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 首次歷史小說首獎之作
新銳小說家朱和之,撼動文壇之作
太魯閣戰爭,台灣歷史上重要的一場戰役,改寫了台灣命運
朱和之以《樂土》出入於正史記載的縫隙,適時填補豐富的想像
在歷史真相與文學虛構之間,人性與人情盡顯其中
將太魯閣戰爭激烈戰勢始未,生動地躍然紙上!
朱和之的《樂土》,在評審眼中是多年來少見的佳構。這部小說集中在二十世紀初期的「太魯閣蕃討伐事件」,以辯證手法彰顯了日本總督「理蕃」政策的矛盾。作者的文學筆法,相當動人。他純熟地在史料之間穿梭,利用歷史敘述的縫隙,適時填補了豐富的想像。除非是行家,否則不可能如此天衣無縫讓所有的登場人物進出自如。作者既要照顧歷史事實,又要帶出抒情的文字,那種過人的擘畫能力,甚為罕見。
──陳芳明(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講座教授)
大正二年(一九一三)三月,合歡山發生臺灣史上最大的山難。總督府技師野呂寧率領探險隊測繪內太魯閣地區,為次年的軍事行動做準備,途中卻遭遇暴風雨,造成八十九名漢人夫役死亡的慘劇。
半年後,高齡七十的臺灣總督佐久間左馬太親率由軍警組成的七百人探險隊,分兩路登上合歡山和奇萊主峰,完成地圖測繪工作。
佐久間左馬太被明治天皇賦予開發臺灣山地的任務,推出以武力強行鎮壓的「五年理蕃計畫」。儘管官方宣傳為「聖代之偉業」,實際上在臺灣和日本國內都遭遇極大反對。
負責執行計畫的蕃務總長大津麟平,眼見四年間付出兩千餘名警察部屬傷亡的慘重代價,加上過度徵用漢人夫役也使民心不穩,因此公開反對理蕃政策,試圖阻止軍事行動;以糖業界人士為首的日本資本家們,抨擊總督為了不事生產的山地而荒廢平地政務;而日本國內正逢「大正民主」風潮,藩閥政治體制崩解、陸軍失勢,出身海軍的新首相要求佐久間中止武力征伐,更意欲撤換總督。
儘管如此,佐久間左馬太為報答已故天皇的知遇之恩,並重振「維新精神」,依舊在大正三年(一九一四)夏天,發動六千軍警以及一萬七千名夫役進行「太魯閣蕃討伐」,從南投和花蓮港兩路夾擊,攻打總人口九千,壯丁只有三千人的太魯閣原住民。雖然取得壓倒性勝利,但總督本人卻也在前線墜崖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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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揚‧雅布是內太魯閣古白楊社的青年,資質與偉大的獵人祖父諾明‧巴可爾相近,獲得傳授其背賀靈(bhring),在山林間擁有準確的直覺與萬無一失的獵技。他在十六歲那一年首次參加獵團出草,斬獲敵首而歸,引導對方魂魄前來增加部落靈力,福佑豐收。
祖孫兩人前往部落領域邊界打獵,諾明‧巴可爾意外負傷,返家後迅速衰老,遺言要吉揚永遠記得祖先的訓示。
