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英國皇家文學協會(RSL Jerwood Award)非小說獎得獎作品
一項簡單的中國發明如何包覆整個世界?
在紙的表面上,銘刻人類歷史上最為重要的理念。
來自中國的偉大發明──紙,
如何影響並改變世界?
亞歷山大‧孟洛藉由《紙的大歷史》這本書,
探究紙張引發的人類革命和開創的文明軌跡
它的力量,絕對不「紙」如此!
看似輕薄柔軟的紙,是推進歷史的載具,
也是世界各地劃時代創新與大眾運動所使用的渠道
它撼動中西,掀起人類革命,改變了世界的樣貌!
紙在中國漢代的宮廷裡問世,為知識和思想理念的傳播帶來革命性的轉變。在隨後的兩千多年間,紙張讓理念、宗教、哲學和宣傳能更便利地傳播全世界。紙張也是第一個成本夠低廉的書寫介面,它便於攜帶、可以印刷成書本、小冊、傳單和雜誌刊物,能夠被大量製造,並且可以廣泛傳布。紙張使得不同時代、不同群體間學者彼此的持續對話成為可能,他們各自的理念因此得以穿越時間和地域的限制,建立關係。
孟洛的《紙的大歷史》一書便是追索紙這項劃時代發明的西傳旅程,故事從佛經譯者開始,他們是紙廣泛傳播到中國、日本、韓國和越南的主要原因。
《紙的大歷史》敘述了神學家、科學家和藝術家如何運用紙張,建立阿拉伯阿巴斯王朝的知識世界,以及那些攜帶紙張、在絲路上絡繹於途的傳教士和貿易商旅。本書也清楚說明了當紙於1276年終於傳至歐洲時,它對於在書案前創造出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的學者與翻譯家而言,有多麼的不可或缺。
《紙的大歷史》顧名思義是在追索紙張從發明到發展的歷程,孟洛將本書的內容分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為紙張在東亞的故事,第二部分為紙張在中亞與中東的發展,而第三部分則為紙張在歐洲的凱旋。藉由《紙的大歷史》,孟洛認為紙張開創了一個新世界,自由思想在其中得以成長茁壯,並且使得從科學到音樂的種種科目因此而進入一個新的階段:紙的時代。現今,紙張仍然圍繞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裡:它被堆放在書桌上,包裹著食物,攢放在我們的皮夾裡。但是,在這個數位世界,會是紙的時代畫上休止符的時候嗎?這是一個關於一項簡單的中國發明如何包覆我們整個世界的故事,在紙的表面上,銘刻著人類歷史上最為重要的理念。
※ 國際各大媒體一致讚譽
孟洛既身為歐洲歷史學者又是中文學者的專業身分,給予這本書一個廣博的面向,又因為他是一位筆下有鮮明畫面的作家,能以生動的方式述說故事,而更增添光彩。
──伊恩‧芬雷森(Iain Finlayson),《泰晤士報》(The Times)
孟洛是一位熱愛中華文化的作家,學問浩瀚淵博……他探尋造紙術西傳的蹤跡,在印刷術最終讓紙張完成其使命之前,他強調紙張在《古蘭經》流通的過程裡扮演的角色,以及紙張在阿巴斯王朝時期「學問知識大高峰」的地位。
──傑森‧史考特-華倫(Jason Scott-Warren),《泰晤士報藝文副刊》(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優雅呈現之作。
──《經濟學人》(Economist)
孟洛……沒有放過檢閱任何一筆檔案資料,他搜讀所有相關的史籍,探索一切的途徑,不遺漏任何一條哪怕是冷僻的線索,總而言之,蒐羅材料,到了堪稱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程度……本書中談到先知、〈啟示錄〉和《古蘭經》的章節,論述精闢,值得一讀再讀。同樣精彩、而且相當具有睿智見解的,是作者關於禁止和許可所有1680年代、大革命前的法國文字史料出版的段落,以及如讀者所期待的,那世界上頭一次盜版作品的出現……《紙的大歷史》是一本必須寫出來的作品,也是一本讀者必看之作。
