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的獵豹:八百年來的中國與世界

NT$580 NT$418

出版日期:2023-07-27
作者:卜正民
譯者:馮奕達
裝訂:平裝
EAN:9789570870282
系列:歷史大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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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治術書展 | 單書72折,三書68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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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最具影響力的漢學家卜正民重磅鉅作★★

一部創新的、顛覆傳統的歷史論述
爬梳中國與世界之間近八個世紀以來的關係
了解中國對外擴張背後的「大國」邏輯

「本書是第一本中文版,說不定也將是唯一的版本。」

「……我主張我們不要再把『中國』當成是始於西元前二二一年、終於一九一一年的大一統帝國;我主張我們不要再把『中國』當成隨著一個又一個世紀、一個又一個朝代複製貼上再生的政權,好像船過水無痕一樣。」——卜正民,〈臺灣版序〉

「卜正民教授以他淵博的學識、辛勤梳爬各國史料的功力以及對圖像資料的解讀,述說著一個個精彩的天方夜譚般的故事,為我們編織出一個光彩斑斕的大國與世界的嶄新圖像。」——李孝悌(國立中央大學歷史所講座教授)

繪於1280年的〈元世祖出獵圖〉,這幅畫蘊含著忽必烈希望世人如何觀看他的涵義,不同於以往正襟危坐、死氣沉沉的中國皇帝畫像,忽必烈特地請人畫了他在打獵的肖像,呈現出他威風的英姿和旺盛的統治企圖心,而「大國」(great state)觀亦自此成形,並深植中國。

過去八百年來,中國與外界的關係紛亂不斷。這段歷史始於忽必烈建立大元國,派出麾下蒙古大軍征服中國,將中國與整個世界鎖在一起,改變了整個亞洲的權力與服從規則。正如卜正民所強調,十三世紀蒙古占領中國一事,不僅徹底打亂中國的體質,其影響可說至今仍然能感受到。而擾動的關鍵,就在於蒙古人改變了中國人設想國家權力的方式。中國由此搖身一變,化為馬可.波羅在遊記中描繪的全球大國。中國的疆域大致在元朝立朝時確立,儘管此後朝代依然遞嬗,但中國仍繼承前朝掠奪之疆域至今日,並對「失土」虎視眈眈。

卜正民以忽必烈的肖像畫、伊兒汗國的青王妃、瘟疫、朝鮮馬商、海盜、傳教士、喇嘛乃至通敵者等十三個切入點,捕捉橫跨七個世紀的十三個瞬間,重新建構出元到民國的大國圖像,以及中國與世界之間的歷史互動。這是一段前所未聞的中國歷史,也是一部以中國為軸心的世界史。

媒體讚譽
卜正民⋯⋯對資料的掌握令人欽佩,而他不時表達對於中國歷史常見誤解和晚近中國外交政策的批評時,最是出色。
──沈艾娣(Henrietta Harrison),牛津大學教授

卜正民提出了一個優雅而令人信服的論點,解釋為什麼我們應該關注中國人心態中世界主義的那一面。
──芮納.米德(Rana Mitter),牛津大學教授

用別出心裁的手法,窺探一個飽受誤解的國家。
──《科克斯書評》(Kirkus Reviews)

閱讀這一本重要而獨特的書令人非常愉悅,它以一種非正式、時常閒談但始終學術的風格,涵蓋了近千年的中國歷史。
──《泰晤士高等教育報》(Times Higher Education)

卜正民在書中展現了扎實的學術基礎,又巧妙地使用各種地圖⋯⋯以此說明他對中國自古代以來與世界事務交織的描述,這些描述沒有爭議;但也說明了他對當今中國國家真正起源之觀點,這個觀點卻顛覆傳統。
──倫敦書評(London Review of Books)

歷史的跫音之所以在每一個國家裡,每一種文化中迴盪,泰半是因為天註定的人類本能,讓他們以特定方式回應類似的境遇。但卜正民在這本絕佳的新作裡主張,如果場景是在中國,除了適才提到的人類天性,還有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層面影響了歷史的共鳴。本書之所以能夠服人,多少是因為卜正民表達論點時分寸拿捏得很好。他雖然沒有高聲疾呼,沒有主張「中國當前採取的行動從歷史中便可見一斑」,但有心的讀者想必不會漏掉古今之間的雷同處。
──《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

