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一百週年,回顧文學史和思想史上的五四!
51位學者,從文學、思想、文體、人物等角度,重看五四及其影響。
「五四」一百週年,從各種角度來解析「五四」及其影響,以小觀大,對「五四」以來的文學、歷史、思想有所回顧和反省。
重新回到「五四」的現場,從容觀賞「五四」傳奇。「五四」未完,它的成敗到今天仍在刺痛生活於麻木、順從、不安、失落了理想的種種情境中的我們。「五四」未完,因爲那不是過去的歷史,更是未來的歷史。
「五四」發生一百年後,除了學術界的思考之外,一般社會中的「五四」記憶已湮沒於時間之河中。與此同時,權力當局的刻意介入或刻意忽視,恰恰顯示「五四」的被政治化或去政治化的痕跡──「五四」原所富含的政治潛能反而被埋沒了。
「五四」的意義不應僅止於此。「五四」不遠,卻已有考掘的必要。《五四@100:文化,思想,歷史》邀請51位來自不同領域的學者於不同面相揭開「五四」的問題性與論爭性。本書旨在回顧文化史、文學史和思想史上的「五四」。這三者息息相關,構成「五四」論述和想像的基礎,以此觸動種種社會實踐,乃至革命。
《五四@100》以眾聲喧嘩的形式呼應「五四」精神:各抒己見,自由表達。回望過去這一百年中國與華語世界動盪不安,我們見證種種最好與最壞的可能。回顧「五四」,我們理解我們所處的位置未必不同於「五四」:呐喊與徬徨,激情與幻滅,神話「五四」與否想「五四」,相互糾纏,導入下一輪的思考與行動。
※ 本書作者
陳思和(上海復旦大學文科資深教授,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長江學者特聘教授)
王汎森(中央研究院院士,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特聘研究員)
陳平原(北京大學博雅講席教授)
王德威(中央研究院院士,哈佛大學東亞語言與文明學系暨比較文學系Edward C. Henderson講座教授)
陳建華(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致遠講席教授)
王風(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現代文學教研室副教授、研究員)
戴燕(上海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
楊貞德(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研究員)
彭小妍(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研究員)
應磊(哈佛大學東亞語言與文明學系博士,上海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博士後研究員)
石井剛(ISHII Tsuyoshi)(東京大學總合文化研究科教授)
季進(蘇州大學文學院教授)
楊揚(上海戲劇學院教授)
胡曉真(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研究員兼所長)
楊聯芬(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
濱田麻矢(HAMADA Maya)(神戸大學大學院人文學研究科教授)
梅家玲(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兼系主任)
張歷君(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系助理教授)
雷祥麟(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李奭學(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研究員)
季劍青(北京市社會科學院文化所研究員)
鄭毓瑜(中央研究院院士,國立臺灣大學講座教授,中國文學系特聘教授)
邱怡瑄(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兼任助理教授)
夏小雨(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東亞語言文化學系博士候選人)
吳盛青(香港科技大學人文學部副教授)
李孝悌(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主任)
王璞(布蘭戴斯大學東亞系助理教授)
葛兆光(上海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及歷史系特聘資深教授)
高嘉謙(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
陳婧裬(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東亞語言文化系助理教授)
傅光明(中國現代文學館研究員)
馬筱璐(香港科技大學人文學部助理教授)
陳相因(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副研究員)
