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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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7-11-07
作者:凌明玉
印刷:黑白印刷
裝訂:平裝
頁數:328
開數:25開,高21×寬14.8cm
EAN:9789570850246
系列:當代名家‧凌明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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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愛,卻沒有愛;他讓她每次做愛,那死去一點點的不只是身體
或許,她從未愛過他,她愛上的是家的幻覺。
林榮三文學獎、新北市文學獎、吳濁流文藝獎、宗教文學獎、打狗鳳邑文學獎得主
凌明玉首部長篇小說,透過三個女人的故事,質問:「真正的愛到底是什麼?」

文壇一致攜手推薦:
王聰威、宇文正、吳鈞堯、林黛嫚、神小風、高翊峰、郝譽翔、張春榮、許榮哲、廖玉蕙、廖輝英、駱以軍、鍾文音(姓名排列依筆畫順序)

一對來自崩壞家庭的姊妹,呈現了臺北新一代女性切片。
父親不負責、母親逃家,兩姊妹寄住外婆家,她們的共同願望都是逃離,打造自己的窩。上一代的不圓滿,像杯子有了缺口,不僅無法倒滿,流失處且成為積水、變成荒原,如果它們仍是水,便是惡水。不適婚與恐婚,家庭生活潛藏的裂縫和逐漸瓦解,社會賦予女性的主流價值,在種種現實催逼下越感虛無。家庭或婚姻的崩壞,無非是沒有愛,沒有愛,連一點點支撐的力量都蕩然無存。姊妹倆卻奮力嘗試從一切框架逃離,無論是不是回到原點,或是展開新人生,都要活出屬於自己的樣貌。

凌明玉首部長篇小說《缺口》,是百分之百的女性小說,寫活了當代臺灣女性的幾種典型,並藉著梳理女性生命歷程,去發現愛最終所能存在的力量,或是極限。

※ 名家推薦
明玉的《缺口》非得把沉甸甸的,令人呼吸不過來的什麼搬到讀者面前,逼著所有人:「要不要試著抱抱看,這就是人生喔。」
──王聰威(小說家)

明玉採取近拍生活日常,經常攤做現實的證據,它們面貌寧靜,生老病死、愛以及不愛,以及更大的破壞,都是風暴,但都假裝平靜,並且消音一般,漸次地,敲了一桿、扎了一針,再伺機抽換底牌。
──吳鈞堯(作家)

《缺口》戳破了公主與王子愛情童話的假象,當一切回歸到俗世之中時,不僅面目全非,而且不但婚姻是一樁不可靠的謊言,就連堅持單身不婚的愛情,也不過是一份自我安慰的幻想罷了,到頭來,皆是落入空無和虛妄。
紛紛擾擾的愛情與爭執,到了最後,不是走入另外一個男人的心,而是走入自己。
──郝譽翔(臺北教育大學語創系教授)

貨號: 9789570850246 分類: , ,
作者:凌明玉

國立臺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學系碩士。曾任出版社文史線編輯、童書繪本主編。

創作文類以小說為主,兼擅散文。小說書寫關注底層生活邊緣人群,探索人性幽微心境;散文範疇著墨城市觀察、看不見的小人物等。

曾獲林榮三文學獎、宗教文學獎、打狗鳳邑文學獎、新北市文學獎、吳濁流文藝獎、國藝會文學創作補助等獎項。著作有小說《愛情烏托邦》、《看人臉色》、《缺口》,散文集《不遠的遠方》、《聽貓的話》、《我只是來借個靈感》等。

貨號: 9789570850246 分類: , ,

推薦序一 要不要試著抱抱看,這就是人生喔/王聰威
推薦序二 近距離徬徨/吳鈞堯
推薦序三 愛,為了自己而存在/郝譽翔

1 不密合的蓋碗
2 自助生活
3 像一顆寄生瘤
4 倒過來的世界
5 生活毛邊
6 愛情的反面
7 迷宮行走
8 刪除不了的……
9 女人的位置
10 如果是缺口
11 無偶之家

後記 缺的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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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試著抱抱看,這就是人生喔/王聰威(小說家)