一段令人目眩神迷、雀躍莫名的旅程……。理解今日世界的關鍵,在於理解中國如何看待自己,以及中國如何為其行動提供理據。這本書為今日,也為所有人的未來提供了無法忽視的教訓。
──《新政治家》(New Statesman)

貨號: 9789570870282 分類: , , 標籤:
作者:卜正民

1951年出生於加拿大多倫多市,享譽世界漢學界的史學大家,師從孔飛力教授,畢業於美國哈佛大學,曾任教於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亞伯達大學、多倫多大學、史丹佛大學等校,擔任過英國牛津大學邵氏漢學講座教授、美國亞洲學會前任會長。學術視野廣闊,主要從事亞洲歷史和文化的研究,研究領域涉及明代社會文化史、全球史。

主編並參與撰寫六卷本《哈佛中國史》,著有《縱樂的困惑》、《塞爾登先生的中國地圖》、《維梅爾的帽子》、《社群.王朝》、《掙扎的帝國》等書。

 

譯者:馮奕達

專職譯者。政治大學歷史學系世界史組碩士。譯有《風之帝國》、《天空地圖》、《大人的地圖學》、《她的世界史》、《帝國何以成為帝國》、《全球史的再思考》、《帝國與料理》、《帝國城市》、《不曾結束的一戰》等十餘本書,以及多篇談二戰東亞、殖民地戰犯與日本去帝國化的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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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
推薦序 嶄新的大國圖像 李孝悌
作者序
臺灣版序
緒論 萬國(溫哥華,二〇一九)

大元國
第一章 大汗和他的肖像畫家(上都,一二八〇年)
第二章 青王妃與伊兒汗(大不里士,一二九五年)
第三章 瘟疫(卡法,一三四六年)

大明國
第四章 太監和他的人質(錫蘭,一四一一年)
第五章 歷劫歸來者與朝鮮馬商(浙江/北京,一四八八年)
第六章 海盜和官員(廣州,一五一七年)
第七章 英格蘭人與金匠(萬丹,一六〇四年)
第八章 傳教士和他的受牧者(南京,一六一六年)

大清國
第九章 失土之民(長江三角洲,一六四五年)
第十章 喇嘛與大將軍王(青海,一七一九年)
第十一章 商人和他的僕人(奧斯坦德/廣州,一七九三年)
第十二章 攝影師和他的苦力(約翰尼斯堡,一九〇五年)

民國
第十三章 通敵者和他的律師(上海,一九四六年)

尾聲 一百九十三國(紐約,一九七一年/基多,二〇一〇年)
注釋
圖片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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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版序