──《印度電訊報》(Telegraph India)
流暢可讀……極具知識性……年鑑般的敘事書寫,以史前時代的洞穴炭筆塗鴉開場,最後以數位線上電子報收篇,全書充滿輕快而可喜的研究文字……是一本上乘之作。
──約翰‧蘇德蘭(John Sutherland),《文學評論》(Literary Review)
孟洛筆下的這部歷史詳盡而富學術價值,行文相當優美,這是一部關於紙對人類文明帶來驚人衝擊的橫掃千軍之作。
──崔斯坦‧杭特(Tristram Hunt)
引人入勝……充滿洞見……孟洛是一位敏銳而充滿睿智的嚮導。
──《四面話語》雜誌網站(Quadrapheme)
或許紙張會受到揶揄,認為是對樹木的摧殘浪費,在我們這個數位化的世界裡,更是無用的過時之物。但是,孟洛在這部旁徵博引的歷史作品裡提醒我們,紙是世界文化的底層基礎……從伊斯蘭教的各種科學軌跡,到哥白尼於1543年發表的《天體運行論》,孟洛雄辯滔滔地展示,紙張在將「真理交到讀者手上」這幕大戲裡,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
──《自然》雜誌(Nature)
孟洛突出了紙張這件事物的角色,因為紙張無處不在,實在太容易受到忽略……這部精緻細微的史書同樣也強調書寫扮演的角色……讓人在迎向數位時代時,仍然對書本的前景抱持著希望。
──《雪梨晨間快報》(Sydney Morning Herald)
※ 媒體書評
《經濟學人》書評
據說,紙是在西元105年,由一位名叫蔡倫的宦官,在中國洛陽供職時發明的。蔡倫以桑樹的樹皮和植物的纖維研磨成漿,然後將其曬乾、鋪成片狀。紙的成本低廉、攜帶方便,而且可供印刷;它重量輕盈、可吸收墨水,而且質地強韌。在隨後幾百年間,紙已經取代了竹簡和絲帛,成為中國書寫文字的載體。
將近兩千年以後的今日,每年都有超過四億噸的紙張和紙板、報紙、大型紙箱和小香菸紙捲、牆上的廣告傳單和書籍被生產製造出來。本書作者孟洛對於這樣精疲力竭的一一詳述這五花八門的種類並不感興趣,他甚至對紙的用途裡,最重要的一種創發:紙鈔,也同樣沒有詳述的興趣。他宣稱說:「歷史上最有激勵振奮作用的思想理念,已經搭上(紙)表面這班便車了,」實際上等於是將前述這些可堪寫成專書的各種功能,只當成是陪襯的細節。
孟洛的焦點擺在他知之甚詳的中國。當希臘人和古羅馬人還在石碑上銘刻、在羊皮捲上寫字時,中國的讀書人已經在運用紙張了。到了西元四世紀時,中國成了一個紙張的文明,而佛教則成為第一個將經典書寫在紙張上,以向人們傳教的宗教運動。隨著佛教傳播到高麗(今韓國)與日本,造紙術同樣也傳到這些地方。
蔡倫發明的造紙術在751年的怛羅斯之役以後,開始了它向西方傳遞的過程;中國的軍隊在此役中,遭到阿拉伯阿巴斯的軍隊擊敗。中國的俘虜教導阿拉伯人造紙技術,到了795年時,巴格達有了一座造紙廠。在九世紀時,《古蘭經》一般已經以紙張傳抄,而不是寫在羊皮捲上了。
在歐洲,紙張的運用隨著1439年古騰堡發明活版印刷術而有了大幅躍進;印刷機成了強大的馬達引擎,造就了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時期的各種文化思想、宗教和科學革命。馬丁‧路德翻譯的德文版《聖經》是第一本暢銷書籍。人權的概念透過書籍傳播;大眾傳播藉由報紙而得以達成。活版印刷術的發明,更加證明了蔡倫在一千三百餘年前的發明,具有劃時代的重要性。這使得孟洛得以在本書裡主張,紙的發明比起諸如電力、盤尼西林、玻璃或內燃機之類的創發,來得更加重要。
