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鼎獎得主‧翻譯偵探賴慈芸嚴選 五四百年回顧17部美好的老譯本
不同文體與風格的譯本,解放你對翻譯的想像!
從林紓、梁啟超、伍光建、徐志摩等名家的翻譯作品中,看見一部中文變化簡史。
你對翻譯的想像是什麼?
忠實呈現還是二次創作?
一般讀者對翻譯的想像,往往先要求忠實原文,其次要求通順可讀,卻很少提到翻譯本身的藝術性。畫家林風眠曾說:「如果畫鳥只像鳥,那又何必畫呢?」跟波赫士談翻譯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翻譯只求和原文一模一樣,那又何必譯呢?」
然而五四運動倡導中文改革,當時的進步青年對於波赫士推崇的這類歸化路線譯文往往抱持負面態度。他們崇尚異化譯文,對忠實的要求勝過對文采的要求。這是多麼可惜的事!中文的音樂、節奏、簡約之美,就往往被「忠實」給犧牲了。
林紓在五四運動前夕,曾預言廢文言的後果,就是連白話都寫不好:「非讀破萬卷,不能為古文,亦並不能為白話。」2019年就是五四百年,林紓的預言,其實也已成事實:今天白話的冗贅、翻譯腔、邏輯不清諸病,不正是不讀文言的弊病嗎?
其實清末民初用文言翻譯西方文學,留下了不少精品。而1920年代也堪稱白話翻譯的黃金時期,正因為1920年代的譯者大都受過嚴格的古文教育,包括胡適在內,證實了林紓「白話從古文出」的看法。只是這些翻譯,以往有政治不正確的問題:他們往往被劃為反動、守舊、不思進步的陣營,在「忠實原文」的大旗下顯得不合時宜,因此在翻譯史上也不怎麼受到重視。
賴慈芸特別選了一些現在比較少見或比較少人談論的版本,展現翻譯的各種風貌。也讓大家看看,拿掉「忠實」這個緊箍咒以後,翻譯可以多麽有趣!
※ 好評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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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怡慧(作家、丹鳳高中圖書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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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賴慈芸
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學士,輔仁大學翻譯學研究所碩士,香港理工大學中文及雙語研究系博士。曾任出版社編輯,出版譯作超過五十種,包括《嘯風山莊》(Wuthering Heights)、《探索翻譯理論》(Exploring Translation Theories)、《愛麗絲鏡中奇遇》(Through the Looking-Glass)及童書、繪本多種。著有《譯難忘:遇見美好的老譯本》、《當古典遇到經典:文言格林童話選》、《譯者的養成:翻譯教學、評量與批評》、《翻譯偵探事務所》等書。長期為臺灣翻譯學學會理事,曾任《翻譯學研究集刊》及《編譯論叢》主編,研究論文見於各學術期刊。〈還我名字!──尋找譯者的真名〉一文曾獲「宋淇翻譯研究紀念論文獎」評判提名獎,《翻譯偵探事務所》一書則獲第42屆金鼎獎。現任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翻譯學研究所教授。
導讀:畫鳥只像鳥,那又何必畫呢?
斷盡支那蕩子腸:林紓、王壽昌的《巴黎茶花女遺事》(一八九九)
豪氣萬千的豪傑譯:梁啟超《十五小豪傑》(一九○二)
西洋聊齋:奚若《天方夜談》(一九○三)
文言的格林童話:《新庵諧譯》(一九○三)和《時諧》(一九○九)
雨果戲曲:東亞病夫《銀瓶怨》(一九一四)
乾淨俐落的譯筆:陳汝衡的《坦白少年》(一九二三)
借譯傳情的才子:徐志摩《渦堤孩》(一九二三)
冠冕堂皇的皇室醜聞:邵挺《天仇記》(一九二四)
被遺忘的簡愛:伍光建的《孤女飄零記》(一九二七)
既非少年,也不只煩惱:黃魯不《少年維特之煩惱》(一九二八)
用韻文說書的荷馬:傅東華的《奧德賽》(一九二九)
戰火下的翻譯:閩逸的《十日清談》(一九四一)
郁達夫殘稿疑案:汎思的《瞬息京華》(一九四六)
活靈活現一塊肉:林漢達《大衛‧考柏飛》(一九五一)
將軍譯者:童錫梁《戰爭與和平》(一九五七)
牛刀小試:英千里《苦海孤雛》(一九五八)
畫鳥只像鳥,那又何必畫呢?