我用ipad air2讀《缺口》的書稿,讀完最後一個字,就去叫太太起床,因為是週末有餘裕的時間,可以用Peugeot牌磨豆機手磨豆子,用鑄鐵壺燒開水煮咖啡,另外做日式早餐:烤鹽漬鮭魚、醬菜、中華風炒野菜、半熟蛋、味噌豆腐湯和白飯,吃完之後就去菜市場買菜,一邊想著晚餐要煮什麼一邊逛,稍微花點心思挑選,為了一把太貴的蔥(這時候一小把要四十元),還多走了兩攤菜攤。而且因為牛番茄總算降價到可接受範圍(之前三顆要一百五十元),所以多買了一顆,決定要做義式燴小卷當主菜,不久,天色有些暗,烏雲密布,可以感覺到快下雨了,我們倉促買完豆腐和老薑,又不得不去超市買啤酒和蛋,再快快趕回家,想說晚餐會煮豐盛一些,中午隨便吃吃就好,於是很簡單地煮了泡麵加蛋和蔥花,吃完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我上網看臉書,一位朋友身心俱疲地離開做了三年半的工作,一位朋友離婚,一對好友的孩子遇到不近人情的老師,一位朋友跟男友分手後愛上一位非洲人,而大部分頁面仍然激烈吵著白話文與文言文的話題,不過這件事既沒有人來問我的意見,也沒有人來找我連署,太太說:「因為你的意見不重要啊。」我想也是,結果雨一直沒有落下,我因為中午過後便開始猛喝金賓威士忌highball,有些昏昏欲睡,於是跑去躺在床上,可是頭有些痛睡不著,腦子裡有種鈍重感,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我開始生悶氣,覺得一定是誰惹火了我,從太太懷疑到同事,但仔細想想並沒有,這一瞬間,我才發現這鈍重感來自《缺口》,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像明玉這樣寫,我以前是伊塔羅‧卡爾維諾《寫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的腦粉,一直覺得輕盈的小說要比鈍重的小說要好,但明玉卻非得這樣惹惱人不可,她的男人女人全活在自己俗爛的家庭與心情裡,怎麼也無法擺脫那一點一滴地,就像把整個天空的烏雲全部收攏在一起,又故意不下雨一般的鈍重,在他們的世界裡,什麼文言文和白語文的爭議一點也不重要,人生要應付的外遇、惡婆婆、壞媳婦、媽寶老公、賤女人、負心漢、死小孩、恐龍家長、混蛋老師、爛草莓、白痴上司、無恥下屬、愚蠢媽媽、無良爸爸那麼多,怎麼可能去關心什麼文言文和白話文的論戰?這論戰可能幾個月或幾年來一次,但人生活在屎坑裡是每天,別誤會了,我這樣說不是針對《缺口》裡的角色,我說的是在座的各位都活在屎坑(好吧,這是《破壞之王》的哏),這不是撒撒義式香料或加點味噌就會有所改變的人生,明玉的《缺口》非得把沉甸甸的,令人呼吸不過來的什麼搬到讀者面前,逼著所有人:「要不要試著抱抱看,這就是人生喔。」這讓我覺得很傷心,如果可能的話,我也不希望自己是這樣的人啊,然後我就從床上爬起來,去準備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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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距離徬徨/吳鈞堯(作家)