很高興您挑了這本書翻閱。我這本書的英文版與法文版,恰好在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前不久出版;說來也巧,因為書裡第三章主題就是十四世紀的全球瘟疫大流行,真是造化弄人。此後,本書還出了西班牙文、義大利文與蒙古文版。如今您拿在手上的這本書是第一本中文版,說不定也將是唯一的版本。雖然有好幾家中國的出版社表示有意出版中文版,但本書把中國歷史拉到十三世紀來談,這種研究取徑是特定政治立場的人所嚥不下去的。
本書特別之處,在於由外而內書寫中國。如此的立論方式,能夠把另一種觀點帶進中國的歷史,將「自說自話」(self-narration)當成一種趣意盎然的歷史人造物,而非某種能用於詮釋、令人信服的歷史事實。本書的立論基礎,是「中國始終都是世界的一部分」。這句話的意思不只是「中國受到周遭環境所影響」,而是世界持續在形塑中國,如果忽略形塑的方式,就不可能理解中國。這種主張並不新鮮,每一種文化的發展都少不了別人。自從「中國」的概念在周代出現以來,中國人就在跟世界互動。其實,正是因為三千年前華北平原周邊環境如此,所謂的「中國」才能出現。的確,所有的歷史經驗都是在地經驗──我自己都是以在地事件、特定事物,乃至於個人對環境的切身觀察,來做為每一本書與每一個章節的開場白──但歷史學家仍必須體認到,事件、事物或個人觀察的意義,取決於事件所發生的背景、事物所成形的脈絡與個人觀察產生的前因後果,而這些來龍去脈之遼闊,遠超過任何人的政治立場所能局限或掌控。有了如此的體會,才能認真看待「中國」與「世界」的過從。
本書從全球角度出發,而書中最具爭議的論點正肇始於此:我主張我們不要再把「中國」當成是始於西元前二二一年、終於一九一一年的大一統帝國;我主張我們不要再把「中國」當成隨著一個又一個世紀、一個又一個朝代複製貼上再生的政權,好像船過水無痕一樣。我在書中反而主張十三世紀蒙古占領中國一事,不僅徹底打亂中國的體質,其影響可說至今仍然能感受到。擾動的關鍵,在於蒙古人改變了中國人設想國家權力的方式。容我用最簡明扼要的方式來解釋這個主張:治國任務不再是對內問政諮議,對外折衝樽俎,而是在中央垂直提高權力,在邊疆大肆擴張,一廂情願追求中國的利益。我在書中用蒙古的「大國」(Great State)概念來把握上述的轉變。早在蒙古占領中國之前,「大國」觀已經在亞洲流傳好幾個世紀了,可一旦蒙古人將之灌注在中國,再想要移除就不容易了。
不諱言,身為漢學家的我,是在自己學術生涯晚期提出這個主張的。數十年來,我這個由外往內看的人在分析中國的歷史道路時,總是選擇去挖掘這道路在世界上的位置,而不是像中國某些史家與政治人物,講陳腔濫調自話當年勇,彷彿走過這一遭的就只有中國人。愈是尋幽,愈能探賾。
但我也意識到,本書是在世界歷史上的特定時間點問世的。一九四五年,中國與其他國家以「聯合國」的形式共創世界新秩序。然而過去這十年來,聯合國安理會的三大常任理事國採取的單邊行動,不僅讓人想起十九世紀的大國政治,也嚴重傷害前述的世界秩序。十九世紀的國際政治文化為何會在二十一世紀捲土重來?如今,你我身處的世界不再穩定,甚至難以維繫。對於眼下的世局,「大國」的理論無法提供一錘定音的解釋。我這老漢學家之所以想請讀者注意這個理論,是因為覺得我們得調集舊有資源,賦予新觀念的靈魂,才能擘劃出比如今世道更好的願景。
想必會有一些華人讀者覺得這種取徑很費解,甚至冒犯了他們所珍視的「中國」概念。我把「大國」概念重新拉回中國歷史,期盼能進一步了解中國是踏上什麼樣的歷史途徑才會走到現狀。老實說,本書其他語種的讀者(蒙古版讀者除外)對於我這樣的主張大惑不解。「大國」概念不僅相當陌生,而且有悖於與幾個世紀以來淵遠流傳、中外串通的標準「長城式中國」概念。請容我給我的臺灣讀者們一點建議:大家只要去讀、去體會我收集起來的故事,再回想有沒有什麼是您原本不知道的事情,這樣就可以了。書裡的每一個故事都充滿意外,光是故事本身就很有意思,足矣。雖然足矣,但我最後還是要提醒各位,中國與世界之大,遠超過我們任何人所能遍知,而國家力量也已成長到遠遠超出確保民眾福祉所必須的程度,史學因此無比重要。史學讓過去的經驗能為今所用,助人明瞭世局的現在進行式,盼人心能日漸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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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嶄新的大國圖像/李孝悌(國立中央大學歷史所講座教授)

