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怎麼一回事,告別總是艱難的,
無論是要告別想告別的與該告別的。
畢竟那是一種哀悼的工作。
《告別的年代》,串起了三代人的共同回憶,一個家族的歷史,一個種族的集體記憶
大馬的錫埠,三個時空交錯下的杜麗安
媲美馬奎斯《百年孤寂》的馬康多小鎮、張愛玲孤島時期的上海怨女!
● 第一個杜麗安,說: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個年代。
愛念依舊,而你不是他,你只是另一個人在我心底徘徊不去,深深繾綣的替代品。
杜麗安望著葉望生的肉身,一場遊戲一場夢,思緒在無數個錯錯落落的葉蓮生與葉望生之間兜兜轉轉,像在十幾年的歲月裡往返來回。歲月匆忙,卻讓人感覺恍若前世,恍惚今塵,何以今天再遇見蓮生。而自己已嫁作他人婦,還要牽著懷了葉望生的孽種的繼女。一段等待已經有了幾十年,但人世間的滄海桑田,錫埠的繁盛興衰,國家政治與種族的糾纏不清。這段時間,已經足夠一場轟轟烈烈的愛,塵埃落定,化作春泥,以供明日相思。
●● 有另一個杜麗安,眾稱「麗姊」,住在五月花的301號房,與「你」相依為命,與一群年華老去的老娼義結金蘭。她出賣自己的肉身,儼然在黑夜暗巷中慈航普渡那些在欲海中浮沉的幽靈。母親死後,五月花風光不再,有一個女人悄悄潛入。204號房內,瑪納的體味;迴旋婉轉的樓梯,母親的體味殘存在空氣中。而你去見了J。
●●● 有第三個杜麗安,筆名叫「韶子」,是《告別的年代》的作者,國中畢業生,一個業餘、早慧的小說家,但江湖中人尊稱她為「麗姊」。21歲那年發表了中篇小說《失去右腦的左撇子》,因在國外得獎而備受囑目。引起第四人稱的注意。而杜麗安/麗姊/韶子的英年早逝,留下了一本備受爭論的《告別的年代》。
因此,讀者、報社、評論家、出版社向文壇告急!!請協助尋找:
精裝本,鏽綠色外皮,燙金楷體字,書頁受潮發黃,
沒有扉頁、版權頁、書名頁、出版者、作者,
頁碼從513開始的《告別的年代》
故事從513開始,
你一直以為這是一種正在消失中的歷史語言,一種適合為祖父輩撰寫傳記的文字。
然而從513頁開始的書,讓你感到怪異。你忍不住翻開書的最後一頁……
而這本像磚頭一樣厚重的書,被擱在圖書館裡最低層,而且是最靠牆的,彷彿停放在時光的深處。那角落最惹塵,也最容易被遺留或忽略。
可是現在你覺得它一直沉默地伫候,
為的也許是有一天被你發現──
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花蹤文學獎得主,馬華旅英小說家黎紫書的文學創作轉捩點,萬眾矚目,最受期待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告別的年代》以一部既無開端亦無終結的歷史大書為引子,
一個企圖在書中尋找「父親」的青年,展開全書故事的序幕,從此青年身不由己地捲入了時光隧道,在過去與現在間,展開了一場離奇的尋父之旅。
《告別的年代》在「小說中的小說」中,一層一層地開拓出故事的縱深度,
展開了真實與虛構、現實與夢幻,個人與家族交織的多方向書寫,
以不同質感的語言穿插於不同的時空,編寫出一闕南洋土地上的魔幻寫實之歌。
