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並稱日本近代文學三大文豪的森鷗外
一生最具代表的經典傳世之作!
面對世局之變的儒者儒醫
澀江抽齋的故事也是我們的故事
一場尋訪之旅,一個動盪時代
森鷗外借鑑歷史的誌傳經典
學者翻譯家鄭清茂新一部日本經典譯作
與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並稱為日本近代文學三大文豪的森鷗外,於五十四歲那年,辭去軍職,轉任文官,爾後完成了以幕府末期的儒者儒醫為題材的長篇《澀江抽齋》,被公認為一生的代表傑作。
《澀江抽齋》寫的是一群活躍於幕府末期的儒學、儒醫界的實際人物。這些人物都各具個性,尤其是主人公抽齋及其師友,如池田京水、森枳園、長島壽阿彌,還有抽齋的家族,在鷗外寧簡勿繁的筆端下,輪廓清晰,莫不栩栩如生。其中最突出的人物當為敘述者「我」,也就是作者鷗外本人。「我」在書中處處出現的身影、刨根問底的認真態度,與「我猶彼也」的親和感,給人印象最為深刻。
本書所涵蓋的時代,從幕府末期至明治年間。在日本近代史上,整個十九世紀可說是前所未有的動盪的大時代。無論在政治制度、文化思想、生活習慣、價值觀念,都正在進行著東與西、新與舊、傳統與近代的衝突與磨合。
森鷗外以文誌人、載史,為日本文學創造了一個新的典型──「誌傳」體小說。這種體裁,在許多方面,與一般所認識或看過的近代小說幾乎背道而馳。可謂文學史上的異端。
作者:森鷗外
生於日本石見國(現島根縣),本名森林太郎,自幼即接受漢學、蘭學教育。後進入東京大學醫學部,畢業後曾赴德留學,期間致力於醫學研究,但對文學、哲學、藝術皆有涉獵,尤愛歌德、叔本華、惠特曼,並曾譯介不少西方經典,西方自由思想和民主精神也對其作品造成了深遠的影響。為日本明治至大正年間小說家、評論家、翻譯家、醫學家,與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並稱為日本近代文學三大文豪。
早期作品包括〈舞姬〉、〈泡沫記〉、〈信使〉,為日本浪漫主義、美學思想先驅之代表三部曲;中期作品轉向寫實主義如〈青年〉、〈雁〉、〈灰燼〉;晚年則投入歷史小說創作如〈阿部一族〉、〈山椒大夫〉、〈魚玄機〉。
譯者:鄭清茂
1933年生,臺灣嘉義縣人。普林斯頓大學東亞學博士,歷任臺灣大學、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麻州大學、東華大學等校教授,現為東華大學榮譽教授。
為中日文學研究領域之知名學者,亦為國內重要的翻譯家,譯有日本古典文學、近代文學經典以及日本漢學著作多種,包括吉川幸次郎《元雜劇研究》、《宋詩概說》、《元明詩概說》,小西甚一《日本文學史》,《平家物語》,松尾芭蕉《奧之細道》、《芭蕉俳文》、《芭蕉百句》,以及森鷗外《魚玄機:森鷗外歷史小說選》、《澀江抽齋》等。
因致力於譯注日本經典文學,2014年榮獲日本政府頒授「旭日中綬章」。
緒論 鄭清茂
其一 〔抽齋述志詩〕
其二 〔經籍訪古志〕