從《為權力祈禱:佛教與晚明中國士紳社會的形成》一書之後,卜正民教授的著作就開始展現恢宏的視野,逐步將中國史置於全球史的角度下來觀察。《縱樂的困惑:明代的商業與文化》對晚明的富庶和商業的繁盛有超越前人的深入描述,讓我們從歐洲商人前仆後繼的湧入中國,從貿易有無中獲取鉅利的歷史重建中,豁然驚覺原來晚明中國就像當代中國一樣,是一個巨大的商貿市場磁吸機。《維梅爾的帽子》和《塞爾登先生的地圖》則分別追溯了十七世紀中國和荷蘭以及東亞、東南亞地區的海外貿易。
在這本新著《忽必烈的獵豹:八百年來的中國與世界》中,卜正民教授另闢蹊徑,跳脫海外貿易的框架,別具創意的挑選了忽必烈的肖像畫、伊兒汗國的青王妃、瘟疫、朝鮮馬商、海盜、傳教士、喇嘛乃至通敵者等十三個切入點,重新建構出元到民國的大國圖像,以及中國與世界之間的歷史關係。
作者在序言中特別指出本書的兩個基本論點:一,無論是過去或者我們身處的今日,中國向來都是世界的一環。這個觀點可說是卜正民教授這個世代的學者普遍的看法。二,引導今日中華國家的基礎原則,並非確立於秦漢,而是奠定於十三世紀,蒙古併吞中國,建立大元帝國之際。蒙古人打破了中國既有的朝代循環模式,建立了「大國」這個概念。作者在此毫不諱言地表示,「『大國』式的中國」,是一個全新的想法,而這個想法的主要創始人就是作者本人。大元國、大明國、大清國最具體地顯現了這個概念。
由於作者講述的十三個故事或歷史瞬間,大部分跳脫了我們對中國史既有的認識,在開始進行這些探索前,作者擔心我們在這些陌生的疆域中迷失了方向,所以特別強調「本書裡的一切,都是以國家為背景,以國際為脈絡,以全球為範圍」。
就像康熙、乾隆等清朝皇帝更喜歡景色怡人的承德避暑山莊,一年有半年的時間在此處理政務,接見使節。忽必烈雖然營建了讓馬可.波羅瞠目結舌、讚歎不已的大都北京,但他更喜歡待在他費心營建的上都開平,統治他建立的龐大帝國,並時時擔心占星師預言的南方的叛亂。「忽必烈跨坐長城內外,也跨坐於這種窘境」。長城以南的中國世界,他經歷二十年的戰爭才納入統治。長城以北則是他出生、繼承的世界。對這個「地高、井深、星大」的世界,忽必烈知之甚詳,也鍾愛無比。他不打算放棄這個世界,只端坐在中國的王位上。為了應付兩個世界的鴻溝,決定同時住在兩個世界。每年春天,他帶著所有的高官前往上都,住七個月,接著南返大都,停留五個月。
忽必烈對上都的愛,可以從他的畫師劉貫道掛軸畫上清楚看出。在這一幅新中國的景象中,包括大汗、馬可.波羅、非裔太監、黑人持杖者,沒有半個中國人。蒙古人的征服不僅將這個國家置於外國的控制下,還把世界帶進了中國。作者就從忽必烈這個我們既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帝國大汗開始,把我們帶入一個個陌生的世界圖像中。
大元國除了建立橫跨歐亞的大帝國,也為此後中國政權的行政、制度留下深遠的影響。另一個完全出人意料的全球性影響,則是在一三四六年引爆了席捲歐亞的大瘟疫。占有東歐和中歐的金帳汗國(欽察汗國)為了獲得奢侈品,所以容許與義大利人的貿易。一三四二年,一個義大利商人當街侮辱了一名蒙古貴族。新即位的大汗決定重懲位於黑海河口的義大利貿易口岸,義大利商人逃往克里米亞半島南岸的卡法,蒙古軍隊在一三四四年進行了曠日廢時的圍城戰。兩年後,金帳汗國的士兵開始生病。圍城的士兵毫無預兆地瓦解,病魔每天殺害上千上萬人。但在蒙古人放棄卡法前,他們展開了致命性的報復行動——把屍體放在從中國人學來的攻城投石器上,拋進城裡。鼠疫很快的向歐洲蔓延,時伏時起。
不過我們如果將場景從疫情拉回商貿,從中國本土跳到東南亞,我們看到的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全球史圖像。一六○三年英國商人史考特抵達南中國海域時,葡萄牙人已經占據了中國南海岸的澳門,西班牙人在他們稱之為「菲律賓」的呂宋島馬尼拉擁有據點,荷蘭人則於不久前在萬丹建立基地。一度屬於亞洲內部的貿易體系,至此已經演變成國際貿易體系。萬丹城吸引了來自整個東亞與南亞的商人與勞工,中國人則是最主要的貿易與技術勞工群體。這群來自福建與廣東的移民,控制了幾乎整個對東亞的貿易,並和福建、廣東沿岸的海盜、居民、商人、軍人與官員建立了龐大的網絡體系。
大元朝雖然倏忽即逝,但蒙古強大的軍事力量,一直對明清兩朝構成嚴重的威脅,明朝前期的「北虜」問題,讓明成祖將創建不久的大明帝國首度遷往北京,並五度親征塞外。康熙也三度深入漠北,消滅了心腹大患噶爾丹,並視之為個人曠古未有的功業。