從紙鈔到盥洗室使用的廁紙(中國自八世紀開始使用),紙張讓人們的生活更加舒適,也使得理念思想的傳播更為便利。它的用處在這部歷史當中,更值得大書特書。另外一方面,電腦和網路的出現,構成了紙張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像孟洛這樣優雅追索紙的大歷史的書籍,終有一天會成為明日的陳跡。
作者:亞歷山大‧孟洛
曾在劍橋大學與北京修讀中文。曾在《時代》雜誌駐倫敦記者、路透社駐上海特派員,並參與中國朝代歷史《龍位》(The Dragon Throne)及《歷史上的七十次偉大旅程》(The Seventy Great Journeys in History)部分章節撰寫。曾主編兩本遊歷詩選,包括《中國詩選:城市與流放》(China: City and Exile)。
2010年得到傑伍德文學寫作獎助計畫(Royal Society of Literature Jerwood Award)獎金資助,支持《紙的大歷史》寫作,這本書是孟洛的第一本個人作品。現與妻子居住在英國科茨沃爾德(Cotswolds),並以當代中國為主題從事創作。
譯者:廖彥博
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國立政治大學歷史系碩士,美國維吉尼亞大學歷史系博士班。
著有《一本就懂中國史》、《被誤解的三國》、《止痛療傷:白崇禧將軍與二二八》、《悲歡離合四十年:白崇禧與蔣介石》(與白先勇合著)、《決勝看八年:抗戰史新視界》等。
譯有《大清帝國的衰亡》、《中國將稱霸21世紀嗎?》、《謊言的年代:薩拉馬戈雜文集》、《OK正傳》、《驚悚大師希區考克:重返驚魂記》、《漫遊中古英格蘭:十四世紀生活風物誌》、《流離歲月:抗戰中的中國人民》、《紙的大歷史》、《社群.王朝:明代國家與社會》、《中國的靈魂:後毛澤東時代的宗教復興》、《世紀中國:近代中國百年圖像史》等書。
導讀 王舒津
台灣版作者序
第一章 紙張追蹤
第二章 文字始末
第三章 蓄積土壤
第四章 紙張問世
第五章 邊陲之地
第六章 紙張之雨
第七章 紙上生涯
第八章 交棒傳播
第九章 愛書之士
第十章 造書成冊
第十一章 新樂之聲
第十二章 巴格達學問盛世
第十三章 分裂的歐洲
第十四章 譯介歐洲
第十五章 新的對話
第十六章 車載斗量
尾聲 漸褪的蹤跡
謝詞
譯後記 廖彥博
參考書目
王舒津(佛光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
二○○八年北京奧運,中國重回世界舞台,迫不及待且雄心壯志地向全球展現自身文化,令人目眩神迷的文房四寶、竹簡論語與舞動的卷軸展演的,不僅是一個崇尚書寫與紙張的歷史文明,更隱晦地指出此文明自竹簡邁向紙張的軌跡。紙張作為書寫的平面與文字的載體,在數位發達的今日,顯得有些過時甚至岌岌可危。然而也拜科技之賜,這個圍繞紙張發展的文明及紙張本身,才能被展演至全世界的觀眾面前。這樣一個拗口迂迴的邏輯,與此番展演所聯繫的歷史、文明與全球,被《紙的大歷史》這本書的作者以一種更戀物、更懷舊、更宏觀也更鉅細靡遺的方式呈現出來。
本書的作者孟洛,在劍橋大學與北京研讀中文,對於中國歷史與紙張的熱愛在本書中表露無遺。在語言與文字的巴別塔中,作者試圖以紙張為媒介,黏合出一個世界性的文明地圖。或許是作者身上流竄著大英帝國的血液,因此關於紙張與發明者的故事,作者以一種世界帝國般的宏觀視野,熱烈繾綣地回望著一個遠方的文明;並以一種達爾文進化論式的視角,讓紙張從中國到全球的傳遞過程,緊緊呼應著世界文明的進程。紙張的傳奇,雖然自東亞發軔,得經由西方的認證才能完成。