林晨(南開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陳國球(香港教育大學文學及文化學系講座教授,中國文學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潘光哲(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
黃克武(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特聘研究員)
彭春凌(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夏曉虹(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
涂航(哈佛大學東亞語言與文明學系博士候選人)
錢理群(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資深教授、博士生導師,清華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兼職教授)
郜元寶(上海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
張麗華(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現代文學教研室教授)
李浴洋(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博士候選人)
肖鐵(印第安那大學布魯明頓校區東亞語言文化系副教授)
張新穎(上海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
袁一丹(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蔣漢陽(英屬哥倫比亞大學戲劇與影視系博士候選人)
黃英哲(愛知大學現代中國學部暨大學院中國研究科教授)
陳曉明(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兼系主任)
宋明煒(衛斯理學院東亞系副教授)
(姓名排列按目次次序)
作者:王德威、王汎森、宋明煒、陳平原、李孝悌、葛兆光、彭小妍、胡曉真、梅家玲、李奭學、鄭毓瑜、高嘉謙、陳國球、潘光哲、黃克武、夏曉虹、錢理群、黃英哲、陳曉明、宋明煒等
編者:王德威
美國哈佛大學東亞系暨比較文學系Edward C. Henderson講座教授,研究領域為中國現代文學、現代文論、比較文學等。主要著作包括《小說中國:晚清到當代的中文小說》、《想像中國的方法:歷史‧小說‧敘事》、《被壓抑的現代性:晚清小說新論》、《茅盾,老舍,沈從文:寫實主義與現代中國小說》、《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史詩時代的抒情聲音:二十世紀中期的中國知識分子與藝術家》等。
編者:宋明煒
美國衛斯理學院東亞文化系副教授,研究領域為中國現代文學,科幻小說。著有《浮世的悲哀:張愛玲傳》、《少年中國:青春文化與成長小說》等。
王德威、宋明煒 編者序言
陳思和 士的精神‧先鋒文化‧百年「五四」
王汎森 兩個五四,及其影響
陳平原 觸摸歷史與進入五四
王德威 沒有五四,何來晚清?
陳建華 「共和」話語
王風 思想革命
戴燕 新文學與舊傳統
楊貞德 學理、主義和現實社會──再探「問題與主義」論辯
彭小妍 五四的反啟蒙:人生哲學與唯情
應磊 現代覺音
石井剛 《國故》月刊──夭折的「古學復興」
季進 重估《學衡》
楊揚 南北五四不同論──對上海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的價值建構的一個思考
胡曉真 發現文字,想像歌聲:五四學人對非漢族民歌及其歷史傳述之研究的當代意涵
楊聯芬 「新女性」的誕生
濱田麻矢 五四與女學生
梅家玲 發現青少年,想像新國家
張歷君 五四青年的「自殺之道」
雷祥麟 隱形的賽先生──以「性事實」的歷史為例
李奭學 白話文
季劍青 文學
鄭毓瑜 詩國革命
邱怡瑄 執抝的低音──舊詩文中的五四運動
夏小雨 新生的老鴉
吳盛青 「我願把我的靈魂浸入在你的靈魂裡」:五四情書
李孝悌 粉墨登場的五四新文化
王璞 靈感(煙士披里純)
葛兆光 愛恨糾纏的那個日本──對「五四」之前的一個觀察
陳婧裬 希臘的陽光
傅光明 兩個「狂飆」中的莎士比亞
馬筱璐 被轉述的俄羅斯文學
陳相因 不瘋魔,不成活:「以俄為師」──被錨定的現代性
林晨 歐戰
高嘉謙 刀刻與戰士:魯迅在南洋的木刻與雜文遺產
陳國球 香港的「五四」與「新、舊文化」
潘光哲 「五四」與台灣
黃克武 嚴復與五四:中國現代性的內在張力
彭春凌 康有為:聖人的隱退
夏曉虹 五四期間的梁啟超
涂航 美育代宗教:蔡元培與中國現代美學的起源
錢理群 魯迅與「五四」新文化運動
郜元寶 一份剪報,兩個時代
張麗華 傳奇者流,源蓋出於志怪?──陳寅恪與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的對話
李浴洋 另一種「新青年」:「五四」前後的馮友蘭
肖鐵 「我就是群眾;群眾就是我」:五四時期朱謙之的自我書寫和革命想像
張新穎 沈從文與五四
袁一丹 五四:「文化」還是「武化」?