噶爾汗雖然自殺身亡,蒙古的威脅卻未隨之而去。他們轉而利用宗教為媒介,和西藏人建立聯盟。清朝在正式派兵占領西藏前,也試圖用宗教拉攏西藏。順治皇帝首先在北京建立喇嘛廟西黃寺,作為達賴喇嘛在北京的住所。一六四九年,達賴接受清廷的邀請,訪問北京。禮部建議依照章程,以貢使的儀節接見達賴。拉薩方面當然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在訪問北京前,先往蒙古各重要地點,強化自己在蒙古之間的影響力。他在一六五二年出發,百姓夾道歡迎,爭睹活佛的面容。一六五三年,達賴終於在北京和年輕十四歲的順治皇帝會面。順治脫稿演出,照滿人而非漢人的章程——世俗統治者必須向他的上師致敬——行事。達賴進殿時,順治從方台上的寶座起身,走下台階,以平等待之。原來的貢使覲見皇帝,變成了觀世音菩薩的化身和文殊師利菩薩的化身的會面。
卜正民教授以他淵博的學識、辛勤梳爬各國史料的功力以及對圖像資料的解讀,述說著一個個精彩的天方夜譚般的故事,為我們編織出一個光彩斑斕的大國與世界的嶄新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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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一百九十三國
紐約,一九七一年/基多,二○一○年
三千年前,華北平原的人眼中所見的,是一個萬國世界。這個數字在西元前第一千年期的過程中逐漸減少到數十個、十幾個,最後只剩一個。等到利瑪竇踏進大明疆域,讓中國人看看自己的世界地圖時,他又喚醒了古老的萬國記憶。他說,萬國世界不在遙遠的過去,而是在此時此刻。於是,「萬國」一詞生了根。一直到十九世紀末,「萬國」都是中國人與日本人用來稱呼廣大世界的用詞。這個事實既為人所接受,亦為人所抗拒,從圖19那張十九世紀繪製的東半球地圖就能看出。這個世界分成許多國家,有國名、國界,而其中國土最大、完全沒有內部分裂的國家,就是覆蓋歐亞大陸東邊三分之一的遼闊疆域,上面著的是淺黃色。這是疆域極盛期的大清國,天下莫非王土。它往外擴張,併吞朝鮮等鄰國,彷彿「萬國」原則不是用於地球上這一塊地方。這張地圖僅僅是作為裝飾用,我們不該過度解讀。荷蘭的大小與日耳曼相仿,法國把義大利併入,非洲不知所云,而臺灣著色的方式,彷彿並非大清國的一部分。這張地圖主要給人的印象,在於統一的大清國占據了這個四分五裂的世界最大的一塊。
十九世紀的國家數量從未逼近「萬國」,「萬國」這個理論上限值從未達到過。今天,世人根據聯合國會員國來計算國家數量。聯合國於一九四五年成立時,有五十一個創始會員國。到了一九七四年十月,也就是我第一次前往中國時,這個數字爬升到一百三十八。等到四十五年後的二○一九年,我寫下這段尾聲時,聯合國已經有一百九十三個會員國。隨著被保護國、前殖民地與人為拼湊的國家脫離原本的政治安排,獲得國家地位之後,這個數量想必還會上升。
聯合國成立時,中國就是會員國,不只是創始會員國,更是安全理事會五大常任理事國之一。這五席常任理事國,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主要戰勝國所獨有。聯合國是他們試圖重建世界,防止任何類似二戰的事件重演而成立的新組織。中國納入其中,是為了表彰中國人在盟國對抗德國與日本的大業時所做的巨大犧牲。直到一九七一年,這個席位都是由中華民國所擔任。一九四九年,共產黨橫掃中國,而蔣介石領導的這個國民黨政權便撤退到臺灣島上。蔣介石丟掉了中國,但沒有丟掉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席次。中華民國依舊是聯合國眼中的「中國」,直到一九七一年十月二十五日,聯合國大會通過阿爾巴尼亞提出的動議,將席次轉移給中華人民共和國。動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在三個星期後取代了中華民國的位子。二十二年來的孤立—部分是毛澤東在一九四九年掌握國家大權之後的施為,部分是美、中兩國在一九五○年的韓戰打起代理人戰爭之後,由美國所施加—就此告終。
一九七一年之後,中國一開始與國際社會重新搭橋的舉措之一,便是成立交換學生計畫。我就是趁著交流計畫,在三年後去了中國,成為無名小卒,參與一場開啟中國與世界關係當前新篇章的遊戲。

