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琉球,看見東亞文明歷史文化的進程!
作為臺灣第一本面世的琉球史,《琉球的時代》不僅是我們認識琉球的起點,也引領我們思考臺灣的歷史定位。
琉球最著名歷史學者高良倉吉力作
「故事」網站創辦人涂豐恩專文導讀:《琉球的時代》最精彩,也具魅力的地方,在於作者將琉球放入了一個更為廣大的歷史框架中,極具說服力地論證琉球王國的歷史,是「透過對外交易的形式,和東亞史、世界史一同連繫並進的歷程;其範圍之廣闊,區區狹隘的『鄉土史』藩籬根本不足以容納其中」。
沖繩並非一開始就是日本一員。
在古琉球時代,沖繩是有別於日本的獨立國家「琉球王國」。
位於亞洲海洋中的琉球王國,它的全貌籠罩在一片迷霧中,彷彿一個神話般的世界。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古老的琉球王國曾建立宏偉的海上貿易路線,有過一段值得誇耀的輝煌文化。
在沖繩漫長的歷史過程中,古琉球所占的分量,遠比我們一般認知的還要更加重要。然而相當遺憾的是,就實際上來說,能夠供我們一窺這個時代具體形象的史料,可說少之又少,在僅存的史料當中,足以信賴的更是稀少至極。這個時代的歷史意義,和殘存的史料篇章完全不成比例。然而它是日本國家形成史中,一個獨一無二的重要關鍵。故此,儘管有著史料的嚴重制約,古琉球仍然是一個值得傾注心力探討其深遠意義的時代。
琉球最著名歷史學者高良倉吉的《琉球的時代:偉大歷史的圖像》,從琉球時代的傳說談起,直到1611年琉球被日本薩摩藩控制為止,敘事主軸著重於古琉球王國在什麼樣的形勢下創造了自己的歷史。他希冀以島嶼的古代歷史喚起今日「沖繩人」的自覺,強化「琉球人」意識。並能還「琉球」這個辭彙,以及它所包含的活潑多彩世界一個真面目。當然,更進一步希望能為現在還活著的沖繩縣民,取回「琉球」這個辭彙的詮釋權。
琉球與臺灣存在許多相似性,同樣都是海島國家並具有重要戰略地位,也同樣歷經被殖民時期,並在國家主權議題上存在情境相似的糾葛。觀看琉球的歷史,可讓我們回頭審視自己,思考我們自身的歷史定位。對於「臺灣」這個辭彙,我們是否也能自行掌握詮釋權?這個問題,需要更多元的討論。不妨先以琉球作為他山之石,從觀看他者的歷程裡,回過頭來審視自身。
作者:高良倉吉
1947年出生於沖繩。琉球大學名譽教授。專攻沖繩歷史研究,尤其是琉球史,特別是琉球王國的內部結構及其與亞洲交流的歷史,博士論文即為《琉球王國史的基礎研究》。
曾任沖繩史料編集所研究員、浦添市立圖書館館長、琉球大學教授等職。也曾擔任沖繩縣副知事、NHK大河劇《琉球之風》監修。
譯者:蘆荻
臺大歷史所碩士畢,大隱於市、靜觀紅塵流轉的癡人一枚。曹雪芹與劉姥姥的愛慕者,目前正致力於如何將茄子做出雞肉味的祕訣。譯有:野島剛《最後的帝國軍人:蔣介石與白團》和《台灣十年大變局:野島剛觀察的日中台新框架》、?村健司《站上十三億人的頂端:習近平掌權之路》、松田良孝《被國境撕裂的人們:與那國台灣往來記》。
導讀 東亞歷史中被遺忘的一塊拼圖:從民族國家中拯救琉球史 涂豐恩
序章 馬六甲
第一章 黎明期的王統
第二章 邁向琉球王國之道
第三章 大交易時代
第四章 御城的世界
第五章 尚真王的登場
第六章 琉球王國的確立
結 語 古琉球與現代
後記
還「琉球」一個本來面目――文庫版代後記
解說 站在海岬上的史家 與那原惠
東亞歷史中被遺忘的一塊拼圖:從民族國家中拯救琉球史
涂豐恩(「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網站創辦人)
