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台灣文壇造像的重磅巨作,十週年經典紀念!
最好的漢語文學,產生在台灣。
全世界最好的華文作家,都選擇台灣的讀書市場。
《台灣新文學史》除了以台灣文學為解讀對象,
更是對台灣社會與文化的評述。
近50萬字,超過450張珍貴照片,全世界中文讀者必讀!
自1999年首度發表台灣文學史論以來,歷時十二載,陳芳明的巨作《台灣新文學史》終告成書;起自1920年代台灣新文學運動,終於21世紀首個十年的群聲並起,是目光深沉的百年回眸,也是給未來世代的殷殷期許。
上一輪的文學盛世,奼紫嫣紅,繁花爭豔,都容納在這本千迴百轉的文學史;下個世紀的豐收盛況,必將醞釀更開闊高遠的史觀,為未來的世代留下見證。本書的完成,向前輩作家致敬,也向新世代致意。台灣擁有如此豐饒的文學遺產,當可預期下個世代將抵達更輝煌的藝術峰頂。
全書共分二十四章。下冊始自第十七章,迄於第二十四章。陳芳明以新的文學觀點、論述和視野,完整介紹、詳細敘述日據時代以來,台灣社會各個時期、各個階段之文學發展,包括重要作家、文學作品、文學雜誌、文學社團、文學思潮演變、文學論戰、文壇大事等。
十週年紀念新版因應十年來的文壇變革,適度增補、修訂原書中之不足,盼使讀者對台灣文學史有更完整的了解。書末除附錄台灣文學大事年表,扼要記載台灣文學發展的面貌,更新增歷史事件與專有名詞、作品與文獻以及人名索引,方便讀者比對查找。
作者:陳芳明
從事歷史研究,並致力於文學批評與文學創作的陳芳明,1947年出生於高雄。畢業於輔仁大學歷史系、國立台灣大學歷史研究所,並於美國華盛頓州州立大學歷史學系取得博士學位。他曾任教於靜宜大學、國立暨南國際大學中文系,後赴國立政治大學中文系任教,同時受委籌備、成立該校台灣文學研究所。目前獲聘為國立政治大學講座教授,以顯其治學和教學上的卓越成就。
陳芳明創作逾三十載,其編著的作品影響深遠,例如主編《五十年來台灣女性散文.選文篇》、《余光中跨世紀散文》、《練習曲的演奏與變奏:詩人楊牧》等;其政論集《和平演變在台灣》等七冊見證了台灣社會的歷史變遷,而散文集《風中蘆葦》、《夢的終點》、《時間長巷》、《掌中地圖》、《昨夜雪深幾許》、《晚天未晚》、《革命與詩》、《深淵與火》、《邊界與燈》,在在呈現了高度的文學造詣。
在文學創作之餘,陳芳明的詩評集《詩和現實》、《美與殉美》,文學評論集《鞭傷之島》、《典範的追求》、《危樓夜讀》、《深山夜讀》、《孤夜獨書》、《楓香夜讀》、《現代主義及其不滿》,以及學術研究《探索台灣史觀》、《左翼台灣:殖民地文學運動史論》、《殖民地台灣:左翼政治運動史論》、《後殖民台灣:文學史論及其周邊》、《殖民地摩登:現代性與台灣史觀》,傳記《謝雪紅評傳》等書,為台灣文學批評建立新的研究典範。
2011年,陳芳明終於完成歷時十二載的《台灣新文學史》,為全世界的中文讀者打開新的台灣文學閱讀視野。
第十七章 台灣女性詩人與散文家的現代轉折
台灣女性詩學的營造
台灣女性散文書寫的開創
台灣女性散文的現代主義轉折
第十八章 台灣鄉土文學運動的覺醒與再出發
《台灣文藝》:日據時代與戰後世代的傳承
鍾肇政:台灣歷史小說的創建與擘劃
葉石濤:本土文學理論的建構
笠詩社的集結:從現代主義到寫實主義
挖掘政治潛意識
第十九章 台灣鄉土文學運動中的論戰與批判
鄉土文學之匯流成為運動
新世代詩社與新詩論戰
新詩論戰的延續:《秋葉》與《家變》受到批判
蘋果與玫瑰:帝國主義的批判
一九七七年:鄉土文學論戰的爆發
季季的意義:鄉土與現代的結合
一九七○年代台灣小說的前行代
