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阿格曼儂》為首的《奧瑞斯特斯三部曲》
是「人類由野蠻進入文明的儀典」,
更是「人類最偉大的精神作品」。
阿戈斯國王阿格曼儂從特洛伊凱旋歸來後,立即遭到他的妻子柯萊特牡謀殺,事件背後所隱藏的,是阿垂阿斯家族數代互相殘殺的歷史,顯示這個家族屢代殺戮,惡性循環,似乎永無終止……
《阿格曼儂》是艾斯奇勒斯的《奧瑞斯特斯三部曲》(The Oresteia)之首齣,另外兩齣是《祭奠者》(The Libation Bearers)和《佑護神》(The Eumenides),每齣都呈現一個完整的故事,但是彼此在情節及意義上又密切接合,形成一個更大的整體。全劇題材主要來自荷馬的兩部史詩,但劇中的情節、人物及觀念等都推陳出新,藉以探索正義(justice)的本質及主持正義的最高權威。
在史詩中,宙斯公認是宇宙的主宰,人類仰賴祂主持正義,但祂顯然偏頗、不足,以致國王阿格曼儂的家族不僅數代彼此殺戮,而且禍延子女。最後,復仇女神們(TheFuries)挑戰宙斯的獨斷專橫,祂的女兒雅典娜(Athena)兼顧天理人情,於是創立了公立的法庭制度,結束了以前私仇私報的浩劫。
《奧瑞斯特斯三部曲》從阿格曼儂的凱歸與遇害開始,到復仇女神的控告與欣然接受為止,呈現了公立法庭創立的全部歷程。它展現人類從痛苦中學習的智慧,所以自公元前458年首演以來,歷來備受讚美,例如現代學者斯坦福(Stanford)及費格勒斯(Fagles)就認為全劇是「人類由野蠻進入文明的儀典」,斯溫伯恩(Swinburne)更認為本三部曲「整體而論,可能是人類最偉大的精神作品。」
作者:艾斯奇勒斯
艾斯奇勒斯出生時,希臘戲劇正在萌芽,這個世界最新的表演藝術,在他的耕耘灌溉下成長茁壯。他終生寫了大約八十齣劇本,其中有七齣留傳。這是世界上最早的戲劇遺產,視野遼闊,境界高遠,有的更被譽為人類迄今為止最偉大的傑作。《奧瑞斯特斯三部曲》(The Oresteia)是碩果僅存中最為完整的一部,《阿格曼儂》即為三部曲中的首齣。
艾斯奇勒斯童年時,他的城邦雅典推翻了幾十年來的儳主政權,開始實行民主政治。接著,橫跨亞、非兩洲的波斯帝國,在公元前490、480年先後入侵。他兩度參加了衛國保家的戰爭,擊潰強敵,雅典從此成為百餘城邦的領導,創造了燦爛輝煌的古典文明。艾斯奇勒斯的戲劇反映他的時代,後人尊為世界戲劇之父,然而他從不以此自豪;他要求在他的墓碑上,只寫下他在城邦危難中奮不顧身的奉獻。
譯注者:胡耀恆
台灣大學外文系學士,美國印第安那大學(Indiana University)戲劇系及比較文學博士。現為國立台灣大學外文系及戲劇系名譽教授,曾為世新大學英語系客座教授。先後任教美國密西根大學、夏威夷大學及澳州墨爾本大學多年,中英文著述甚多。
譯注者:胡宗文
美國瑞德學院(Reed College)古典文學學士,美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ta Barbara)古典文學博士。現為國立師範大學文學院翻譯研究所助理教授。
作者介紹
艾斯奇勒斯年表
典範意義
版本及譯本介紹
中譯導讀
開場(1-39)
進場歌(40-257)
第一場(258-488)
第二場(489-781)
第三場(782-1034)
第四場(1035-1342)
第五場(1343-1577)
退場(1578-1675)
版本
譯注
重要文獻
前言(節錄)/中譯導讀
像許多民族一樣,希臘人從遠古就喜歡唱歌跳舞,不同的是,後來有人從歌舞隊中脫穎而出,與隊中其他人員對唱對跳,形成演員與對話的雛形。公元前543年,希臘城邦之一的雅典,在酒神節(Dionysia)正式舉行了「山羊歌」(goatsong)演唱競賽,優勝者是塞斯皮斯(Thespis)。現在一般都認定這是悲劇的起點,塞斯皮斯是第一個有名可考的演員。此後的一個多世紀裡,除了戰爭時期以外,雅典每年都在三月底左右舉行一次演出,內容最初都是新創的悲劇,後來又陸續增加了喜劇、獸人劇(satyrplays)及酒神歌舞,演出總共歷時數天,地點共有四個,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是雅典衛城下露天的「都市酒神劇場」(CityDionysia)。
雅典創作的悲劇總數當在一千齣以上,現在保存的只有三十一齣,全都由雅典的三個悲劇作家在公元前五世紀寫成。在此時期,歌隊的人數幾經演變,最後固定下來,但有人認為是十二人,有人認為是十五人;演員人數則由最初的一人增加到二人、再到三人,此後劇中全部有台詞的角色(一般都是三到六、七人),都由這三個演員戴著面具輪流扮演。在這個世紀裡,雅典的國勢經歷了三個階段。公元前490及480年,雅典協同斯巴達領導希臘城邦兩度擊敗入侵的波斯大軍,國勢由次等提升到一等;接著它組織城邦聯盟,自任盟主,並向盟邦收取軍費,最初用來製造戰船,後來逐漸挪為己用;最後它與斯巴達進行了長達30年的戰爭,最後戰敗投降(公元前404年)。雅典的悲劇反映著這個多變的時代,締造了世界劇壇的第一個黃金時代。