二○一七年,臺灣的中學歷史課綱又經歷了一次變革。或許因為不像前一次的改革般,充滿強烈的意識型態色彩,這次調整不像以往那般引發激烈的衝突,相對而言,在媒體上受到的關注也比過去要少。唯一比較受到矚目的,大概是在這一次的調整中,課綱委員們決定,要將中國史放進「東亞史」的脈絡。
不過,什麼是「東亞史」?這個詞彙和概念,在臺灣過去的歷史教育與媒體上,似乎都還顯得陌生。可惜的是,隨著新聞風潮過去,大多數人似乎也不再去追問這個問題。其實,這個詞彙的內涵遠比表面上看起來複雜,也因此更值得我們關注—尤其當它即將登堂入室,成為臺灣歷史教育的一環。
在英語世界、或是歐美各地的大學院校中,「東亞」通常指的是中、日、韓三國,東亞系的研究與教學,也經常圍繞著這三個國家的社會、語言與文化—有時再加上西藏,以及在歷史上長期受到漢字與儒家文化影響的越南。這或許也是一般人在提到「東亞」的時候,最直覺的想像。
幾年前,中、日、韓的學者聯手編纂了《東亞三國的近現代史》(第二版名為《超越國境的東亞近現代史》),以共同編寫教科書作為政治外交的手段,也是冀望能為三國之間劍拔弩張的殖民與戰爭等歷史問題,找到一條和解的道路。這樣的嘗試是否成功,不是在此三言兩語能夠道盡的。不過,作為來自臺灣的讀者,我們不免要思索:在這樣的歷史敘述中,臺灣的位置在哪裡呢?或者換個方式問:對於臺灣而言,東亞究竟意味著什麼?而對東亞而言,臺灣又是什麼?
這讓我們必須回過頭來,認真地檢視「東亞」的定義。
以中、日、韓來定義東亞,固然看似簡便而符合直覺,卻未必能夠反映東亞內部的繁複錯綜。就例如在上述的三國共寫教科書中,我們不僅可以質疑何以臺灣缺席(或被缺席),也會注意到,所謂中日韓的韓國學者,指的不過是南韓—北韓成了被代表的對象。這樣有意或無意將某些群體消音、忽視或排除的做法,不禁讓人懷疑,所謂的共同編寫,是否真能達到他們理想中的歷史和解。
當然,國際政治有其現實的一面,三國共寫歷史教科書的計畫,當然也不可能全然置身事外。不過,如果從歷史的角度出發,我們也必須意識到,就是在今天中、日、韓三國國境之內,也曾經存在過不同的政治或社會群體。比如說,十九世紀以前的北海道,其實並不接受日本政府的直接管轄,而是當地原住民阿伊努人的天地;又比如在二十世紀,現代中國的土地上,曾經同時並存著許多個政權相互競逐;又像是在二十世紀中葉出現的滿洲國,有越來越多的歷史學者認為,它難以用傀儡國家或偽政權這樣一語概括,借用日本學者山室信一的話來說,滿洲國有如希臘神話中獅頭、羊身、蛇尾的怪物奇美拉(chimera),是個打破範疇、難以歸類的奇異存在。換句話說,如果只把東亞化約為中、日、韓三個現代國家,不但與現實政治有所抵觸,更沒有辦法捕捉多元而豐富的歷史情境。
這也是高良倉吉《琉球的時代》一書的意義。他在在要提醒我們,不能將當代所認知的日本,強加在琉球的歷史之上。正如他所寫道,這塊今天被稱之為沖繩的地方「並非一開始就是日本一員。擁有日本文化一環的文化、使用和日語同系統的言語,這樣一群人居住在沖繩的各個島嶼上,發展其獨自的歷史,最終在古琉球的時代,建立了有別於日本的獨立國家『琉球王國』」。也因此,他對於把琉球/沖繩與長崎、群馬等日本地方史等同看待的做法,「抱持著重大的疑問」。
高良倉吉是琉球歷史學界的重要學者。他從一九九三年自九州大學獲得博士,之後曾經在沖繩的不同文史機構任職,也長期任教於琉球大學,直到二○一三年退休,期間出版了大量關於琉球王國歷史的研究著作。
《琉球的時代》首次出版於一九八○年,此後也曾改版重出,至今已經超過三十年,屬於高良倉吉早期的作品,但他對琉球歷史的觀點,從中已經可見端倪。借用美國歷史學者杜贊奇(Presenjit Duara)的詞彙,高良倉吉念茲在茲,是要「從民族國家中拯救琉球史」。