一般讀者對翻譯的想像,往往先要求忠實原文,其次要求通順可讀,基本上不脫信達雅,但很少提到翻譯本身的藝術性。畫家林風眠曾說:「如果畫鳥只像鳥,那又何必畫呢?」這話也可以套用在翻譯上面:「如果翻譯只求和原文一模一樣,那又何必譯呢?」不過這句話不是我說的,而是阿根廷文學大師波赫士說的。他覺得忠實的譯本很無趣,推崇能夠引起目標語漣漪的譯文,也就是偏歸化(domestication)的譯文。
但中文譯者從魯迅以降,大都相信翻譯負有改革中文的大任,崇尚異化(foreignization)譯文,對忠實的要求往往勝過對文采的要求,而且對於歸化路線的譯者往往持相當負面的態度。如林紓、伍光建,常是所謂進步青年的批評嘲弄對象,說他們是老先生、食古不化、守舊之類的。加上過去一個世紀以來,中英文之間的文化地位並不對等,中文長期為翻譯入超國(英譯中遠多於中譯英),也讓中文讀者對翻譯的看法更加侷限於忠實原文。對翻譯的批評也有雙重標準:英譯中要求亦步亦趨,十四行詩不能翻成十五行;中譯英則要求寬鬆,要改要刪都沒關係,只要英文讀者能接受就好,錯誤也可以寬容,只講求藝術成就。
但這是多麼可惜的事!中文的音韻、節奏、簡約之美,就往往被「忠實」給犧牲了。林紓在五四運動前夕,曾預言廢文言的後果,就是連白話都寫不好:「非讀破萬卷,不能為古文,亦並不能為白話。」一九一九年四月,又說:「古文者白話之根柢,無古文安有白話。……吾輩已老,不能為正其非,悠悠百年,自有能辨之者。」但五月就發生了五四運動,白話勢不可擋,一九二○年北洋政府教育部把所有課本改為白話。他痛心不已,在一九二四年過世前,還留遺言給兒子:「古文,萬不可釋手,將來必成世寶貴!」二○一九年就是五四百年,林紓的預言,其實也已成事實:今天白話的冗贅、翻譯腔、邏輯不清諸病,不正是不讀文言的弊病嗎?
其實清末民初用文言翻譯西方文學,留下了不少精品。而一九二○年代也堪稱白話翻譯的黃金時期,正因為一九二○年代的譯者大都受過嚴格的古文教育,包括胡適在內,證實了林紓「白話從古文出」的看法。只是這些翻譯,以往有政治不正確的問題:他們往往被劃為反動、守舊、不思進步的陣營,在「忠實原文」的大旗下顯得不合時宜,因此在翻譯史上也不怎麼受到重視。所以我在本書中選了一些現在比較少見或比較少人談論的版本,展現翻譯的各種風貌。也想讓大家看看,拿掉「忠實」這個緊箍咒以後,翻譯可以多麼有趣!以下簡介本書選錄的譯本:
一、斷盡支那蕩子腸:林紓、王壽昌的《巴黎茶花女遺事》(一八九九)
原作是法國作家小仲馬(Alexandre Dumas le fil)的半自傳小說La Dame aux Camélias(一八四八),描寫巴黎交際花與貴族青年的戀愛悲劇。兩位譯者是福州同鄉:留學法國的王壽昌口述,晚清秀才林紓以文言文筆譯。這部譯作是中國近代第一本暢銷的西洋小說,影響深遠,也開啟林紓的翻譯事業。本書選錄第七章兩人初遇情景。
二、豪氣萬千的豪傑譯:梁啟超《十五小豪傑》(一九○二)
原作是法國作家凡爾納(Jules Verne)的Deux Ans de Vacances(一八八八),直譯為「兩年間的假期」,描寫一群紐西蘭的寄宿學生,暑假計畫乘船旅行,卻在出發前一晚纜繩被意外解開,在全船都沒有大人的情況下漂流到一座荒島,過了兩年才全員獲救返回文明世界。譯者梁啟超提倡翻譯小說救國,這本小說是他流亡日本期間,根據森田思軒的日文譯本《十五少年》轉譯的,森田思軒則是根據英譯本Adrift in the Pacific轉譯的。梁啟超採取章回小說格式,有回目、詩詞、套語、按語。本書選錄第一回〈茫茫大海上一葉孤舟 滾滾怒濤中幾個童子〉。