本三部曲的作家艾斯奇勒斯,兩次英勇參加保家衛國的戰爭,終身以此為榮。他大約從公元499年起就參加悲劇比賽,第一次獲獎在484年,終生總共創作了九十齣,現在只有七齣完整保存,都寫於他生命中最後的十幾年,也正是雅典國勢的黃金時代。依據現存完整及零星片段的劇本推斷,它們很多都在探詢人生的基本原則或宇宙的普遍真理,因為視野遼闊,意義深遠,往往運用三部曲的形式。本三部曲是碩果僅存最為完整的一部,因此更值得我們珍惜和重視。
作為《奧瑞斯特斯三部曲》的首齣,《阿格曼儂》直接呈現的主要是阿戈斯(Argos)國王阿格曼儂(Agamemnon)從特洛伊(Troy)凱旋歸來後,立即遭到他的妻子柯萊特牡(Clytemnestra)謀殺的情節,可是間接帶出來的卻是阿垂阿斯(Atreus)家族數代互相殘殺的歷史,顯示這個家族屢代殺戮,惡性循環,似乎永無終止。在痛苦連連中,由父老所組成的歌隊聲稱,「宙斯立下這條不變的法則,引導人們走上智慧的道路,那就是從痛苦中學習。」(176-8行)。在三部曲的結尾,人們獲得的智慧,不僅建立了前所未有的法庭制度,甚至對「正義」(justice)和天帝宙斯(Zeus),也透露出嶄新的觀念。
有兩個傳統的希臘觀念,深深影響到本劇的情節。一、被殺害者的近親(thenextofkin)有為他復仇的義務。這個觀念追溯到蠻荒時代,目的在保護族人,讓異族人在動手之前,預知其行為必遭報復,因而棄手。二、一如兒子是父親生命的延續長,兒子也背負了父親的罪惡或血債,成為懲罰或報復的對象。正因為如此,阿垂阿斯和他弟弟的兒子成為不共戴天的死敵。阿垂阿斯有兩個兒子,長子就是阿格曼儂,次子門那勞斯是斯巴達國王,王后是美麗的海倫(Helen)。特洛伊王子之一的巴瑞斯(Paris)訪問斯巴達時,受到隆重的禮遇,但是這位貴賓竟然背棄了「賓主之道」(principleofhospitality),與王后海倫苟合私奔,以致引發希臘聯軍的遠征,由阿格曼儂擔任統帥。
大軍集中在奧裏斯(Aulis)海港準備出發時,狩獵之神阿特密斯(Artemis)興風作浪,為了平息風浪,阿格曼儂犧牲了他的女兒伊菲吉妮亞(Iphigenia),引起妻子柯萊特牡的強烈憎恨,蓄意報仇,於是在阿格曼儂凱歸時設下圈套,立即將他和他的戰利品卡遜妲(Cassandra)暗殺。柯萊特牡在夫王遠征期間,和伊及斯撒斯結為情侶。伊及斯撒斯在他哥哥們被殺肢解之時,因為年幼未曾赴宴,因此逃過一劫,長大後矢志復仇,於是和敵人的敵人結為情侶和同謀,並在陰謀成功後結為夫妻,共同統治。
以上所述《阿格曼儂》的劇情梗概,基本上來自希臘既有的神話和傳說,其中最重要的計有三部:一、荷馬史詩《伊利亞德》(TheIliad),它呈現希臘人遠征特洛伊的故事;二、荷馬史詩《奧德賽》(TheOdyssey),它記載遠征軍的一位將軍奧德西斯(Odysseus)從特洛伊城返家途中的種種遭遇;三、《賽普勒斯》(TheCypria),它補充荷馬史詩中沒有提及的神話故事。這三部著作中的內容,古代的希臘人大都耳熟能詳,但是艾斯奇勒斯在運用這些材料時,做了很多非常重要的更改,卡特勒基(Cartledge)稱之為「問題化」(problematise):劇作家特意拋棄了觀眾所熟悉的內涵,俾能突出他要呈現的觀念和意境。下面我們就以這些部分為基礎,開始對本劇進行解讀和賞析。
艾斯奇勒斯創造的第一個問題是讓阿垂阿斯的兩個兒子住在一起。在史詩中,這兩個兄弟各有屬地和宮殿,但是在本劇中,他們不僅都在阿戈斯,而且居住於一個王宮之內,往來關係密切,因此發動聯軍更加順理成章。塔普林(Taplin)更指出,在一般希臘悲劇中,王宮之類的背景經常出現,但對劇情、劇意極少影響。本劇不然,它一再被稱為阿垂阿斯的宮廷,裝潢富麗堂皇,因此成為驕奢淫逸的溫床。具有先知能力的卡遜妲,從特洛伊初到王宮前立即就感覺到,這個宮廷中居住著一群魔神(daemon):祂們是復仇神神祇的一種,特質是散播紛爭(strife)或不和(discord),讓宮中主人們互相猜忌、鬥爭甚至殺戮。卡遜妲更認定,這些魔神環繞著宮廷的房間,唱著啟動一切毀滅之源的老歌(1191—93行)。在劇末,歌隊唱出了他們的不滿和希望:「誰能從這個宮殿除去詛咒的根苗?這個家族和毀滅密切捆綁在一起。」(1565—66行)
劇中更重要的「問題化」,是奧裏斯海港的狂風巨浪。在劇中,軍中先知卡爾卡斯(Calchas)告訴阿格曼儂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解散聯軍,放棄遠征;另一個是犧牲他的愛女伊菲吉妮亞,將她奉獻給狩獵之神阿特密斯。荷馬史詩中根本沒有這段情節,只有在《伊利亞德》中提到奧德西斯回憶九年以前,聯軍在海港舉行出征祭典時,一頭蛇突然從祭壇底下出現,爬到樹上吞食了八隻麻雀和牠們的母親。先知卡爾卡斯解釋說,這象徵聯軍要經過九年才能毀滅特洛伊,城裡的很多成人和兒童都會蒙受創傷(二卷,326—9行)。