凌明玉在演講場合上,也許面臨提問:「怎麼找寫作靈感呀……」很可能明玉如此回答:「生活是一本大書,要寫什麼、表達什麼,找生活就對了。」
有「大哉問」,便有「大哉答」;要把「生活」梳理為文字,放進散文、小說或新詩、戲劇等容器,都像告訴一個盲人:「跟著北極星走,就能走出森林了。」明玉的《缺口》可做為一個示範,以後再逢此問,只要揚揚手中書就成了。
……
明玉短篇小說集《看人臉色》,有個隱晦的主題是「父親」。他,常常不在,於義務與責任,當然空白。《缺口》長篇,父親在,但也不在。他留給子嗣基因跟生命,一種無法對抗的存在;也用他的離家、逃避等「不在」,給予孩子負面影響。父親的「在」與「不在」,統統都是「在」的。
明玉機巧地安排宛真與善美這對姊妹,在一個崩壞之下,她們的人生出路。姊姊宛真懷抱家的美夢,很快與林家豪結婚。都說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族的接軌,公公早逝、婆婆擁有大量資產,資助兒子購屋、開出版社,待孩子大方而溫暖,是宛真無法想像的。結婚者,婆婆多了一個女兒,還是失去兒子?「結」,有著「聯合」、「同盟」等意思了,它該是命運共同體的擴大,但婆媳、夫妻之間,常因「結」而「散」了。
一開始,家豪需索宛真肉體,到後來除非排卵期、為了傳承香火,碰也不碰她了。閱讀時,我們很容易接受主述者,然後關懷、同情,但莫忘了林家豪曾指著宛真,控訴般地說,「你好可怕啊」。一個崩壞,兩個對象,他們是婆媳、他們是夫妻。我們很容易被明玉牽引,同情宛真、鞭笞家豪,明玉也給我們線索:被父母拋棄的宛真,做著無辜表情就能吸引異性,她與家豪離婚,反倒受孕成功,這是一個巧妙伏筆。俗說「冤冤相報」,宛真能為她的孩子開鑿新人生,還是她與家豪再度變成有了缺口的杯子,他們的遺憾流下來、他們的怨念再度積累,而為惡水,這一來,便沒有人能逃出報信,人人都在餓鬼道了。
善美選擇不婚,冷言嘲諷姊姊,數說林家豪種種惡劣,可依然無法阻攔姊姊奔向她的幸福之道。在善美的主述線索上,父親難得在家時,卻深抱著她,下體朝女兒凸起。這樣的父親,便時刻陪「在」善美的成長路以及愛情旅途。善美是個「髒女孩」,再髒一點又何妨?善美愛著男友高原,但那個字,不輕易說,因為她的家庭,沒教會她那一個字。善美跟宛真都失去「愛」的能力。宛真一頭栽進婚姻,質疑性就是愛嗎?宛真對待「性」便「隨性」了,性不是愛,但是性是什麼、愛又是什麼輪廓?
什麼能夠修補杯子的缺口,我以為是「愛」,小說終篇,母女三人的對話很可以當作「和解」,「讓我們一起,把這該死的,該補而未補的缺口,好好填實了」。
這是我讀到的《缺口》,沒有懸疑殺人劇情、不覬覦婆婆財產而使壞,宛真跟善美是小說主角,也是生活的主角,婆媳關係緊張、焦慮生不出孩子、夫妻月所得不足五萬,有了親密關係,也不知道那是否就是親密愛人;跟許多人一樣,喝豆漿、配饅頭,吃快炒、喝啤酒。明玉採取近拍,卓蘭老家的水果園、才藝班孩子胡鬧和班主任嘴臉、在銀行櫃檯辦理款項事宜的老北北……生活日常,經常攤做現實的證據,它們面貌寧靜,生老病死、愛以及不愛,以及更大的破壞,都是風暴,但都假裝平靜,並且消音一般,漸次地,敲了一桿、扎了一針,再伺機抽換底牌。
徬徨者,是踩著碎步來的,它的不慌不忙,是為了構造更深的徬徨,當一個警覺時,這一頭、那一頭,都一起動了,如那越流越深的水;它們的惡,最早也不過只是一個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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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為了自己而存在/郝譽翔(臺北教育大學語創系教授)

