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文物裡的「網紅」國寶,你認識幾件?「翠玉白菜」是件質地不夠好的翡翠?不是國寶?!「肉形石」其實只是一塊便宜的瑪瑙?!
人生苦短,文青可以速成!看「按讚」越多,作品越棒棒!
什麼是「好的書法」?跟著感覺走,寫遺書和寫情書是不一樣的
說到「錢」,就俗了,文青圈裡講究的是換換愛
〈蘭亭集序〉的故事,沒想到得從宅宅文人耍廢集團說起;
〈早春圖〉竟然差點成了抹布;
〈明成化窯雞缸杯〉憑什麼賣到十億八千萬?
大部分人對故宮的認知,最熟悉的就是那顆白菜和那塊肉吧?但果真透徹了解〈翠玉白菜〉與〈肉形石〉?可能也只是一知半解。比如〈翠玉白菜〉歸屬於「重要文物」,故宮再三澄清它不是「國寶」,但有多少人理會呢?清宮檔案包山包海,但連一個字都沒提到〈翠玉白菜〉,唯一的記載只知道它是 1933 年紫禁城搬遷時從永和宮裡找出來的,即便連故宮也不敢打包票,但還是一堆人圍著〈翠玉白菜〉,信誓旦旦地說這是瑾妃的嫁妝,並衍生出各種民間傳說故事,還能把慈禧陪葬品的白菜給聯繫在一起……
故宮各類收藏都有,清宮檔案文獻資料的數量是最多的,但說起精品,主要指乾隆時期「三希堂」建立的那些書畫收藏,雖然西元1924年溥儀被逐出紫禁城的一小段時期,曾有一批文物或夾帶或偷竊而流出皇城之外,但大體上,清宮文物的書畫精品收藏大多都在故宮的庫藏之中。
相隔千年,但故宮仍離我們很近,〈橙黃橘綠〉在,〈鵲華秋色〉也在,當然大家最愛的白菜也不會缺席;趙孟頫與蘇軾還活在那兒,趙構與岳飛還在互相通信!就在台北外雙溪,每天上午八點半準時等著與我們相遇!但,若缺乏足夠的認識與理解,他們卻又離我們很遠,即便近在咫尺,卻又很陌生,如同天涯~~
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物理上的距離而是心理的距離
要跨過這個距離其實很簡單——
邱建一以詼諧逗趣之筆深入故宮,挖掘國寶背後的故事
《知道了!故宮》更顛覆對國家寶藏的認知與想像!
編著者:邱建一
大學助理教授。
專長領域「藝術史學與藝術考古學」。
常自稱是天橋底下說書的,目前遊走於各大學與各公私講堂,創辦「新月藝文」,專講藝術史與古代文明等相關課程。
序/故宮離我們很近,但卻離我們很遠
前言
中華民國說好的錢沒給,你能怪溥儀嗎?──故宮「國寶沉浮記」
文青速成術:讚越多,作品越棒棒!不要再亂蓋章了──【關於乾隆的印章以及其他】
書法
耍廢是一種時尚,其實很療癒──王羲之〈蘭亭集序〉
乾隆,有一千個印章的男人──王羲之〈快雪時晴帖〉
寫遺書和寫情書是不一樣的──顏真卿〈祭姪文稿〉
書法史中,精品中的精品──黃庭堅〈寒山子龐居士詩〉、〈松風閣詩帖〉、〈花氣薰人帖〉
文赤壁?武赤壁?傻傻分不清楚──蘇軾〈黃州寒食詩帖〉、〈前赤壁賦〉
那些年,文青圈裡的換換愛──米芾〈致景文隰公尺牘〉
藝術家皇帝的小確幸,慵懶的漁樵品味──南宋高宗趙構〈書杜甫詩〉
繪畫
謎中謎?沉睡千年終於重現的鎮館之寶,居然是被亂入之作?──范寬〈谿山行旅圖〉
用國寶當抹布?來人啊~快報名「炫富」金氏世界紀錄!──郭熙〈早春圖〉
哥所體現的品味,就是南宋的皇室品味──馬遠〈山徑春行〉、馬麟〈秉燭夜遊〉
大時代的小故事:一張畫得不好,但很有趣的畫──南宋高宗〈蓬窗睡起〉
善用故事行銷力!讓乾隆都買單的經典案例大公開──黃公望〈富春山居圖〉
陶瓷青銅雜項
走過路過,千萬不可錯過的故宮「酸菜白肉鍋」──毛公鼎、翠玉白菜、肉形石
錯把國寶當狗盆!乾隆刻字題詩,為真愛洗清白──汝窯「北宋汝窯青瓷水仙盆」
