap。
以上我所說的,無論你的回答是如何的多元、如何的美麗,核爆所造成的事實是,濃縮了我們住的星球的壽命,拳頭大的人,可以為所欲為的,只要他高興,沒有什麼不可以。相似的推論是,台灣民主政治的演進,也只給原住民族一滴一滴的化妝水,如,從新竹竹東到五峰鄉桃山村的柏油路的工程花二十五年才完成,如,蘭嶼中橫公路的修繕,是核廢料儲存場給蘭嶼島的善意,好像所謂的「開發」是不應該似的,這種你是優等民族,我是低等族類的騙術舉世皆然(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的慶祝活動尤為突出),補一補受了傷害的外表妝,此等補妝的結論就是漢族政府一貫包裝的德政說詞,不是我們沒有做,我們一直都很努力的做。一九八四年的夏季,李登輝先生把「山胞」換成「原住民」也都刻意的拒絕加上「族」(Nation),即便李先生願意加上「族」此字在民主政治學上的真諦,事實上,台灣的立法院那些眾多的民粹分子、投機政客是不願意的,不願釋放「族」(Nation)在政治上的實質意義,而專家學者還提出諫言的說,統稱「土著族」,這個議題都已證實了狹義「閩式」、「中式」的菁英民粹說,其聯合的嘴臉是,黃種人眼裡也有黑色的皮膚。
假如在台灣的朋友們,如果少數的人不健忘的話(多數的漢族可以刻意的不知道,也包含當時多數的達悟人),一九八八年二月二十日,蘭嶼「驅除惡靈」運動,兩位核心分子,除去說成為分離分子外,說是蘭嶼的「垃圾」,這個意義很簡單,就是不符合當權者所需的幫凶元素,其最美的謊言把蘭嶼說成,「符合國際選擇核廢場址的標準,也符合國家經濟投資的效益」。當時的台灣沒有一位替我們聲張正義的學者,以及半位的立委,這個行為是借了「上帝」的嘴說話,也借了惡靈的手握著劍,原初選擇蘭嶼做為台灣發展核能電廠的牲禮祭品!同時修修馬路補妝,修補蘭嶼中橫公路,補德政的偽妝,這是我們達悟人「文明化」淺薄,現代性知識的薄弱,政治實力零分的證據,如同南太平洋諸島成為西方強權核爆場域,等同的民族命運之大劫難。
「也許,也有很多善良的白人女性,只是你遇見的前妻,是從小就習慣生活在物欲的世界!」我如此的問布拉特先生。
「當然,還是有很多善良的白人女性,我遇見的那一位,是我的不幸。」
他的語氣似乎在保留白人女性在他心中的負面形象,我感受得到他臉上些些的蒼涼。環礁的內海,幾乎都是平靜的海浪,對於喜愛浮潛的遊客,這種地方是最安全的,然而,若是從台灣過去,機票費用頗高;在法屬大溪地的Morea(莫里亞島)的環礁內海,一些日本人、法國人投資的高級飯店的建築物,由陸地延伸到海面,男女裸泳很頻繁,也十分的自然,相對於庫克國的島民,遊客反而較為保守,也或許是,我去的時間是聖誕節過後,遊客並不多的緣故吧!我想,住在緯度比較高的歐美人,因為氣候長期的酷寒,陽光不足,於是,氣候只要放晴,身體的自然反應是需求日光的直射,白色的肉體在陽光下曝曬,皮膚需求陽光自然有其合理性的;也如我達悟民族,因為無法研發編織大塊的苧麻原料,男女裸著上身的自然性,有其環境背景的緣故。
布拉特家的院子就在白色沙灘的上方,我出去浮潛非常的便利,我在蘭嶼潛水射魚所遇見的魚,幾乎與拉洛東咖島完全相同,而且環礁內的深度也不深,如果我有攜帶我的魚槍的話,要吃幾尾就射幾尾,在這兒是容易辦到的,這樣的環境,彼時多少可以降緩我思念親人往生的傷感,但是,不一定全然療癒思念親人的想像,無論是何人,相信有許多人與我的感受是相似的。
其次,我與布拉特兩人經常在午後的三點左右,在他沙灘上的院子喝酒、閒談,日子過得算是很愜意。
是的,從哥倫布(Columbus)一四九二年被美洲大陸發現,麥哲倫(Megallen)一五一九年繞過南美洲南端的哈恩角後,被東西太平洋發現之後,稱之地理大發現,也是「大航海時代」。
從那時候起的兩個世紀,眾多島嶼紛紛被列強帝國分割統轄,並賦予西方人認知的地名,原來的人間天堂,被轉換為他者的天堂,許多的事件,以及二次戰後殖民者的惡劣行為,在此我無意贅言,但就布拉特先生過去目睹的經驗,發生在這兒的漁撈海事,也與我們在蘭嶼例子一樣,他說:
「二次戰後的十幾年後,約是一九六幾年左右,澳洲、紐西蘭來的大型漁船,在庫克南北群島的海域,抑或整個環太平洋海域,漁業船拋下大型的海底拖曳網(bottom trawl),起初的漁獲量極端的驚人,樂壞了船員,樂透了船主,我一位親弟弟就是當時其中之一的船員,賺了錢之後,移民澳洲的達爾文港。那樣的盛況,在十多年之後不再,然而海底環境生態的破壞,已是難以再生循環的環境,於是我們這兒就這樣無預警的,魚類急速減少,珊瑚礁的再生無望,或是政府的復育政策的緩不濟急。我們對於國外獵魚的船隊,我們當地人似乎沒有對策,如此小的島群,弱勢的島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他者從我們的國度,不花一分錢的搜刮我們原初的資源,且不負破壞環境的任何費用,他們捕魚的漁具先進,也是加速魚類枯竭的主凶,我們現在擁有的財富,只剩下『默認』。」
我默默的聽,心血裡卻是膨脹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