第二十章 一九七○年代台灣文學的延伸與轉化
宋澤萊小說藝術的成就
戰後世代本地作家的本土書寫
鄉土文學運動中的詩與散文
一九七○年代朱西甯、胡蘭成與《三三集刊》
第二十一章 一九八○年代台灣邊緣聲音的崛起
台灣文學正名論的展開
一九八三:性別議題正式登場的一年
台灣同志文學版圖的擴張
台灣政治小說崛起的意義
原住民意識的覺醒及其文學
散文創作與自然書寫的藝術
第二十二章 眾神喧譁:台灣文學的多重奏
一九八○年代後現代詩的豐收
後現代小說的浮出地表
一九八○年代回歸台灣的海外文學
馬華文學的中國性與台灣性
第二十三章 台灣女性文學的意義
施叔青小說的歷史巨構
台灣女性小說的崛起及其特色
一九八○年代台灣女性詩的特質
從漂泊旅行到自我定位的台灣女性散文
第二十四章 下一輪台灣文學的盛世備忘錄
齊邦媛與王德威的文學工程
一九九○年代至新世紀的文學造詣
迎接新世紀的文學盛世
台灣新文學史大事年表
歷史事件與專有名詞索引
作品與文獻索引
人名索引
十週年新序/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
《台灣新文學史》出版於二○一一年十月,當年出版時,曾經非常擔心不會有任何市場。仍然記得那年十一月舉行新書發表會時,竟然有四百餘人湧入現場參加,地點是國家戲劇院的頂樓大廳。有太多參與者是我從未認識,卻都因為文學史的出版而從不同城市湧來。這部文學史的書寫,是從二○○○年到達政治大學校園後才正式動筆。一旦開筆書寫,就無法停止下來。中間穿越過太多的政治起伏,也穿越過兩個世代的學生。從最初在靜宜大學開授台灣文學史,又經過在暨南大學的九二一大地震,最後才在政大的山上校區安頓下來。持續不斷的閱讀,再加上連綿不絕的書寫,那樣的苦讀苦寫,可以說不分晝夜。
那年夏天的七月,終於全稿殺青之際,我一個人在研究室裡發出驚聲尖叫。那是我長期壓抑著情緒,而終於獲得心靈的解脫。那是一種卸下枷鎖的喜悅,也是一種閉門慶祝的解放。如果人生可以捲土重來,我絕對不會選擇文學史的書寫。尤其最初開始動筆撰寫時,就引來陳映真先生的挑戰。雙方大約有三個回合的來回辯論,那是我生命中刻苦銘心的記憶。打完那次論戰時,我對自己的思維方式與感覺結構,已經充滿了信心。
這部書出版之前,中國曾經為了展開對台的統戰,從一九八○年以後就出版十幾冊的「台灣文學史」。每本書的前言永遠都出現固定的兩句話:「台灣是中國神聖不可分割的領土」、「台灣文學是中國文學的支流」。他們把文學史當作政治史來處理,等於是矮化台灣文學的美學高度與深度。這些粗糙而氾濫的抄寫,正好彰顯了他們的心靈是多麼幼稚。如果台灣學者無法寫出自己的文學史,就只能平白接受北京的踐踏。台灣文學有其主體性與整體性,殖民地時期的台灣作家,就已經意識到為台灣留下自己的感覺與美學。縱然他們使用日文,絕對不是日本文學的下游或支流。只有北京的御用學者,才會如此輕蔑台灣文學主體性的存在,如此貶抑台灣文學的豐富美學。
因為接受過歷史訓練,從輔大歷史系到台大歷史研究所,一直到美國華盛頓大學對宋代歷史的投入,已經讓我養成對原始資料的重視。在書寫《台灣新文學史》的時刻,我非常注意作家的出生年代與他的社會背景。所有的文學作品,不僅是作者生命的產物,也是時代精神的產物。受到時間與空間的限制,每位作者能夠發揮出來的想像力,自然有其獨到之處,也有他時代背景的限制。重新回顧當年在撰寫這部作品時,總是會特別注意到作者的時空環境。每個歷史階段,都決定作家的創作風格與藝術精神。這部作品出版了十年之後,仍然還可以察覺當年書寫時的心情。面對不同歷史階段的文學作品,還是不能不對每位作家致以最高敬意。他們為自己的時代留下最佳的美學演出,也為自己的社會留下非常特殊的風格。無論是個人創作或是通過結社而形成流派,都已經在流動的時間過程中留下印記。