太魯閣地區被日本人封鎖,禁止任何交易,族人生活困頓不堪。為了準備婚聘用的食鹽,吉揚‧雅布和父親前往外太魯閣,與當地總頭目哈鹿閣‧納威一同向日本警察請願,抗議過程中吉揚‧雅布誤觸通電鐵條網陷入昏厥,首次感受到文明的威力。
族人得知日本人即將大舉來襲,群情洶洶意圖出戰。哈鹿閣‧納威分析利弊,決定在具有優勢的山上迎擊,誓死保衛家園。
日本軍警攻入山區,各部落奮勇應戰,但缺乏組織聯絡,又敵不過大砲和機關槍,因而死傷慘重。吉揚‧雅布因妻子臨盆,礙於禁忌錯過部落保衛戰。禁忌解除後他憑藉高超的背賀靈發動游擊戰切斷日軍補給線,更狙擊總督,使對方驚嚇墜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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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次颱風過後,族人飢寒困頓已極,為延續血脈,並遵照祖訓按時舉行感謝祖靈的豐收祭,被迫陸續出降。原本各自獨立生存的不同部落,意外在「歸順式」上會盟,產生了「太魯閣」的一體意識。
佐久間左馬太風光凱旋,一年後辭去總督一職返回日本,旋即逝世。諷刺的是,在他辭世前後,布農族起而反抗,漢人也爆發規模龐大的西來庵事件,戳穿總督府「平定全島」的假象。而開發山地獲得的樟腦,更因德國人工樟腦技術突破而產值一落千丈。
一場開拓「樂土」的戰爭最後徒勞而終,只留下無盡的唏噓與疑惑。
作者:朱和之
本名朱致賢,一九七五年生於臺北。
著有長篇歷史小說《南光》、《風神的玩笑──無鄉歌者江文也》、《逐鹿之海──一六六一臺灣之戰》、《樂土》、《鄭森》,歷史隨筆《滄海月明──找尋臺灣歷史幽光》,小說《夢之眼》、《冥河忘川有限公司》,音樂人物傳記《指揮大師亨利‧梅哲》,編著有《杜撰的城堡──附中野史》。
以《樂土》一書榮獲華文文學星雲獎歷史小說首獎,為該獎創設六屆以來第一位首獎得主。曾獲羅曼‧羅蘭百萬小說賞、臺灣歷史小說獎、金鼎獎文學圖書類優良出版品推薦,入圍第六屆聯合報文學大獎,兩度入圍臺北國際書展大獎。
序 在太魯閣的迷霧裡 陳芳明
楔子
第一章 冰雨
第二章 朗月
第三章 黑霧
第四章 驚雷
第五章 譎雲
第六章 野火
第七章 炎陽
第八章 暴風
第九章 蒼天
尾聲
後記
後紀
書寫歷史小說,是我認識歷史的重要途徑,更是對時代叩問的一種方法──扣問著過往也叩問當代。《樂土》這部小說即是如此,以一九一四年的太魯閣戰爭為主題,實際上探討的是人們的時代課題、心理歷程和文明碰撞。
接觸這個題材的契機,是去年(二○一五)冬天參加了吾友黃湯姆在旅人書房舉辦的「地圖上的癡迷旅人」講座,聽他提及一九一三年合歡山大山難,這個由總督府技師野呂寧率領的探險隊山難事件,對許多人來說也許並不陌生,但湯姆從臺灣地圖史和殖民工具的角度闡述此事,為我打開前所未有的新視野。
此一事件就像地表的礦脈露頭,背後蘊藏的豐富內涵引發我一探究竟的興趣。《樂土》的故事從地圖出發,走向對大歷史脈絡的梳理,最後終究回到人在特定時代裡的處境及反應。摸索題材過程中,無論是總督的固執、「在來派」日本官吏對臺灣的特殊情感,還是太魯閣人的精神世界橫遭破壞與群體意識誕生,都讓我深有感觸。