儘管高良倉吉坦然承認,被日本併吞、納入國土(即所謂「琉球處分」)後的沖繩縣,無疑必須視為日本史的一環;但他也提醒我們,不能因此忽略或遺忘另一個同等重要的歷史事實,也就是,曾經,「琉球王國是與日本社會有所區別的獨立國家。」換言之,琉球歷史有它獨特的脈絡,需要被獨立對待。
但獨立不是孤立。《琉球的時代》最精彩,也具魅力的地方,在於作者將琉球放入了一個更為廣大的歷史框架中,極具說服力地論證琉球王國的歷史,是「透過對外交易的形式,和東亞史、世界史一同連繫並進的歷程;其範圍之廣闊,區區狹隘的『鄉土史』藩籬根本不足以容納其中」。這也是為什麼,在這本書中,高良倉吉選擇了一趟馬六甲之旅作為開場。琉球王國是一個商人的國度,琉球的歷史就是海洋的歷史,連結著東北亞的中國、韓國、日本,也連結著東南亞的海上之國,甚至也因此與遠自歐洲而來的海權國家產生了互動。隨著高良倉吉的解說,一幅世界史的圖像彷彿在我們眼前一步步展開,就像寫在琉球首里王城的「萬國津梁之鐘」上頭的那段話:
琉球國者 南海勝地 而鐘三韓之秀 以大明(中國)為輔車 以日域為唇齒 在此二中間湧出之蓬萊島也 以舟楫為萬國之津梁 異產至寶 充滿十方剎 地靈人物……
高良倉吉筆下,處處充滿著對這個曾經的「萬國之津梁」的熱情。不過,對於自己故鄉的情感,並沒有因此讓他喪失了歷史學者追求真相的本色。琉球早期歷史留下的資料極為稀少,其中又有不少虛實交錯的神話傳說,造成後來重構歷史的困難。學者一方面必須極富想像力,將蛛絲馬跡串連成言成理的故事,一方面又必須步步為營,避免將文獻史料所說的內容照單全收。高良倉吉屢屢像他的前輩—「沖繩學之父」伊波普猷—致意,因為在他看來,活躍於二十世紀上半葉的伊波普猷,在少有先行研究參考、手中材料也十分有限的情況下,竟然依靠著敏銳的直覺,在許多歷史議題上做出了令人信服的判斷。跟隨著伊波普猷的角度,高良倉吉也像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偵探,仔細地檢視琉球古代史的文獻,並一一揪出其中不合邏輯之處,毫不放過。藉由這種做法,他打破了不少代代相傳的英雄傳說,卻也給了我們一個更為清醒、更為持平的琉球早期歷史。
序章(節錄)
話說回來,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前來馬六甲呢?為這座海峽都市的滿身創痍感到同情、為過往伊斯蘭國家的榮耀遺跡消失殆盡而感傷不已,我之所以如此,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事實上,這塊土地曾經是與沖繩歷史間有著深深連繫的重要舞臺。距今大約五百年前,當時沖繩的交易使船就曾通過馬六甲,在當地進行商業交易。根據沖繩的外交文書集《歷代寶案》,天順七年(一四六三年),沖繩曾經派遣一艘名為﹁控之羅麻魯﹂的船隻,前往滿剌加國(馬六甲)。當時,琉球國王呈遞了一封咨文(類似現在的親書)給馬六甲國王,其內容如下:
琉球國王咨 滿剌加國王殿下
蓋聞交聘睦鄰為邦之要,貨財生殖富國之基;
邇審賢王起居康裕,深以為慰,
且敝邦與貴國雖出自西自東,禮信往來,未嘗少替。
曩歲復蒙厚惠,銘刻於懷;
茲者特遣正史吳實堅等,賚禮物詣前酬獻,以敘寸忱。
伏希少番亦有微貨載裝前來……令行屬早與買賣,回還利仗。須至咨者。
今開禮物
色段五匹 青段二十匹 腰刀伍把 扇三十把 大青盤二十箇
小青盤肆百箇 青碗兩千箇
右咨 滿剌加國
天順柒年捌月初肆日
控之羅麻魯
恭字號差正使 吳實堅
副使那嘉明泰 通事田泰 鄭傑
這封文件中的琉球國王是尚德,馬六甲國王則是自始祖拜里米蘇拉數來的第六代,曼蘇爾‧沙阿。