本書第一章便是以馬可‧波羅(Marco Polo)拉開序幕,《馬可波羅行記》中描述的元帝國,每天有一千輛馬車將白銀往京城裡送,並且擁有鍊金術般的紙鈔製造法。紙張在元帝國不只握有財富的象徵,也握有統治的權柄。此一橫跨歐亞的帝國靠著撰寫中文、藏文、波斯文與蒙古文等各種語言的敕命律令,治理著轄下幅員廣闊的疆域。馬上民族的驍勇善戰只能征服,得是紙張才能砌起一個帝國。這一切或許都要感謝千年前的蔡倫。
《紙的大歷史》顧名思義是在追索紙張從發明到發展的歷程,作者將本書的內容分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為紙張在東亞的故事,第二部分為紙張在中亞與中東的發展,而第三部分則為紙張在歐洲的凱旋。紙張的產生先決得是文字書寫的需求提升,並且讓紙張之前的書寫媒介屈居下風。因此,蘇美的楔形文字、埃及與中國的象形文字,以及其後衍生的語言巴別塔,為紙張的出現築建了舞台;而蘇美泥版的厚重、埃及莎草紙的脆弱,與中國甲骨青銅竹簡的不食人間煙火,則預告著紙張的登場。西元一世紀,皇帝命宦官蔡倫為皇家藏書閣整理圖書,為尋求更好的書寫材質以便詳加記錄藏書,蔡倫浸漬植物纖維來磨成紙漿,此番程序研發出來的紙張製作快速且易於使用。鄧太后青睞的這種「蔡侯紙」取代過去神祕又尊貴的青銅與竹簡等書寫載體,進入官僚體系與知識階層。竹簡成就了先秦的聖哲經典,卻也因為亂世中的散佚而遺失了經典。紙張的便宜、大量、易於攜帶與書寫自由,不僅能縫補秦朝焚書坑儒的傷痕,更打開了漢朝經典詮釋的話匣子。紙張的柔韌與親民性格更預示了隨後中國歷史的走向:一個書法的文明與佛教的興盛。
人稱書聖的王羲之,開啟了中國書法文明的璀璨篇章,據悉王羲之是從對天鵝彎下脖頸的觀察當中悟出運筆揮毫的技法。可想而知,承繼王羲之遺澤的中國書法,自當飽含生機氣韻與流暢優美。紙張的柔韌賦予中國文字表達情感的可能,更提供中國文人一方仕宦之外,得以吐納天地、揮毫己懷的自由空間。另一方面,紙張的親民性格則使其德澤遠及邊陲之地,如敦煌藏經洞所見證的。二十世紀初西方考古隊絡繹不絕地進入中國西北之境尋寶,讓此地數以千計的佛教石窟重見天日。其中,敦煌藏經洞中總數超過四萬兩千卷的手抄經卷,尤其驚為天人。
藏經洞中四萬多件的卷軸,幾乎全是紙張,佛教經文即占了五分之四。紙張書寫出一個佛教盛世,與一個靠文字與紙張便可得渡的信仰。抄錄經文、保存經文與供奉經文皆是功德,簡單重複的梵唄唱頌,亦可取代艱深晦澀的經文讀講。紙張成為佛教渡化眾生的信使,隨者佛陀的恩澤雨露灑向日、韓與越南諸國。韓紙、日紙相繼問世,紙張在這些國度不僅披上炫目的金銀華裳,更催化了在地文字的產生。
藏經洞中的經卷不僅數量龐大,使用的語言更高達二十幾種,漢文、藏文、梵文、波斯文、粟特文、回鶻文……,絮絮叨叨唱和出一個紙張譜出的大唐盛世。藏經洞如一個時光隧道,我們得以望而遙想各國僧侶、各式人種與奇珍異獸不絕於途的大唐盛世。在這一個盛朝底下,紙張進得了上層菁英的書閣,也出得了眾聲鼎沸的市肆;紙張承載得起聖哲的智慧、經典的重量、文人的情思、庶民的救贖與異國的旅程。如同唐朝的詩人白居易,藉著紙張,他可以文思泉湧成一名詩人,也可以經世濟民如一介儒家聖哲,亦可以抄錄謄寫如一佛門弟子。紙張至此,在東亞的故事即將告一段落。
藏經洞向我們預示了紙張即將開啟的世界旅程,而《馬可波羅行記》的出版,則證明紙張的旅程至少在相當於中國的元朝時已然在歐洲落腳生根。《馬可波羅行記》出版問世後二十年間,便出現另五種不同語言的新編版本。藉由紙張,馬可‧波羅筆下那個物資豐饒的帝國,讓西方心神嚮往,觸發之後的航海大發現,西方終於征服了世界。紙張在東亞統治帝國、書寫帝國,而最終在西方完成了它的世界霸權。而這個紙張霸權能夠環遊世界,還得仰賴《一千零一夜》的魔法地毯助其一臂之力。
