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論藝術作品的「功能」其實無關宏旨。
《追憶似水年華》之好不在它可否教人,在它準確、深刻又且動人。維吉妮亞‧吳爾芙讀了《追憶似水年華》自慚形穢,悲嘆﹕「此後還有什麼可寫?」……。約翰‧厄普代克最近在《紐約客》雜誌裡形容普魯斯特「依然輕盈誘人如一席羽毛床,綿延彷若無盡的文句起落輕嘆,像平靜的大海在月光下銀鱗閃爍。」……說《追憶似水年華》宏偉如大教堂、繁複若交響樂,說它是浮世繪、百科全書,說它是現實的望遠鏡、顯微鏡或三稜鏡,都不過抓住片面而已。藝術之不同學術,即在無法一語道破。
一個人可以讀千本《論追憶似水年華》,而仍在門外,不知所云。但是對讀過原著的人,像麥爾孔‧鮑義這本《星空中的普魯斯特》,就書中反複出現的主題如自我、藝術、時間、道德、政治、性和死亡逐步分析(奇怪他竟未討論愛情和孤獨),則有助解讀其中機關密碼,按圖索驥,理解妙處所在。
鮑義在序裡三言兩語便抓住了《追憶似水年華》的神髓。他形容書中敘述者既是「陷身其中的芸芸眾生」,又說他超脫其上,是個「制法者,偉大藝術的監工」;說他「既是個合唱團,又是個獨唱者」。點出貫穿全書的特質﹕自我矛盾和多面呈現。因此,它的語言「既縟麗又簡約,兼具冒險輕佻與保守含蓄」;它的人生觀照宿命蒼涼,「所有的愛情終將以分手收場……;所有旅程的終點都是失望,而所有的滿足不是太微不足道,就是來得太晚。」而作品本身對生命種種,大至哲學、繪畫、科學、音樂小至生活瑣屑的無盡探究思辯,又表現了無窮的樂觀活力。
《追憶似水年華》雄健又且瑰麗,瑣碎又且深沉,既是悲劇又是喜劇,自己不斷與自己掣肘,前面拆台後面已經又蓋了起來,讓人發噱,又讓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