黎紫書寫活了一個舊時代,那因錫礦開採而繁榮起來的大馬華人市鎮「錫埠」,箇中風土人情,市街景觀,人的欲望流布,愛恨情仇,也再現了中馬華人與香港通俗文化影響的深刻關聯。
不同時空的故事與人物被「大書」串聯起來,充滿尋覓、躲藏與發現,
蘊涵了21世紀華人作家與華文書寫的流離的哀愁與生根的意志。
黎紫書以同姓名但不同人物的三位女主角,作為本書情節鋪陳及其創意形式,小說的後設創作架構、文學隱喻與政治暗喻、老練的說故事技巧,可視為近年來華文長篇小說的一大佳作。
書評、推薦
這是紫書對自己的挑戰,也是對「長篇」和想像力的挑戰。那些落日般的歲月,挾帶著詭譎如基因密碼與血色般起死回生的新鮮,撲面而來。於是,我看到了文字後面作者那一雙不同尋常的、超越了年齡和時光的奇異的眼睛。
──蔣韻(知名作家)
在文學條件異常貧瘠的馬華文壇,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黎紫書都是個奇蹟。在馬華文壇,她之崛起是因為她以二十餘歲之齡、在短時間內連續獲得國內外(尤其是馬來西亞與台灣)的文學大獎(尤其是花蹤文學獎與聯合報文學獎)。……這種傳奇性是確實的,可能也是自有馬華文學以來最大的傳奇。顯然她在文學上具有非凡的天分,也許曾在創作上下了不少功夫。從她已發表的作品來看,她對當代中文小說(不論是中國大陸、台灣、香港、留台)的技術與風格是嫻熟的、對人性的曲折隱微,也有相當深入的洞察。
──黃錦樹(知名作家,暨南國際大學)
《告別的年代》這樣的一部「大書」(不是就字數而言,而是就立意而言),而又用了虛實互涉(或曰後設小說)的手法,讓書中人物都在追求、閱讀和合寫一部同樣稱為《告別的年代》的「大書」,似乎就是把馬華文學的整個歷史,以《告別的年代》這部既屬虛構也屬實體的長篇小說建構起來,並加以承載。饒有意思的是,小說中多次提到,這部傳說中的《告別的年代》很可能被置放於圖書館一個偏僻的書架的「最低層」、「最靠牆」的位置。「那個角落最惹塵,也最容易被遺忘或忽略。」黎紫書所想像的馬華文學,不得不採取這樣的「邊緣」位置,以被忽略或遺忘但卻終有一日會被重新發現的姿態,以一部包羅萬有、虛實兼容的「大書」,去見證自身在時光中的存在和不滅。
──董啟章(知名作家)
《告別的年代》是一本發問之書。它也嘗試提出答案,但答案總是多於一個,而且沒有終極對錯。重要的還是問題本身,也即是為甚麼要問這樣的問題,和為甚麼要這樣地問。
馬華女性書寫第一人
──鄭樹森(美國加州大學榮休教授)
黎紫書筆下那個「宛然的昔時」,像老屋水池裡的太湖石、金魚、佈灰的袋蓮、波光閃閃的倒影曲徑迷宮。流年自壼嘴傾出,輕手輕腳,無煙火氣,背後的筆力卻讓我懍畏。我覺得這本小說,或可視作某種失傳小說技藝的活生生復現,華麗的戲台從不可能的虛空被洶湧創造出來。作為讀者,我覺得無比幸福;作為同代華文小說創作者,我覺得她是屈指可數,頂級的,恐怖的對手。
──駱以軍(知名作家)
他們一致推薦
中國時報.開卷周報
王德威(美國哈佛大學)
宇文正(知名作家,聯合報副刊主任)
張貴興(知名作家)
張錦忠(中山大學)
陳大為(知名作家,台北大學)
黃錦樹(知名作家,暨南國際大學)
楊照(知名作家)
董啟章(知名作家)
詹宏志(PChome Online董事長)
蔣韻(知名作家)
鄭樹森(美國加州大學榮休教授)
駱以軍(知名作家)
鍾怡雯(知名作家,元智大學)
作者:黎紫書