其三 〔武鑑〕
其四 〔抽齋後裔之搜索〕
其五 〔抽齋後裔之搜索〕
其六 〔抽齋後裔之搜索〕
其七 〔抽齋之子二人、孫一人〕
其八 〔澀江氏墓域〕
其九 〔初見澀江保〕
其十 〔澀江氏之祖先〕
其十一 〔抽齋之父允成〕
其十二 〔抽齋誕生〕
其十三 〔抽齋之師市野迷庵、狩野棭齋〕
其十四 〔抽齋之師伊澤蘭軒〕
其十五 〔抽齋之師池田京水〕
其十六 〔池田京水之父祖〕
其十七 〔池田氏墳墓之探索〕
其十八 〔池田氏墳墓之探索〕
其十九 〔池田氏過去帖與行狀〕
其二十 〔抽齋長輩安積艮齋、小島成齋〕
其二十一 〔抽齋長輩岡本況齋、海保漁村、多紀茝庭、伊澤榛軒、谷文晁〕
其二十二 〔抽齋之長輩長島壽阿彌〕
其二十三 〔壽阿彌之書信〕
其二十四 〔豐芥子、抽齋與森枳園之交遊〕
其二十五 〔津輕家與南部家、抽齋初次迎妻、迷庵之死〕
其二十六 〔蘭軒之死、抽齋再度及三度迎妻、抽齋之弘前行〕
其二十七 〔棭齋與京水之死、允成之死、枳園失祿〕
其二十八 〔枳園消息、抽齋歸府〕
其二十九 〔文晁之死、抽齋受聘躋壽館講師〕
其三十 〔抽齋與山內氏五百之婚姻〕
其三十一 〔五百之經歷〕
其三十二 〔五百之經歷〕
其三十三 〔五百之經歷〕
其三十四 〔五百之經歷〕
其三十五 〔五百之經歷〕
其三十六 〔枳園復職〕
其三十七 〔枳園復職、抽齋晉謁將軍〕
其三十八 〔晉謁儀式〕
其三十九 〔五百之金子籌法、比良野貞固〕
其四十 〔比良野貞固〕
其四十一 〔平井東堂〕
其四十二 〔平井東堂〕
其四十三 〔伊澤榛軒之死〕
其四十四 〔醫心方之出現〕
其四十五 〔醫心方之校刻、學問生活與時務之召喚〕
其四十六 〔抽齋藩政進言〕
其四十七 〔優善之為人、安政大震〕
其四十八 〔安政大震〕
其四十九 〔抽齋再進藩政建言〕
其五十 〔鹽田良三與抽齋、岡西榮玄之死、山崎美成之死〕
其五十一 〔成善誕生、良三行狀、小野富穀〕
其五十二 〔茝庭之死、抽齋述懷〕
其五十三 〔抽齋之死〕
其五十四 〔抽齋之著作〕
其五十五 〔抽齋之著作〕
其五十六 〔抽齋之修養〕
其五十七 〔抽齋之修養〕
其五十八 〔抽齋之修養〕
其五十九 〔抽齋之修養〕
其六十 〔抽齋之勤王〕
其六十一 〔抽齋之勤王〕
其六十二 〔抽齋之嗜好〕
其六十三 〔抽齋之嗜好〕
其六十四 〔抽齋之嗜好〕
其六十五 〔抽齋之名號、抽齋歿時之澀江氏〕
其六十六 〔五百與長尾氏〕
其六十七 〔澀江氏與矢川氏〕
其六十八 〔成善入塾〕
其六十九 〔優善之自立〕
其七十 〔抽齋藏書之散佚、艮齋之死〕
其七十一 〔優善之行徑與退隱〕
其七十二 〔豐芥子之死、枳園與富穀口角〕
其七十三 〔成齋之死、五百逸事一樁〕
其七十四 〔優善之劣跡及其處置〕
其七十五 〔伊澤伯軒受命為奧醫師〕
其七十六 〔小島成齋教室、塙次郎之死〕
其七十七 〔柏軒與漁村之死〕
其七十八 〔貞固再婚〕
其七十九 〔澀江氏遷居弘前〕
其八十 〔澀江氏遷居弘前〕
其八十一 〔澀江氏遷居弘前〕
其八十二 〔成善在弘前之修學〕
其八十三 〔澀江氏周圍與五男專六就學問題〕
其八十四 〔小野元秀與山澄吉藏〕