蔣漢陽 五四遺事‧《戲劇春秋》
黃英哲 「五四」在台灣的實踐──魏建功與光復後台灣的國語運動
陳曉明 鄉土農民的「麻木」與「醒覺」──從魯迅到賈平凹的難題
宋明煒 回到未來:五四與科幻
編者序言
在中國近現代歷史上,「五四」的意義堪稱空前絕後。這不僅因為「五四」所引爆的政治、外交角力為中國與世界的關係帶來深遠影響,也因為「五四」觸發了範圍廣泛的新文化運動。民主與科學,啟蒙與革命,人權與國權,語言與文學……,種種話題充滿問題性與爭議性,至今仍是思想文化界論證的焦點。更重要的,「五四」所召喚的「情感結構」如此深入人心,以致成為我們想像或辯證中國現代性的標竿。
「五四」背後,思想革命、文化嬗變、政治行動接踵而來,其間湧現出改變中國人書寫、言說、經驗與理想的種種企劃:啟蒙和反啟蒙、問題與主義、政治與文學、國故與新潮……論爭不絕。如何定義現代、怎樣對待傳統,諸種言說、衝突此起彼落,難有定論,繼起的對話或辯難則籠罩了整個二十世紀,以迄至今。
「五四」的輝煌又伴隨著失落──幾乎少有「五四」知識分子,以為「五四」是一場勝利。恰恰相反,「五四」的任務,無論基於哪一個出發點,都仍需要不斷地被後來者接力,每一次回到「五四」的努力,卻似乎最終總是帶來更悲涼的落寞。「五四的憂鬱」成為我們必須正視的課題。
「五四」發生一百年後,除了學術界的思考之外,一般社會中的「五四」記憶已經隨時間而湮沒。與此同時,權力當局的刻意介入或刻意忽視,恰恰顯示「五四」的被政治化或去政治化的痕跡──「五四」原所富含的政治潛能反而被埋沒了。當年天安門廣場上的第一次學生運動在海峽對岸已經被物化為愛國樣板,在海峽此岸則被異化為域外故事。又或者,規範的歷史敘事面對這一場歧異重重的事件,只能給出一個最簡單的意義歸納,如官樣文章那樣,在敘事上不需爭論,在思想上也「著無庸議」。
但我們認為「五四」的意義不應僅止於此。「五四」離開我們不遠,卻已有考掘學的必要。我們編輯這一本小書,無意給予「五四」全景的描述、抑或整體的重構。我們邀請了來自不同領域的學者各抒己見,毋寧說是重新打開「五四」的問題性與論爭性。我們認為,發生在百年前的運動和我們的時代仍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我們希望通過具體的形象、同情的理解重新讓這段歷史活過來。
本書旨在回顧文化史、文學史、和思想史上的「五四」。這三者息息相關,構成「五四」論述和想像的基礎,以此觸動種種社會實踐,乃至革命。在「五四」一百週年之際,本書邀請五十一位學者,從各種角度來回顧「五四」及其影響,包括「五四」時期提出的問題、新文學運動中出現的文體、「五四」時期具有影響的人物等。每一位撰稿人都根據一個話題撰寫兩千至三千字短文,風格不拘,旨在以小觀大,對「五四」以來的文學、歷史、思想有所回顧和反省。
本書所呈現眾聲喧嘩的形式其實有意呼應「五四」精神:各抒己見,自由表達。編輯體例雖不能夠無所不包,但盡量保持寬容的態度。對讀者而言,我們期待的是,假如這些文章能夠引起一些思考,觸類旁通,並進一步理解「五四」在今天的意義,或許我們的努力就沒有白費。
「五四」已經一百年了。回顧過去這一百年中國與華語世界動蕩不安,我們見證種種最好與最壞的可能。回顧「五四」,我們理解我們所處的位置未必不同於「五四」:吶喊與徬徨,激情與幻滅,神話「五四」與否想「五四」,相互糾纏,導入下一輪的思考與行動。而這種辯證過程直指「歷史的不安」,也正是一百年前激發一個世代知識分子與革命者的動能。
當我們重新回到「五四」的現場,我們或許發現,歷史上從沒有一個事不關己的位置,讓我們能夠從容觀賞「五四」傳奇。「五四」未完,它的成敗到今天仍在刺痛生活在麻木、順從、不安、失落了理想的種種情境中的我們。「五四」未完,因為那不是過去的歷史,更是未來的歷史。
沒有五四,何來晚清?/王德威