原名林寶玲,1971年生,是近十年來馬來西亞最被看好的華文作家之一,24歲時便奪下第三屆花蹤馬華小說獎首獎(1995年),之後接連連得獎,是自有花蹤文學獎以來,獲得花蹤大獎最多的馬華年輕作家。同時她也受到了台灣文壇的肯定,兩次獲得聯合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2005年同年獲第二十七屆聯合報文學獎短篇小說評審獎、第二十八屆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評審獎。
以天才女作家之姿在文壇嶄露頭角的黎紫書,被出版人詹宏志譽為「夢幻作家」,更於1999年將她的作品首度引進台灣,讓讀者得以接觸到她的作品。
黎紫書現旅居中國大陸與英國兩地。已出版著作有:長篇小說《告別的年代》;短篇小說集《天國之門》、《山瘟》(麥田)、《出走的樂園》(廣州花城);微型小說集《簡寫》、《無巧不成書》(寶瓶文化)、《微型黎紫書》;散文《因時光無序》;個人文集《獨角戲》,以及編著花蹤文學獎回顧集:《花海無涯》。
序/黃錦樹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後記/想像中的想像之書
附錄/為什麼要寫長篇小說?──答黎紫書《告別的年代》 董啟章
序/艱難的告別/黃錦樹
在文學條件異常貧瘠的馬華文壇,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黎紫書都是個奇蹟。在馬華文壇,她之崛起是因為她以二十餘歲之齡、在短時間內連續獲得國內外(尤其是馬來西亞與台灣)的文學大獎(尤其是花蹤文學獎與聯合報文學獎)。而她既不是本地大學生、留台生;她的學歷並不高,沒有大學學歷,很長的一段時間她的本職是記者,卻能在兩地頻頻得獎。黎紫書的傳奇性,〈黎紫書現象〉有淋漓盡致的表達:
經過結算,由第三至第七屆花蹤,黎紫書摘走的獎項計有:三屆馬華小說首獎、四屆小說推薦獎、一屆世華小說首獎、一屆散文首獎,以及一屆散文佳作獎,而且連續五屆從不落空。
……
由初試啼聲一鳴驚人,到連中三元,到三連冠,到四連霸,到衝出馬華奪得世華小說首獎,花蹤似乎為她準備了一層一層的石階,還給鋪上紅地.,幾乎足於(以)將黎紫書襯托得像一個傳奇。
這種傳奇性是確實的,可能也是自有馬華文學以來最大的傳奇。顯然她在文學上具有非凡的天分,也許曾在創作上下了不少功夫。從她已發表的作品來看,她對當代中文小說(不論是中國大陸、台灣、香港、留台)的技術與風格是嫻熟的、對人性的曲折隱微,也有相當深入的洞察。整理花蹤早期歷史、寫這篇文章的黎紫書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她當然也有權力得意,那畢竟是她的盛年,那些年她是馬華本土文壇唯一的明星,幾乎無人可敵。此後她的作品得到國內外評論界相當高的肯定,雖然馬華文學在中文文學場域裡只能是邊緣。王德威說她現有的成績已足以和早逝的商晚筠(黃綠綠,1952-1995)相抗衡,這判斷並不誇張。迄今為止,她的幾個馬共題材短篇已可被列為馬華文學的經典之作。