十億八千萬買了創下天價的「雞」!憑什麼這麼貴?──明成化窯雞缸杯
後記
序(節錄)/故宮離我們很近,但卻離我們很遠
記得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雖然已經夏末,但是外雙溪的清晨還依稀可以聽到蟬鳴,也在這裡開啟了一段令我一輩子難忘的回憶。
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每個禮拜總有幾天,一早起床就得到這裡報到,在停車場附近與三五個同學會合後,就往老師家出發。國立故宮博物院(「國立故宮博物院」是這座中華民國國家博物館的正式名稱,但以下為了方便行文,簡稱為「台北故宮」或「故宮」。)在外雙溪的小山坡上,從至善路的小叉路進入,會先進入一條龍柏參天的環形道路,然後才會抵達這間保存了中國古代文化精華的偉大博物館的大門。一九六五年故宮從台中霧峰北溝搬遷到這裡以後,成為台灣的文化指標,曾到訪參觀故宮的人很多,每天熙熙攘攘的遊客、車來車往一定得經過這條環狀道路,但卻很多人不知道在道路兩側的房子就是員工的宿舍。
這些房子和故宮一樣老了,在蓊鬱的樹叢間,幾幢老式的混凝土建築爬滿了各種綠色的植物,高大的樹木吞沒了人為的建築,灰色的水泥牆面只有各種深深淺淺的綠意。這些古舊沒有任何裝飾的房舍,就這樣三三兩兩座落在環形道路旁不起眼的小小步道的兩側自成一個個小小聚落。
靠近故宮本館的左側,有一座不太大的停車場,大概是因為故宮搬遷到這裡的時間點,當時大部分的人都還買不起汽車,所以當初規劃故宮時沒想到有一天家家戶戶都能有幾輛車的景象。每天開放參觀的時間,這裡的停車位總是一位難求。我們幾個才二十多歲的小毛頭,清晨即起,匆忙梳洗之後就在這裡先行會合,由於約定抵達的時間在故宮每日開放參觀之前,所以停車場裡只有鳥叫蟲鳴,迴盪在清晨的空氣裡。
人數到齊後再到老師家門口等候,不可以遲到也沒人敢遲到,沒有點名也不需要點名,請假是沒有的事,雖然這是要算學分的課堂,沒人敢躲懶不來,我總覺得這裡是私塾是書院。老師們像是古代的山長教諭,讓古老的傳統在這個現代世界裡依然流淌。
幾位老師的習慣都不一樣,有位老師就在宿舍的客廳裡講課,桌椅沙發都撤了,小小的客廳僅能擠進幾個人,擺起一張老老的木板長條桌,坐在桌旁還得背頂著陳年壁癌白華的水泥牆面,常蹭了滿衣服都是點點粉粉屑屑。幾個小毛頭就這樣圍著老師聽課,沒有講義、沒有現代教室裡的電腦影音投影設備,只有聊天,陳穀子爛芝麻,聊北海聊廠甸,聊古董店舊書攤,聊紫禁城頤和園,一肚皮的老北京故事。
老先生講到老北京的回憶時,比講授這些古文物更興奮,北京城門的駱駝隊、夫子廟廟會的大姑娘大嬸婆、信遠齋的酸梅湯,北海公園攤座的杏仁豆腐。一邊講一邊帶著笑,彷彿手裡就端著青花碗裝著滿滿的冰鎮酸梅湯,滿鼻子的桂花飄著香味在這外雙溪的空氣裡,還有一粒粒的現磨新鮮杏仁從書頁中掉出來。
老先生不但是老北平了,還是個旗人,年紀大了但真的是充滿童心。他愛種花,滿園子各種香花,尤其又愛種蘭花,台灣的蝴蝶蘭、樹蘭、素心蘭、虎頭蘭都喜歡,宿舍前的小小花園裡種了各式的蘭花。但不知道怎了總是不開花,老先生無可奈何,只好把每次出席甚麼學術研討會、演講活動時主辦單位給他戴的絨花、紙花都留了下來,一年累積下來裝了滿滿的一大盒。每到過年時,把這些絨花紙花通通一口氣給滿園子都別了上去。
真是漂亮啊!遠遠望去有一園子的奼紫嫣紅,蝴蝶蘭花頭頂上長出玫瑰、樹蘭旁長出了百合,紅的白的黃的一大片好不熱鬧。大家都誇讚滿園子花開得好,老先生也笑得燦爛。