十年,幾乎就是一個世代。這部文學史作品,能夠讓許多年輕讀者仔細閱讀,那應該是我的榮幸。以我現在的思考能力與健康狀況,似乎已經不可能重新填補或改寫。我強烈感受到自己正篤定進入晚年,已經無法勝任龐大的論述。如今我只剩下撰寫散文的能力,或只是勝任書評與書序的工作。十年來,見證年輕的世代已經誕生,也見證新的文學技巧與批評範式不斷崛起。歷史地平線不斷在我前面浮起時,讓我對台灣文學的發展感到喜悅。我這輩的知識分子,基本上都經歷過二二八事件的血洗,也經歷過五○年代白色恐怖的威嚇。那樣的大環境形成了我這個世代的人格與風格,這是一種先天的生命條件,也決定了我們對文學與審美的態度。穿越過那麼多政治陷阱,在發言之際,總是需要拿捏分寸。我曾經在海外參加過反對運動,返台之後又參加了反對黨的政治活動。這些生命經驗自然而然也形成了我靈魂深處的美學,在撰寫文學史的過程中,也將這樣的美學融入歷史書寫。這也說明了為什麼我一直期待新世代可以寫出一部新的文學史,在不受政治恐嚇的情況下,應該可以更從容品評前人的文學作品。
在校園裡,我仍然在開授「台灣文學史」的課程。我從來不會以這部《台灣新文學史》為課本,而是另外撰寫講義分發給學生。這樣在授課之餘,才有可能對文學作品挖掘出額外的美學與風格。在授課之際,我會介紹最新出版的年輕作家作品,讓他們可以發現並感受當代的文學風景。就像我常常說過,文學史是一種往後看的閱讀。欣賞年輕世代的作品,則是一種往前看的閱讀。年輕作家的創作技巧與文學風格,似乎是帶著我去看未來的風景。出現在我眼前是一片遼闊的水域,新的地平線不斷浮起。每一片波浪都向我強烈暗示,更新的世代正持續不懈地湧來。
完成這部歷史作品已經屆滿十年,不免讓我感到驚心,稍縱即逝的感覺竟是如此強烈。距離當初動筆時,二十年已經過去,內心不免浮起這樣的感覺:「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這部作品能夠持續讓台灣讀者閱讀十年以上,身為作者自然感到非常幸運。書中對每位作家、每部作品的評價,應該只是屬於我個人的美感。我深深相信,不久以後會有一部嶄新的文學史出現,取代我在上個世紀所表現的美感。非常感謝聯經出版公司與我長期的合作,非常感謝我的學生在閱讀這部作品時也給我意見。
陳芳明
二○二一.十.二十二
政大台文所
(第二十四章節錄)
二十世紀的台灣文學發展,穿越戰前的日本殖民時期,也走過戰後的戒嚴時期。文學若是一個家國、一個時代最佳心靈的縮影,那麼從一九二○至二○○○年,整整八十年的歷史過程中,確實見證台灣作家從最封閉狀態朝向開放境界,完成一個罕見的文學盛世。從日語到漢語的轉折過程,受到政治權力的干涉,幾乎造成文學傳承的斷裂。憑藉微細一線香的信心,終於使文學命脈不絕如縷。在龐大的文化結構裡,文學表現可能相當微弱。尤其純粹是依賴靜態文字的保存,不可能使庸俗的世界具體發生什麼。但是在權力更迭之際,殖民者消失,壓迫者消失,文學家所謳歌的四季節氣、愛情酸甜、人情冷暖、鄉土盛衰,卻都完整保留下來。或者如詹明信所說,文學是一個社會共同記憶的表徵,它是一種國族寓言,即使只是短短的一行詩,卻壓縮了多少悲歡離合在其中。經過時間掩埋,在長久的世代重新出土之後,產生的強烈文化召喚,竟然不是塵世中的權力在握者所能抵禦。最鮮明的證據,莫過於日據時代作家賴和與楊逵作品的重見天日。相對於浩浩蕩蕩的壓迫體制,兩位台灣先人所留下的藝術,簡直無法形成氣候。但是,他們的斷簡殘篇於一九七○年代再度被挖掘出來後,竟然對歷史轉型期的戰後知識分子釋出無窮無盡的暗示。沒有人清楚記得當年這些作家在世時的統治者姓名,當然也無法釐清作品中的故事情節吸引多少讀者。他們的精神一旦復活過來,便開始與新世紀的青年展開對話。