咨文的大意是:「國家間的友好關係,對兩國而言乃是至要之事,交易則是令國家豐饒的基礎。聽聞馬六甲國王您身體康泰,敝人誠感欣慰之至。貴國馬六甲與我國琉球,在地理位置上相隔雖遠,但迄今卻始終一直保持著相互交流的關係。先前承蒙閣下厚意,敝人由衷感謝之至。此次謹遣正使吳實堅前往貴國,攜帶致贈閣下之禮物,並傳達感謝之話語,還請您務必海涵。又,使船前往貴國之際,亦會載運些許交易之商品;在此還望交易順利進行,不至於延滯,以便使船得趁季風順利歸國,在此謹感謝您的關照。」色段、青段是中國產的高級絹織物,腰刀(日本刀)、扇子是華麗且精雕細琢的日本產品,大青盤、小青盤、青碗是中國製的瓷器,這些全都是給馬六甲國王的禮物。有點遺憾的是,為了在馬六甲進行交易而在船上所積載的商品,其內容如何,在這裡並沒有記述。另一方面,控之羅麻魯號的乘員,當然不只是正使吳實堅以及副使、通事(通譯官)等四人而已;據估算,上面大概載有一至兩百名水手及兵員(防止海盜侵襲)。
《歷代寶案》所收錄的文件中,展露馬六甲與琉球之間交流的最古老文件,即是上述的咨文;不過從文中可以明確看出,琉球和馬六甲的關係,毫無疑問從更早以前就已經開始了。
從《歷代寶案》來看,在控之羅麻魯號後,天順八年(一四六四年)琉球又以讀詩為正使,派遣船隻前往馬六甲,成化元年(一四六五年)遣正使阿普察都,成化二年再遣正使讀詩,成化三年遣正使沈滿布,成化四年遣正史安遠路,成化五年遣正使阿普斯,成化六年遣正使安遠路,成化八年遣正使王達魯,同年又遣正使沈滿志,每年幾乎都有琉球的使船往來馬六甲之間。另一方面,從馬六甲致贈琉球的禮物與親書,則分別在成化三年、五年、六年、十六年(該年有兩封親疏)各自抵達(東恩納寬惇,《黎明期的海外交通史》)。
在其他咨文裡,琉球國王盛讚馬六甲「舟航不遠萬里而來,樂善之人所愛,四方商旅雲集」,馬六甲國王也對琉球的親睦深感愉悅,厚讚為「四海之內皆兄弟」。
後記(節錄)
迄今為止,關於古琉球的研究大致可分為兩個潮流:其一是以古謠集《思草紙》(全二十二卷)為中心,對宗教、政治、文化等內部問題進行掌握,代表人物是伊波普猷。另一派則是以外交文書集《歷代寶案》的考證為主軸,追尋對外關係、對外交易的狀況,這派以東恩納寬惇、小葉田淳的成果為代表。
這兩種類型的研究,在典籍史料的性質、歸納與運用方法上都有著明顯的差異,好比說,前者是採取「民俗的方法」,後者則是採取實證主義史學的方法;又或者說,相較於專注古琉球內部問題的前者,後者則是以外部問題為研究主軸;但不管何者,都在古琉球的詮釋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本書的目的,就在參照此兩潮流的成果,將古琉球的內部與外部合為一個歷史形象,介紹給讀者大眾。故此,打從執筆本書開始,我就不是以所謂的「學術書」為目標,而是盡可能保持一種近似大眾讀物的風格。我之所以儘量避免引用各史料的原文,而是採用口語譯和意譯,也是出於這樣的考量。
另一方面,雖然本書的用意在於展現歷史的大致流向,但卻不僅僅是為了撰寫一部古琉球的通史而寫。為了展現被編入日本社會以前的琉球王國重要性,本書以陳述它在怎樣的形式下創造了自己的歷史為主眼;儘管在這個時代還有許多令人意猶未盡的問題值得大書特書,但能說到現在這樣一種程度,對我而言已是相當滿足了。
在沖繩漫長的歷史過程中,古琉球所占的分量,遠比我們一般認知的還要更加重要。只是相當遺憾的是,就實際上來說,能夠供我們一窺這個時代具體形象的史料可說少之又少,在僅存的史料當中,足以信賴的更是稀少至極。所以,我們也只能仿效《印度古代史》的作者寇山比(Damodar Dharmananda Kosambi)博士,利用殘存的貨幣磨滅量進行統計處理,試圖找出古代印度經濟與商業進程的氣魄,在正確驅使有限的史料下,去直面並挑戰古琉球的形象了。不消說,這個時代的歷史意義,和殘存的史料篇章完全不成比例。《魏志倭人傳》流傳的女王卑彌呼,之所以能引發無數史家展開龐大的邪馬台國論爭,也是因為它是日本國家形成史中,一個獨一無二的重要關鍵。故此,儘管有著史料的嚴重制約,古琉球仍然是一個值得傾注重大心力、意義深遠的時代。展現我心中的這種氣魄,也是本書執筆之際的一個重要目的。