《缺口》是一本百分之百的女性小說,為何特別說「百分之百」,就是因為凌明玉寫活了當代臺灣女性的幾種典型,從胼手胝足、為了孩子任勞任怨的母親,到個性迥然不同的兩姊妹:姊姊宛真是躲進婚姻的保護傘下,渴望擁有一個美好的家庭;妹妹善美則是選擇談戀愛但不結婚,過著自由自主的單身生活。母親、姊姊、妹妹,三個女人撐起了這本長篇小說,她們的命運和性格看似各異,但其實內心追根究柢,都在尋覓一份永恆的愛和家庭。
但什麼是「愛」呢?這世上有永不變質的愛情嗎?而我們又要如何定義「家庭」對一個女人的意義?那是心靈的歸宿?還是一副沉重的枷鎖?凌明玉在《缺口》中透過三個女人的故事,拋出了這些只要身為當代女性,都無時無刻不在捫心自問的課題。就像宛真在丈夫外遇出軌,婚姻破碎之後,她不禁疑惑地問自己:「真正的愛到底是什麼?」女人一切苦苦的堅持又為了什麼?是如同她母親所說的「為了孩子」嗎?但這一切以愛為名的舉動,「為了孩子而賠上人生」又是否值得呢?
「爭吵、背叛、離家出走,都是因為太愛了,愛讓他們以為自己都是對的,都是為了孩子為了家。」然後《缺口》中寫下了這樣的一句話:「愛一個人必須是全部的犧牲。」讀到這裡,很難不令人為之動容。原來愛的發生,是來自於心甘情願的受苦。如果不是因為有暗影的存在,就無法襯托光明的可貴,於是在小說的結尾,離婚恢復單身的宛真選擇生下孩子,獨自承擔起這份為人母的責任,也彷彿再次複製了母親當年的命運,然而這才是愛的力量的根源,生命終極的真、善,與美。
所以凌明玉寫《缺口》,雖然筆法和路數走的是傳統寫實,小說中的女性形象也平常平凡一如你我,但事實上,觀念卻是極為顛覆和大膽。她不動聲色地一路寫下來,寫男性愛情是如何的脆弱不堪,寫家庭生活又是如何地陳腐乏味,寫經濟現實又是如何地瑣碎,就像是一張織得過於細密的羅網,把所有的女人都困在其中,掐死窒息。這些我們每天都在親身經歷著的日常生活,一旦化為黑色鉛字呈現在紙端,竟是如此恐怖到讓人不忍卒睹,而這就是一切女人所追求的愛情美夢嗎?
《缺口》戳破了公主與王子愛情童話的假象,當一切回歸到俗世之中時,不僅面目全非,而且不但婚姻是一樁不可靠的謊言,就連堅持單身不婚的愛情,也不過是一份自我安慰的幻想罷了,到頭來,皆是落入空無和虛妄。凌明玉彷彿是要以此點醒所有的女人,生命的答案其實不假外求,不在其他男人,更不在金錢財產,而是就在自己的身上。
也因此《缺口》花了大量的篇幅去鋪陳兩姊妹:宛真和善美的童年,兩人的性格雖然不同,但成長的創傷與經驗卻是一致,也都在日後的婚姻與愛情之中不斷地發酵,產生出新的意義來。這也迫使兩姊妹必須時時去回視自己,審問自己,而如此一來,婚姻與愛情竟不是她們追尋的終點了,那只是一段過程而已,只有在經歷了這個過程之後,她們才能夠更加地了解自己。
原來紛紛擾擾的愛情與爭執,到了最後,不是走入另外一個男人的心,而是走入自己。
我以為這才是《缺口》這本小說最具有啟發性的所在。於是到了小說結尾,原本在夫家傳宗接代的壓力下,一直苦於不孕的宛真,居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內有了一個新的生命,而這生命的存在,不是為了任何婚姻,更不是為了延續父系的姓氏,而就只是單純為了生命本身所帶來的愉悅快樂,以及滿滿的希望而已。
至此凌明玉寫出了一則當代母系社會的寓言,在那裡,男性體制已然崩壞瓦解,而從外婆、母親到孩子的三代女人,形成了一個圓滿的生命循環週期,即使是世界末日地老天荒,但在海角,在天涯,在斷井頹垣裡,她們依舊怡然自得地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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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的剎那

終於來到了《缺口》尾聲。

§

捻起這本小說的線頭是開始讀艾莉絲‧孟若(Alice Munro)系列短篇,瑣碎日常,關於家與家人的事,正如孟若所說,「我希望用古老的方法來說故事──就是某個人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希望發生的事情,能夠隨著不少阻礙、轉折與詭譎而展現出來,我希望讀者覺得有些東西令人驚訝:不是『發生的事情』,而是一切發生的方式……」
一切發生的方式。尋常的一句話,卻道出小說取自生活的簡單道理。不需要眼花撩亂的繁複技巧,不需要艱澀文字,就只是寫出一個破碎家庭是如何影響一對姊妹的成長。
以女性視角為主的《缺口》,男性都選擇離家遠走,像《玩偶之家》的娜拉,缺乏溝通和信任的夫妻,可能就是糾結於婆媽相處的小事或是夫妻床事。男人們深信離家出走的自己方能收復失去的天空,人夫與人父的責任,是副枷鎖,他們選擇不背負,誰都攔不住。
男性成為敘述視角缺席的一方,留在家的女性,從不知所以被棄,到之所以被棄,女性的堅強並非作者所賦予,而是不得不,那就是她的人生,非如此不可。
殘破,不足,不完整,千塊拼圖少一片,礙眼的感覺,揮之不去。
缺了什麼……具象的可以騙,拿個近似的東西搪塞,抽象的,怎樣都難以呼攏,雙目雪亮心知肚明知曉,失去的瞬間,就像《說文解字》所云,器破也,一切全都碎了。
這是一本讓人讀了不好受的小說,似是少女彷如女人的仰望,她或她,始終被留在被遺棄的時間,誰也說不清楚究竟缺乏什麼,才會長成目前這樣冷漠無情也無法同理他人的人。
這就是她們的缺。
完成初稿後這三年,我試著將這對姊妹被棄的時間,一塊塊拼湊回來。姊姊其實不曾孤立無援,血脈相連的妹妹始終陪在身邊,她們是蝸牛角上的觸氏與蠻氏,在一個家無法比較誰最慘,分開後卻注視著對方的缺乏,那一瞬,終於懂得了愛。
夏卡爾曾說:「對於那些心中有愛的人來說,每一件事物總是清澈無比;對於那些尚未發現愛的人,我們能說些什麼呢?」
我總認為女性面對生命變故的韌性,不是宿命或油麻菜籽命;幸或不幸,留守一個家,不是為了等待男性迷途知返,而是這個性別特有的溫柔與堅毅。家彷彿是子宮,連結臍帶輸送著養分,一直在那裡等著修復她們,再次完整女性的身分。