文學的意義不宜誇張,不可能出現隔代遺傳,也不可能造成隔空抓藥。靜態的文字能夠產生意義,是因為經過不同時代讀者的閱讀。日據時代文學在戰後初期完全不能進入讀書市場,一方面是由於高壓政治權力下反日風潮的干涉,一方面是前輩日語作家的作品原典未經翻譯。他們被棄擲在荒涼的歷史墓園,從未接受過追悼或致敬的儀式。二、三十年過去之後,記憶變得零落之際,文學作品一夜之間降臨台灣社會,已呈失落與斷裂的歷史傳統,又再度鍛接起來。日據時期作家的幽靈重訪海島的鄉土時,喚醒多少湮滅的記憶。文字中隱藏的抵抗意志,也燃燒起更多的批判力量。賴和與楊逵在短短十年的傳播中,升格成為經典。他們的接受史,正好可以印證文學從來不會過時。他們在讀書市場據有一席之地,閱讀一旦展開,無止盡的對話也從此就延續下去。殖民地文學所散發的意義,無疑對戰後的戒嚴體制形成高度影射。抵抗與再抵抗的精神,不只是存在於文學本身而已,必須受到具有同樣歷史條件的讀者細心捧讀,從經典中看到自己的時代,並且在對話中進一步產生結盟。文學史觀的建立,就是在如此迂迴的經驗中緩緩構築起來。
台灣戰後時期所形成的漢語文學,固然造成閱讀上的障礙,使殖民地文學無法順利受到解讀。在漫長的歲月中,翻譯工程逐一使日語原典轉化成中文書籍,而終於與戰後文學匯流。漢語時代的到來,使島上住民的不同族群獲得相互溝通的平台。從反共文學到現代主義運動,文學生產力持續成長,而不同世代的作家也陸續加入陣容。一種美學,一種思潮,即使是從外地旅行到台灣,往往必須受到排擠與抗拒,而慢慢被收編成為本地的審美原則。從一九五○至七○年代,威權體制確實干擾了每個作家的身體與思考。但是強勢的權力,最後並沒有成功地侵入個人的無意識世界。壓制與受害,確實普遍發生過;卻因為沒有經過集體的政治鬥爭,也沒有經過細緻的思想改造,作家在內心底層還是能夠維持具有個人特色的私密語言。經由那私密空間,豐富的文學想像終於大量釋放出來。現代主義運動縱然在權力干涉的陰影下,仍然維繫勃勃生機,不分族群、不分世代、不分性別,使這個運動開創波瀾壯闊的格局。現代主義無論被污名化為帝國主義的文化支配,或被妖魔化成為脫離台灣現實的逃逸管道,卻都無法否認它已成為戰後台灣文學的一個重要遺產。
從文學史的長流來看,台灣文學有太多異質的成分不斷滲透進來。沒有殖民地文學,沒有反共文學,沒有現代主義文學,沒有鄉土文學,就不會有一九八○年代的後現代文學。衝突而共存的現象,在後現代文學中表現得最為鮮明。當全球化資本主義席捲海島時,也正是島上代表中國的威權體制開始式微之際。歷史是如此嘲弄,當年把台灣社會關閉起來,是因為有戒嚴文化的存在。當台灣社會開放時,威權體制也不得不走向崩解的命運。台灣的開放,是因為全球冷戰體制的解凍,澎湃的時代潮流,不是島上小小的權力結構就可抵禦。相應於全球經濟形式的改造,台灣民主運動也順勢崛起。沒有開放的社會,命名為後殖民或後現代的台灣文學,就不可能誕生。那是累積多少族群的智慧,匯集多少世代的結晶,才使得世紀末的文學生態進入前所未有的盛況。文字是靜態的,藝術是流動的,歷史閘門打開之後,各種記憶與技藝紛然陳現。「台灣文學」一詞,已經不是特定的意識形態或特定的族群所能規範。所謂後殖民,不能誤解成窄化的受害意義,而應該昇華成寬闊的對話空間。真正的後殖民精神,一方面嚴肅反省過去的受傷記憶,一方面則生動接受歷史所遺留的痛苦與甜美。