透過書寫,我看見歷史更多生動的肌理,得到豐厚的收穫。我也試著在虛構中讓互相衝突的價值觀有一點點對話的可能,以滿足自己對真實世界的卑微願望。能夠有機會完成這部作品,真是非常幸運。
感謝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對歷史小說這個文類的期許與獎勵,《樂土》獲得評審們慷慨的肯定,對個人意義十分重大。感謝主辦單位公益信託星雲大師教育基金積極安排本書出版事宜,也謝謝聯經出版公司胡金倫總編輯與主編陳逸華兄的熱忱與專業,才能讓本書在最短時間內以理想的面貌和讀者朋友分享。
最後感謝家人們的支持,沒有你們的鼓勵和協助,就不會有這部作品的誕生。
第一章 冰雨
「臺北測候所的覆電怎麼還沒到?」野呂寧待在合歡山前的櫻峰分遣所裡,望著漫山遍野大雨,忍不住喃喃自語。他是總督府殖產局權度課長,兼任蕃地測量主任和技師,也是本次合歡山探險隊的隊長。
測繪技手財津久平道:「櫻峰到埔里社有十二里多(約五十公里),就算蕃人走得再快,在這樣大雨中來回一趟也得大半天啊。」
「我知道!」野呂寧盯著窗外迷濛的水氣,「原本打一通電話就可以請埔里社代為收發電報,沒想到電話線又在大雨中故障了,真是氣人。」
財津久平仔細保養著手上的經緯儀,一邊道:「真稀奇,一向冷靜的你竟如此急躁,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我怎麼能不急?都已經來到櫻峰,離合歡山頂只有一天路程了,卻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這次是總督閣下格外重視的探險行動,組成史無前例的二百八十六名武裝探險隊啊……」野呂寧看著分遣所外紮得密密麻麻的幾十個人夫帳棚,壓低聲音道,「這幾天漢人們躲在又濕又冷的帳棚裡避雨,等候無聊邊開始彼此傳言,說山上路途險惡、天氣寒冷,又有生蕃襲擊,為此已有四十多人逃走,將近一半。我特別拜託南投廳緊急補充,好不容易才重新湊齊人數。再拖延下去,情況恐怕更糟。」
這時一名警部補﹝大正初年臺灣警察階級:警務最高官員為警視總長,警官分為警視、警部及警部補,基層警察則分為巡查部長、巡查和巡查補。﹞指著窗外喊道:「哦!那可不是送信的蕃人回來了嗎?」眾人精神一振,果然在一團水霧中看見一個矯健的身影迅速接近。
野呂寧搶出大門,站在簷下喝斥道:「不是叫你一定要穿好軍用雨衣嗎,怎麼還是脫掉了,萬一弄濕電報紙,模糊了貴重的電文怎麼辦?」
「穿那種雨衣走不快。」那名送信的托魯閣﹝托魯閣:賽德克人分為德克達雅、道澤和托魯閣三群,其中托魯閣為花蓮地區太魯閣人的本源親戚。﹞沙度社人奔入簷下,俐落地脫去套頭鹿皮雨衣,從懷中掏出一封貼肉而藏的油布包。
野呂寧一把搶過油布包衝進室內,用乾布擦去水漬後仔細打開,幸而電報紙分毫未溼。他一面看著電文,面露喜色:「太好了!測候所說次日起就會放晴,行動應該不受影響!」
果然從傍晚起天氣逐漸好轉,更在深夜放晴,露出繁密深邃的星空。探險隊幹部開會之後下達命令,於隔天凌晨五點半出發,沿合歡山稜線前進,入夜前抵達山頂露營。