關於希臘聯軍出發前的狂風巨浪,《賽普勒斯》中還提到另外一個原因。當遠征軍第二次在奧裏斯港聚集時,阿格曼儂在打獵時射中了一隻雄鹿,誇口他的技術超越了阿特密斯。女神對此憤怒至極,於是掀起狂風巨浪,阻止他們出航。然後卡爾卡斯告訴他們風浪的原因及解除的方法,他們於是藉口要許配伊菲吉妮亞給第一勇將阿克勒斯(Achilles),將她從宮中帶到海港,但是在祭壇犧牲她時,阿特密斯悄悄將祭品換成一頭麋鹿,將她本人送到陶瑞斯(Tauris),讓她成為自己神殿的祭司。希臘另一個劇作家尤瑞皮底斯(Euripides,480-406BC)依據這個變化,寫出了他的名劇《伊菲吉妮亞在陶瑞斯》。
劇中完全沒有提到阿格曼儂打獵的傲慢或其他原因,因此突出他的犧牲愛女不是阿特密斯對他的懲罰,而是他自由選擇的結果。至於女神掀起海浪的動機,推測大致有兩個方面。基本上祂憎恨希臘人,尤其是阿垂阿斯家族。彼瑞多拖(Peradotto)認為,在祂的心目中,希臘人「兇殘、無情、是群什麼都捕殺的狩獵者。」在另一方面,阿特密斯知道一旦戰爭爆發,雙方必定死亡枕藉,無辜兒童都會遭到波及。於是在阿格曼儂犧牲別人子女以前,讓他先經驗那份舐犢情深的悲慟。的確,阿格曼儂在劇中一度感到左右兩難:
不服從是沉重的命運;
同樣沉重的是殺死我可愛的女兒:
一位閨女流淌的鮮血,
將污染祭壇旁邊她父親的雙手。
兩者之間,哪一個沒有罪惡呢?(206—210行)
為了不當艦隊的逃兵,阿格曼儂選擇了犧牲伊菲吉妮亞,展現出他的雄心勃勃。劇中以很大篇幅鋪陳這位少女的可愛與可憐。她哭喊「父親、父親」哀求饒命,她父親卻令人封住了她的嘴唇;接著從她用眼睛「對著每位獻祭的人,射出來一隻乞憐的飛箭」。她的慘死,印證了希臘人是「兇殘、無情、是群什麼都捕殺的狩獵者。」歌隊認為阿格曼儂從抉擇的那時開始,他的「心靈也變得不潔淨、不虔誠、不聖潔。從那一刻起,他改變了想法,什麼都敢做。」(219—224行)正因為如此,他的王后立意為女兒報仇。在殺死丈夫後,她聲稱自己的行為是莊嚴、正義的,因為當年為了平息颶風,「他犧牲了自己的孩子、那個我最鍾愛的、陣痛所生的女兒,好像她只是毛茸茸的羊群中,一隻沒有特別價值的牲畜。」(1415—8行)。
第三個、也是最重要的「問題化」涉及阿格曼儂的死亡。在劇中,是柯萊特牡安排專人在王宮屋頂守望勝利的烽火,然後依據第一時間的報告,即時進行各種準備,獨自一人完成了復仇的工作。這一點與史詩中的情形截然相異。在《奧德賽》中,門那勞斯告訴奧德西斯說,計劃和殺害他哥哥的人是伊及斯撒斯。他為了報父仇,多年來處心積慮,秘密部署,用重金僱用專人瞭望烽火台的訊息,當他看到阿格曼儂凱旋登陸時,立即報告了主人。門那勞斯繼續說道:
他帶著這個新聞跑到戰爭主人的家中,伊及斯撒斯立即設計了一個陰險的計策。他在當地選擇了二十個最好的鬥士,讓他們安排一個宴會,然後在鄰房埋伏。他懷著可恥的念頭,率領馬匹和戰車前去歡迎萬民之主的阿格曼儂,帶著毫無懷疑的他走向死亡:請他享宴,在他飲食之際將他殺死,就如在糧秣槽打倒一頭公牛一樣(四卷,528—535行)。在同部史詩中,阿格曼儂的魂魄肯定了上述有關自己死亡的說法,只不過他還提到柯萊特牡在從旁協助,並且殘忍的殺死了卡遜妲。(十一卷,409—426行)
以上透過三個「問題化」的內容,凸顯出本劇的特色:阿垂阿斯家族的世代冤仇,現在又發生在最年輕一代的阿格曼儂身上,為世代殺戮再添新頁。為了徹底解決這個問題,艾斯奇勒斯創造了一個不斷蛻變的宙斯。在本劇上半部,祂仍是傳統中保護正義的最高權威。歌隊在劇首說道:「那強大的、保護賓主之道的宙斯,派遣了阿垂阿斯的兩位兒子去懲罰巴瑞斯。」(60—3行)在聯軍攻克特洛伊之後,歌隊興奮讚美之餘,更認為宙斯在積極處理人間事務:
人們談論宙斯的打擊。
你可以依據事實,清楚發現根源:
祂是按照祂宣告的意旨行動。
有人說神祇們不屑於
懲罰那些踐踏
美妙聖事的人們;
這種說法是種褻瀆。(367—72行)
總而言之,本劇保持當時希臘人傳統的宗教信仰,肯定人生世相都出於宙斯的設計,並在祂的管控之中。
傳統中宙斯維護正義的方式,主要是按照祂設定的法則,打擊違反它的罪人,達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效果。為了配合和增強這個效果,實質及意象性質的「網」(net)貫穿全劇,不勝枚舉。例如:柯萊特牡訴說她謀殺阿格曼儂的過程:「我用一件寬大的外氅將他罩住,它像一張魚網,使他不能逃漏。」(1382—3行)在劇末,歌隊對他們敬愛的國王哭泣道:「唉,你在一個猥褻的死亡中斷氣,墜落到這個蜘蛛網裡。」(1492—3行)
就宙斯原有的法則而言,阿格曼儂的被殺是個轉折點,顯示天網恢恢,罪人終將受到懲罰。他犧牲愛女的惡行,上面已經提過。他攻佔特洛伊之後,破壞神殿,毀棄神像,濫殺老幼,奴隸婦女,早使他死有餘辜。這些罪行都是經由別人的訴說、怨懟或轉述,是間接的,只有他得勝回朝時的表現,讓我們耳聞目睹他的愚昧與自大,也讓我們領略到柯萊特牡慧黠過人,足能掌控全局。她在王宮外面迎接丈夫歸來,首先奉承他是「受到神佑,是當今最值得尊敬的人」,接著邀請他從戰車下來,踏著華美昂貴的地毯進宮。阿格曼儂回答道:
不要在我的走道上鋪上昂貴的
紡織品,那會招惹神怒。只有神明
才能受到這樣的尊崇。作為一個常人,
我不可能毫無畏懼的踐踏
這些華麗的織品。老實說,給予我的
應當是凡人的榮譽,不是神明的。(919—24行)
雖然明知如此,但是在柯萊特牡的蠱惑下,他仍然在眾目睽睽中踏上地毯,說道:「我走過這些神明的紫錦時,希望沒有嫉妒的眼神從遠處打擊我。」(946—7行)。就這樣,他進入了毀滅的陷阱,落實了宙斯既定的天條。
在接著的發展中,歌隊驚訝的發現,宙斯的法則竟然不能適用!什麼才是正義,誰是它的詮釋者和仲裁者,對方提出了全然相反的看法。首先,柯萊特牡聲稱,她殺死阿格曼儂,只是為神代勞,懲罰罪惡:「是我的右手像正義的使者,讓他成為屍體。」(1405—6行)。她控訴阿格曼儂誘騙殺死他們的女兒的罪行(1523—6行),聲稱她是為女兒報仇。歌隊一度自認「我失去了多謀善算的思慮,不知道該轉向何方。」(1531—2行),接著只好回到傳統的觀念:「搶人者被搶,殺人者償命。只要宙斯坐在祂的寶座上,行動的人就會受到苦難。這是祂的律法」。(1562—4行)在接著與歌隊的爭論中,雙方彼此侮辱、謾罵、威脅,最後幾乎發生武裝衝突。總之,正義喪失了客觀的準則,宙斯的律法不再是人類行為共同的指南針。僵局中柯萊特牡出面,軟硬兼施,讓歌隊默認現狀,她則希望和情人長治久安,享受既得利益。
艾斯奇勒斯創編本劇時,已是生命的暮期。這位早年英勇衛國的作家,一直熱愛他的城邦,在劇作中讚美他的時代,更諄諄傳授治國安邦的理念。環顧當時的黨派爭權與民粹風氣,劇中還含有很多針對性的忠告,我們在劇本的譯注中還有個別說明。但是總體來看,他的理念與忠告並沒有獲得應有的尊重,以致雅典國勢每況愈下,終於在公元前404年被迫向斯巴達投降。古今中外,類似雅典起伏升沉的國度不勝枚舉,正因為如此,《奧瑞斯特斯三部曲》的意義歷久彌新,直至今日仍然發人深省。
地點:阿戈斯王宮前
時代:古希臘英雄時代
人物:
阿格曼儂 阿戈斯國王
柯萊特牡 阿戈斯王后
卡遜妲 原為特洛伊公主,現為阿格曼儂的侍妾
伊及斯撒斯 阿格曼儂的堂兄弟,柯萊特牡的情夫
歌隊 由阿戈斯長老組成
守望人
信使
僕人數人
衛兵若干人
開場
守望人在王宮屋頂上出現。
守望人 我請求神祇解除我的勞苦,
在這長達一年的守望任務中,
我在阿垂阿斯家族的屋簷上過夜,
像條狗一樣地趴在臂彎裡。
我認識到晚間群星的聚會,
還有穹蒼中那些閃耀的星座,
是它們的消失和出現,
帶給人類冬天和夏天。
現在,我在守望著火炬的訊息,
那來自特洛伊的閃亮火光,
將傳達它淪陷的消息。
這是一個女人的安排,
她滿懷希望,又如同男人般深謀遠慮。
我有時會帶著我那
被露水浸濕的便床四處走動,
因為恐懼聳立在我的身旁,
使我無法闔眼入睡。每當這樣,我就想
高唱一曲,或哼個小調,來治療我的失眠。
但我總會為這家庭的命運哭泣,
感嘆它的管理不如從前。
但願這黑暗中能出現一道
報佳音的火光,來止息我的勞苦。
歡迎啊,夜裡的火光,你帶來白晝般的光明!
這捷報會在阿戈斯啟動一連串的歌舞。
喂!喂!
我這樣子清楚的喚醒阿格曼儂的妻子,
讓她在宮中用歡呼來迎接這個火光,
因為它明確的表示
特洛伊城已被攻陷。
我自己先來跳個前導舞吧,
我主人的手氣真好,
居然在我守望時,擲出了三個六點。
我只希望在主人回家時,
能夠握住他親愛的雙手。
其餘的事我將保持緘默,就像有條
重牛,壓在我的舌頭上面。
假如這宮殿能夠講話,
它會吐露很多真相。我只願和知情的人
訴說,對別的人我就完全忘記。
進場歌
歌隊進場。
歌隊 十年了!自從普瑞姆強大的原告,
率領著一千艘船的阿戈斯人作為
軍事後盾,從這片土地出發。
他們是阿垂阿斯的兩個兒子——
門那勞斯和阿格曼儂——
兩人都有宙斯賜予的寶座和權杖,
形成一對強大的,充滿榮耀的軛頭。
他們從內心深處高喊著戰爭,
像是為了失去幼兒
而悲慟萬分的老鷹。
他們拿翅膀當划槳,
盤旋在窩巢的上空,
因為他們看見當初為幼兒
築窩的努力已經化為烏有。
某位天神,可能是阿波羅,
或是潘恩,或是宙斯,聽見了
這些高空寄居者
尖銳的悲鳴,
於是派遣了復仇女神,
對逾越者施行遲來的懲罰。
同樣的,那強大的、
保護賓主之道的宙斯,
派遣了阿垂阿斯的兩位兒子
去懲罰巴瑞斯。祂對希臘人和特洛伊人
做出了同樣的安排:為了一個人盡可夫的
女人,雙方會戰鬥到精疲力盡,
他們的膝蓋將跪落塵埃,他們的矛頭也會紛紛折斷。
現在的形勢就是這樣,一切正按照
既定的結局完成。
無論是火烤的祭肉,
還是倒出去的奠酒,
都無法平息神祇強烈的憤怒。
我們當時身體老邁,無法支援,
於是留了下來;
我們像孩子一般微弱的力氣,
都放到拐杖上了。
雖然生命的嫩髓還在
胸中激動,但戰鬥的精神,
在垂垂老矣中已渺無蹤跡。
老年靠著三條腿移動,
生命的綠葉已經凋謝,
力氣弱如稚子,晃晃蕩蕩,
像白晝的夢。
不過,廷達瑞斯的女兒、
柯萊特牡王后啊,
是什麼事情,
什麼新聞或訊息
使妳這樣到處舉行祭典?