「沒有晚清,何來五四?」是我論晚清小說專書《被壓抑的現代性》(Fin-de-siècle Splendor: Repressed Modernities of Late Qing Fiction, 1997)中文版導論的標題。長久以來,文學和政治文化史上的晚清一直被視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對立面,集頹廢、封建於一身。相對於此,五四則代表現代性的開端;啟蒙與革命,民主與科學的號召至今不絕。
這樣的二元史觀其實早已問題重重,但因學科建制和政治論述使然,學界始終不能攖其鋒。在《被壓抑的現代性》裡,我重讀太平天國以來的小說,企圖藉此重理晚清文學文化的脈絡,並挖掘「被壓抑的」現代性線索。我處理了狹邪、公案、譴責、科幻四種文類,視之為現代情感、正義、價值、知識論述的先聲。我認為在西學湧進的前夕,晚清作家想像、思辨「現代」的努力不容抹煞。
始料未及的是,因為「沒有晚清,何來五四?」這一命題,《被壓抑的現代性》中譯本在大陸出版後(二○○五)引起許多討論,至今不息。爭議最大的焦點在於,五四所代表的中國「現代」意義空前絕後,豈容與帝國末世的晚清相提並論?更何況「沒有」、「何來」這樣的修辭所隱含的邏輯先後與高下之別。批評者或謂此書譁眾取寵,解構正統典範,或謂之矯枉過正,扭曲五四豐富意涵;等而下之者則刻意羅織線索,謂其反毛反黨反馬列。論晚清而反黨反毛,如此學術文章果然證明「厲害了,我的國!」
晚清文學一向被視為現代邊緣產物,如能因為一己並不算成熟的研究引起矚目,未嘗不是好事。但另一方面,部分論者所顯現的焦慮和敵意暴露「文學」在當代中國作為政治符碼,畢竟不能等閒視之。無可諱言的,直至今日中國官方歷史仍然在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的框架下展開,因此近代、現代、當代的劃分有其意識形態基礎,不容逾越。在這樣的論述下,五四具有圖騰意義,它必須是「新的」文學和歷史的起源,是啟蒙和革命的基礎。
我在書中強調,「沒有晚清,何來五四?」與其說是一錘定音的結論,不如說是一種引發批評對話的方法。我有意以在前現代中發現後現代的因素,揭露表面前衛解放者的保守成分,更重要的,我期望打破文學史單一性和不可逆性的論述。五四和晚清「當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時代,從政治、思想到文化、生活範式都有天翻地覆的改變。但這不必意謂兩者之間毫無關聯,更不意味歷史進展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回顧每一個歷史節點,我們理解其中的千頭萬緒;必然與偶然,聯關與突變都有待後之來者的不斷思考定位。
對《被壓抑的現代性》的爭論多半集中在史料史實的辯駁,而忽略更深層次的批評動機。論者往往強調晚清的「發現」是由五四首開其端。但以此類推,五四的「發現」豈不也總已是後見之明?在過去與現在之間不斷折衝,正是歷史化「歷史」的重要步驟。我使用「時代錯置」(anachrony)、「擬想假設」(presumptive mood)方法看待晚清與五四的公案,目的不在解構傳統而已──那未免太過輕率虛無。恰恰相反,我希望以此呈現現代與傳統異同的糾纏面相,以及「俱分進化」的動力。班雅明(Walter Benjamin)有言,革命歷史的神祕力量恰恰在於召喚過去,以古搏今,爆發成為「現在」(jetztzeit)的關鍵時刻:「呈現過去並不是將過去追本還原,而是執著於記憶某一危險時刻的爆發點。歷史唯物論所呈現的過去,即過去在歷史一個危險時間點的意外呈現。」
這帶向第二類批判:晚清是否果然具有現代性,或如何被壓抑和解放,也成為討論熱點。事實上一九三○年代嵇文甫、周作人分別自左右不同立場,將中國現代性上溯到晚明;日本京都學派更將宋代視為中國現代的起點。這類追本溯源的做法可以無限推衍,但也恰恰是我希望打破的迷思:我們不再問晚清或五四「是否」是現代的開端,而要問「何以」某一時間點、某一種論述將晚清或五四被視為現代的開端。倡導托古改制、微言大義的「公羊派」經學曾經沉寂千年,何以在晚清異軍突起,成為維新者的托詞;百年之後,「公羊派」又何以成為後社會主義論述支柱之一?換句話說,我們的問題不再是發生學的,而是考掘學的。