次日凌晨三點,漢人人夫們便提早起床拔營。漢人一向在平地活動,不曾領教過高山氣候,也沒有足夠的禦寒衣物,全都凍得直打哆嗦。加上吸飽了雨水的帆布帳棚格外冰冷沉重,也讓人一邊收拾一邊咒罵連連。
五點半,由沙度社人組成的「蕃人別働隊」率先出發,擔任嚮導與搜索,後面隊伍排成一條蜿蜒的人龍在濃霧中迤邐朝向山頂前進。
日出之後霧氣漸漸散去,隊員們氣喘吁吁、緊盯前人腳跟走了半天,忽然抬頭一看,蔚藍晴空若隱若現,腳下的箭竹草原被朝陽映成一片橙黃色的地毯,而遠處險峻的奇萊連峰在逆光下顯得格外巨大幽沉。
「快哉!」野呂寧大叫出聲,隊員們也都「喔──」地讚歎起來。野呂寧指著奇萊主山、三角錐山(奇萊主山北峰)和屏風山喊道:「這道山嶺就是進入內太魯閣的關卡,也是『五年理蕃計畫』最後成功的關鍵!本次探險目標首先是登上合歡山,然後穿過大鞍部攻上奇萊連峰,徹底測量擢其力溪﹝擢其力溪:又稱塔次基里溪,即今立霧溪。原為太魯閣語Tkijig(清澈美麗)之意,後以日語發音タッキリ選取對音漢字,改稱為立霧溪。﹞流域的地形和蕃社位置,繪成地圖提供軍隊使用。」
經過一整個上午的行進,合歡山頂已然在望。中午時幹部們在路邊坐下稍事休息,拿出口糧進食,尚且彼此開起玩笑,氣氛一派輕鬆。
然而財津久平卻忽然指著前方道:「咦,開路的蕃人別働隊怎麼離開山稜,往東峰的小鞍部去了?」
野呂寧趕緊起身眺望,果見一整隊沙度社人離開預定路徑,循著坡面下切。他詢問隨行的沙度社頭目古拉斯‧巴沙歐道:「這是怎麼回事?」
「山頂積雪太深寒氣很重,還是在森林中烤火避雨才好。」古拉斯‧巴沙歐理所當然地道。
「探險路線是幹部決定的,你們蕃人怎麼可以擅自更改?」野呂寧十分不悅,但他和原住民打交道多年,深知這時嚴厲指責只會造成反效果,遂按捺著脾氣婉言道,「趕快叫他們回來,依照原定路線在合歡山頂集合!」古拉斯‧巴沙歐雖然不甚情願,還是派人前去召喚族人返回。
下午兩點時,大隊人馬抵達合歡山主峰下不遠處。此處四面開闊,沒有任何稍高的植物或岩石可供遮擋,而風勢又在這時轉強,四面八方山谷裡湧上團團白雲,挾著寒意裹襲而來。不只漢人四處蹲擠成一團背風取暖,幹部們也都把防寒外套衣領拉高,不住暗暗跺腳搓手。
古拉斯‧巴沙歐對野呂寧道:「天氣變了,萬萬不可到山頂過夜,那裡晚上太寒冷了。下面森林裡有我們搭建的獵寮,一邊烤火躲避風雨比較安全。」
野呂寧斷然拒絕:「本次探險形同作戰,一定要按照命令行動,直接攀到山頂紮營。」
古拉斯‧巴沙歐連連搖頭:「山頂危險,就算是我們也無法承受,你們一定更受不了的。」這時沙度社人漸次圍了上來,夾雜著日語和賽德克語輪番道:「晚上會下雪,會颳大風!」「會凍死人!」
「真是不可理喻!」野呂寧從一個沙度社人的背架上抽出防寒外套和毛毯,雙手高舉起來,「每個人都發了一件外套和毛毯,禦寒不成問題。」
古拉斯‧巴沙歐道:「不能在山頂過夜,這是utux﹝utux:一般譯作祖靈,然而實際上不限於祖先之靈,也包括其他亡靈。其中有善靈與惡靈,在部分地區甚至涵蓋生靈。族人相信尊敬供奉utux就會獲得福佑。反之若違反祖訓或輕視utux就會招來災禍與懲罰。﹞的訓示,不遵守的話,將會招致厄運。」