§

事實上,我也有缺的剎那。
不在場的父親,早有另一個家庭,缺席我成長過程三分之二的時間。一直以來,我沒有更多線索去對應他不在的時光,即使他經常希望我親近他,用他想要的方式。經常一通電話打來就是指責女兒不孝,但是在兒女成長史缺席的父親,想要追索自己曾經存在的理由多麼可笑,遑論一開始他就放棄的家庭,以及愛,怎麼可能在多年後,毫髮無傷。
現在年紀漸長,我慢慢能體會一對不再相愛的伴侶,何苦糾纏,不如好聚好散,各自海闊天空。
或許,這樣的缺,使成長有了遺憾,卻是滋養我寫作的養分。不過,如果可以與他人交換,我寧可不要經歷這樣的缺。寫完這本小說,關於遺棄命題,也該畫下句號。從下一本小說嶄新出發。

§

寫小說,像隱藏在日常平凡無奇事物的背景,躲在陰影裡幽微的什麼,可能是人生無解的時刻,或是沉澱在記憶裡被攪動的塵埃,既然看見了,我就想試著說說看。
這幾年來,寫長篇讓我養成規律創作的習慣,寫小說是自己最愛的事,長篇和短篇小說對我而言,最大的差異是長篇像走入沒有盡頭的隧道,短篇則是有光在遠方指路。
儘管《缺口》彷彿是缺乏母愛又先天不足的孩子,這孩子不好調教,長得歪斜又愛喃喃自語,管教過程,經常忍不住對自己發脾氣。我常濫情又芭樂的補償她,她有時接納有時鄙夷,我逐漸懂得長成長篇的孩子必有她珍貴質地,那不是能用短篇手法管束的未來。說也奇怪,當我退到和她一樣的位置,忽然像是滑溜的拉鍊,每個小齒孔都彼此緊密咬合了。
這是我第一本長篇小說,也是五年前就讀國北教語創系碩士班的畢業創作。今年才密集進入書寫和修改,刪去兩萬字又重新架構支線,相較當時粗疏而不成熟的模樣,於今已然改換面貌。在此仍然非常感謝碩班的張春榮老師耐心等待迷宮裡旋轉跳躍的我,給予後學諸多鼓勵。而為《缺口》撰序的三位小說家,郝譽翔老師,聰威、鈞堯,在臺灣的小說地圖上,您們都是我仰望的高山。
另外,我想特別致謝金倫總編,三年前回到小說路上,初初架構長篇時常傳訊加油打氣,沒有他慧眼獨具與堅持,《缺口》仍在黑暗摸索無法成形。一校後修改甚多的稿件,星星點點瑣事也勞煩執編逸華了。而我的三位試讀者L、Y、C,我終日焦慮與碎念,您們無比的容忍是這本小說背後支撐的力量。