實物資料要上手,這位老師的講桌抽屜裡總是一堆的藏品樣本,就裝在老式的鐵製廣式月餅盒裡。他一邊聊一邊拿出來給大家摸摸看看。他堅持上手是必要的功課,光是看書本背資料那是遠遠不夠的。但如此珍貴的東西,在我們這幾個小毛頭面前就這樣蹦了出來,一時間大家面面相覷,沒有人敢伸出手接過來。
「不要怕!拿在手上才是真的。」
「握在手裡!用手掌心。摸摸看它的皮殼,這個沁色要很久才會生成。」
老師一邊示範,一邊笑咪咪地用字正腔圓的北京腔說:「你們拿拿看,這個手感重量感才是對的。」
老先生是個很風趣的人也很謙虛,他不愛人家叫他專家之類的頭銜,即便他真的是個權威。每每在舉辦研討會大型演講時,主辦單位總會想辦法邀請他到場以增風采,而且也總會請老先生上台講幾句話以增加這場活動的重要性。
「噯呦!我每次胸口都撲通撲通地跳。」老先生帶著動作,摸自己的胸口:「這個我也拿不準。考古資料這麼多,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了。」
在老師的宿舍上課時,快到下課時間總會叫我們其中一個先到門口張望一下,看看門口有沒有人堵在那兒等?
債主嗎?當然不是。這些人都是一些藏家,捧著多年收藏的心頭好,但還是拿不準所以就找上這位泰斗老先生,希望他可以看一眼說二句話,經過老先生品鑑過總是可以加分不少。老先生被搞到煩了,所以下課後要出門前,總得我們去探探風,看是不是又有人堵在門口,讓他又出不了門。
「都是真的!」
等在門口的藏家們喜出望外,捧在手中多年的寶貝果真是寶貝。
「又不是塑膠灌的,石頭哪有假的。」老先生心腸好不願意傷人心,轉頭對我們嘟囔著說:「但年代就不對了!」
另外有位老師帶我們進故宮,就在展廳裡逛啊逛走啊走,邊聊邊上課。但上課日的早上我們都得先起個一大早,伴著清晨的鳥叫蟲鳴到老先生的宿舍門口集合,等老先生出門再陪著他一起慢慢地散步到故宮展館。不是老師不讓我們進門,老先生很嚴謹的,上課前得先拜師,雖然沒有三跪九叩行大禮,但拜師的形式總是要的,就在這屋子裡。而每次上完課,有時陪老先生回家休息,總會在那個小小的客廳裡聊個幾句話,偶而得陪他吃吃飯,喝杯水才告辭而歸。
還記得那天的那場拜師,想來真的是令人汗顏,還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毛頭。開學第一天,所長帶著幾位年輕的師長與助教,再帶著我們這幾個小蘿蔔頭,由學校安排九人座公務車,帶著簡單的束脩,專程前往老先生家拜師。
記得當天一到老先生的宿舍,幾個人魚貫而入。老先生已經穿戴整齊,西裝筆挺在客廳等了,一看我們到了,當下就說:「來來來!你們坐!」
我們幾個小鬼一聽到坐,就大喇喇地坐下了。老先生也坐著跟我們聊個幾句,大概就是問些姓名年齡住哪兒之類的話。但此時,帶著我們去拜師的師長們卻沒人敢坐,一個個肅立在老師身後,表情肅穆、眼神肅穆、儀態也肅穆,帶著點緊張,只差額頭沒有冒出汗水而已。
「你們也都坐啊!」老先生轉頭對師長們說了。
還記得所長大概是這樣回答的:「沒關係!你們聊,我們站著就好了。」
老先生也不搭理他,繼續和我們閒聊幾句,就這樣所長與其他幾位師長助教站到拜師結束。場面帶點尷尬,因為連我們幾個小蘿蔔頭即便再遲鈍,都感受當天的凝重氣氛。
「端茶送客」這也是在老先生這兒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我們這些年輕人哪知道這是甚麼禮數。直到老先生端茶,所長立刻帶著我們告辭,離開老先生的宿舍。在走出大門時,彷彿看到所長與幾位年輕師長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好似完成一件偉大而艱困的任務一樣。