迄今為止,我有很多機會在各地大學教授沖繩歷史,也有很多機會在各種講座與集會中,演講有關沖繩歷史的種種。每次在做這方面的演講時,我都希望有一本能夠作為談話前提、提供預備知識,讓人更加容易理解的書籍;在執筆撰寫本書之際,這個念頭也始終揮之不去。因此,雖然還不是很充分,但為了因應這個目的,我也投注了相當多的心力。
我在撰寫本書原稿的同時,也想了很多很多要寫在後記裡的東西;可是一旦書真的付梓,卻又感覺寫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結果終究只能把那些擺架子的文章統統放棄。「不自覺的存在是最悲慘的」,鄉土的先進們這樣說著;明明我也清楚感受到了對沖繩真正的愛情啊……
迄今為止,我得到了許多優秀前輩與友人的賜教。儘管在此無法一一列舉所有人的姓名,不過在這當中,我想特別感謝啟發我在古琉球研究領域的視野,並給予我種種教誨的安良城盛昭先生(時任沖繩大學校長)的恩德。和田久德先生(時任御茶水女子大學教授)的精心著作《明實錄之沖繩史料》在本書執筆之際也幫上了很大的忙,在此一併載明。對於大力協助本書誕生的大城立裕先生(作家),以及筑摩書房的加藤雄彌先生,我也在此由衷致上最深的謝意。
還「琉球」一個本來面目
當沖繩在美國直接統治下的時候(一九四五—一九七二),美方經常會使用「琉球」這個辭彙。在他們的安排下,設立了琉球政府與琉球銀行、琉球水道公社、琉球大學,同時也廣泛使用「琉球住民」、「琉美親善」之類的稱呼。這些都是為了將沖繩劃出日本的非日政策的一環,同時也是在冷戰下,為了確實保住作為軍事戰略據點的沖繩而採取的一種手段。與之相對地,反對美國統治、尋求回歸日本的勢力,比方說沖繩教職員會、沖繩縣祖國復歸協議會、沖繩大眾黨等,則是有意識地在使用「沖繩」這個稱呼。一言以蔽之,在美國的統治下,「琉球」和「沖繩」是對立的。
即使在沖繩於一九七二年五月十五日回歸日本以後,在沖繩縣民間談到「琉球」,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與猶豫感。簡單說,這個詞就好像沾上了美國統治的黑墨一樣,洗也洗不掉。一九八○年出版的本書,大膽地取了《琉球的時代》這個書名,結果就如同預想一樣,有許多研究者和縣民紛紛表示不滿,批評說「為什麼要使用『琉球』這個標題?」
不過,我的意圖正是要還「琉球」這個辭彙,以及它所包含的活潑多彩世界一個真面目。換句話說,我希望能為現在還活著的沖繩縣民,取回「琉球」這個辭彙的詮釋權。擁有王國的體制,和亞洲諸國與各地區活躍地交流,並且蘊育出獨自的文化;「琉球」這個辭彙,正是這個時代歷史形象的鮮明提示。故此,這本書的標題,無論如何都必須取名為《琉球的時代》。
站在海岬上的史家/與那原惠(紀實作家)
記得初次閱讀《琉球的時代》,是在「筑摩books」剛出版這本書不久的時候。當時那種先是驚訝,而後心頭洶湧澎湃的記憶,至今依然難以忘懷。當我屏住呼吸一口氣讀完整本書,掩卷之際,在我的眼前,彷彿浮起了琉球清晨的海景。面向那片海洋,不知何時我已開始輕輕划起了一葉扁舟……
「古琉球」,被日本納編以前的琉球王國時代;娓娓敘述這段漫長歲月演變的本書,以一本前所未見的「琉球史」之姿閃耀登場,並改變了之後琉球史研究的整個方向。它不只從內側的視點來觀察琉球這個王國,更將它放置在亞洲的茫茫大海中,透過各式各樣交錯的視線,來展現出一幕幕充滿活力的精彩戲劇。