§

從二○一三年至今,一直處於被小說創作包圍的日子,相較過去不寫小說的十幾年,像是豢養在心中的小女孩,終於長成少女,她說她還是想寫,和當時我的少女時代一樣,迷戀於說故事。行至中年的我,決定讓那個愛寫小說的少女,從時間的背後,從缺的剎那,跳過去,並且支持她繼續寫下去。
身為一個沒有姊姊亦無妹妹的人,在這本長篇面前,我明白自己只是小學生,努力學著指認文字解釋人生,對於人性與善惡,所知太少,唯有想像,可以彌補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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購物做為女人的欲望,實在是便利且最不傷人的一種。
宛真現在的敗物指數和善美差不多,需要不需要,實用不實用,毋須考慮,心情好或心情不好才是唯一指標。
不管買什麼,要的是毫無目的揮霍的快感,糾纏不休的工作狀態、人際關係、夫妻困境……把東西放進購物車的剎那,暫時都消失了。
該買的,不該買的,一古腦全丟進購物車,每丟一個,就有個煩惱的泡泡,啵地蒸發掉。
有對小夫妻推著購物車,孩子坐在裡頭,還有幾個看不出什麼職業的上班族,抓著型錄認真研究3C產品或小家電,像她這樣推著大型購物車採購看起來像是賢良主婦也不少。
剛剛在熟食區,不小心碰到某歐巴桑渾圓肥臀被賞了白眼,還有和另一輛裝烤肉器具與食材的購物車差點撞上,貌似大學生的男孩還嘻嘻哈哈說:「機車咧,在大賣場也會被追撞!」輪子似乎久未上油,直線前進還算好,逢到彎道或迴轉就要運用全身力氣和巨大籃車保持拉鋸狀態。
結完帳,送這龐然大物順著輸送梯而下,購物車四輪定位好總算安靜熄火,沒想到抵達輸送履帶末端瞬間,籃車又自顧自往前滑行,那支標榜超吸水的粉紅色橡膠拖把像怪手懸臂,本來安分的被壓制在兩袋衛生紙之下,居然勾搭到電梯扶手將幾樣輕巧物品橫掃於地。
這車子邪門到有自我意識不成,怎麼老是控制不住?
收拾好散落於地的蔬果,被一手啤酒夾扁的整袋牛角麵包,不沾鍋菜瓜布不織布抹布無所不擦的魔布……;一步撿一步看一步塞,才發現自己將洗滌用品全掃進車裡,洗衣精冷洗精手洗精柔軟精,難得開車來賣場,她是想將髒汙的家一次洗淨嗎?
這一瞬,她倒是後悔自己下手不經思考,像是潔癖狂或是販賣清潔用品的小型零售商,把一輛購物車活生生壅塞成像家裡關不上門的爆滿衣櫥。
終於將物品塞回原處,像贅肉溢出緊身牛仔褲的一輛車,顫巍巍的又要上路了。接下來,只要將車子順利推到停車場,東西丟進後車廂,就可以和失控的購物車告別吧。
巨大如獸的購物車轟轟前進,視線被高聳的雜物遮蔽了一半,真不知前方會撞見什麼……沿途人車應該會主動避開吧。
來過數十次的賣場,對車輛通道配置瞭若指掌,仍得小心行走,若是刮花兩旁的休旅車和昂貴房車,那就糟了。燈光昏暗的停車場,她憑藉記憶搜尋一個小時前的停車方位,奇怪?遙控器尋車鍵默不作聲,怎麼也找不到那輛Toyota老爺車?
難道是走錯樓層?她垂頭喪氣回到A入口,繃緊神經頻頻左右張望。
A入口和B出口,中間隔著一座洗手間,還有排放整齊的大賣場藍色網架推車。晚間九點的購物人潮逐漸散去,每次在地下室找不著車,宛真便覺得空間焦慮症快要發作,尤其路過身邊的人,鬼影似飄來飄去,她更煩躁了。
就在神情恍惚之際,她瞥見身材高䠷的大波長髮女子勾著一位高大男子,從B入口走過另一側通道。她一眼就認出是他,林家豪。
他穿著剛從百貨公司取回的白色亞麻西裝外套,為了西裝下襬長度不對,還特地回櫃兩次換貨,家豪非常要求長度要超過拉鍊位置,一直在穿衣鏡前比畫。當時,她不禁錯覺他是為了哪個女人要求細節,錙銖必較布料長短呢。
早上出門,他正搭配著這件藍色牛仔褲,還不停問:「妳確定西裝下襬有遮住整個屁股,我看好像還短了五公分?」
「到底是誰會拿尺去量啊?神經病──」宛真想起那時不在意回話,彷彿真的有個人,會拿尺丈量他。