不到一個禮拜,就開始上課了。當然不在學校,就在故宮。
早上太早,老先生大概也剛起床不久,所以要我們先在門口的小院子等一下。他都是準時開門,一分一秒都不差,就是那麼準時。即便已經退休許久,但總是西裝筆挺,戴著一頂老式的氈帽、提著更老式的皮質公事包,不管晴雨冬夏總拿著一支彎把的黑色大傘,這把傘是他的手杖吧?其實我也覺得這還挺像是私塾裡的籐條教鞭。
我們幾個小蘿蔔頭就在門口等,老先生一出門我們立刻上前幫老師提著這個不知道裝了什麼寶貝的沈重公事包,跟隨著他沿著環形道路的小徑往故宮本館出發,雖然老先生的個性比較嚴肅不健談,但面對我們這些像是他的孫子年齡的小小學生,他還是一路走一路聊,指著在清晨裡散發清香味道的大樹:「這龍柏是我說要種的,當初他們嫌貴,現在不是挺好的?」
老師年紀也大了,不經站也不能久站,一進故宮就先到他的辦公室,幫他先扛張椅子,他的祕書也幫他用老式的保溫杯先泡好了一杯茶,我們總有人要抱著老師的公事包,一人拿著杯子,另一個扛著椅子,然後就開始一整個上午的課程。
這位老師的課堂就比較嚴格點,進了故宮走到了展場,面對這些張掛在展覽櫃裡的作品,他總是第一句就問:「來,上面的字唸出來!」
中國古典書畫,詩書畫相倚。詩歌與繪畫像是攣生兄弟般緊密地連結在一起,所以要看畫前得先讀詩,讀詩之前得先搞定書法,書法不會看,詩歌搞不懂,畫就甭提了。
但是啊!才二十多歲的小鬼頭那懂得這麼多。這簡直是個殘酷大考驗,即便是在課前做再多的準備,但面對浩如煙海的故宮書畫藏品,哪能件件都知道,是楷書是行書那倒還好,不懂詩的意思,但至少字也還勉強看得懂,來個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就成了。但是面對草書就沒輒了,尤其是一些大師的草書,根本就不按牌理出牌,滿紙龍飛鳳舞,美則美矣,但就是看不懂。古代哪來的標準草書可言,經常就是面對這些作品發楞,認識的字就唸出來,不認識的就吱吱嗚嗚的混猜瞎說。
記得以前讀到前人講古代的私塾,塾師遇到這種瞎混摸魚的背書,總是會抽出長板藤條,颼的一聲就來一鞭,學童的哭喊聲、塾師的痛罵聲,書本裡描述的古代私塾場面夠淒厲夠嚇人。還好,當時已經是廿世紀的尾端了,教育已經不流行又打又罵的,老先生也不答腔,就這樣皺著眉頭聽我們瞎混,也不打斷我們,就等著我們稀哩呼嚕的讀完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詩。
總記得老先生對我們沒有斥責,也沒有責罵碎念。只是自言自語低聲地說個幾句:「這樣不行啊!這樣不行啊!」
然後,老先生自己會把詩一字一句地慢慢讀出來,帶著鄉音音節有點重,但倒也挺有味道的。之後他會再說:「來,你們再試試看。帶點感情,讀讀看體會一下。」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須記,正是橙黃橘綠時。
這是一首寫在宋代畫家趙令穰(活躍於西元一○七○|一一 ○○ 年)的扇面〈橙黃橘綠〉上題詩(原畫已裝裱為冊頁),原詩來自蘇東坡的〈贈劉景文詩〉,因此詩作與畫作都叫做「橙黃橘綠」。但題在扇面上的詩有個字與原詩不同,已被改過了。「正」與「最」一字之差,意境不同,感覺也不同。
耍廢是一種時尚,其實很療癒──王羲之〈蘭亭集序〉
如果你以為有史以來最悲慘的石頭,是紅樓夢裡無材可去補蒼天的五彩石,那麼你一定要聽聽這塊「五字缺損宋拓本」石碑的悲涼故事。這故事,就要從所謂的「文青」耍廢大叔集團說起……
什麼是「文人雅集」?如何耍廢?怎樣集團?