但黎紫書也許會問,為什麼要把她與商晚筠相提並論?自有馬華文學以來,傑出的女作家並不多見。甚至可以說,沒有大家、少見名家的馬華文壇,名氣可以跨出國土邊界的並不多見,而商晚筠是第一個在台灣得文學獎的旅台人,是極少數憑實力而有知名度在外的馬華女作家(另兩個舉得出來的名字是方娥真和鍾怡雯,擅長的文類都是散文)。在馬華,幾乎所有的寫作人都是業餘寫作,泰半棲身華文媒體或華文教育界(少部分是商人、工人),寫作生涯要嘛集中於青年時代(中年以後專注於「正業」);要嘛斷斷續續的寫了一輩子,卻難見突破。因此黎紫書三十歲前的文學成就,在文學精品不多的馬華文壇,其實可說已超越了大部分的馬華寫作人。但黎的名聲,除了憑藉自身小說的品質之外,也拜當代媒體之賜,花蹤是大馬90年代方創立的最大的華文文學獎,也是最注重包裝和行銷者,而聯合報文學獎則讓她得以如旅台人一般進入台灣文學場域。就後者而言,她應是溫任平之後最重要的「在地的旅台」作家。
出道十多年,除了較不重要的極短篇、散文之外,她目前只出版了兩個短篇集子(《天國之門》、《山瘟》),作品不算多,確實近於「業餘寫手」,但那也是馬華文壇的常態。物以稀而貴,少而精,勝於多而濫。但就一個作家而言,如果真的以創作為畢生志業,真正的考驗也許還在後頭。
經過多年努力,她最新交出長篇《告別的年代》,是她的第一個長篇。這似乎是部費解的小說,作者顯然不甘於只講述一個首尾一貫的故事,而布設了相當比重的後設裝置。由於程序裸露,「為什麼要借用後設裝置」成了首要的問題;同樣令人納悶的是,為什麼書名是個歷史敘述、論文、報導文學似的標題?
小說分三層敘事,「杜麗安」(小說人物)的故事、住在五月花301號房的「你」(小說人物,也是第一層敘事的讀者)的故事、作者─評論者的敘事。前者作為小說人物被後者閱讀,但後者也被我們閱讀。然而小說裡的第一個杜麗安和「你」一開始都在讀一本書,讀《告別的年代》。那他們豈不都是在讀自己的故事?還是說,那不過是「角色的人生不過是被寫下的故事」的委婉說法而已。況且,第一個杜麗安實際上並不讀書,小說一開始時的《告別的年代》似乎是她讀的唯一的一本書。因此,「杜麗安讀著《告別的年代》」不過是「杜麗安的故事開始了」的另一種說法而已?另一方面,小說中被閱讀的《告別的年代》開始於513頁,我們讀到的這本可沒那麼多頁。小說開始時一再強調513,且明確是那標示大馬當代政治史上的分水嶺、發生於1969年5月13日因國陣選舉失利引爆的種族衝突的513事件;小說中杜麗安生命的轉折正始於5‧13當日,因瘋漢持腳踏車襲擊為黑道角頭鋼波所救,而下嫁為繼室。如此說來,這是個國族寓言,寓意華人經過513後「委身下嫁黑道」、為繼室,而輾轉掌握經濟?看來也不太通,這513符號大概也是個假靶,誤導刻意求深的讀者而已。
小說中篇幅最多、刻畫最完整的確是這個「杜麗安」的故事,寫一個小女人從底層往上爬,從戲院的售票小姐一躍而為酒樓的女掌櫃。寫她的婚姻、她與丈夫、繼子繼女的互動,她的偷情、她的經營才能等,都可圈可點。這部分確可以看到黎紫書老練的說故事技巧,也寫活了一個舊時代,那因錫礦開採而繁榮起來的華人市鎮「錫埠」(應係怡保)。箇中風土人情,市街景觀,人的欲望流布,愛恨情仇。小說中的語言接近於黎2000年的短篇〈州府紀略〉,既反映了中馬(雪蘭莪州、霹靂州)一帶華人以粵語為口頭語的言語事實(這迥異於南馬的閩南方言優勢),也再現了中馬華人與香港通俗文化(諸如電影、戲劇)間的深刻關聯。另一層敘事中出現的「你」作為「杜麗安故事」的讀者,住在廉價賓館五月花301號房,這故事的現場曾出現於黎1996年的傳奇故事〈推開閣樓之窗〉。