所有保護這都城的神祇,
無論是天上的和地下的,
屋前的和市場的,祂們的
祭壇都祭品滿滿,火光熊熊。
這邊,那邊,火炬高入天際,
那火炬是由純淨、柔和
又神聖的脂膏,加上
王宮內庫的藏油製成。
凡是妳能說的、適合說的,
請告訴我們;請作我們的
救護者,解除我們的憂慮。
由於它,我們有時感到沮喪,
但在其他時候,我們又
會感到一線希望,
掃除了焦慮。
正旋一
我要敘說那時在路上的一個預兆,
如何發生在領導眾人的統帥身上;
畢竟我依然保有來自神祇的口才,
我現在的年歲也適合於歌頌英雄。
說起來,是那好戰的
飛鳥驅使著
兩位同心協力的領袖,
率領著希臘的年輕人,
手中拿著復仇的長矛,
出發到特洛伊的國土。
那時,兩隻鳥中之王
出現在船艦之王的前面,
一隻是黑的,後面一隻是白的,
它們在王宮的右邊一個顯著的位置
吞噬一隻懷孕的母兔:
牠在逃亡的最後一程
受到了阻止。
歌唱悲哀啊,悲哀,但願善良最後得勝。
反旋一
軍隊裡智慧過人的預言師看到此事,
就知道那兩隻吞噬母兔的老鷹,
就是那兩位好戰的領導者:阿垂阿斯
個性不同的兒子們。他這樣解釋預兆:
「假以時日,這次的
遠征軍將會攻下特洛伊;
命運之神也會使用暴力,
摧毀城牆外面
人民全部的牛羊。
只希望神明的憤恨不要打擊
集結的我軍,在這個控制
特洛伊的厄口上投下陰影。
純潔的阿特密斯由於憐憫,
忌恨祂父親有翅膀的獵犬,
在那隻怯弱的母兔生下
幼兒之前,就將母子一併犧牲。
祂痛恨老鷹們的饗宴。」
歌唱悲哀啊,悲哀,但願善良最後得勝。
「對於獅子嫩如朝露的幼苗,
以及所有野生動物還未斷奶的雛兒,
美麗的女神非常疼愛,
於是要求實現這些徵兆,
其中有的吉利,有的凶惡。
我請求醫神阿波羅不要讓祂
對阿戈斯人發出長久不息的逆風,
使他們的船隻受阻港內,不能開航。
祂急於做出第二次犧牲,
其中沒有音樂和歡宴,
只能構成家庭內訌,
使妻子對丈夫毫無畏懼。
此外,還有一位可怕的管家伺機而出,
就是那詭詐陰險、
永遠記仇、為孩子報復的憤怒之神。
這些就是卡爾卡斯
根據路上看到的飛鳥
所喊出來對王室的凶訊和佳音。
配合他的訊息,
歌唱「悲哀啊,悲哀,但願善良最後得勝。」
正旋二
宙斯,無論祂是誰,如果
祂喜歡這個名字,
我就這樣稱呼祂。
我衡量了萬物,
但他們都無法和祂相比,
只有宙斯能夠真正幫助我
從心中拋開徒勞的憂思。
反旋二
從前那位偉大的尊神,
曾因百戰百勝而躊躇滿志,
但祂已成明日黃花,
不再有人提起。
在祂以後的那一位,
在碰上能夠傾覆
祂的對手後也同樣消失。
唯有歡呼宙斯勝利的人,
才會在各方面獲得明白。
宙斯立下這條不變的法則,
引導人們走上智慧的道路,
那就是從痛苦中學習。
痛楚滴在心頭,使人回憶
以前的苦難,輾轉不能入睡﹔
即使有人心有不甘,也會謹慎。
坐在那可怖的舵手位置的天神們,大概
就是這樣透過暴力,賜給世人恩寵。
正旋三
希臘艦隊年長的領袖
隨風轉變,沒有責怪先知。
當時希臘聯軍駐紮在
卡爾克斯對面的
奧利斯地區,
那裡的海浪起伏咆嘯,
使他們不能出航,
受到飢餓的迫害。
正旋四
大風從斯特蒙吹來,
對於船隻和纜索毫不留情,
引起了有害的閒暇、
饑餓、危險的停泊
以及士兵們的遊蕩;
它使時間加倍漫長,
耗盡了希臘的精華。
為了對付殘忍的風暴,
先知透露阿特密斯是它的根源,
向兩位領袖嘶喊出
他們難以忍受的解決辦法,
阿垂阿斯的兒子們不由得
用王杖擊地,眼淚奪眶而出。
反旋四
那年長的國王說道,
“不服從是沉重的命運;
同樣沉重的是殺死我可愛的女兒:
一個閨女流淌的鮮血,
將污染祭壇旁邊她父親的雙手。
兩者之間,哪一個沒有罪惡呢?我又怎能背叛同盟,
成為艦隊的逃兵呢?