不只法國有沙龍,中國古代的文人圈,從三國時期的魏國開始,就已經有藝文沙龍的存在。即使時代更迭,組成份子不同,但總有源源不斷的「耍廢大叔(主要是大叔)集團」世代交替,這些集團有個相當有高度又正派的統稱── 「文人雅集」;聚會有時「十日一會,或月一尋盟」,但有時也會選在特別的節日舉行。
最早是赫赫有名的曹氏父子,用「以文會友」的名義,發起名為「鄴下雅集」的文人聚會。
文人呀,多半是宅宅,平日最拿手的,就是吟詩、鬥鬥嘴炮,寫寫文章什麼的,聚在一起時,除了「切磋文藝」,也會一起遊山玩水,然後又繼續喝酒、吟詩、寫文章,當然又會接著上演嘴炮無數回,雖美其名為「無所求但求適意而已」,其實說起來,就是耍廢到一個極致啊!
據傳,曹植的〈箜篌引〉便是鄴下雅集這個文人聚會中,所產生的代表作之一。〈箜篌引〉的典故來自於《樂府詩集》,古辭又稱〈公無渡河曲〉,其中知名的句子:「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將奈公何!」,說的是:「渡河是很危險的,有可能會面臨死亡,所以才勸你不要渡河,但你卻非要渡河,果然就真的淹死在河裡了,究竟是為什麼?!該如何是好呢?」,短短幾句,訴說了一個深刻的千古無解謎題:常被用來警告已經身處險境,但卻苦勸不聽、執迷不悟的行為。
曹植當時正參加曹丕在鄴城舉辦的「鄴下雅集」集會,曹丕對曹植的各種猜忌和逼迫,讓曹植心裡苦啊,因此當下便借用〈箜篌引〉為題,作詩吟詩抒發心中的感觸:
置酒高殿上,親友從我遊。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
秦箏何慷慨,齊瑟和且柔。陽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謳。
樂飲過三爵,緩帶傾庶羞。主稱千金壽,賓奉萬年酬。
久要不可忘,薄終義所尤。謙謙君子德,磬折欲何求。
驚風飄白日,光景馳西流。盛時不可再,百年忽我遒。
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先民誰不死,知命亦何憂?
到了西晉,石崇的「金谷園雅集」就更不得了了!也就是因為這個聚會,給了後來的王羲之舉辦「蘭亭雅集」的靈感。
石崇,富可敵國,是生活奢靡的世家公子哥兒,他在都城洛陽有一座豪宅,引來了金谷河的河水直貫注到園中,名之為「金谷園」。酈道元在《水經注》中,曾對金谷園有這樣的描述:「清泉茂樹,眾果竹柏,藥草蔽翳。」在金谷園裡,石崇仿效前人,也辦了個文人雅集,這個文人集團裡,有陸機、陸雲、左思、潘岳……等二十四人結成詩社,號稱「金谷二十四友」。但這個聚會似乎並不單純,後來還被發現石崇藉機拉攏權臣賈謐(晉惠帝的侄子),謀求政治利益,終致遭禍!
而談到石崇的遭禍,就不能不提一段令人傷感的紅顏薄命的故事。
《晉書.石崇傳》裡提到,絕世美女綠珠,是石崇的寵妾,被奸臣孫秀看上,但石崇拒絕把綠珠讓給孫秀。於是孫秀假傳聖旨,帶兵團團圍住金谷園,而在那當下,石崇正在和綠珠飲酒作樂,聽得外面人聲哄鬧馬蹄雜沓,心知大事不妙,對綠珠說:「我因為妳而獲罪啊!」,綠珠淚如雨下,對石崇深深一拜說:「當效死於君前!」說罷,便縱身朝欄杆一躍而下,血濺金谷園。
到了唐代時,金谷園已然荒廢成為古蹟。詩人杜牧春遊金谷園,看到荒煙蔓草即景生情,寫下了這首獻給綠珠的詠春弔古之作:「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墮樓人。」好個「落花猶似墮樓人」啊,果然是人面不知何處去,此情只能成追憶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
文人雅集在東晉時,首推王羲之舉辦的蘭亭雅集最強大。但蘭亭雅集不屬於常態性的聚會,而是選在特別的節日(上巳日)舉行;到了唐代,引領風騷的則是由自稱香山居士的白居易帶頭,號召八個文友組成了「香山九老會」的香山雅集;北宋神宗皇帝的駙馬王詵,也發起文會結交文友,包含當時文壇赫赫有名的蘇軾、蘇轍、黃庭堅、秦觀、米芾……等人,成就了詩畫唱和的「西園雅集」;到了南宋,由於偏安江南,政治的不穩定,導致隱逸思想發展到極致,耐得翁《東京夢華錄》補遺《都城記盛》描述,首都臨安(杭州)有個很受歡迎的文人雅集,名為「漁父習閒社」;元朝仁宗時的「皇姊魯國大長公主」祥哥剌吉,在天慶寺主辦的雅集則被視為有政治目的;至於明代中晚期,文人聚集太湖流域一帶,尤其以蘇州為集散地,其中又以文氏家族的集會為代表,參與文徵明雅集的文友,大多是他的弟子門人,有時唐寅、祝允明等人也會參與……之後有機會,再分別來聊聊這些文人集團的精采故事。