他和大波長髮女子並肩而行,不一會兒,那女子攏了攏長髮,迅速在腦後紮成一叢馬尾,飽滿活潑的甩動優美弧線,她見狀不由伸手掩住驚呼的嘴:「公園那個……」
然後,馬尾女像是被抽出脊椎的懸絲娃娃,歪著頭顱靠在家豪肩膀,左手勾著他手臂,一半身軀都黏貼在男人身上。家豪另一隻手提著兩個賣場的藍白購物袋,像是感情很好的夫妻,歪歪扭扭走向車道另一邊的白色Benz-C250。
距離他們,不到一百公尺,在這兩三百坪的停車場她忽然感覺渺小,莫名滲出一身汗……不自覺繃緊神經左右張望,明明是受害者,她卻想著若被加害人目擊一息尚存,豈不再補一槍,她頓時萌生恐懼。
「媽的──真是有病……還能想起推理小說哏。」
宛真將推車藏在A入口柱子邊,她不知自己為什麼要躲起來?該躲起來的是他們不是嗎?
丈夫從來不曾陪著採買日常所需,總說工作忙要她自己打理。小三開的車還真高級,賓士至少得上百萬哪。這大波女到底是什麼背景?他們要去哪?林家豪到底何時開始偷吃?
「原來媽寶有妖精當司機……難怪這陣子不開自己的車,我還以為……車子讓給我開來購物怎麼變得體貼了。啊──也許Benz是林家豪買的,倒是很有膽將錢花在女人身上。」任何細節都可疑,她不自覺念念有詞。
像找不到基地臺訊號的電視螢幕,讀不出完整畫面,只覺渾身軟綿,什麼都不能做,也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
有位滿頭棕色小捲髮歐巴桑經過,狐疑的多看兩眼,她胸口莫名堵著一口氣,都這般地獄光景,還要接收怪異注視。大約五分鐘後,才想起自家爛車還沒找到,丈夫和大波長髮女子早已開著名車揚長而去,她推著一車日用品,穿著鬆垮T恤和運動長褲活像狼狽的大媽。
不管怎麼樣,得先離開這裡,地底的空氣讓她呼吸困難,事情順序想清楚後,她從帆布托特包裡撈出手機,打給吳善美。
她只能打給她,這件事只能告訴妹妹。完全不想和別人求救,媽媽絕對不行,婆婆更是免談。她不能讓人知道自己被丈夫背叛,越是這個時候,她越是莫名驕傲。
「Fuck──我剛剛應該推著購物車將這兩個人當保齡球瓶一路撞到底,撞凹那女人的賓
士,連人帶車撞個Strike,該得分的人是我,見不得人的是小三──Drop dead.──」
「停──現在說這些幹嘛?妳還能開車吧?」
「我……居然立刻躲起來欸──Fuck──我都瞧不起自己了……沒事,我可以開車。」
「好了,別說了。先回家,我馬上過去找妳。」
§
善美一掛上電話,從市區一連闖了好幾個紅燈奔到山邊社區。姊姊家的客廳像是打翻一千片拼圖,散落著抱枕和大賣場的幾包購物袋,還有幾顆洋蔥蘋果滾落在地板。
宛真趴在客廳茶几,奮力塗寫著什麼,一道一道,長短交錯,有幾個字還劃破了廣告D M模特兒的臉孔和身軀。像是高中時代用紅藍原子筆在書包或揹帶亂寫的大字,宛真反覆塗寫的是恨字。
善美一開始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靠在客廳櫥櫃邊上直勾勾盯著,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對妹妹說,來幹嘛呢?看笑話嗎?
「才不是這樣……我是擔心妳。」善美囁嚅著。
妹妹看起來似乎很真誠,不再取笑她識人不明才會活該受罪,她告訴自己要冷靜,不哭也不罵是有點不正常,但也不想讓妹妹看見她如此狼狽。
「我只是恨──恨自己居然躲起來,應該大大方方站在他們面前,看看林家豪還有什麼話好說。」她將筆扔到一旁,手一揮掃開桌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還好啦,妳恨的是不敢面對真相的自己,而不是他。」
善美像是聽見她心底的聲音,直接戳中最脆弱的薄膜。宛真什麼武裝都沒用了。
時間無聲,她與她,彷彿沉落這空間的塵埃,渺小,輕。