其八十五 〔明治元年澀江氏周圍之動靜、四女陸之幼時〕
其八十六 〔陸之婚嫁、優善失蹤〕
其八十七 〔貞固遷移弘前、秩祿之削減與醫師之降級〕
其八十八 〔優善出奔江戶及其後〕
其八十九 〔專六成為山田氏養子〕
其九十 〔成善上京〕
其九十一 〔成善在東京及其就學〕
其九十二 〔縣吏優善〕
其九十三 〔成善與優善改名、剪髮〕
其九十四 〔五百上京、澀江氏在東京〕
其九十五 〔保之師範學校入學與同學〕
其九十六 〔貞固上京、海保竹逕之死〕
其九十七 〔師範學校學生澀江保〕
其九十八 〔優轉任工部省少屬、陸為長唄師傅〕
其九十九 〔保赴濱松上任、優辭官成記者、澀江氏周圍之動靜〕
其一百 〔況齋之死、保辭職入慶應義塾〕
其一百零一 〔枳園就任大藏省印刷局編修、保慶應義塾畢業後往愛知縣任職〕
其一百零二 〔愛知中學校長〕
其一百零三 〔保為京濱每日新聞撰稿〕
其一百零四 〔保就任攻玉舍及慶應義塾教師、保為報刊撰稿、五百病臥〕
其一百零五 〔優之死、五百生病〕
其一百零六 〔五百之死〕
其一百零七 〔五百婚嫁時之逸事〕
其一百零八 〔保入京濱每日新聞社、枳園之死〕
其一百零九 〔保移居靜岡、結婚。保與曉鐘新報及中江兆民〕
其一百十 〔保之上京與澀江氏之動靜〕
其一百十一 〔脩之死〕
其一百十二 〔保之現況〕
其一百十三 〔杵屋勝久〕
其一百十四 〔杵屋勝久〕
其一百十五 〔杵屋勝久〕
其一百十六 〔杵屋勝久〕
其一百十七 〔杵屋勝久〕
其一百十八 〔杵屋勝久〕
其一百十九 〔杵屋勝久〕
附錄一 澀江氏系圖
附錄二 日本年號西曆對照簡表
緒論/鄭清茂
大正五年(一九一六),鷗外五十四歲,辭去陸軍軍醫總監、陸軍省醫務局長等軍職,轉任文官,為帝室博物館總長兼圖書頭。此後約短短三年期間,除了照常發表雜文與短篇之外,鷗外主要完成了三部以幕府末期的儒者儒醫為題材的長篇:《澀江抽齋》、《伊澤蘭軒》、《北條霞亭》,終於把鷗外文學推上了頂峰。這時期的作品一般文學史仍然歸之於歷史小說類,但有些評家則稱之為「史傳」小說,以便與前此的中、短篇歷史小說有所區別。此外,如小西甚一則認為歷史或史傳的「史」所涉涵義過廣,所以應該另立「誌傳」一類(《日本文藝史》V,頁六一六)。其所謂誌傳之誌大概是承襲了「人物誌」之誌的用例。蓋謂僅限於誌人物而傳之之意。我在下面就採用誌傳一詞。
其實,無論用任何既有的文學術語都無法概括稱呼這些作品。說是歷史不像歷史紀錄,說是傳記不像傳記體式,說是小說更不像小說的虛構創作;可說是鷗外獨創的類型。在文學史上前所未見,其後也不見踵其武而來者。要之,在這所謂儒醫三部曲裡,作者即敘述者「我」,在敘述過程中,從頭到尾,公然直接一再出現。而以「我」的觀點,試著盡量客觀地呈現歷史人物的真實。在某種意義上,頗像新聞記者對歷史人物的「調查報導」,而不失其最重要的文藝本質。