丟雞蛋棗子到水裡噢!「蘭亭集會」其實鬧鬧的、臭臭的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破題就點明聚會的時間、地點、以及目的。
時間: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
地點: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
目的:脩禊事也。
東晉穆帝永和九年(西元三五三年),家大業大的王羲之,想起當年石崇「金谷園雅集」奢華浮誇的壯舉,決定見賢思齊焉,但他還想要更文青、更脫俗些,思來想去於是選定在三月三日「上巳」舉辦聚會。
「上巳」這個節日的起源,不僅多元更是錯綜複雜。有時稱「三月三、重三」,文人叫它「祓禊、修禊」,而民間則稱為「射兔節、踏青節、蟠桃節、王母娘娘壽誕」;而褉,就是「祓禊」,在每年三月三日舉行,是春遊戲水的節慶。王羲之參照祭典的精神與程序,號召四十二個朋友在會稽(紹興)山陰,舉辦蘭亭聚會,以「修(完成)」其事,也寫下著名的〈蘭亭集序〉。
書法寫得極好,除了帥沒什麼好說的王羲之,參照的是祭典的哪些精神與程序呢?
「上巳日」,原本是由統治階級舉行的天人合德的宣示祭典,到了漢代之後,發展出也是在同一天舉行的「祓禊」活動。「禊(熂)」是「穢氣」,「祓」是巫師進行的降神儀式,俗稱「扶(乩)」,「祓禊」就是「掃除不祥之氣」,這種儀式在魏晉之前盛極一時,唐代之後才逐漸消失。
根據典籍記載,祓禊舉行的方式,是到河邊洗滌沐浴,以掃除穢氣。《周禮春官.女巫》以及鄭玄注:
(女巫)掌歲時祓除釁浴。歲時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類。釁浴謂以香薰草藥沐浴。
可見祓禊活動,最重要的是要到河邊沐浴滌除穢氣。至於為何要選在此時到河邊沐浴?可能是當時的衛生環境不佳,趁著春暖花開、氣溫適宜,剛好可到河邊洗澎澎,主要洗的是自身的氣味,而不是外在的穢氣。
還有上巳日著名的春遊活動,《詩經.鄭風.溱洧》是最早記載古人如何春遊的典籍,可知春遊活動不但與河邊戲水有關,還是個男女約會的好日子: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
溱河與洧河,水流渙渙。帥哥和小靚妹,手持著香蘭結伴出遊。
小靚妹撒嬌放電波:「葛格,到溱河那邊去啦!」
帥哥:「剛剛去過了呀!」
小靚妹:「再去一次嘛,河邊多好玩、多有意思啊!」
於是帥哥和小靚妹,又到了溱河邊打情罵俏(以下省略三千字,你知道的……)後,相親相愛地互贈一枝勺藥。
祓禊的活動後來與上巳日的春遊合一,演變為文人雅集式的春遊集會。魏晉以後,在典籍中還可以看到在上巳日要去「臨水浮卵、浮棗於江」的記載。
西晉文學家張協〈禊賦〉:
夫何三春之令月,嘉天氣之氤氳,……
於是縉紳先生,嘯儔命友,攜朋接黨,冠童八九,……
遂乃停輿蕙渚,稅駕蘭田。朱幔虹舒,翠幕蜺連,…
浮素卵以蔽水
……
南朝梁代文學家庾肩吾〈三日待蘭亭曲水宴〉:
…… 禊川兮曲洛,帳殿掩芳洲,踴躍赬魚出,參差絳浮棗。
在上巳日還有灑酒祭水的記載,張協、庾肩吾,也都共同描述了灑酒祭水的儀式。
灑玄醪于中河。
百戲俱臨水,千鍾共逐流。
現在,線索蒐集全了!是的,你我曾以為的,文青味十足的蘭亭集會,開始還原現場:
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東晉穆帝永和九年(西元三五三年)王羲之,〈蘭亭集序〉
漫長的冬日悠悠流逝,春光瀲灩,一群好久沒洗澡的文青們,接受了當時文壇大老王羲之的邀請,在永和九年三月三日「上巳」這一天,來到了會稽山陰的蘭亭邊──洗澡。
洗澡?!是的,但文青的洗澡儀式,當然跟一般平民小老百姓你我不同。
他們邊吟詩:「右將軍司馬太原孫丞公等二十六人,賦詩如左。前餘姚令會稽謝勝等十五人,不能賦詩,罰酒各三斗。」總共四十二位,卻只有二十六人交出作品?!有十五位寫不出來,各被罰酒三斗。三斗耶!應該是故意寫不出來,打算騙酒來喝吧?