三、西洋聊齋:奚若《天方夜談》(一九○三)
原作是中世紀阿拉伯文學أَلْف لَيْلَة وَلَيْلَةأ(英譯常作Arabian Nights),譯者奚若根據冷氏(Edward William Lane)的英文譯本The Thousand and One Nights(一八三九)轉譯。奚若是基督徒,曾留學美國的神學院。這個譯本是文言的,共譯出五十篇故事。一九二四年,白話文大將葉聖陶曾校注這個譯本,收入「中學國語文科補充讀本」。本書選錄〈鹿妻〉和〈頭顱記〉兩篇。
四、文言的格林童話:《新庵諧譯》(一九○三)和《時諧》(一九○九)
原作是德國格林兄弟(Jacob and Wilhelm Grimm)編纂的Kinder- und Hausmärchen(英文直譯為The Children’s and Household Tales),一八一二年初版,後來不斷增修改版,直到一八五七年出版第七版,共收錄二百二十一個德國民間故事,通稱「格林童話」。周桂笙在一九○三年的《新庵諧譯》翻譯了十二個格林故事,一九一四年的《新庵譯屑》也有收錄;一九○九年的《時諧》則譯出五十六個故事,但譯者不詳。周桂笙曾就讀上海中法學堂,可能是根據一八五五年以後的英譯本轉譯,比較接近德文定本;《時諧》則是根據泰勒(Edgar Taylor)的英譯本German Popular Stories(一八二三/一八二六)轉譯,與德文定本有明顯的差異。兩個譯本都是使用文言文,但因為根據的英譯本不同,呈現出相當不同的面貌。本書選錄周桂笙的〈黠婢〉(今譯〈聰明的格麗特〉)和《時諧》的〈杜松樹〉。
五、雨果戲曲:東亞病夫《銀瓶怨》(一九一四)
原作是法國文豪雨果(Victor Hugo)的劇本Angelo(一八三五),背景設在十五世紀的義大利,總督的情婦和總督夫人愛上同一個男子,情婦為報母恩而捨身救了夫人。譯者東亞病夫即小說家曾樸,曾在同文館學法文。《銀瓶怨》是從法文直譯的,後來被張道藩改寫為《狄四娘》,把故事場景搬到中國。《銀瓶怨》的舞臺指示是文言的,對白則是白話,可以演出。本書選錄第五日第二幕,情婦聽說情人入了總督府邸與夫人偷情,憤而趕來捉姦的情景。
六、乾淨俐落的譯筆:陳汝衡的《坦白少年》(一九二三)
原作是法國哲學家伏爾泰(Voltaire)的哲學小說Candide, ou l’Optimisme(一七五九)。伏爾泰在序中說他把一個德國哲學家遺稿譯為法文,其實只是託言而已,當然原作就是法文,描寫一個天真的少年與情人的種種磨難與悲歡離合。陳汝衡以英文轉譯,他的大學老師吳宓再以法文原本校訂,在《學衡》雜誌上連載。本書選錄第十七章到十八章,坦白少年(Candid)到南美洲黃金國的經歷。
七、借譯傳情的才子:徐志摩《渦堤孩》(一九二三)
原作是德國作家福開(Friedrich de le Motte Fouguel)所寫的Undine(一八一一),是德國民間傳說,敘述水靈愛上人類,但丈夫後來移情別戀,水靈投水,丈夫再娶之日由噴泉中現身索命。徐志摩留學英國時,根據英國詩人戈斯(Edmund Gosse)英譯本轉譯。本書選錄第十一章〈培託兒達的生日〉。
八、冠冕堂皇的皇室醜聞:邵挺《天仇記》(一九二四)