如果說,紙張在東亞幫助佛陀普渡眾生的方式,是不斷地抄寫經文,那麼紙張在中亞成全阿拉拿下天下的方式,便是為《古蘭經》描繪美麗的扉頁。
紙張在唐朝已經遍布朝廷、士大夫、詩文、宗教與貿易市場,迎來了它在中國發展的巔峰。與此同時,不斷擴張的大唐版圖也在怛羅斯河畔與大食帝國(阿巴斯王朝的伊斯蘭哈里發帝國)短兵相接,大食帝國的軍隊在怛羅斯之役後所帶回的俘虜,將中國的造紙技術傳到了中亞,紙張由東亞往全世界的交棒傳播正式開始。
怛羅斯河流經之處,自古為商旅絡繹不絕的絲路。遠方物品經此輾轉買賣,異國風情的妝點,將能輕易為其標上奇珍與昂貴。相傳白居易為胡人之後,而胡服、胡服與胡毒,迄今仍是大唐電影《通天帝國》的吸睛之處。中國書籍在畏兀兒胡人手中自然也搖身成為神聖而充滿魅力的事物,即便以游牧為傳統的畏兀兒人大多不識字。然而,畏兀兒人在西域所建立的回鶻王廷尊摩尼教為國教,此一追求書籍之美的宗教,替畏兀兒在紙張西傳的故事中占了一席之地。
摩尼親自撰寫經文,因此摩尼教打從一開始便視書寫為極端神聖之事。摩尼教將書寫等同於靈魂,優美的字體必來自潔淨的靈魂。隨著驚人的傳播速度,摩尼教東至中國境內、西至北非,成為第一個世界性的宗教。遠比語言更能溝通世界的圖像便成為摩尼教經書的重心,因此,顏色、圖畫、幾何線條與花卉藤蔓爬上宗教的扉頁,藝術找到了救贖之處。摩尼教的美在中亞花繁葉茂,或許得力於早先在此地撒下種子的波斯。
伊斯蘭隨後強勢地征服了中亞十數個世紀,繁忙的貿易與遷徙自古為此地匯聚的多元文化,並沒有因此銷聲匿跡。縱使此地分歧龐雜的語言與文字,促使穆罕默德的女婿為了成就一個團結的帝國,而將阿拉伯文的《古蘭經》版本定於一尊。然而,中國的繪色、摩尼教的裝飾技法,以及受到影響的波斯細密畫,仍持續不懈地令《古蘭經》更加璀璨奪目。《古蘭經》上作者與繪者皆能留名,這樣的雙署名昭告著日後伊斯蘭經文與藝術共生的特質。當蒙古的鐵騎踏上這塊土地,興建起無數在陽光下閃耀著青綠光芒的清真寺,是鑲嵌其上的《古蘭經》文令其更加熠熠生輝,幫助起草設計的則是紙張。
隨著真主的神力日益遠播,《古蘭經》的數量也日益增加。伊斯蘭來自一個熱愛吟詠而對文字冷漠的民族,而最終這個宗教所締造的哈里發帝國,其統治基礎卻是一本仰賴紙張的經書。
台灣版作者序
我在二十出頭的年紀時,曾經騎著馬、搭乘吉普車遍遊蒙古。這裡一片壯闊景色,而圍籬、道路和房屋,這些尋常的文明印記,在此毫無蹤跡。在離開以前,我已經在地圖上標記出所有和成吉思汗有關聯的地方,特別是他青年時期和早年崛起時經歷之處。
我到斡離(Onon)河去旅行,這裡是成吉思汗出生長大的地方。我跟隨他的人生進程,看著他逃離殺父仇人的追捕,充當馬賊直到有朝一日崛起於草原,在蒙古各部的一次大盟會上,升起氂牛尾製成的帥旗。
他完全沒有接受過教育,在各個定居文明的堂皇威嚴面前卻顯得毫無畏懼。然而這位有史以來最大帝國的創立者很快就發現,在以紙張施行統治時,帝國運作方能臻於至善。
在此時紙張已經遍及亞洲多數地方,但是它在十三世紀的歐洲仍是新奇而無足輕重的物事,還靜待著屬於它的時刻到來。
我在倫敦長大,說到這座城市,就令人想起那惡名昭著、而且還無休無止批評抨擊這座城市的報業媒體。它們在城市西側的弗列特街發展起來,這裡是舊日倫敦的金融中心。這是一座充滿書籍、雜誌和報刊的城市。我父親會穿著他那件細條紋西裝步行去上班,他一邊讀著舊式寬版《泰晤士報》,一邊還得忙著設法在街衢之中穿行─這可是一項須同時兼顧平衡、節奏和專注力的壯舉。不過,這樣的舉動在一座滿是由律師、詩人和匠師們所寫下、刊印出文字的城市裡,這並不是罕見的事情。
這本書說的就是我父親如何能夠讀到手中報紙的故事。它首先在亞洲開場,當中滿是皇帝、狂熱信徒、傳教士、詩人、激進分子、文官公僕、書法家、神學家、宣傳家和清潔工的記載。與其說這是由一群心志堅定的天才譜寫下的記載,不如說是一則關於識字大眾的故事,大眾閱讀的緩慢進展,先從亞洲開始,然後是歐洲,最終遍及全世界。