無論如何,各位可以想像當時的畫面,文青們在河邊鬧哄哄的作詩吟唱,身旁有裝著美酒的酒杯「曲水流觴」順水漂流,任人取用,河邊有人往河中拋擲著雞蛋呀棗子……等應景的食物,還有可愛的帥弟美眉在河邊……,嗯,你才讀過的,好不熱鬧啊。
王羲之也沒閒著,他彙整那些繳交出來的詩文,拿著鼠鬚筆、蠶繭紙,咻咻咻的抄錄,就撰寫出了名震千古的天下第一行書〈蘭亭集序〉,但之後又再重新抄寫了許多遍,這也是為什麼現存的蘭亭,很難推論是哪個版本。
為書法癡迷,朕是皇帝我騙我驕傲――「蕭翼賺蘭亭」
「賺」,就是「騙」。
王羲五十歲寫蘭亭,五十八歲過世,時光悠悠,倏忽過了快三百年,蘭亭再次出現是在唐代。
唐太宗酷愛書法,登基後四處徵購王羲之的真跡,但一直沒能找到〈蘭亭集序〉。後來聽說在僧侶辯才的手上,又經歷了一段「蕭翼賺蘭亭」的曲折離奇過程,蘭亭才歸於唐太宗的收藏行列。
這則故事,分別被唐代的劉餗、何延之所記載,其中又以何延之《蘭亭始末記》的敘述較為詳盡可信。據傳,王羲之對〈蘭亭集序〉太滿意了,囑咐王家子孫要好好珍藏,代代相傳到了第七代孫智永禪師,智永後來將它傳給了弟子辯才和尚。辯才乃名門之後,書畫素養甚高,視若至寶,在屋內的樑上鑿了一個洞來祕藏〈蘭亭集序〉,只在無人時才敢取下把玩臨寫。
〈蘭亭集序〉在辯才手中之事,終於傳到了唐太宗耳裡。太宗派人將辯才召入宮中供養,重加賞賜。一日,召見辯才,言談中太宗不經意提起〈蘭亭集序〉下落:
太宗:「聽說〈蘭亭集序〉在你家?」
辯才:「皇上誤會了!絕對沒有這回事。當年侍奉智永和尚時,雖有幸曾得見,但很可惜,已在戰亂中不知所終。」
太宗東拐西繞,卻怎樣都問不出所以然來,只好訕訕然放辯才回越州。
太宗相當惆悵:「右軍之書帖,一向是朕的心中至寶,最遺憾的就是得不到〈蘭亭集序〉啊。辯才這老和尚也真是,年紀這麼大了,書帖留在身邊也沒用,怎麼就不肯放手!誰能想個辦法,替朕取得呢?」
主上求不得的苦,臣子們看在眼裡,時刻不敢或忘。尚書左僕射房玄齡靈光一閃:「臣推薦監察御史,蕭翼。蕭翼是梁元帝的曾孫,才華洋溢,智計多端,能說又擅書畫,一定可以達成這次任務。」
既然辯才不吃皇帝循循善誘這一套,蕭翼決定微服,假扮成潦倒的山東賣蠶種的商人,又跟太宗借了幾帖二王的書法,跟太宗打包票,一定會把〈蘭亭集序〉弄回來。
蕭翼打扮成潦倒商人,到了越州辯才所在的寺中,佯作觀賞壁畫,徘徊流連不去,一直到辯才終於注意到他,讓弟子請來一談,先是閒話寒暄,之後蕭翼談文吟詩說史、圍棋撫琴、投壺握槊,投辯才所好,辯才大感性情相投、相見恨晚,天天約蕭翼暢談,引為知己。
某日,蕭翼拿祖傳──梁元帝蕭繹繪製的〈職貢圖〉來與辯才鑑賞,辯才大讚,聊著聊著聊到了書法,又聊到了二王,蕭翼評論道,論畫而言王羲之(父)不如王獻之(子),但父子兩人都是畫不如書法。
辯才:「你對二王書法相當了解啊。」
蕭翼:「弟子雖落魄,當初也讀了些書,奈何十年寒窗一事無成,不得不改做生意,但手上還有幾件家傳的珍稀二王楷書書帖。」