其中的《澀江抽齋》公認是鷗外一生的代表傑作。鷗外身為明治大正年間的官僚文人,表面上為日本「文明開化」啟蒙運動的先驅;而在另一方面,卻隨著年齡的增加,反而懷念起小時候的漢學教育,不由得仰慕江戶時代武士的志節與儒者文人的風範。他在尋訪相關的歷史文獻過程中,好幾次遇到津輕藩醫官「澀江道純」與「抽齋」的名號,覺得是值得「親愛」、「敬愛」、「敬畏」的人物;經過多方多時的查證之後,才知《經籍訪古志》撰者之一的道純,就是蒐集古武鑑古江戶圖的抽齋。敘述者「我」又驚又喜,不禁這樣寫道:
我又這樣想著:抽齋是醫師,也是官吏。而且遍讀經學諸子等哲學方面的典籍,也讀歷史,也讀詩文集等文藝方面的書。他的行跡與興趣與我自己的頗為類似。不同之處只在古今異時、生不相及而已。不,不然。其實有一大差別,就是抽齋在文史哲各領域裡,寄情於考證之學,而達到了足以揚其名聲的地位;而我卻陷於駁雜淺薄的困境而不能自拔。面對著抽齋,我不得不感到慚愧。……假使抽齋是我同時代的人,我們兩人的袖子肯定會在小巷子的水溝蓋上摩碰過;他與我之間有志同道合的親近感。抽齋是能讓我感到親愛的人。(《澀江抽齋.其六》)
就是由於這種超越古今的奇緣際會、一種於我心有戚戚焉的認同親和感,鷗外為之驚喜而大為感動,或者應該說獲得了靈感與鼓勵,才開始了調查抽齋行跡的考證之旅。結果就是這本《澀江抽齋》。
這部不像傳記的所謂誌傳,雖然以《澀江抽齋》為題,所記述的對象卻不只抽齋一人。全書以抽齋為軸心,前半部敘述抽齋父祖的氏族系譜、抽齋的生前事蹟,同時旁及家族與師友多人的交往情形;後半部則完全屬於抽齋去世之後,敘述遺孀、子孫等人的境遇;直至抽齋歿後第五十七年,即大正五年,亦即《澀江抽齋》完成之年,才結束了全書。敘述者「我」的想法是:
依一般慣例,傳記大抵以其人之死而結束。然而景仰先賢的人,卻總禁不住想問其苗裔的情形如何。因此我雖已寫完了抽齋的生涯,卻猶不忍就此擱筆。我想在這下面附帶記述抽齋的子孫、親戚、師友等的境遇。(《澀江抽齋.其六十五》)
全書從一開始,「我」就帶著他的讀者,上下古今、東西南北,隨時到處,蒐集墓誌、傳記、年譜、雜記之類的書面文獻;尋訪抽齋的遺族與專家學者,徵求他們提供相關資料或意見;然後進行比對考證、去蕪存菁,以簡潔的筆法,加以書寫出來。所以有人戲稱這是一種「考證小說」。
本書所涵蓋的——或所反映的——時代,主要從幕府末期至明治年間,大約相當於整個十九世紀,在日本近代史上,可說是前所未有的動盪的大時代。無論在政治制度、文化思想、生活習慣、價值觀念等等各方面,都正在進行著東與西、新與舊、傳統與近代的衝突與磨合。《澀江抽齋》所寫的就是一群活躍於幕府末期的儒學、儒醫界——但幾乎已被歷史埋沒——的實際人物。這些人物都各具個性,尤其是主人公抽齋及其師友,如池田京水、森枳園、長島壽阿彌,還有抽齋的家族,如第四任妻室山內氏五百、次男優善(矢島優)、四女陸(杵屋勝久)、嗣子七男成善(澀江保)等腳色,在鷗外寧簡勿繁的筆端下,輪廓清晰,莫不栩栩如生、形象突出。然而,最突出的人物應該是敘述者「我」了,也就是作者鷗外本人。就是他這個「我」在書中處處出現的身影、刨根問底的認真態度,與「我猶彼也」的親和感,給人印象最為深刻。這在《伊澤蘭軒》、《北條霞亭》等誌傳小說裡,也都有同樣的傾向。