他們情緒高漲,熱血沸騰,
盼望犧牲閨女,用她的鮮血
來平息風暴,
這也是對的。
但願一切無恙。
正旋五
他套上了那必然的軛頭之後,
心靈也變得不潔淨、不虔誠、不聖潔。
從那一刻起,他改變了想法,
什麼都敢做。
無情的「迷惑」往往慫恿人們
肆無忌憚,他們的禍害從此開始。
他就這樣鐵了心腸,
預備犧牲自己的女兒,
去協助為了失去一個女人的
復仇戰爭,也為艦隊預付了奠儀。
反旋五
她的哀求、她呼喚「父親」的聲音、
她處女的年華,那些好戰的
將領們都毫不理睬。
她父親做完禱告,趁她跪在他
袍子前面,全心哀求的時候,
命令僕人們把她像小羊一般,
臉部朝下的拿到祭壇上方,
他們靠著暴力,用勒頭
遮住她美麗的小口,
以免她喊出任何聲音,
正旋六
造成對家庭的詛咒。
她橘黃色的袍子垂落地面,
像一幅很特殊的圖畫,
她的眼睛對著每位獻祭的人,
射出一支支乞憐的飛箭,
她想一個個呼喚他們的名字,
以前在父親高朋滿座的廳堂裡
她經常歡唱,也常在愛她的
父親倒下第三次奠酒時,
用貞潔的聲音唱出禱歌。
反旋六
以後的事情我沒有看見,不說也罷。
但是卡爾卡斯的技能不會不準。
因為有的人要從痛苦中學習,
正義的天平正往一邊下垂。
關於未來的事,來了你就會知道,
沒來就享受現在吧,不必杞人憂天。
未來隨著黎明的曙光會變得清晰。
至於其他的事情,希望一切順利,
就如阿戈斯那個永不離開
的保衛者所希望的一樣。
第一場
柯萊特牡王后自宮中上。
歌隊 柯萊特牡,我尊重妳的權力,所以來了。
在國王離開御座時,本就應當
將他的榮譽轉移到他的妻子。
我想知道妳為什麼舉行祭祀。
是聽見了好消息呢,還是希望如此?
妳如果緘默,我也不會介意。
柯萊特牡但願像古諺所說,良夜之子的黎明
是傳報佳音的使者。
你將聽見的喜事遠超過你的希望,
希臘人已經攻陷了普瑞姆的都城!
歌隊 妳說什麼?妳的話匪夷所思,我不明白。
柯萊特牡 特洛伊已經落到希臘人的手裡了,清楚了嗎?
歌隊 快樂襲上心頭,讓我不禁流淚。
柯萊特牡不錯,你的眼睛表示出你的忠誠。
歌隊 妳聽到什麼訊息?這件事妳有沒有憑據?
柯萊特牡 當然有,怎麼會沒有?除非有神祇在欺騙我。
歌隊 夢中所見到的形影,妳也相信嗎?
柯萊特牡 我不會相信沉睡時的幻象。
歌隊 那麼難道是個無稽的謠言?
柯萊特牡 你簡直把我的智力當成小孩。
歌隊 那都城是什麼時候毀滅的?
柯萊特牡 就是在生育今天晨曦的夜晚。
歌隊 哪個報信人這麼快就能到達?
柯萊特牡 是火神。祂從伊達山送出一個明亮的
火焰,然後烽火台藉著火的使者
傳到這邊的烽火台。
伊達山把它送到楞諾斯島上的
赫耳墨斯懸崖上,從這島上,
宙斯的阿托斯山收到了
第三把巨大的火炬。
這活躍的火焰又飛過了
海洋的表面,力大無窮,
那松脂的火炬,像另一個太陽,
把金色的光芒送到馬喀斯托斯山上。
那裡的守望者沒有拖延,也沒有因為昏睡,
以致疏忽了信使的責任。
那亮光從遠方跨過歐波斯海峽上空,
對墨薩庇翁山上的守望人,
送出它正在來臨的訊息。
他們點燃了一堆枯草作為
回應,把訊息傳遞得更遠。
那旺盛的火炬一點也沒有黯淡,
它好像一輪明月,跳過了阿索波斯河平原,
朝向喀泰戎懸崖,驚醒了另一段的火光接力者。
那守望人沒有拒絕遠來的火光,
反而點燃了一個更強大的
火焰;那火光掠過戈根湖面,
到達山羊遊走的山上,
敦促它不要玩忽有關火光的命令。
那裡的人不遺餘力,
點燃一叢巨大的火鬚,送它越過
那俯瞰薩洛海峽的海角,沿途繼續燃燒。
它隨即下降,到達了阿克尼山峰,
然後它就落到了這裡阿垂阿斯的屋頂,
這光亮不是沒有伊達山的始祖。
這就是我安排的火焰接力賽,
它們一個接著一個,依次跑完全程,
從最先到最後的跑者都是贏家。
我告訴你的這些訊號和憑據,都是
我的夫君從特洛伊差遣來的信使。
歌隊 夫人,我稍後再向神祇祈禱謝恩;
我希望你能從頭到尾再說一遍,
好讓我來驚嘆讚美。
柯萊特牡 特洛伊今天是在阿戈斯人的手裡了,
我想城中一定有不相融合的聲音。
你把醋和油倒在一隻瓶子,
你會說它們互不相容。
同樣的,你會分別聽見被征服者和
征服者的聲音,因為它們的命運不同。
有的人跪倒在丈夫或弟兄的屍體邊,
還有孩子們在長輩的遺軀旁,
他們用情不自禁的聲音,
對最親愛的去世者表示悲悼。
對征服者而言,他們在戰後勞累到午夜,
飢腸轆轆,於是不按階級高低,
各自在城裡找尋剩下的食物。
為了遮蔽露天的霜露,他們
各憑運氣抽籤決定,住進了
用干戈征服的特洛伊人家,
而且像有福的人一樣,不須哨衛
就可以整夜安睡。
只要他們尊重被征服者的護城神和神殿,
那麼征服者就不會被征服。
讓我們的軍隊不要被欲望淹沒,或是
受到貪婪的箝制而觸犯禁忌。
畢竟他們還須沿著那雙程跑道
迴轉,力求回家途中的安全。
即使軍隊沒有冒犯神祇,得以回歸,
那些被殺害者的憤恨還可能醒轉。
啊,千萬不要發生新的錯誤!