「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有個家──過自己的生活,為什麼,這麼難──」她想到這幾年的波折,再也禁不住悲傷,眼淚失控往下墜,她的手緊緊圈住妹妹瘦骨嶙峋的肩膀。
「姊……」善美不知該先拍拍姊姊不斷顫抖的背?還是遞上面紙盒?
從未見過宛真如此無助,善美只能繼續輕拍她,像哄騙安親班的宇威或小婕,故作輕鬆說,「雜碎就別理他了,我們去逛街去夜店,喝個大醉,別理那爛人,為爛人傷心,不值得──」
不值得,她不知道這幾年婚姻還有什麼值不值得?她不禁搖晃著妹妹,歇斯底里喊叫,「妳知道什麼……他每天都在說謊,搞不好他媽那也有個版本,幾次打電話問他媽家豪去哪?她說我是神經病、瘋女人,黏著老公不放也不准他回老家……結果……是在那妖精家裡。想到這,我才覺得堅持到現在真不值……」
她越說越急,覺得自己的委屈善美不懂,怎麼可能懂,她好氣,什麼難題到了妹妹那裡都是輕描淡寫。
「姊──妳冷靜,沒有男人又怎樣?女人獨自過活不見得辛苦,物種若要滅亡,男人肯定先女人而去,他們可耐不住生小孩的痛,感冒牙痛甚至有個小傷口都會哀爸叫母。」
這話宛真經常聽外婆說,忽然從善美嘴裡迸出來,她頓時止住淚,嘴角牽扯出一抹苦笑。
客廳瀰漫著潮濕的空氣,遠方隱約傳來救護車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她仍然安靜不語,善美只想著陪伴是目前最適合的安慰。
「好啦,妳也別耗在這,回家吧。如果,妳也昏頭栽進家庭,是不是,現在不停跟朋友抱怨要離婚的就是妳了。還好,妳聰明妳優秀,跟我不一樣。」
宛真說完後,動也不動地凝視著陽臺,看來剛才的悲傷又加了一倍重量。痛苦和悲傷,兩種心情不過是冠亞軍之差,差一點也沒關係,最差的狀況不過如此,可以發洩都是好事,善美第一次被罵還這麼平靜。
「妳現在說我什麼我都沒關係啦。不知是誰鬼遮眼,非嫁給林家豪,唉……你們這樣,誰也不快樂,真的不值得再浪費青春……」善美心想別再刺激姊姊,卻每句話往她最脆弱的地方穿刺。
「浪費?他大概也覺得人生被我浪費了,恨不得甩掉我──」
宛真想,是她獨占的愛,將他推向另一個女人?或者也是婆婆獨占的愛,將他推向另一個女人?
「好吧,我承認自己很不會安慰人。」善美雙手一攤,拿起外套鑰匙準備離開。
不婚的妹妹,一向反對她早早結婚,就為了彌補年少破敗的空間,善美曾說,失去的,缺乏的,想重建那消失的家,也不需要靠男人才能擁有。
有種痛苦,即便親如手足仍無法體會,那傷口反覆撕開又結痂,層層疊疊累積的痛。每一次談論,她都覺得徒勞。
他們之間慢慢駐紮著大量白蟻,一點一點蛀空壞毀了。善美能理解嗎?她也曾經愛過他的,她想要屬於自己的家。
她以為,這次或許可以得到,得到一個和母親迥然不同的人生。
她也知道當初太任性,但,愛情來了──如何能夠精明計算,一旦有渴望,愛上了,有了孩子,不就結啊。愛昏頭,就像中邪或被下了降頭,非如此不可。
結婚以來,總小心翼翼避免成為母親那樣被丈夫背叛的女人。兩個失去丈夫的女人,外婆和母親,每天種葡萄收穫裝箱,煮食三餐,在空盪盪的兩層樓老厝度日。未來,或許還要加上她,想到那畫面,多淒涼啊。
此時,她終於能感受當時離家的母親,懷抱著何等絕望離開。她和母親同樣選錯了男人。
「妳心裡早有數,被妳遇見,只是剛好而已。快點離一離,別再對這男人懷抱希望了。」妹妹像透視她腦海所想。
她該怎麼對善美說,離婚,簡單不過,網路列印出協議書,簽一簽蓋蓋章,妹妹還能順便列席當公證人。
她又該怎麼說,自己真正需要離開的並不是丈夫,她痛恨的是,離不開一個家的想像,即使已經家不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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