這本書之所以會讓人覺得是「屬於我們的故事」,是因為它在大量採用史料、冷靜檢證之餘,還為了通俗易懂而竭盡心力。即便在沖繩處於困難的時代,我們的先人還是為琉球史研究打下了堅實基礎,並留下許多珍貴的成果;只是,這些東西大部分都相當專業,也很艱澀難解。正因如此,《琉球的時代》以一本用「我們聽得懂的話」寫成的書之姿登場,其意義可說非比尋常。
透過本書,我得以和琉球這個國家的整體面貌,以及生活在其間的琉球人相會。流傳下來的故事,還有他們呼吸的節奏;激烈的攻防,還有或喜或悲的聲音;面對危機時的苦惱歎息,還有挺身而出、充滿智慧的議論場面。這些種種伴隨著琉球的風景,彷彿觸手可及般地傳達到了我們眼前。
我是聽著生在首里的父親,講述我們家族的足跡長大的。我們家是侍奉王府的官員家族,家中也有人曾經擔任過進貢船的副使、航渡中國;當王國瓦解後,家裡也有人陪著被命令移居東京的國王,一起前往東京過日子。我總是歡欣雀躍地聽父親講這些故事。
在父親誕生的大正初期,首里城已是一片荒蕪。父親總是會對著那座被鬱鬱蒼蒼森林所包圍的城垣,告訴我好多好多的故事。昭和初年首里城得到了修繕,可是在那之後父親便遠赴東京了。緊接著在沖繩戰役中,首里城遭到了徹底毀滅;儘管父親講的家族故事充滿戲劇性,但卻已經沒有什麼辦法確認它的真實與否了。
父親的故事在我感覺起來,就像流過首里一帶的細細水路般悠悠漫長。儘管因為沖繩戰役變了模樣,但在首里的地下,應該還是留存著王國時代的水脈吧!但是,明明如此,卻無法看見那水流的存在。就是這種令人焦急的感覺。這時,出現在眼睛一眨不眨、仔細找尋那細細水路的我面前的,就是這本《琉球的時代》。我感覺眼前頓時一片豁然開朗。讀完這本書的時候,我彷彿能夠感受到琉球廣大的「海」;在那裡,可以清楚看見祖先們的身影。
然後,我也注意到,這本我翻來覆去、反覆讀過無數遍的《琉球的時代》,並不只是為了敘述遙遠古琉球時代發生的種種而已。琉球/沖繩,自本書暫時畫下句點的時代以來,又歷經了許多次的危機。一六○九年隨著島津氏的入侵,被納入幕藩體制的一員,幕末受到西歐列強的覬覦,最後在一八七九年遭到明治國家廢除王國體制,改設置沖繩縣。接下來是淒慘至極的沖繩戰役,以及長達二十七年的美國統治時代。然後是持續到現在的美軍基地問題。一個又一個的難題,不斷地洶湧而來。無論這是不是琉球人/沖繩人所期盼見到的命運,但古代的人們,其實也同樣在挺身對抗困難的事態。
正如作者高良倉吉先生所陳述的那樣,單靠「鄉土史」的框架,說到底並不足以掌握並理解古琉球時代,而是必須要將它和東亞史、東南亞史,乃至世界史的動向加以交織才行。換言之,現代沖繩直面的苦惱,其實過去的琉球人也曾經體驗過。更進一步說,對現代日本社會而言,使用卓越外交技術縱橫各地的琉球人,他們的足跡確有值得學習之處;而了解沖繩之所以擁有現在這種性格的背景,也有助於尊重日本各地的獨特性。
我相信,高良先生一定是為了傳達如此強烈的訊息,才執筆撰寫這本書的。抱持著有一天終會和這位史家相遇的心願,我又興奮地閱讀了《沖繩歷史論序說》與《琉球王國的構造》。這兩本作品儘管是研究類書籍,但它的論點鮮明、清晰,使用史料的嶄新手法,以及充滿活力的陳述方式,在在擄獲了我的心。
在《亞洲之中的琉球王國》裡,有這樣一段話:「歷史,是現在活著的人們投向過去的目光,同時也必然是對於過去人們那種鮮明生動的戲劇表現,抱持深深敬畏的一種作用。」然後又說:「就如同現在的我們一樣,創造歷史的人們也是生活在光和影之中,有血有肉的人們。這些人的足跡,就位在我們觸手可及之處。」
讓生活在過去遙遠時代的人們,能夠更加貼近如今活著的我們,這就是歷史學家最終所要擔負起的角色。而高良先生是透過綿密的史料精查、多角性的檢證,以嚴密的姿態,貫徹了這樣的精神。