整個二十世紀文學史以進兩步退一步的節奏在發展,民主改革的過程可能很緩慢,但是全部加起來,畢竟還是屬於進步。造成二十世紀台灣文學的盛世,不能只從個別事件或個別因素來觀察,而必須把最幽暗與最燦爛的並置起來合觀,才能看清楚真正的藝術果實。在幅員有限的土地上,竟然可以容納多種多元的歷史進程,從而可以接受來自全球各地華文作家的藝術成就。香港作家、馬華作家、美華作家、旅居日本、韓國、歐洲的作家,甚至來自中國大陸的作家,都選擇在台灣發表他們最好的作品。就島上的文化生態來看,女性作家、原住民作家、同志作家,都在一九八○年代以後放膽綻開華麗的文學想像。文學盛世在世紀末已然到來。曾經被排拒或被壓抑的思維,竟然隨著世紀末的降臨而獲得盛放的空間。沒有太平盛世,就不會有文學盛世。苦難可以折磨成文學,但並不能永遠停留在苦難。抱持超越與飛躍的積極態度,才能使文學盛世可長可久地延續下去。
跨入新世紀後,年輕世代作家已然登場。他們都是一九八○年代以後出生的作家,出道甚早,見識甚豐;勇於嘗試,敢於發表。他們純粹是網路世代,台灣社會早已進入晚期資本主義的階段,而民主文化也臻於成熟。尤其他們又是屬於少子化的時代,家族情感的包袱已經沒有像過去那樣重大。如果說他們是輕文學的一代,亦不為過。無論是歷史意識或政治意識,都沒有像從前的經驗那樣沉重壓在他們的生命。透過豐富的資訊網絡,他們可以接收全球的資訊,從而他們的想像力也處在爆發階段。每個時代的文學都是由客觀環境的影響形塑而成,在他們的思考中,並不把統獨對立、藍綠對決視為生活的重心。消費文化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過去威權時代所提倡的新速實簡必須要到這個世代才真正實現。坐在終端機的前面就可看到全世界的都市文化,宅男宅女的生活方式普遍流行。因為看不到苦難,精神上所承擔的使命感也相對縮減。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文學形式,就是他們的人生觀與世界觀。時代背景既是如此,文學形式自然就不能用過去的美學原則予以要求。網路詩或網路小說正在形成風氣,他們不必然選擇在報紙副刊或文學雜誌發表作品,而直接在他們所經營的部落格或臉書大量發表。由於沒有編輯的把關,使他們更積極在自己的版圖建立文學王國。最早釋出光芒的作家,在九○年代就被看見,包括凌性傑(一九七四—)、吳岱穎(一九七六—二○二一)、鯨向海(本名林志光,一九七六—)、何雅雯(一九七六—)、陳柏伶(一九七七—)、林婉瑜(本名林佳諭,一九七七—)、楊佳嫻(一九七八—),這群作者都是以詩取勝,並兼營散文。他們屬於新人類,卻不斷向上個世代的現代主義者頻頻致敬。由於有他們的出現,扮演相當重要的仲介角色,而帶出下個世紀的創作者。張輝誠(一九七三—)則是受到矚目的散文家,由於父親是外省籍,母親是本省籍,他的文字往往會夾雜台語在字裡行間,充滿反諷,也帶著幽默,前景無可限量。
在藝術上,新世代作家表現最為亮眼的當屬詩的形式。開始慢慢受到注意的詩人,如葉覓覓(本名林巧鄉,一九八○—)、曾琮琇(一九八一—)、何俊穆(一九八一—)、林達陽(一九八二—)、廖宏霖(一九八二—)、廖啟余(一九八三—)、孫于軒(一九八四—)、羅毓嘉(一九八五—)、崔舜華(一九八五—)、蔣闊宇(一九八六—)、郭哲佑(一九八七—)、林禹瑄(一九八九—)。他們對於文字的掌握,已具備信心。在感情上能夠以穩定而內斂的節奏,渲染他們的生命態度。其中羅毓嘉與林禹瑄意象鮮明,彈性十足,容許讀者閱讀時融入他們的孤獨與痛苦。