■ 兩個中國
一九七一年時,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都同意一件事,也就是所謂的「一個中國」原則。中國不能有兩個,這不是聯合國的規矩,卻是兩個中國都堅持的規矩。兩年後,東德與西德在同一天以獨立成員國身分獲得聯合國接納(兩國在一九九○年變成單一會員國)。同樣的做法在一九九一年重演,北韓與南韓皆成為會員國,只是這兩個國家至今在聯合國大會仍個別擁有席次。就兩德與兩韓的例子,雙方是繼續維持獨立成員身分,抑或合為單一會員,是由雙方自己決定,但一中政策不容討論。
自從一九七一年開始,局勢有了重大的轉折—尤其是在臺灣,大多數人如今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而是臺灣人,並且恰如其分地將一中政策視為殖民時期的殘餘。政局會隨著民情而演變,到了二○○二年,民主進步黨政府正式放棄一中政策,改採一中一臺政策—也就是中文所說的「一邊一國」。一中一臺政策在二○○八年,國民黨重新執政時暫時懸置,但民進黨主席蔡英文在二○一六年總統大選中勝選,政府繼續視臺灣為主權獨立的國家。蔡政府尚未放棄「中國」之名,採用「中華民國(臺灣)」為正式國名。至少就文字上,世界上如今還是有兩個中國。不過,這不盡然是文字遊戲。對蔡總統來說,若就這麼踏出一大步,將國家改名為「臺灣」的話,恐怕會引發軍事入侵。中華人民共和國以此威脅蔡政府不得採取任何動作,用中國領導人習近平的原話來說,「阻礙」中國對這座島的主權。自從蔡英文勝選之後,習近平便採取外交攻勢打擊蔡政府,先後在二○一七年與二○一八年施壓巴拿馬和多明尼加共和國,把承認的「中國」從臺灣換成中華人民共和國。
以武力解決爭端的做法,將讓中華人民共和國違反《聯合國憲章》序言所肯定的「非為公共利益,不得使用武力」之原則。此外,也違反第一章要求成員國「以和平方法且依正義及國際法之原則,調整或解決足以破壞和平之國際爭端或情勢」的條款。這些是聯合國的規矩,不是中國的規矩,但中國規矩卻出奇有效地凌駕聯合國的規矩—比方說,臺灣明明不受中華人民共和國管轄,也明明是個運作良好的國家,但聯合國卻視臺灣屬於後者所管轄,也不承認臺灣是個國家。如今,臺灣對於聯合國的目標,並不在於取代中國的席次,而是獲得自己的席次。臺灣設法爭取會員國在聯合國大會支持其入會申請,而中華人民共和國則遊說其他會員國反對其申請。
近幾十年來,後殖民小國成為新會員國的數量大增,成為尋求贊成票的金主獵場—兩個中國持續積極開發新國家清單,尋找代言人。我們以最小的兩個聯合國會員國為例。一九九九年,玻里尼西亞島國諾魯成為聯合國第一百八十七個會員國,當年的諾魯人口一萬人(如今為一萬一千三百多人),土地為八平方英里,是領土最小的聯合國成員。隔年,諾魯的鄰國—島國吐瓦魯成為第一百八十九個會員國。吐瓦魯比諾魯大兩平方英里,是人口最少的聯合國成員,居民比諾魯還少兩百多人。兩國在十九世紀時都受到不列顛殖民,接著在一九四二年捲入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在諾魯興建了一條飛機跑道,美國也在吐瓦魯依樣畫葫蘆。後來兩國成為聯合國託管地,並且在經過聯合國解殖民特別委員會(UN Special Committee on Decolonization)管理後雙雙獨立:諾魯於一九六八年獨立,吐瓦魯於一九七八年獨立。
一九七○年代晚期,中華民國與這兩個新國家建立外交關係。然而到了二○○二年,諾魯為了一億三千萬美元轉而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三年後,諾魯從臺灣得到更好的價格,於是回頭承認中華民國。根據二○一一年維基解密(WikiLeaks)披露的美國外交電報,這項安排中包括在檯面下金援諾魯政府官員,提供賄選經費。兩個中國之間的競爭依舊,並且在二○○七年進入白熱化—根據《新政治家》(New Statesman)刊登的報導,諾魯總統史可迪(Ludwig Scotty)「據說被一群大聲嚷嚷的中國官員攀談,一群人試圖在他要搭上前往臺北的飛機時,把他拉上另一架要飛往北京的飛機」。寫下這篇報導的記者如此總結情勢:「對中國和臺灣來說,沒有哪個國家微不足道到它們不會為之爭吵」。但大小並不重要。無論大小,每個會員國在聯合國大會都有投票權,只要動議能在大會上提出,臺灣就能仰賴諾魯與吐瓦魯投票支持臺灣加入聯合國,至少暫時。
在中國參與世界的歷史上,這些外交博弈可說是尷尬的小注腳,之所以戲劇張力十足,是因為雙方之間的關係實在不成比例:一邊是兩個微型環礁,人口加起來才堪堪超過兩萬人;而另一邊卻是領土三百七十萬平方英里、人口超過十四億的超級大國。偏偏這就是我們所建構出來的世界。