原作是莎士比亞的劇本The Tragedy of Hamlet, Prince of Denmark(一六○○?),簡稱Hamlet,中文常譯為《王子復仇記》或《哈姆雷特》,描寫丹麥國王的弟弟毒死哥哥,娶了嫂嫂登基,王子哈姆雷特疑心父王冤死而復仇。邵挺生平不詳。這個劇本是全文言文的,顯然不是為了舞臺演出,而是為了閱讀之用。譯者加了許多按語,針貶劇中人物。本書選錄第一幕第二景「堡內會議房」,從新王宣布娶了長嫂為后,到哈姆雷特的獨白。
九、被遺忘的簡愛:伍光建的《孤女飄零記》(一九二七)
原作是英國作家勃朗特(Charlotte Brontë)的小說Jane Eyre(一八四七),是第一人稱小說,描寫一個孤女從幼年到入學讀書、當家庭教師、戀愛與波折的故事。伍光建是北洋水師學堂第一屆學生,留學英國,晚清進士。他晚清即成名,比徐志摩年長三十歲,是五四青年的前輩,但因為到退休後仍翻譯不輟,文風也從早期《俠隱記》的章回白話轉為五四後白話。這本《孤女飄零記》的序寫於一九二七年,但實際出版是一九三五年。本書選錄第四回〈洩恨〉,是女主角與舅媽衝突過後,即將離家就學的情景。
十、既非少年,也不只煩惱:黃魯不《少年維特之煩惱》(一九二八)
原作是德國作家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的名作Die Leiden des jungen Werthers(一七七四)。這部書信體小說有點自傳色彩,描寫青年律師愛上已訂婚的法官女兒,在女方婚後還糾纏不清,最後自殺而死。郭沫若在一九二二年把書名翻譯為《少年維特之煩惱》,在中國極為流行,也出現了不少譯本,但書名始終不變。黃魯不生平不詳,但此譯本比郭沫若譯本自然易讀許多。本書選錄九封信,日期從一七七一年六月中旬到八月底,即維特初識夏綠蒂、陷入情網,到開始有自殺的念頭。
十一、用韻文說書的荷馬:傅東華的《奧德賽》(一九二九)
原作是西元前八世紀左右的古希臘史詩Ὀδύσσεια(The Odyssey),傳說為盲眼詩人荷馬(Homer)所作的第二部,接續Ιλιάς(The Iliad)。《奧德賽》敘述特洛伊戰爭結束之後,伊大卡國王奧底修斯率手下返航,卻在海上經歷種種奇幻的劫難,過了十年才得以返鄉的故事。傅東華的譯本根據四種英譯本轉譯,包括波普(Alexander Pope, 1725)、古柏(William Cowper, 1791)、帕爾默(G. H. Palmer, 1891)、布徹和朗格合譯本(S. H. Butcher and Andrew Lang, 1893),以古柏的譯本為主。不過,雖然古柏的譯本是無韻詩,後面兩個十九世紀譯本都是散文的,傅東華的譯本卻是押韻的長詩。本書選錄卷十〈緣疑忌敗事故鄉濱 賴歡情指點冥間路〉,是女妖塞栖(Circe)把船員變成豬的故事。
十二、戰火下的翻譯:閩逸的《十日清談》(一九四一)
原作是十四世紀義大利作家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的Decameron,描述黑死病大疫期間,佛羅倫斯十位貴族青年男女出城避疫,相約每日每人說一個故事,十天共一百則故事,稱為《十日談》。閩逸本名陳天放,僑居菲律賓,根據阿爾丁頓(Richard Aldington)的英譯本Tales from the Decameron of Giovanni Boccaccio(一九三○)轉譯。本書選錄第三日的第一個故事:「少年馬錫多,假裝啞子,在一個女修道院當園丁,院裡的女尼,爭著要和他同睡。」