野呂寧嚴正地道:「測候所預報接下來幾日天氣穩定,行動不會受到影響。」
「測候所?那是你們的utux嗎?」古拉斯‧巴沙歐反問。
「測候所的觀測是氣象學,是自然科學!」野呂寧駁斥。
古拉斯‧巴沙歐凝視奇萊連峰上的流雲和四周霧氣,憂心道:「這個雲不好,是utux的警告。不可以質疑utux,會惹祂生氣。」
「迷信!」野呂寧無法再溝通下去,轉過頭對財津久平忿忿地道:「跟蕃人真是無法講道理!」
財津久平道:「不然這樣,我先帶幾個蕃人到山頂去查看上次紮營的地點。同時也派人到頭目主張露營的地點看看,做一番比較。」
「好吧。」野呂寧無奈地點頭。
財津久平不到半小時後就回來了,道:「營地位在主峰下方一公里處,海拔高度一萬零八百尺(三二七二點七公尺),距離這裡只有十分鐘路程。那是一處四面擋風的窪地,有水池可以取水,也方便警戒,是駐紮大隊伍的絕好地點。」
過了一個半小時,跟隨原住民前往下方森林的本田末彥警部補和別働隊長近藤勝三郎才終於返回。本田末彥大聲道:「頭目主張的地方很遠,必須回頭下切到溪谷,路上還有許多斷崖絕壁,探險隊背負沉重物資難以通過,營地也不適合大隊人馬過夜。」
野呂寧慨然道:「結果很明顯了。山頂營地近在咫尺,又適合大隊伍紮營。明天天一亮立即進行地圖測繪,順利的話午前十點就可以離開山頂,直攻三角錐山,讓內太魯閣蕃人措手不及。」
然而古拉斯‧巴沙歐卻依然在那裡指天畫地,不肯前往。野呂寧不耐煩地道:「那就特准頭目、近藤隊長和幾名蕃人到下方森林露營,但是明天天亮前必須到山頂會合,不得有誤──其餘人員立即移動!」
十多分鐘後隊伍抵達營地,隨即紮設營帳、配置警戒步哨,並且生火煮飯。
不妙的是,傍晚五點天氣轉壞,下起間歇性的驟雨。六點後暴風雨當頭襲來,將所有營帳拉扯變形,甚至扯破炊事班帳棚、澆熄爐火,隊伍被迫放棄炊事,眾人只能取出口糧食用。
幹部所在的兩頂主營帳最為牢固,帳幕卻也在強風中啪啦啪啦急促抖動,似乎隨時都會破裂。營柱上的掛燈不住搖晃,使得映在帳幕上的人影跟著飄忽縮放,旋轉不安。
野呂寧忽然警覺道:「萬一掛燈被打落,引起火災可就不好了。」財津久平聞言趕緊探身將燈火捻熄,帳中頓時陷入濃重的幽暗,眾人這才發現天色不知何時已倏然全黑。
「噠噠噠噠」一陣急響,忽有許多彈丸般的物體擊打在帳布上,嚇了眾人一跳。「是冰雹!」黑暗中不知誰說道。
野呂寧將帳棚入口拉開一條縫隙,寒風立時鑽了進來。狂風驟雨正肆虐於無邊無際的黑暗天地之間,雨勢如同一道斜飛的巨大瀑布沖激著脆弱的帳幕。野呂寧把溫度計探出帳外,即便雙手留在帳內,依然很快就凍得難以忍受,只好趕緊抽回。他打開懷中電燈,瞥見溫度計上指著零下三度。
這個夜晚煎熬而漫長。黑暗中不能做任何事,也完全無法入眠。野呂寧手中緊緊握著一只懷錶,全神貫注留心風雨之勢,無奈始終不曾有稍微停歇的徵兆。他以為已經很晚了,但偶爾開燈看錶,時間沒有過去多久。
帳棚不斷被拉扯傾斜,終於劇烈地搖擺起來。財津久平低呼:「帳棚該不會倒吧?」野呂寧當即下令:「所有人預先穿上雨衣!」眾人正摸索著雨衣穿套,這時外面忽然「嘩啦──」連串巨響,伴隨尖銳的撕扯聲以及人們的慌亂叫喊,亂成一團。