在散文方面,受到矚目的作家有唐捐(本名劉正忠,一九六八—)、王盛弘(一九七○—)、徐國能(一九七三—)、孫梓評(一九七六—)、房慧真(一九七六—)、張維中(一九七六—)、黃信恩(一九八二—)、黃文鉅(一九八二—)、言叔夏(本名劉淑貞,一九八二—)、江凌青(一九八三—二○一五)、李時雍(一九八三—)、甘炤文(一九八五—)、張以昕(一九八五—)、周紘立(一九八五—)、湯舒雯(一九八六—)、蔡文鶱(一九八七—)。發表第一篇文章的時候,氣象不凡。他們的感覺特別敏銳,幾乎可以用精確的文字承載情緒的衝擊與迴盪。在小說方面,開始受到議論的作家如徐譽誠(一九七七—)、徐嘉澤(一九七七—)、賴志穎(一九八一—)、陳育萱(一九八二—)、陳栢青(一九八三—)、神小風(本名許俐葳,一九八四—)、楊富閔(一九八七—)、林佑軒(一九八七—)、朱宥勳(一九八八—)、盛浩偉(一九八八—),對於家族故事或人情世故都有成熟的觀察。他們接續後鄉土小說家所開拓出來的領域,迂迴延伸,自成格局。這個世代有其共同特色,都是從文學獎的角逐中開啟文學的閘門。也許在生活的質感上,或生命的重量上,無法與上個世紀比並。不過他們還站在起跑點,還未散發熾熱的能量。十年後、二十年後,較為穩定的評價才會誕生。
檢驗一個時代的最佳心靈,都不能避開文學與藝術不談。走過八十年漫長的歷程,台灣文學所累積起來的高度,完全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亞洲的國家。在作家數量方面,或在讀書市場幅員方面,小小的海島也許不能與其他國家相互比並,但是從內容與技巧方面來觀察,文學的內在張力、想像的富於彈性、技巧的反覆求變,那種質感毫不遜於任何時空的作家。在國際上,台灣文學還未受到恰當的重視,這是因為政治上沒有受到承認,而使作家的藝術成就被遮蔽。如果從漢語的傳統來看,或是從華文文學的版圖來衡量,台灣文學已慢慢從邊緣位置向中心移動。近百年的歷史苦難,終於沒有摧毀海島的文化信心。文學藝術的縱深,使整個台灣社會的精神層面加寬加大。在特定的歷史階段,人的尊嚴被壓縮到最小的程度,卻仍然沒有使作家的創造能量萎頓。島上住民沒有政治發言權之際,整個歷史命運還是充滿迴轉的契機。民主改革開放的時代到來之後,儲存在社會底層的民間力量,便適時迸發出來。歷史從來不會走回頭路,只有向前繼續發展下去。如果在最壓抑的年代可以盛放現代主義的花朵,那麼在毫無枷鎖、毫無囚牢的新世紀,飽滿的果實更可預期纍纍豐收。最好的漢語文學,並未發生在人口眾多的大陸中國,而是產生於規模有限的海島台灣。全世界最好的華文作家,都選擇台灣的讀書市場作為最佳檢驗。從歷史角度來看,戰後台灣六十年可以把白話文寫得那麼漂亮,那麼精緻,那麼深邃,這是不容易的文化成就。白話文是一種生活語言,是各個族群相互溝通的一個平台,卻不能成為藝術的語言。必須經過提煉、改造、重鑄、濃縮,才有可能昇華成為文學語言。這種語言變革的過程極其緩慢,透過寬容的競逐與持續的實驗,才漸漸為不同世代、不同性別、不同族群的作家所接受。如果把台灣文壇視為華文文學的重鎮,也不是誇大之詞。畢竟,有那麼多的傑出作家與上乘作品都優先在島上出現。能夠使台灣的文學容量變得那麼寬厚,無疑是拜賜於族群的參差多元與藝術的龐雜豐饒;而且每位創作者都願意接受一個開放的、公平的民主社會。這部文學史,一言以蔽之,正是台灣文化信心的一個註腳。上一輪的文學盛世,奼紫嫣紅,繁花爭豔,都容納在這本千迴百轉的文學史;下個世紀的豐收盛況,必將醞釀更開闊高遠的史觀,為未來的世代留下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