■ 強權
一個中國、兩個中國的問題之所以存在,得歸結於中國人以統一為理想,對此有著歷久不衰的固著心態。自大元國以降,每個政權都必須表明這種理想為其指導方針。本書緒論已經著墨過,這個時代的地圖是繪製來呈現「九州一統之盛超越千古,開泰萬世者於斯有徵云」。大明國顯然不是這種情況,而季明臺—或是那個假冒季明臺的人也深知這一點。不過,如果不做出聲明,就等於是懷疑大明王朝的正統性。「大國」非得是歷史上最偉大的國家不可。以是義故,「大國」非得在一個由「萬國」組成的世界中宣稱自己至高無上不可。沒有兩個「大國」的餘地,就像沒有兩個中國的餘地。
雖然我個人喜歡求同,但在這件事情上,歐洲的歷史實在大不相同。歷來雖有強大的君主試圖主宰整個歐陸,但他們都失敗了。對於《威斯特伐利亞和約》所隱含的各國平等原則,遭到破壞的次數不亞於獲得遵守的次數,但至少從十七世紀起,歐洲人一直認為自己的政治秩序奠基於這一項倫理基礎上。這一點在十九世紀有了變化,自認為是「強權」(Great Power)的帝國式政權一個個崛起。「強權」一詞出現於十九世紀,意指在經濟上、軍事上強化自我,實力達到可以追尋政策目標,而須與他國妥協的國家。「強權」的自決不像聯合國體系那樣以法律原則為基礎,而是以物質力量為準。大不列顛正是在上開脈絡中,採取行動迫使大清接受其自由貿易制度—不是靠外交手段,而是憑藉一連串我們稱之為鴉片戰爭的武裝襲擊。不列顛是強權,大清不是強權,而世人視大清之敗局證明了前述說法。同一種邏輯驅動了明治時代的日本(此時的日本漸漸自視為「大日本帝國」),先後施壓大清與中國民國接受其要求。到了十九、二十世紀之交—一八九五年,日本與大清打了一場迅速的戰爭,結果臺灣落入日本手中;一九○○年爆發庚子拳亂,隨著鎮壓這場亂事,北京也有兩年的時間落入八國聯軍手中,而日本也是其中一國—大清已經不在任何一份強權國家清單上了。
兩場大國之間的對抗,也就是所謂的第一次與第二次世界大戰,讓強權結構出現改變。不過,無論這兩場大戰如何讓大國之間的平衡受到影響,更長遠的影響還是在於讓正規殖民主義走向終結一事。二戰的結束,成為解殖民的臨界點。一九四五年,有七億多人生活在沒有自治權的土地上。有些強權(尤其是不列顛與法國)不打算失去自己的殖民領土,但輿論浪潮對它們不利。聯合國安理會固然是以保障頭等大國的利益而設計的,但是就連安理會也無法阻擋殖民帝國的瓦解。過程雖緩慢,但聯合國解殖民特別委員會仍一個接著一個,監督前殖民地轉變為民族國家的過程,有些國家更是成為聯合國會員。
一九六○年代之初,聯合國仍能團結於其宗旨,讓憲章第一章的自決原則勝過舊有強權的利益。不過,新解殖民國家的行列卻在過去二十年間急遽減少。如今,解殖民不再是常態,反而更像是例外,而且必須在極端情勢下才能推動。聯合國最新的會員—南蘇丹,是在二○一一年時獨立於蘇丹,成為第一百九十三個成員國。蘇丹是典型的殖民創造,先是以不列顛為宗主,接著受到不列顛─埃及的聯合監督。蘇丹於一九五六年獨立,但並未成為順利發展的國家,蘇丹南部的丁卡人(Dinka)與努爾人(Nuer)反而遭到蘇丹北部占人口多數的阿拉伯人內殖民。蘇丹陷入慘烈的內戰,直到聯合國介入,居中磋商出一紙讓南蘇丹與北蘇丹分開的協議才化解。無意間,南蘇丹的例子讓其他遭受內殖民的民族(為數仍然眾多)學到,唯有透過激烈手段,才能確保通往獨立的道路。