而最重要的,這本書說的是一個平淡無奇的書寫平面,成為知識和理念傳遞者的故事。隨著這些思想理念受到更多的人們閱讀,它們在宗教和政治層面上,就受到愈來愈多的人們所信仰秉持。
即便我們已經減少對紙張的使用,我們的世界仍舊持續見識到它不可或缺的價值所在─紙張在多元社會裡的角色,與在由政府宣傳所主導宰制的社會一樣。時至今日,我們仍然在一個由紙張所構成的世界裡生活。
譯後記/廖彥博
記得剛拿到英文版《紙的大歷史》翻譯用書時,立刻迫不急待地匆匆瀏覽過一遍。除了羨慕作者孟洛享有得以深入思考的寫作環境,從讓人意外的角度入手,兼顧宏觀與細節,勾勒出紙在人類文明裡扮演的關鍵角色,是我對這本書的第一印象。
從滿載文字的書本、承載商業宣傳口號的傳單,到食物包裝紙、揩手的紙巾,在我們日常生活裡,紙的身影可以說是無所不在。既然紙的蹤跡隨處可見,該當如何看出趨向所在呢?在全書一開場,孟洛別具心裁地帶領讀者,跟隨馬可‧波羅這個威尼斯商人的腳步,回到元代的大都──那是中國歷史上紙張做為商業貨幣使用的黃金盛世。元朝開國皇帝忽必烈的祖父成吉思汗所打下的偌大帝國,就是在紙張的基礎上遂行統治的。
紙的蹤跡與文字息息相關。文字書寫問世的時間早於紙張許多,卻一直到了紙張成為主要的書寫平面以後,才能夠完全施展它的影響。在紙出現以前的各種書寫平面,像是竹簡、絹帛、莎草紙或獸皮卷,或受限於篇幅,或因為成本過高,書寫者不能暢所欲言,知識因而成為少數人才能掌握的奧祕。紙張容易製造,成本低廉,而且篇幅可延展性高,它在中國的普及運用,使知識受極少數人壟斷的情況發生變化。孟洛以白居易的一生做為例證:人的親情、事業、友情及各種感懷抱負,全都可以在紙面上呈現。透過紙張上保存的文字訊息,千百年以後的我們,還可以看見唐代文人的往來情誼。
與中國史相關的篇幅,大約占全書的一半。孟洛藉由唐朝與伊斯蘭帝國交鋒的怛羅斯之役,將敘事的重心移往中東地區。怛羅斯一役並不算是改變中亞政治態勢的關鍵事件,但是在紙的歷史裡卻至關緊要:被俘虜的唐軍中有不少製紙匠人,因此而讓造紙術傳入中東伊斯蘭世界。因為紙張的傳入,強盛的伊斯蘭帝國擁有擴張帝國版圖的新工具。待至紙本冊裝《古蘭經》出現以後,昔日以莎草紙、獸皮書寫的各種經典,加速轉換為紙本。原本靠口說文化傳承歷史和教義的阿拉伯社會,就此搖身一變,成為愛書、重視知識學問的國度,也成就了中世紀時代保存古典文明的知識寶庫。
伊斯蘭勢力統治西班牙時期,造紙術傳入歐洲。而正是藉由紙張的逐漸普及與活字印刷術的大規模應用,馬丁‧路德「因信稱義」、直通上帝的宗教改革主張才得以出現。有了紙張和活字印刷的臂助,宗教改革運動打破天主教會對信仰的壟斷,而從此之後,先是各種語言的《聖經》譯本,接下來是樂譜、著作、小說,文藝復興之後是啟蒙運動,隨即而來的是美國獨立與法國大革命,文明在紙面上銳意前進的速度,猶如衝決閘門而出的洪流,浩浩蕩蕩,不可遏止。
就這樣,孟洛一步步地以紙的蹤跡,帶出歷史的進程。北京公寓裡揮毫寫大字的退休老教授、哈薩克草原上昔日伊斯蘭征服者的陵墓、普魯士城堡裡被迫軟禁的宗教改革領袖、美國開國元勳退休後的莊園……,這些看似完全不相干的場景,全都因為紙張的緣故,而成為有意義的串連:人類文明的軌跡。紙的蹤跡,就是文明的軌跡。在人類文明這場歷史大戲裡,它像是一位經驗老到的演員,不搶戲,卻極有存在感,你絕對不會忽視它的重要性。
那麼,處在數位時代,紙本會不會成為明日黃花呢?孟洛根據紙的本質,給出了一個頗為樂觀的答案:紙本著作雖然不能保證登載的絕對正確(有時候還滿紙謊言),但是它不需能源,隨翻隨看不必啟動,也沒有被遠端敵方駭入竄改的風險,仍然有其存在的必要。更重要的是,紙張將閱讀的權力,徹底地交到讀者的手上,這是其他任何界面(包括電子書、平板電腦在內)都不能替代的;你可能會因為忘了充電,而無法打開電子書,但是你絕不會在翻開一本紙本書籍時,遇到同樣的問題:閱讀與否,完全在你。