十三、郁達夫殘稿疑案:汎思的《瞬息京華》(一九四六)
原作是中國作家林語堂的英文小說Moment in Peking(一九三九),描寫清末民初北京幾個大家族的故事,另一常見譯名為《京華煙雲》,曾多次改編為電視劇。林語堂屬意作家郁達夫翻譯此書,但郁達夫翻譯未完即死於日軍之手,發表連載的報刊亦皆被毀,至今未見殘稿。臺北林語堂紀念館在二○一五年宣稱找到郁達夫的殘稿,即一九四六年發表於《華僑評論月刊》的《瞬息京華》,但譯者署名「汎思」,一九四六年又晚於郁達夫殉難日期,因此至今未能確認此文為郁達夫所譯。本書選錄第二回姚家因義和團拳亂而準備逃離北京一段,刊於《華僑評論月刊》第七期至第十期。
十四、活靈活現一塊肉:林漢達《大衛‧考柏飛》(一九五一)
原作為英國作家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David Copperfield(一八四九),描寫遺腹子大衛在母親改嫁之後,過了一段悲慘的生活,後來投靠父親的姨媽而得以脫離繼父控制。林紓譯為《塊肉餘生述》之後,中譯本有《塊肉餘生記》、《塊肉餘生錄》等譯名。林漢達為留美的語言學家,封面上有「口語化翻譯小說」字樣,略有刪節,譯者說翻譯的目的是在試驗用漢字寫大眾口語,並借此機會收集北京口語。本書收錄譯本第十三章〈姑姑的主意〉,譯自原作第十四章,敘述大衛投靠姨婆經過。
十五、將軍譯者:童錫梁《戰爭與和平》(一九五七)
原作為俄國作家托爾斯泰(Leo Tolstoy)的Война и миръ(一八六九),英譯為War and Peace,描述拿破崙時代俄國幾個貴族家庭的故事。童錫梁畢業於日本士官學校,官拜中將。他的譯本轉譯自島村抱月、鈴木悅的日譯本,還參考米川正夫譯本。本書選錄第一卷第一篇第四章〈承襲〉,出自原文第一卷第二十一章和第二十二章,描寫伯爵臨終之際,私生子與姪女爭奪遺產的情節。
十六、牛刀小試:英千里《苦海孤雛》(一九五八)
原作為英國作家狄更斯的Oliver Twis(一八三八),描寫孤兒奧立佛悲慘的生活,從孤兒院到淪為小偷,林紓譯為《賊史》,後來也有譯為《孤雛淚》或《霧都孤兒》。英千里根據的是佩奇(Josephine Page)改寫的淺述本(一九四七),為中英對照本。本書選錄第一章〈屠歐禮的兒童時代〉和第二章〈歐禮表示不飽〉,都出自原作的第二章。
以上十七部譯作(兩種格林童話譯本),原文從古希臘文、中古義大利文、阿拉伯文,到近代德文、法文、英文、俄文都有,甚至有中國作家林語堂的作品。許多譯作透過英譯本或日譯本轉譯。譯者有林紓、梁啟超、伍光建、徐志摩等名家,也有生平不詳的邵挺、黃魯不和汎思。有晚清秀才林紓,有舉人梁啟超、曾樸,有洋學堂學生王壽昌、周桂笙、伍光建,有大學教授陳汝衡、徐志摩、林漢達、英千里,有編輯傅東華、僑胞閩逸,也有將軍童錫梁。風格從文言、韻文、章回白話到現代白話都有。晚清以來中文變化極大,翻譯是一大原因,這部小小的翻譯文選讀來也儼然是一部中文變化的簡史了。謹以此書作為五四百年的紀念。
斷盡支那蕩子腸:林紓、王壽昌的《巴黎茶花女遺事》(一八九九)