辯才大樂:「二王書帖啊,明天帶來看看吧!」
隔日,蕭翼出示了他借自唐太宗處的二王書帖,辯才一看精神了!與蕭翼熱烈討論,爭辯其中的優劣真假。
辯才:「你我既有這個緣分,實不相瞞,我有王羲之〈蘭亭集序〉的真蹟,你這些書帖確實不錯,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和〈蘭亭〉相提並論吧。」
蕭翼大驚:「不可能!〈蘭亭〉早已在無數戰亂後失蹤,哪可能還有真蹟!」
辯才:「你明天來看。」
隔日,辯才從屋樑洞裡取出祕藏的〈蘭亭集序〉。
蕭翼:「這是?」
辯才:「〈蘭亭〉啊!」
蕭翼不以為然輕笑:「不可能!一定是偽作!假的假的!」
辯才激動不服氣:「這是吾師智勇禪師臨終之際,親手交給我的,怎麼可能是假的。一定是現在天色昏暗,你眼花了,明天再來看吧!」
從這天開始,辯才焦躁地將〈蘭亭〉和蕭翼帶來的二王書帖,就這麼並置在桌上,沒藏回屋頂的樑上。某日,趁辯才外出,蕭翼來辯才處,假裝是要取回遺忘在屋內的物品。寺中之人這些天來看慣了蕭翼,一點也沒起疑,蕭翼輕易取走了桌上的〈蘭亭集序〉。待辯才回來,發現〈蘭亭集序〉被竊,大叫暈倒,良久才甦醒,又得知蕭翼的真實身分,驚怒不已。
〈蘭亭集序〉被快馬加鞭地送到了太宗手上,蕭翼也加官進爵。太宗原本很氣辯才,但想到他年紀這麼大,就不處罰了,還賜予財物。辯才怎敢私藏這些財物,於是拿來蓋了精美華麗的三層寶塔。但委屈悲憤的辯才,吃不下睡不好,一年多後就病逝了。
這就是鼎鼎大名「蕭翼賺蘭亭」的故事。傳說唐太宗臨終前,吩咐太子李治將真蹟陪葬在昭陵。
唐太宗的「三台影印機」
沒有了真跡,幸好還有太宗的三台影印機,讓我們今日至少還能看到〈蘭亭〉的摹本。
〈蘭亭〉一得手,太宗便欣喜若狂地下令三位當時的書法名家:歐陽詢、褚遂良、虞世南,臨摹蘭亭數本以為流傳。
唐摹本蘭亭分為兩大系統,版本眾多,以下是現今公認較好的版本
墨跡本
○ 天曆本:八柱第一,虞世南本(台北故宮)
○ 米芾詩題本:八柱第二,褚遂良本(台北故宮)
○ 神龍半印本:八柱第三,馮承素本(台北故宮)
○ 領字從山本:黃絹本,褚遂良本(台北故宮)
刻本
○ 定武五字缺損本:歐陽詢本(台北故宮)
歐陽詢的書體以峻拔取勝,為初唐的基本教材,影響力一直持續到現代;虞世南書體則遒媚見長,現存的虞世南行草書只有五件,都被收錄到《淳化閣帖》;褚遂良則是兼容兩者之長,太宗當時蒐集到的王羲之作品,也都是由褚遂良負責鑑定。
據說唐太宗認為,歐陽詢臨摹最精,所以命搨書人:馮承素、趙模、諸葛貞(神力)、韓道政,刻為法帖以為流傳,並公告給弘文館的學生作為官定版本。至於褚遂良的臨摹,因多參酌了己意,列為別冊。所以,一般都把刻本當作是歐摹本,而墨跡本則當作褚摹本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