那是另一個底層的家庭故事,另一段愛情故事。此外,就在第一章的末尾,小說展現它的第三層敘事,這部分設計了它的作者,另一個杜麗安,化名韶子;及評論者第四人的評論與敘事參與。這後設裝置的使用到底有什麼功能?極少部分影射了黎紫書的崛起、文壇的恩怨,但虛多實少。其餘更多的部分是不是企圖讓「杜麗安的故事」複雜化、藉以縫合兩層不同的敘事?就小說而言,可能不見得是利多。除非小說能真正的匿名出版,否則不免予人「此地無銀三百兩」之感。況且作為程序裸露的技藝,後設手法本身的變化有限,很容易陷入自身的套套邏輯裡。
小說難得的加了個後記〈想像中的想像之書〉,解說何以要寫這部長篇小說──這一代華文小說寫作者普遍的長篇焦慮──商晚筠不也寫了個未終篇的《跳蚤》?然而縱使不寫長篇,其實也於黎紫書無損。馬華文學史可沒什麼長篇經典。但黎在後記中可沒有說明「告別的年代」究竟何以告別、向誰告別、告別什麼。如果從小說中難以找到線索,理由可能就在小說之外、私人領域內吧。
不管是怎麼一回事,告別總是艱難的。
希臘導演的片子(台灣中譯:《童年舊事》,直譯:《艱難的告別》)是個告別的故事。很黏父親的小男孩與常出門在外、任旅行推銷員的父親相約看美國人登陸月球的轉播。當父親因車禍猝逝之後他無法接受,拒絕參加葬禮,既扮演父親給不受家人歡迎的奶奶寫信,努力保留父親的遺物,儀式性的重建他的在場、扮演他與「我」對話。一直到登陸月球轉播的那天,他仍苦苦等待父親的電話,直到那個歷史時刻,幼小的心靈方勉強接受父親其實早已「登月」去了。電影片尾出現導演傳記性的獻詞,獻給他的父母,「他們教會我如何去愛,但沒教我如何告別。」
希望黎紫書藉由這部小說成功的告別想告別的與該告別的。畢竟那是一種哀悼的工作。
你在讀這本書。這是一部小說,長篇。作者在後記中提到「寫這樣一本大書」,「大書」是值得斟酌的字眼,你極少看見任何小說作者如此形容自己的作品,那該是評論家的用詞,它應該出現在「前言」或「序」的部分,而由作者本人道來便予人不太謙遜的印象,是有點失禮的。
於是你猜想這書的作者若非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寫手,便是一個頗有成就的老學究。他們都有點自許過高,有點自戀,或起碼相當地自以為是。但你不曉得該怎樣去印證自己的揣測。因為這是一本殘缺的書。或許它也是一部殘缺的小說。
當你無意中發現它的時候,它已經是那樣了─—精裝本,外表看來完整無缺,鏽綠色的外皮上只有幾個燙金楷體字《告別的年代》。它看起來很古老,書頁已經受潮發黃,但幾乎找不到被翻動過的痕跡,而且打開後還有一股油墨味道撲鼻而來。好像它自印好以後便熱烘烘地被擱在那裡,因為從未被人翻動過,便封存了那一股只有剛出爐的新書才會有的味道。
這書沒有扉頁。你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於是翻來覆去地找。可它真的沒有,甚至也沒有版權頁,沒有書名頁;既沒有標明出版者,也找不到作者的姓名。更奇怪的是它的頁碼居然從513開始,似乎這書的第一頁其實是小說的第513頁……
這很怪異,你被吸引住了。一本從第513頁開始的書。你禁不住蹲在那裡開始讀了起來。
1969年陳金海觀看影片《蕩婦迷春》時心臟病猝發。時大華戲院雖全場爆滿,唯觀眾正專注觀賞影片,無人發現陳氏病發。最終陳氏因搶救不及而當場斃命,此事在埠內街知巷聞,轟動一時。