我的這些話,只是婦人之見。
我祈求能夠享受很多的福佑,
但最大的心願只是,讓世人都能
目睹至善獲得最後勝利。
歌隊 夫人,妳語言睿智謹慎,不輸男子。
從妳這裡聽見了可靠的證據,
我準備向神祇歡欣謝恩;
我們的苦難終於獲得了報償。
【第一合唱歌】
歌隊 啊,宙斯王!啊,友善的夜晚!
你擁有許多閃耀的財富,
你在特洛伊的城堡上
撒下綿密的巨網,
以致無論老少,
都不能跳出毀滅和奴役的厄運。
我瞻仰管理賓主之道的宙斯,
是祂從巴瑞斯索取了他的虧欠。
祂緩慢又細心的彎弓對準了他,
務必使射擊他的箭矢
既無不及,也未超過。
正旋一
人們談論宙斯的打擊。
你可以依據事實,清楚發現根源:
祂是按照祂宣告的意旨行動。
有人說神祇們不屑於
懲罰那些踐踏
美妙聖事的人們;
這種說法是種褻瀆。
懲罰其實非常明顯。
有的家庭財產過份
豐滿,它們的成員
心高氣傲,行為乖張,
膽敢逾越正道,
以致禍延子孫。
但願我的才智讓我知足,
免得我的財產招惹神怒。
因為財富滿溢,就將
正義的祭壇遠遠踢開的人,
不會得到任何保障。
反旋一
詭計多端的「毀滅」,
利用她難以抵抗的女兒「引誘」,
會毫不留情的將他摧毀,
他的傷害無法挽救、掩飾,
反而像道可怕的光線,非常明亮。
他如同受到撞擊磨損的劣銅,
顯露出不能洗刷的黑色雜質;
他像追捕飛鳥的頑童,
不可能逃脫他應得的懲罰。
因為他給城邦帶來災難,
沒有神明聽取他的祈禱,
反而是正義毀滅了這個惡徒。
巴瑞斯就是如此。
他到阿垂阿斯的宮廷,
玷污了接待賓客的床第,
拐走了一個有夫之婦。
正旋二
她留給她同胞的是慌亂的
兵器的收集、軍隊的集結,
以及船隻的武裝;
她帶到特洛伊的嫁妝是毀滅。
她輕快的穿越了城門,
去嘗試她不該嘗試的事情。
宮中的先知們呻吟歎道:
「哎呀,宮廷啊,哎呀,王子們啊!
哎呀,她和她丈夫分享過的床榻啊!
還有她衷心愛慕丈夫的腳步!
他失落的痛苦清晰可見:
沉默、羞辱、沒有怨罵、不肯祈求。
他懷念她,可是屋內只剩下她的幽魂。
她美麗雕像的光采,
只招惹她丈夫的憎恨,
含情的眼神已經遠去,
愛的魅力隨著消沉。」
反旋二
憂傷的記憶在夢中閃爍,
帶來的只是虛空的歡喜,
像一個飄渺的福佑
從懷抱中溜走,
再也不能在入睡前
作為翱翔的伴侶。
這些都是宮廷裡面的
痛苦,但是,更痛苦的
情形還有很多。
每個有男人遠離的
家庭,都有長久痛苦的
女人。很多事情
刺痛她們的心扉。
她們的親人
離開時精神抖擻,
到家時卻變成了
骨罈中的灰燼。
正旋三
戰神在特洛伊的
戰場架起天平,
用黃金來兌換屍首,
把火化的灰燼,
裝滿容易收藏的
瓦罐送給了親人,
令他們沉痛哭泣。
他們流著眼淚讚美死者,
說這個人如何驍勇善戰,
那個人在血戰中如何
死得光榮。悲傷之餘,
有些人還低聲抱怨:
「都是為了一個人的妻子。」
阿垂阿斯的兒子們
固然是原告,也是
人們抱怨的對象。
其他年輕英俊的戰士
躺臥在特洛伊城牆的地下,
被他們佔據的泥土埋葬。
反旋三
市民的忿怒是沉重的,
公眾的詛咒必須回報。
還有一個焦慮是:
在黑暗中可能發生什麼,
因為神祇不會坐視
眾人的屠殺者。
多行不義的人即使成功,
黑袍的復仇女神
會適時逆轉他的命運,
使他衰弱無力;
當他最後進入冥府時,
不會受到任何保障。
過分的讚譽是沉重的,
因為從宙斯的眼睛裡,
會射出山崩地裂的雷擊。
讓我的財富不致招人嫉妒,
讓我不去毀滅別人的城邦,
也讓我不要成為俘虜,
在別人的支使下生活。
【第三曲末節】
那火光帶來的喜訊,
很快就會傳遍全城。
有誰知道這是真的嗎?
或者是神送來的幻覺?
誰會這樣幼稚,或是這樣糊塗,
以致他起先會因為火光帶來的
意外消息而興高采烈?然後在
音信改變時又垂頭喪氣?
真像女人的作風:真相
尚未大白,先就歡欣感謝。
女人容易輕信,把消息
散播得又快又廣,
可是她們的謠言,
也會快速的消失。
第二場
柯萊特牡 我們很快就可以知道,那些燈塔守望、
火光傳遞的訊息究竟是真確的,
還是它們所帶來的歡欣火光
只是像夢幻一樣欺騙我們。
我看見一個信使從海邊過來,
他頭上綁著橄欖枝條,
他掀起的乾渴塵埃——那泥土的姊妹和鄰居——
向我保證他不會像山林的火焰般沉默無語。
相反的,他會清楚報告,
好讓我們更加高興,或者……
我不喜歡設想反面的狀況。
既有的信號顯然很好,但願還有更多!