野呂寧喊道:「財津跟我出去查看,其他人保護好測量設備!」
兩人一衝出帳棚,全身立刻被冰凍的雨瀑裹捲住,寒意瞬間穿透軍用雨衣和外套滲入身體,令人直打顫。他們不住被吹垮扯破的帳棚絆倒,四面八方都是漢人隘勇與人夫的哭嚎之聲,有些人無濟於事地躲在被吹落的帳布下發抖,更多則茫然無措地在冰雨寒風中亂走。
沙度社人吆喝交談,隨即一面高呼著狂奔遠去。漢人們也跟著喊叫:「青番走去了,咱們也緊走!緊來走!」
「不能走,誰也不能走!」野呂寧在黑暗中揮舞雙手,高聲阻止,「我們要完成任務,再怎麼困苦都要忍耐,靜待天氣好轉……」但他微弱的呼喊瞬時被風雨所吞噬。警官們率領各小隊四處阻止人員逃亡,許多漢人受了大半夜風雨,早已凍弱不堪,走出不遠便被強行拉回,只能絕望地抱膝蹲踞成一團。
眾人也不知是怎麼挨到天亮的。風雨變得斷續間歇,讓人稍有喘息的空檔。天色濛濛微明之際才看見整個營地裡到處都是破敗的帳棚,而糧食、炊具、毛毯和各種雜物散落一地。沙度社人已全數離開,多數漢人人夫和近半隘勇也都不見蹤影,留下來的人,包括幹部和警察隊員全都疲備已極。
「只能撤退了。」警察隊指揮官淵邊元治警部在幹部會議時道,「天氣還是這麼差,人員也都逃散,不可能再進行任務了。」
野呂寧咬著發白的嘴唇,也不知是發顫還是點頭,低聲「嗯」了一聲。淵邊元治隨即道:「那麼探險隊就先撤退到櫻峰分遣所吧。」他看了看錶,「現在是六點五十分……」
「七點半出發。」野呂寧咬牙道,「不論天氣狀況,冒著風雨也要撤往櫻峰。重要的測量原圖和器材必須帶走。至於帳棚和其他物件已沒有人手可以搬運,只好棄置原地。」
然而在撤退的路上,最悲慘的事態才剛剛展開。離開營地數百米就有幾個人夫倒臥在地,野呂寧踉蹌上前抱起一人,卻發覺對方如同冰塊,早已凍斃多時。
更不幸的是,風雨再次轉趨猛烈,不僅吹得人們睜不開眼睛,腳下寸步難行,更將許多凍餒了一夜的漢人吹倒在地。野呂寧和幹部們起先還試著上前扶持,但很快地他們自己的手腳也變得毫無知覺,全身像是浸泡在冰水裡,胸口氣息凝固,頭痛難耐。幹部們自身難保,只好將已經無法行動的人留在原地。
野呂寧艱難地跨過一個仰躺在小徑上的漢人,對方半閉的眼睛黯淡無神,微微起伏的胸口顯示著一息尚存,但顯然已經失溫昏迷,正一點一滴流逝僅存不多的生命。野呂寧無法將目光從對方的眼珠離開,卻也只能徒然僵立,雙手連一寸也無法伸出去,不知不覺流下淚來。
耳際除了嘩啦啦的大雨,再也沒有其他聲音,甚至讓人感覺靜得出奇。沿路上倒臥著幾十具屍體和瀕死者,但卻沒有任何呼救或呻吟,所有人全都安安靜靜地陷入永恆的夢境。風暫時停了,雨卻下得更大,迷濛的水氣遮蔽了視野,猶如死亡悄然無息地將人攫獲。
野呂寧忽然感覺肩上有股力量重重一按,茫然地抬起頭,見是財津久平拍著自己,低沉地道:「振作起來!」野呂寧這才回過神來,邁開步伐前進,一邊嘶啞地喊道:「大家手牽著手……彼此鼓勵……現在視線不清,排成縱隊前進,前方的人要報告路況……後面的也要喊叫回應……」
話還沒說完,他腳下一絆,差點滾落到山坡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