翻譯這本書,對我的寫作技巧和知識格局實在是獲益良多。如果說作家是在紙面上運鏡的文字導演,孟洛在《紙的大歷史》這本書裡,調度場面和掌控節奏的功力,真可以說是爐火純青了。翻譯《紙的大歷史》,讓我能跟隨作者的筆端,從紙張入手,串聯起一部世界文化史。而我更從中看見作者敘事格局的宏觀、平衡,講述伊斯蘭世界和近古歐洲,同樣能深入淺出,廣博曉暢。
本書英文版是對西方歷史有基本認知的歐美讀者而寫的,中文譯本對若干華文世界讀者較不熟悉的人事物,盡可能地加以補充,並修訂了英文版裡的少許謬誤。希望中文譯本在知識資訊方面,能夠比英文原著更加豐富。當然,本書裡如有錯漏舛誤之處,還請賢明的讀者賜教指正。
第二章 文字始末
那些紙頁仍然是一片空白,但是卻讓人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認為文字就在那裡,由隱形的墨水寫成,吵嚷著要浮出紙面,被人看見。
──伏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文學藝術與常識》(The Art of Literature and Commonsense)
書寫是紙張的必要條件。回頭看看兩千多年之前,紙的早期歷史,在它還未成為書寫文字的載體以前,看來有如一個更加久遠龐大故事的序曲。以麻布為主要材質製成的中國包裝紙,自西元前二世紀末即存活至今,它是紙張在文字出現以前的遺跡;而當距離中國古都長安(今天稱為西安)三百二十公里遠的放馬灘,出土一張時間標定為西元前二世紀初期的古地圖時,表明了一個紙張的新角色。關於紙張上書寫文字的證據,另有若干可以將時間標定為西元前一世紀後期的例證,但是這些證據的數量相當稀少,而且幾乎都只剩下碎片。
馬可‧波羅記載道,早在紙張經由人們努力嘗試後,被用來當作書寫的平面以前,中國人將紙張拿來做風箏(風箏在當時被稱為「紙鳶」),運用紙張來發送軍情信號、做為窗紙和裝飾之用。
要是沒有書寫這項功能,紙張的成就雖然不會那麼光輝璀璨,卻也能有相當豐碩的成果,不過,當我們回顧紙張初始使用那蹣跚的起步時,我們就如同坐在書桌前的納博科夫一樣:對著一張空白的紙頁,確信隱匿在紙面之下的文字,終將浮出紙面,被人看見。因此,書寫的問世是紙張「史前史」的一部分,這個「史前史」是紙張其中一項角色的背景因素,而這項角色將能改造世界。而書寫則是人類的各種發明裡,最為奇特、也最巧妙的一項,因為它保存了最是轉瞬即逝的事物:話語。
畢竟,話語是人們彼此間包裝自身理念與經驗的方式。而話語做為一種溝通工具,自然是有缺陷的;作家福婁拜(Gustave Flaubert)寫道,人們的言語「只像走江湖賣藝人耍猴戲時敲打的破鑼,哪能妄想感動天上的星辰呢?」可是,這種遲笨而缺點多多的工具,仍是我們所擁有最為通用的溝通方式;語言仍然是溝通交流時使用的貨幣。它將我們的思緒和經驗從歷史長河裡搶救出來,再存活一小段時間。
然而話語的最大缺陷,並不在於它們不夠精確,而在於它們必將消逝。話語通常在我們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就告消逝。有某些字句的生命可以維持數十年,而某些話語則能夠傳衍好幾個世代。但是即使如此,這些話語在由男人說給女人聽,以及女人告訴男人時,在形式上都發生了變化。由於沒辦法查證,這種口述歷史的過程顯然就成了一種傳話遊戲。
然而在五千年前,事情有了巧妙的變化:語言開始有了具體物質的形態,有時候是信筆塗鴉,有時則是雕刻銘記。突然,就算已經沒有人記得它們,這些話語或許還能繼續存在好幾年、幾十年,甚至數百年之久。