除此,識者亦有批評:小說作為一種文類,是否能承載被壓抑的現代性?我認為梁啟超一九○二年提倡小說革命,不僅是文學場域的突變,也是一場政治事件,一次敘述作為歷史載體的重新洗牌。梁啟超認為小說有「不可思議」之力改變人心。如果穿越時空,他或許可以與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產生共鳴。鄂蘭強調敘述──說故事──是構成社會群體意義的根本動力。她更認為革命的精神無他,就是激發出前所未有的新奇力量(pathos of novelty)。馮夢龍《古今小說》序曾有言,「史統散而小說興」。斷章取義,我要說相對於大言夸夸的大說,是小說才承載了生命的眾聲喧譁。晚清如此,今天更是如此。
《被壓抑的現代性》出版已逾二十年。許多未必完備的論點已有後之來者的補強,而曾經被視為末流的晚清現象,居然引領當代風潮。二十一世紀以來科幻小說勃興,甚至引起全球注意。回顧晚清最後十年的科幻熱,彷彿歷史重演。而歷史當然是不重演的。將過去與現在或任何時間點做出連接比較,劃定意義,本身就是創造歷史的行動。
延續「沒有晚清,何來五四?」的命題,我們甚至可以推出又一層辯證:「沒有五四,何來晚清?」五四的意義坐標如此多元,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許多新舊知識分子的掙扎問難,從而理解他們來時之路的曲折。也正是因為五四所帶來的啟蒙思想,我們才得以發揮主體「先入為主」的立場,重新看出埋藏在帝國論述下無數的維新契機,被壓抑而復返的衝動。五四可以作為一個除魅的時代,五四也同時是一個招魂的時代。
梁啟超在五四前後歐遊,之後轉向情感教育與倫理美學,比起當年倡導小說革命的豪情壯志,他的思想是退步了,還是以退為進?魯迅的變與不變一樣耐人尋味。曾經號召以文學「攖人心」的摩羅詩人歷經五四,轉而成為死去活來、「自抉其心」的屍人。這是徬徨頹廢,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召喚?歷經哲學美學轉向的王國維此時傾心考古和文字學,最終自沉而亡;眼前無路,他以此調動了反現代性的現代性。而晚清的章太炎在革命與保守之間劇烈擺盪,並以唯識佛學作為超越起點。五四之後章成為風雲時代的落伍者;五四百年之後章證明他才是「鼎革以文」的先行者。同樣的,沒有對五四的期望或失望,我們何來對晚清或任何其他時空坐標的投射?
當代學者與其糾結於「沒有/何來?」的修辭辯論,不如對「文學」,或「人文學」的前世與今生做出更警醒的觀察。在五四百年以後的今天,如果我們仍然希望發揮五四啟蒙、革命的批判精神,豈不應擱置天天向上的樂觀主義,見證啟蒙所滋生的洞見與不見,革命所帶來的創造與創傷?這是和諧歲月,也是維穩時代。我們奉五四之名所嚮往的眾聲喧譁是否實現?抑或我們不得不退向晚清,重新想像魯迅所召喚的「真的惡聲」?
在眾多質疑「沒有晚清,何來五四?」的論述裡,似乎未見對問號這樣句式的討論。事實上新式標點符號就是五四的發明。一九一九年秋,馬裕藻、周作人、胡適、錢玄同等提出〈請頒行新式標點符號議案〉,次年教育部頒行採用。在眾多標點符號中,問號的語義學其實複雜多端,可以是詮釋學式的求證、哲學式的探索、解構式的自嘲、政治式的先發制人。在不同的情境和時期裡,問號指向疑問、詢問、質問,甚至天問。面向過去與未來,五四是一個提出問號的時代。一百年以後紀念五四,我們仍然有前人的勇氣和餘裕,對新時代提出百無禁忌的問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