攤開地圖,我們可以清楚發現,沖繩乃是以九州南端為起點、畫出一條拋物線直抵臺灣,這一長串島鏈當中的一環。有些人稱這些島嶼為「弓狀列島」,另外有些人則稱之為「花綵列島」。橫亙屋久與種子兩島以南、奄美大島以北的吐噶喇海峽,其位置大約與生物學者所稱的渡瀨線相當,以其為分界,南北之間的動植物群像有著極大的變化。大體來說,沖繩是由以漂浮在北緯二十七度線附近的伊平屋島為限,直至得以用肉眼遠望臺灣的與那國島,大大小小六十餘座島嶼(其中有三十九座島嶼為有人島)所構成的(不過,孤懸在奄美大島西方海上的硫黃鳥島也是屬於沖繩縣)。整座群島的總面積大約是兩千兩百五十平方公里,和佐賀縣、神奈川縣差不多大小,在全國都道府縣中,大約算得上是前四、五位。
當我們要列舉這塊土地的特徵時,首先不能不提起的,便是它那位屬於溼潤亞熱帶海洋性氣候的地理特性。沖繩的年平均氣溫為二十二點三度,年溫差約在十到二十度之間,即使到了冬天,也很少降到十度以下,破十度就已經是足以上新聞的程度了;既然如此,那當然也不會降雪。雨量每年約兩千毫米上下,溼度達到年平均百分之七十五,但因為年中風速頗強,所以比想像中還要來得清爽。
沖繩的第二項特徵,便是它的島嶼社會性質;日本唯一全由島嶼構成的縣即是沖繩,這一事實透過這種社會性質,清楚地呈現出來。中國人古來便稱沖繩為「琉球三十六島」;這個「三十六」並非指琉球真由三十六座島所構成,而是和東山三十六峰、閩人三十六姓的用法相似,以此數字來形容其「多」。這個稱呼的確掌握住了沖繩身為島嶼社會的特質。這種島嶼性特徵,乃是讓沖繩得以和其他地域產生區分、擁有一定獨特性的天然條件,這點也相當值得留意。
第三項特徵,則是沖繩獨特的地理位置問題。以沖繩為中心向四方眺望,往北是日本、朝鮮,往西是中國,往南跨越巴士海峽,則能與東南亞相連繫。一八五三到一八五四年間,由培里率領的黑船敲開鎖國日本門戶,在其前往浦賀之前,曾經順道路過那霸。培里前後一共五次來航沖繩;他認為,若是德川幕府不接受合眾國政府的開國要求,那美國便有必要在遠東地區尋求一個據點落腳,而其中最適合的地點之一便是琉球。他將這樣的建言,呈給了當時的美國總統。另一方面,戰後的美國在評及沖繩獨特的戰略重要性時,不只稱之為「太平洋上的要石」(keystone of the Pacific),還將這樣的文字大大寫在了當地的車牌號碼上。這兩個插曲,在在暗示著沖繩在軍事、戰略觀點上,所具有的地理位置特徵。
沖繩從一月下旬到五月中旬,可以看見處女座角宿一、長蛇座、射手座等星座,在夜空中美麗地閃爍著;在它們的正下方,可以清楚看見宛若自水平線冉冉升起的十字架的南十字星身影。過去被南海洋面上旅行的船員當成是航海指針的這顆星,在沖繩也能清楚望見;這點在我看來,也是明確象徵著沖繩的獨特地理位置。
﹝註﹞居住在今歸仁村的村上仁賢牧師,為了親眼確認在沖繩也能望見南十字星,於是在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九日半夜,在夫人陪同下登上了附近的乙羽岳(海拔兩百八十九公尺)。然後,他在射手座的正下方、清澈的南國夜空與水平線接壤之處,確認了他的目標—南十字星,正閃爍著美麗的光輝。感動不已的牧師,於是以〈我在山原看見了南十字星!〉為題,向當地的迷你漫畫誌《山原》做了這樣的報告。
在東亞占有獨特的地理位置、為溼潤亞熱帶海洋氣候所籠罩的島嶼地區――這就是形成沖繩歷史之母的舞臺。沖繩的歷史在這舞臺上誕生,然後歷經無數迂迴曲折、逐漸成長。
結語(節錄)
古琉球與現代
古琉球的意義
最後,就讓我說說我所理解的古琉球意義,來為本書畫下句點吧。
關於古琉球的意義,第一個必須列舉出來的就是:它是直到如今仍然在發揮作用的沖繩地域獨特性中,最關鍵也是最主要的歷史要因之一。換言之,古琉球,就相當於沖繩地域獨特性誕生的原點。