今天,公民投票已經不保證能帶來解殖民的結果。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包括中國)已經學會如何一方面表現對人類的苦難憂心忡忡,一方面在解殖民前景威脅其國家利益時對此視而不見。安理會在我們這個時代最嚴重的慘敗,便是自二○一一年以來,未能採取有效措施令敘利亞慘烈內戰情勢降溫,或是保護捲入這場衝突中的平民。這件事成為最新的惡例,顯示除非強權點頭,否則誰都別想逃脫生天。法國與不列顛失去殖民領土,國勢落為小國,在安理會政治操作中的重要性遠遠不如以往。如今這些操作是由世界最強大的三個國家所主導—不妨稱之為新強權(New Great Power)。俄羅斯有一幫附庸,美國有另一幫附庸,彼此對對方的動議動用否決權,而中國也聚集了一票支持者。中國奉行不侵犯(non-encroachment)國家主權的政策—以敘利亞而言,則是巴沙爾.阿塞德(Bashar al-Assad)政權的主權—一貫投票不對敘利亞採取行動。
這三個新強權都是超級大國,而且有一項共通點:都是殖民擴張的產物。俄羅斯東向擴張,橫跨亞洲大陸,成長到六百萬平方英里。美國憑藉西向擴張橫跨北美洲,獲得現有國土中的三百五十萬平方英里。(加拿大也是,但加拿大人口少,不足以躋身強權之列。)中國也不例外。中國比美國稍大,憑藉西向的殖民擴張—簡直就像俄羅斯東向擴張的鏡中影—成為世界第三大國(見圖20)。有人堅持中國從來就不是以他國為魚肉的殖民國家,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倘若沒有征服、併吞過一度由其他勢力所管轄的領土,絕對不可能創造出如此規模的國家。不過,相較於其他四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中國的擴張妙就妙在自從蒙古入侵之後,其版圖的擴大主要都是由征服中國的非中國人所推動的。與其說中國是靠著征服他人成為超級大國,不如說是靠著被他人征服而成為超級大國。大元國與大清國的蒙古與滿洲家族鑄造了什麼,大明國、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中國統治家族便選擇讓它延續下去。
今日大多數的中國人看不到這段歷史。愛國教育教他們,「祖國」所在的空間不僅本來是、現在是、未來也永遠是僅屬於中國人的。民族主義者就是這麼想的,但歷史學家不作如是想。對歷史學家來說,「時間」是他們的出發點,而局勢是會改變的。現在如此,不代表永遠如此。無論一九四九年時揮動的這根「革命」魔杖變出何種國家空間,都必然是從某個情勢演變而來,必然是人為因素催生之後,才獲得一段假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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