鷗外開始在報紙上連載《澀江抽齋》的大正五年(一九一六)一月,五十四歲。環顧日本文壇,自然主義運動已經衰微或變質,提倡所謂新理想主義與人道主義的白樺派,如武者小路實篤、有島武郎、志賀直哉等,繼之而起。同時另有各自為營的少壯派作家,如芥川龍之介、永井荷風、谷崎潤一郎、佐藤春夫等,陸續嶄露頭角,成為文壇的新星。至於兩位長輩大老夏目漱石與森鷗外,則在經過東方與西洋、舊與新的對立掙扎之後,似乎也各自找到了不同的出路。
留英而討厭英國的漱石,終於設法把東與西隔開,東是東、西是西,讓東西並行不悖。換言之,一方面仍然堅持西方反映現實的小說概念與模式,再不喜歡也要繼續創作《明暗》那樣的長篇虛構小說(一九一六年六月起連載);同時在另一方面,則「擬將蝶夢誘吟魂,且隔人生在畫村」(大正五年九月二十四日漱石詩),也寄情於漢詩與南畫的世界,藉以追慕東方傳統的詩情與禪心,而終於到了嚮往所謂「則天去私」的境界。
至於留德而愛上歐洲的鷗外,則設法超越——或不再斤斤於——東西方文明的對立,乾脆回到東方傳統裡去尋求存在的意義。雖然還是難免以西洋的眼光看待東方的問題,卻能以東方的傳統方式與態度泰然處之,而自己似乎並不覺得有任何矛盾。這種超然的態度不是無懈可擊。但是讓鷗外在其文學生命裡,總算找到了可以從容漫步的世界。
《澀江抽齋》的歷史時空與人物就是這樣的世界。在鷗外筆下「再現」的這個非今世今生的世界裡,鷗外也為日本文學創造了一個新的典型,即小西甚一所稱的「誌傳」體小說。這種體裁,在許多方面,與一般所認識或看過的近代小說幾乎背道而馳。可謂文學史上的異端。
有人推測,在完成了《澀江抽齋》等三部曲之後,鷗外還有計畫創作其他幕末儒者儒醫的誌傳,可惜天不假以年,享年六十而歿。我倒覺得,如果鷗外能多活十年二十年,他一定會突破誌傳的範疇,再創新招,另闢園地,對日本文學甚至世界文學做出更大的貢獻。
這就是森鷗外,一個日本近代文壇巨擘的文學人生歷程。
其一〔抽齋述志詩〕
三十七年如一瞬。學醫傳業薄才伸。
榮枯窮達任天命。安樂換錢不患貧。
這是澀江抽齋的述志詩。大概是天保十二年歲暮之作。他是弘前藩主津輕順承的定府醫官,當時已是近侍身份,卻被安排到柳島館邸去伺候退位隱居的前代藩主信順。自父親允成致仕、繼承家督以來,倏忽過了十九年。其間,十二年前喪母岩田氏縫,四年前失怙。現在與第三次所娶妻子岡西氏德、長男恆善、長女純、次男優善,一家五口住在一起。主人年三十七、妻三十二、長男十六、長女十一、次男七歲。宅第位於神田弁慶橋。俸祿三百石。但抽齋之所好,唯有潛心於研讀古代醫書,而無售其醫方醫術之念,因此除了俸祿之外,幾乎沒有其他收入。好在津輕家有秘方叫「一粒金丹」,特許澀江家製造販賣,倒是可以獲得若干利潤。
抽齋為人自奉甚儉。本來滴酒不沾,四年前扈隨前代藩主信順前往弘前,滯留在冰天雪地中,直至翌年,因而養成了晚酌的習慣。終生從不吸菸。不遊山玩水,偶而短期出門採藥而已。只是愛好戲劇,經常出入劇場,不過總是與同好之士買斷平土間,一起同往觀賞。這些連中號稱周茂叔連,聽說因為他們都是愛廉的人。
抽齋如何用錢呢?恐怕不出購書與食客二者之外。澀江家代代學醫,父祖手澤藏書雖然不少,但只要看看《經籍訪古志》所載書目,就不難推想抽齋為了買書,不惜花錢的情形。