當某個地區經歷長期歷史演變,終於成為獨立國家的時候,其影響絕對非同小可。一個地區作為國家統合起來的時候,就意味著這個地區存在著某種自我完備的性質。在社會、文化、政治、經濟、思想各層面,一方面受到外來文化的強烈影響,另一方面又賦予了「古琉球」獨有的特徵,這樣的作用總合起來,展現的成果就是琉球王國的建立。這個國家獨立、自我完備的地區,以一六○九年的島津侵入事件、一八七九年的琉球處分為契機,被編入了日本社會。但是,它在編成的範疇上有著重大的侷限,且在編成後依然保有相當突出的特徵;之所以如此,最基本的要因,就是在編成作業以前,已經存在了古琉球這個基礎明確的時代。NHK全國縣民意識調查中所見的沖繩地域獨特性,當然也表明了現今沖繩縣民的意識,但形成這種意識的要因之一,就是一路迂迴曲折的歷史進程,而決定這種進程的原點,就是古琉球這塊橫亙其間的重要里程碑。
古琉球第二個重要的意義,就是它乃是形成我們今天所稱「沖繩」這一地域概念的時代。因為這點隱藏在琉球王國形成史的背後,所以常常容易看漏,但卻是非常重要的一點。儘管奄美地方隨著島津侵入事件被割讓,成為薩摩的直轄地,但在古琉球時代,卻是不折不扣的琉球王國版圖,也是琉球社會的一員。直到現在,它基本上仍是沖繩文化圈(琉球文化圈)的一環。奄美地方與現在的沖繩縣統合為一,正是在古琉球的時代。
從吐噶喇海峽以南到臺灣島之間的東海,當這一連串弓狀相連的島嶼和地域,各自零星發展自己的歷史時,琉球(沖繩)不過是個地理概念罷了,至於明確的地域概念等等,則是一概付之闕如。然後,伴隨著三山抗爭、兩尚氏王朝的展開,統合為一個地域、與他者截然不同的琉球(沖繩)成立了。隨著地域支配的進展,支配著北起奄美、南到與那國島各島嶼地域的階級國家—琉球王國—被確立下來;同時,確定琉球(沖繩)作為一個地域的動向,也就此定了下來。
由於古琉球的國家,並沒有為了擴張版圖而越過沖繩文化圈(琉球文化圈),對南方臺灣與北方的種子、屋久諸島進行侵略,所以它所支配的對象,就僅限於沖繩文化圈(琉球文化圈)。正因如此,這個國家的成立,就意味著沖繩文化圈(琉球文化圈)被統合為一個完備的地域。除了奄美地方以外的地域,至今依然深藏著古琉球的傳統,並在現今的沖繩,持續發揮著它獨特的個性。
第三個意義,是關於沖繩歷史的理解。古琉球的歷史,是沖繩內部展開的王國形成史,透過對外交易的形式,和東亞史、世界史一同連繫並進的歷程;其範圍之廣闊,區區狹隘的「鄉土史」藩籬根本不足以容納其中。為了理解古琉球,我們就必須放眼東亞史和世界史才行;而在此同時,我們也可以透過古琉球,對東亞史和世界史的動向加以認識。要討論某個時代的歷史,與包覆其外的國際環境之間的交互關係,古琉球可以說是典型的範例;不過,雖然程度有差,但對整個沖繩歷史的過程,其實都可以用同樣的方式加以著眼。
之前,安良城盛昭就曾從沖繩史的視點出發,就戰國動亂期到近世初期的時期(幕藩體制成立前)、明治維新期、敗戰後的變革期等三個重要時期,探索沖繩在日本社會中的特殊位置,從而得出了一個結論:在這些時期當中,沖繩歷史「展現了日本歷史某種層面的本質」(《新.沖繩史論》)。的確,在上述三個重要時期,分別發生了島津侵入事件、琉球處分、放棄沖繩施政權(納入美國直轄)這三起對沖繩歷史具有重大意義的事件,並大大左右了沖繩的歷史命運。沖繩歷史發生的事件可以擴及到日本史;反之,從沖繩歷史中,也可以析出日本史「某種層面的本質」。這樣的態度,足以讓我們和夜郎自大的「鄉土史」告別,並且更加接近沖繩歷史豐富多彩的世界。
沖繩歷史,並不僅是日本的某個地方史。正如伊波普猷常說的話,對這段歷史不斷正確深掘的話,就能探出它和日本史、世界史相連的「泉源」(價值)。將如此有意義的歷史流傳下來的先人,他們的勞苦至少對我來說,是多麼值得驕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