歌隊 如果有人對城邦有別的
祈禱,願他自食惡果。
信使 啊,阿戈斯,我父親的土地!
十年過去,今天我終於回來!
多少個希望破滅了,但是我完成了這個。
是的,我從未想到我能死在阿戈斯,
有幸埋葬在它親切的泥土下面。
國家啊,陽光啊,我向你們致敬!
還有您,最高的宙斯!還有阿波羅:
請不再向我們彎弓射箭,你在
斯卡曼洛斯河岸已經顯示出足夠的敵意。
阿波羅啊,願你能作我們的保護者和醫神!
我還要向那些聚在一起的神祇致敬,
特別是我的保護者赫彌斯、
我們傳令者特別敬愛的傳令神。
還有那些派遣我們出征的英雄們,
願他們能繼續眷顧戰後餘生的軍隊。
宮殿——我們國王的府邸啊,
還有莊嚴的寶座,以及面向朝陽的神祇啊,
我們從前離開時,你們曾滿眼歡欣的道別,
現在多年過去,願你們以榮譽歡迎國王!
因為他,阿格曼儂君主,給你們在黑夜
帶來了光亮,讓這裡所有的人們分享。
來吧!好好歡迎他,這是應當的,
因為他用正義之神宙斯的
鶴嘴鋤,把特洛伊挖得天翻地覆:
土地破壞了,祭壇和神座不見了,
地裡的種子也全毀了。這就是
他套在特洛伊頸上的軛頭;
他,阿垂阿斯的長子現在回來了,
他受到神佑,是當今最值得尊敬的人。
巴瑞斯和協助他的城邦,不再能夠誇口
他們的所作所為,遠勝於他們遭受的痛苦。
因為他在搶奪和偷竊的控告案中敗訴,
不但贓物遭到剝奪,連他祖先的房舍
和下面的土地也被徹底催毀。
普瑞姆的兒子們加倍償還了他們的罪孽。
歌隊 從前線回來的傳令官,願你快樂!
信使 我快樂,即使我現在死去,也不會抱怨神祇。
歌隊 你可曾因為思念家土而苦惱?
信使 有的,所以我滿眼快樂的淚水。
歌隊 那麼你以前的痛苦是一種享受。
信使 什麼?請你指教,讓我了解。
歌隊 因為你懷念的人也懷念你。
信使 你是說家鄉也懷念那懷鄉的軍隊?
歌隊 是的,所以我常常嘆息,精神抑鬱。
信者 你怎麼會這樣憂鬱重重,心懷恐懼?
歌隊 長久以來,緘默一直是我的避禍良方。
信使 難道君主不在時,你們還害怕別人?
歌隊 是的,就像你所說的,死亡是種慰藉。
信使 結局總算良好。在漫長的
時間裡,有些事情進行順利,
有些則不然。除了天神,
哪個常人能終生沒有痛苦?
若是我告訴你我們的苦難,
船上狹窄的過道、簡陋的床鋪、
以及日常補給沒來時,
我們發出的呻吟……
陸地上的事情更是可恨,
我們的軍營對著敵人的城垛,
從天空和從草地來的露水,
經常濕透了我們的衣服,
讓頭髮長滿了蝨子。
冬天時伊達山的雪會讓
鳥兒凍死,人也難以忍受;
在炙熱的夏天,中午時紋風不動,
大海都懶懶入睡。
何必這樣感嘆呢?
艱苦都已經過去,
死者再不會為往事縈懷,
活人為什麼要緬懷他們,為惡運呻吟?
對於我們殘存的軍隊來說,
利益遠遠超過損失。
我甚至認為,往事足以讓我們愉悅。
我們的聲譽傳遍大海和陸地,
我們可以對艷陽大聲誇口:
「阿戈斯的遠征軍攻下了特洛伊,
他們會將戰利品的牌子,釘在
希臘諸神的神殿上供後人瞻仰」。
人們聽見了這些話定會讚美城邦和
它的將領們,並且對宙斯的恩惠表示尊敬,
因為是祂促成了這些偉業。我的話都講完了。
歌隊 你的話讓我心服,我沒有絲毫反對,
因為老而好學顯示出青春活力。
這個消息固然讓我期待利益,
但更該讓宮廷和柯萊特牡知道。
柯萊特牡自宮中上。
柯萊特牡 火光信號在夜裡到達,
報告特洛伊的陷落與毀滅時,
我就已經歡呼。那時有人責備我說:
「妳相信火光的信號,認為特洛伊已經
毀滅了嗎?這樣容易動心,真像個女人。」
這話使我顯得頭腦不清,
但我還是在城內舉行了祭祀,
東一處,西一處,讓人們發出歡呼,
並在眾神廟裡的火焰上撒上香料,
讓它在黯淡中散放芬芳。
我從國王本人就會聽到一切,
難道你還有什麼要告訴我嗎?
我得準備迎接我尊貴的丈夫。
對於一個女人,哪一天的陽光,
會照耀得更為甜蜜呢?
那不就是當神祇把她的
丈夫從戰爭裡平安帶回,
她為他開啟大門的時候嗎?
報告給我的丈夫,他是城邦的寵兒,願他盡快回來!
他會發現他的妻子非常忠誠,就像他離別時一樣;
她就像王宮的看門狗對他友善,
對他心懷惡意的人則充滿敵意。
在其他方面也是一樣,他設立的
封印,我一個都沒有破壞。
至於男女之歡,或指責性的流言蜚語,
我毫無所悉,就像我對如何焠鍊黃銅一樣。
這就是我充滿真情的豪語,
像我一樣的貴婦可以大言不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