抽齋家食客從未斷過。少時二三人,多時十餘人。大抵在諸多書生中,選出有才有志而不能自給者,讓他們在家裡寄食。
抽齋在詩裡提到貧字。到底貧到甚麼程度,從上面所述事實約略可以推測出來。乍見此詩,以為抽齋安於其貧,把自己的才能發揮在父祖傳來的醫業上。然而我卻不得不在這二十八字裡,看出藏在言外的抽齋的不平之鳴。試看一下就知道。第一句回顧「一瞬」間逝去了近四十年的歲月,而第二句以「薄才伸」承之,並不妥貼。伸字肯定是反語。其中應該隱藏著「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意思。第三句也一樣。作者雖說「任天命」,但似乎並未絕意於「榮達」。至於第四句,作者說「不患貧」而得「安樂」,也是反語嗎?應該不是。涵養已久,內有所恃的作者,屈身於窮困之中,其志雖然未伸,卻能自得其樂。
其二〔經籍訪古志〕
抽齋作了此詩三年之後,弘化元年,受聘為躋壽館講師。躋壽館是明和二年多紀玉池在佐久馬町天文台舊址設立的醫學校,寬正三年改由幕府管轄。抽齋當講師時,玉池早已過世,其子藍溪、孫桂山、曾孫柳沜,也都已物故,變成了玄孫曉湖的世代。與抽齋親近的桂山次子庭,在分家後,就在躋壽館中勤務。若對照當今的制度,抽齋的聘任可比帝國大學的醫科教職。與此同時,抽齋開始遵行節日登城的命令。繼之於嘉永二年,晉謁將軍家慶,獲得了所謂「目見以上」的身份。這時抽齋四十五歲,也許可以說終於伸其薄才了。然而貧窮彷彿依舊。嘉永三年以後,幕府賜予十五人扶持;安政元年又以講師職俸的名義加給五人扶持;每年歲暮可領賞銀五兩,但這些俸祿根本不足以應付隨著新的身份而增加的費用。聽說晉謁將軍那年,當時抽齋之妻山內氏五百不得不賣其衣類首飾來充當登城的費用。五百是在德亡之後抽齋所娶的第四個妻子。
我請中村不折先生把抽齋的述志詩寫成條幅,現在掛在起居室裡。我是在傾慕抽齋之餘,才求了這幅墨寶的。
抽齋不是廣為世人所知的人物。偶有少數人知道,是由於他是《經籍訪古志》的著者之一。才學博通的抽齋,除了本業的醫學之外,有許多有關哲學、有關藝術的著述。不過也有在安政五年去世前尚未脫稿之作。又有完成的書,只因當時刊印書籍不易,大都無法公之於世。
抽齋所著之書,生前印行的只有《護痘要法》一種。這是在種痘術尚未廣為施行之前,當時的醫界先覺為了恐怖的天花傳染病所寫的數種著作之一。抽齋此書是池田京水口授痘瘡療法的紀錄。除此之外,在此可舉的出版物,只有令人忍俊不禁的長唄曲子〈四海〉而已。但是當時作者顧慮到自己的體面,所以用他所捧的弦曲師富士田千藏之名刊印。現在就沒有這樣的顧慮了。〈四海〉至今仍是杵屋一派演唱的曲子之一。這也足以證明抽齋多方面的興趣。
然則稍為世上所知的《經籍訪古志》又如何呢?這是抽齋在考證學方面的代表著作,與森枳園合作而成。可是一直沒有上梓的機會。後來清國公使館的楊守敬得到了寫本,藉由姚子梁轉呈公使徐承祖。徐承祖為之作序而在上海加以刊行。那時所幸枳園還在世,擔任了校訂的工作。
因為有這本清國人代為刊行的《經籍訪古志》,所以抽齋才稍稍聞名於世。然而我不是因此而發現抽齋的。