這是《告別的年代》全書的第一段文字。這些敘述看來很中性,你覺得它可以是一段開場白,也完全可以是一部長篇裡的某段文字。
那時候你甚至尚未意識到這是一部小說。這些該死的中性文字,它們讀起來更像是絕版了的《南國電影》裡某個小欄目的段落。你認得出來這種文體和讀感,那語言有股舊時代的陳腐味,蘸飽了南洋的蕉風椰雨和僑民們的風流韻事。這類文字現在還會在某些週刊小報裡出現,它們特別適用於講說埠城舊事,或追念已故的社會賢達,或懷想當年埠間的奇聞軼事,或曖昧地指涉坊間的舊風月老相好。
你一直以為這是一種正在消失中的歷史語言,一種適合為祖父輩撰寫傳記的文字。所以在初看這段似是而非的「引言」時,你很自然地把這書劃為「史冊/傳記」類,以為它是多年前某鄉團(也許是陳氏鄉會,或是客家會館)自資出版的刊物。很可能是為紀念某屆會長顯赫的家族,由會內某個戴著黑框眼鏡,文采較好(並且在報社內當資深記者)的祕書負責撰文,由「陳金海,廣東大埔人,1903年生,卒年1969……」開始,煞有介事地寫了個洋洋灑灑。
倘若真是那樣的一本紀念刊,那麼這書的作者是誰,似乎便沒有追究的價值了。你可以想像那人如今已七老八十,假如沒有患上老人痴呆症,則目前很可能仍在給某風月小報當通訊員,或認領了一個專欄,負責撰寫昔日州府的獵豔趣談或伶人往事。
然而不管怎麼說,一本從513頁開始的書,仍然讓你感到怪異。那是編版裝訂上的技術錯誤嗎?你忍不住翻開書的最後一頁。
……杜麗安幾番周旋,終於成功將酒樓盤下。重新裝潢後的新酒樓於中秋節後開張。杜麗安之弟媳翌年誕下長女艾蜜莉,彌月時亦在該酒樓擺酒喜慶,當晚宴開八十八席,高朋滿座,名流雲集。
如此結束一本書,真讓人納悶。這段敘述依然中性,既可以結尾也還有延續的餘地。「長女艾蜜莉」這稱謂的出現有一種「未完,待續」的效果。你覺得這像是作者在書寫時突然對這漫無止境的敘述感到厭煩和倦怠。於是他突然擲筆,讓一個家族世世代代的故事戛然而止,卻又用「長女艾蜜莉」暗示了以後仍無窮盡的人物關係與情節發展。
這是你在圖書館裡找到的一本書。它像磚頭一樣厚重,被擱在圖書館某犄角的書架上。那書架緊挨著「歷史/傳記」類書籍的專櫃,上面標明的類別是「其他」。
圖書館裡的書籍類別劃分得很細,加上管理員們的細心與執著,幾乎每一本書都可以找到它們適當的位置。在那裡,被歸類為「其他」意味著被放逐。你相信那書架上的書籍必定都經歷過許多管理員的輪番鑑別,或者他們也曾開會討論,卻都認為這些書的內容模稜兩可,定位含糊不清,才一致同意讓它們流落到這五層高的鐵製書架上。
可這分明是一本未被翻閱過的書。印刷用的油墨幾乎把書頁都黏合起來,那是封存的憑證,它未被打開便已被決定了流放。
收藏「其他」類書籍的書架,被置於圖書館盡處最僻靜的一個小房間。小房間是破舊書籍的收容所,裡面也放置了不少多年來乏人問津的藏書,而放在「其他」類架子上的書本並不多。你手上這一本《告別的年代》被放在最低層,而且是最靠牆的一本,彷彿停放在時光的深處。蜘蛛在那上面一代一代地交媾,繁衍和死去;一隻黃蜂抱劍死守在那裡,屍體已被蛀空。那角落最惹塵,也最容易被遺留或忽略。
可是現在你覺得它一直沉默地.候在自己的位置,為的也許是有一天被你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