書寫文字起源於蘇美,這是一個位於美索不達米亞的王國(位於今天的伊拉克南部),這裡像是定居文明的某種原型版本,是目前已知首先懂得廣泛運用車輪、灌溉、耕犁和拱門的地方。距今八千年前,這群「黑髮人」民族(這是蘇美人對自己的稱呼)停止原先的四處徘徊,或者只是向南方遷徙(他們的發源地至今仍在爭議當中),開始建造城市。在這些蘇美人建造的城市裡,有一座名為烏魯克(Uruk),在西元前四千年時,開始以記號圖示保存話語。
牆上一道畫有一頭野牛與獵人的雕刻,或許就可以說明一個故事。這些圖畫的出現,距今已經超過三萬年。不過,隨著蘇美人口的增加,其統治者需要將財產歸屬、商業貿易、神廟占卜的解釋等記錄下來。蘇美社會的複雜性質,因而就促成記號的誕生,而由這些記號,再演變為形象,這些形象不但代表物體,也代表這些物體名稱的發音。慢慢的,形容詞、動詞和連接詞紛紛出現,而蘇美人從中造出一種原始的字體。這種語音的起源,也就是將模仿實體的圖像變為抽象的聲音符號,被稱作「通假原則」(rebus principle,即假借同音字表達意思)。舉例來說,依照這種原則,通常可以畫一隻眼睛(eye)來表示「i」的發音,而不去管它的意思;這種重要連結的產生,不會晚於西元前四千至三千年之間,產生的地點,則可能是蘇美人的京城烏魯克。關於如何定義「文字書寫」的爭論,則尚未獲得定論。某些人認為這些記號就是某種「文字」,而另有人堅持主張,這些記號只有在它們用來表示某種聲音(或音位)時,才算得上文字。不過,在人類溝通交流的歷史上,形式上向語音轉變是一項劃時代的創新之舉,這一點很少人抱持疑義。
可是,在書寫上的創新發明並不意味著文字可以快速傳播。蘇美城邦的抄寫人必須以尖銳的針作筆,在泥板上寫作。這項器皿,連同他們在泥板上雕刻的文字,被稱為「楔形」(cuneiform),意思就是「以楔狀物刻出的文字」。因此,蘇美人的文字看起來就像是一連串彼此呈直角的高爾夫球球座,即便它們是取材自日常生活中物品和形狀的圖案。
刻寫文字的泥板很重,通常是長方形,不過偶爾也有呈筒狀的泥板,或甚至呈稜柱狀,六或八角柱體,每一柱面都能夠刻字。有些泥板的尺寸小於今日我們使用的信用卡,它們通常做為收據使用,例如:一群羊的購買證明、土地款項或稅賦的繳納證明等等;至少它們是方便人們攜帶的。有一塊西元前二十一世紀時的泥板,現藏於大英博物館,它是一份交易的收據,上面記載了交付一頭羔羊。這塊泥板長大約一英吋,寬一點五英吋,重量大約為一盎司(等於二十八點三五公克)。
要寫下一首詩,或記載一個故事,所需的泥板體積要大上許多;那些用來記載重要歷史事件或政治文件的泥板,通常有半英吋厚,長、寬可能為十二英吋和十八英吋─幾乎是一張A4紙的兩倍長度。黏土做為人們用來書寫的平面,最起碼相當的牢固耐用;一等泥板乾燥以後,刻在上面的文字就算是定型了。但是泥板卻沒能廣泛流通,原因出在它們的大小、重量和易碎脆弱。體積小的生意收據泥板便於攜帶,但是很少能用在其他方面,而且也很少有菁英階層的人士,能夠負擔得起小泥板的昂貴成本,用來記載重要文件。
就算蘇美人沒能將他們這項發明的作用發揮到極致,它同樣還是一項令人激動的技術。文字改變了以下這些事情:我們決定事情、和人溝通、述說故事、記憶要事、建立信用、勝任工作、表達自我,以及找尋一個與社會上不同團體對話的共同基礎。自從頭幾個率先使用書寫文字的文明開始,這項發明或發現就太過於神奇,以至於它和季節遞嬗、農業耕作、生產繁衍和當空照耀的太陽一樣,需要神的解釋。從北歐的斯堪地那維亞半島,到埃及和中國,因此而產生諸多神話故事以闡釋這項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