「可憐一卷茶花女,斷盡支那蕩子腸。」這兩句嚴復的詩,說明了法國作家小仲馬的《茶花女》(La Dame aux camélias, 1848)在中國翻譯史上難以取代的地位。林紓一八九九年出版的《巴黎茶花女遺事》是近代第一部暢銷西洋翻譯小說。至於為何名滿天下的Dumas父子不叫「杜馬」而叫「仲馬」,則跟林紓和王壽昌都是福州人有關:這在聲韻學上叫做「端知不分」,也就是說現在國語中的「ㄓ」聲母字,在中古音系與「ㄉ」聲母不分(如臺語的「豬」、「箸」就是明顯的例子),所以用臺語念「仲馬」會比國語更接近法文發音。畢竟林紓的年代還沒有所謂的國語,當時所翻譯的人名地名,不少都有方言影響;另一個有名的例子就是Holmes譯為福爾摩斯(請以臺語念「福氣啦」就知道福與H的關係了)。林紓影響力太大,小仲馬大概很難翻案成為小杜馬了,福爾摩斯也很難翻譯成為霍姆斯了。
林紓(一八五二—一九二四)是福州人,父親曾到臺灣淡水經商。他三十歲才中舉,一直考不上進士,與官場無緣。他人生的轉捩點就是翻譯《巴黎茶花女遺事》一書。他不會外文,這本影響中國翻譯史的作品是他的同鄉王壽昌口譯的。王壽昌畢業於福州船政學堂,留法六年。一八九七年,林紓喪偶,心緒不佳,遇到回母校船政學堂教法文的王壽昌。王壽昌跟他說了小仲馬的茶花女故事,林紓便以文言文翻譯了出來,一八九九年自刻出版,首版只印了一百本,分贈親友留念而已。沒想到一砲而紅,兩人都因此在翻譯史上留名。根據王壽昌的孫子王文興教授說法,他比對王壽昌本人的筆記,認為《巴黎茶花女遺事》或許是王壽昌的作品多些,只是由林紓潤筆。但無論如何,林紓從此老運大開,一連翻譯了兩百多本作品,都是由合作者口述,林紓筆述,林紓的翻譯才具無庸置疑。他翻譯的長篇名作不少,短篇也很好,像是《羅剎因果錄》(托爾斯泰故事集)就有幾篇很棒的小品。
現代讀者一聽說林紓本人不會外語,竟然能成為翻譯大師,往往嘖嘖稱奇;其實中國翻譯史上這種合作模式本來就是常態,從佛經翻譯開始就是由西僧口述,中國弟子筆受;明朝利瑪竇和徐光啟也是合作翻譯,「平行線」、「鈍角三角形」這些詞彙都是合作翻譯出來的;一直到清朝的聖經翻譯還是如此,由歐洲傳教士口述,中國教徒筆受。與林紓同時代的清末民初譯者,合作模式也很常見,像是《婀娜小史》(安娜‧卡列妮娜)、《十之九》(安徒生童話)都是合作的,由讀過洋學堂的陳家麟口述,晚清舉人陳大鐙筆述。後來有些讀洋學堂的文人,也開始自己翻譯,像是林紓的長期合作者魏易(張艾嘉的外曾祖父),是上海梵王渡學院(後來的聖約翰大學)畢業的,與林紓合譯了四十多本書之後,開始自己獨立翻譯。嚴復、伍光建、周作人這些譯者也都是洋學堂出身,留學外國者也越來越多,翻譯才漸漸由兩人合作模式轉變為通外語者獨立作業。
林紓晚年與五四文人打筆仗,說不過進步青年,十分落寞,在一九一九年四月間寫下:「吾輩已老,不能為正其非。悠悠百年,自有能辨之者。」但在過世之後,五四文人紛紛懷念小時候看林譯小說的快樂。胡適在《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就稱讚林紓:
林紓譯小仲馬的「茶花女」,用古文敘事寫情,也可以算是一種嘗試。自有古文以來,從來不曾有這樣長篇的敘事寫情的文章。「茶花女」的成績,遂替古文開闢了一個新殖民地。
只是白話文運動一舉成功,林紓的譯筆再好也失去舞臺了。雖然現在課本中還是會提到林紓的名字和他翻譯的幾本名作,但真正看過林譯小說的恐怕寥寥無幾。因此本書的第一篇,還是來看看林紓的文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