從小我就有讀書之癖,買了不少書籍。我的薪俸多半進入了國內書肆、柏林與巴黎書店之手。可是我不曾訪求所謂珍本。有一次,讀了德國巴爾特爾斯所著文學史的序文,說他自己為了想讀更多的書,涉獵的都是廉價的版本;文學史引用的諸家著作大多屬於廉價的袖珍本子。我讀到此處,發覺殊域居然有同嗜之人而竊竊自喜。因此對於漢籍,我從來不講究甚麼宋槧本或元槧本。《經籍訪古志》對我並無所用。我甚至不記得著者是抽齋與枳園。
其三〔武鑑〕
我的發現抽齋可說是一種奇緣。我大學畢業後作了醫生,又變成了官吏。然而自小好作文章,不知不覺之間被加入了文士之列。近來為了文章的題材及其周圍的種種情況,養成了向過去德川時代搜尋人物事蹟的習慣,於是引起了檢閱武鑑的需要。
管見所及,我認為武鑑是窮究德川史不可或闕的史料。然而對外開放的圖書館並不收藏這種逐年發行的武鑑。這或許由於武鑑,尤其是早於寬文年間的同類古書,記錄諸侯之事謬誤百出,難於置信,所以才被人置之不顧。可是只要考慮到武鑑成立的背景,就會瞭解這類謬誤之多,其實其來有自,難於避免。好在可以根據其他書籍,並不難加以勘正。反正,謬誤歸謬誤,就其記載之全體而言,如想知道德川時代某年某月某人的一面,沒有更優於武鑑的史料了。我自己於是決定著手武鑑的蒐集。
在我蒐集的過程中,屢屢遇到蓋著「弘前醫官澀江氏藏書記」朱印的書。其中也有我買回來的。我這才知道有個姓澀江的弘前醫官,收藏了許多武鑑。
這期間產生了一個問題:武鑑到底始於何時,而現存最古的本子成於何時?要解決這個問題,不得不先給武鑑一詞下個定義,特別是哪幾種書才算武鑑而可以歸入其類?
首先,我以為諸如《足利武鑑》、《織田武鑑》、《豐臣武鑑》等後人重構之書必須除外。其次,《群書類從》所載「分限帳」之類也必須排除。這樣一來,時代較古者只剩下《馬印集成》、《大名家紋》、《館邸錄》之類,而逐漸形成了所謂江戶鑑一類;而所謂武鑑乃直承江戶鑑之後而來。
現在因為我還在蒐集中,對於武鑑相關的知識日日都在更新。就限於今日所知者而言,馬印集、或家紋集之類,在寬永年間已經出現,但當時的本子今已不存。所存者都是後來的改板本。只不過我想在這裡姑且提出一個題外的話題。那是在沼田賴輔先生的研究報告裡,以鎌田氏《治代普顯記》中的記載為最古的武鑑。沼田先生似乎有意把西洋特殊史料研究的紋章學在我國推展,正在進行日本紋章的研究。而且為此目的而涉獵武鑑時,發現了土佐鎌田氏所作寬永十一年一萬石以上諸侯的記載,就是《治代普顯記》中的一節。幸而沼田先生許我謄寫,我想在近日內對這節記載進行精細的考察。
那麼到現在為止,我所看到的最古的武鑑或其類書是甚麼呢?那是作於正保二年的江戶館邸錄。這是保存幾乎完整的板本。書末刻有「正保四年」四字。因為印有書名的封面已經遺失,所以有人任意在表紙上題了想當然耳的書名。這本書雖然刻於正保四年,其實是成於正保二年。書中有數條證據。試看其一:舉出歿於正保二年十二月二日的細川三齋,稱為三齋老;並介紹其館第為諸多宅邸的典範例子。這本書藏在東京帝國大學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