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域學術、家庭、性別、宗教、經典詮釋等不同的視角
研究中國明清時期的多元理學
展現理學文本的豐富性及研究的多樣性
《多元視域中的明清理學》共收錄十篇論文,書中觸及地域學術史的建構、思想史研究的不同取徑、記憶認同與歷史書寫、婦女與儒家心性之學的關係、三教會通、儒學宗教化等議題。兩篇關於〈西銘〉的論文,則檢視從宋代到民國,〈西銘〉的詮釋如何隨著時代思潮而變化,討論〈西銘〉與《孝經》的關係,並指出晚明儒學將「孝」提升到良知本體的高度。
出版日期:2023-05-18
作者:呂妙芬
裝訂:平裝
EAN:9789570868722
尚有庫存
從地域學術、家庭、性別、宗教、經典詮釋等不同的視角
研究中國明清時期的多元理學
展現理學文本的豐富性及研究的多樣性
《多元視域中的明清理學》共收錄十篇論文,書中觸及地域學術史的建構、思想史研究的不同取徑、記憶認同與歷史書寫、婦女與儒家心性之學的關係、三教會通、儒學宗教化等議題。兩篇關於〈西銘〉的論文,則檢視從宋代到民國,〈西銘〉的詮釋如何隨著時代思潮而變化,討論〈西銘〉與《孝經》的關係,並指出晚明儒學將「孝」提升到良知本體的高度。
現任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主要研究中國近世學術思想史,代表著作包括《成聖與家庭人倫:宗教對話脈絡下的明清之際儒學》(2017)、《孝治天下:《孝經》與近世中國的政治與文化》(2011)、《陽明學士人社群:歷史、思想與實踐》(2003)等。近年主要研究課題為明清儒學與基督宗教的交涉、明清儒學的人觀、魂魄與生死觀,以及關於個體性、不朽、天人關係等論述。
自序
I. 理學與地方
第一章 明清之際的關學與張載思想的復興:地域與跨地域因素的省思
第二章 清初河南的理學復興與孝弟禮法教育
II. 理學與家庭
第三章 顏元生命思想中的家禮實踐與「家庭」的意涵
第四章 施閏章的家族記憶與自我認同
III. 理學與婦女
第五章 婦女與明代理學的性命追求
第六章 女子與小人可談道:楊甲仁性命之學的日用場景
IV. 理學與宗教
第七章 以天為本的經世之學:安世鳳《尊孔錄》與幾個清儒個案
第八章 杜文煥會宗三教
V. 〈西銘〉詮釋史
第九章 〈西銘〉為《孝經》之正傳?:論晚明仁孝關係的新意涵
第十章 清初至民國〈西銘〉的多元解釋
徵引書目
本書所收的論文是我在過去近二十年間研究明清理學的一些作品,這些作品是我參與讀書會、研究群、學術會議,或因研究過程中發現的問題,或是在圖書館中偶遇一部罕見的文本所引發的研究成果。它們雖不像一般學術專書針對一兩個特定議題而作,但都屬於明清理學的範圍,各篇從不同研究視角進行研究,頗能展現理學文本的豐富性及研究的多樣性。
當我重新閱讀這些論文,過往研究的歷程與心情也點滴地浮現。我想起剛進入中研院近史所工作時,參加「記憶研究群讀書會」的情形,當時所內學術思想組的同仁認真閱讀許多西洋名著,討論集體記憶、個人記憶、記憶與認同等有趣的議題。我也想起2001年所裡舉辦「近代中國的婦女、國家與社會(1600-1950)」國際學術研討會,那真是一個盛大的學術饗宴,中外名家齊聚,論文多元精彩。不知是否因為記憶的篩選留下的多是美好的回憶,感覺上近年已少見那麼盛大而精彩的會議了。記憶中1990年代後期至2000年代初,我以年輕學者的身分加入臺灣史學研究的行列,當時真是認真而戰兢,對學術充滿熱忱與願景,周遭就是一股向上奮進的氛圍。曾幾何時,那種興奮的感覺好像停留在記憶的深處,現在大家煩心的都是高教人才斷層危機和流浪博士的無奈。當然,這可能更多反映我自己的心境不再年輕。
本書中一些論文屬於地域學術史的領域,我想起自己當年曾構想著要從不同地域學派的角度來研究明末清初的學術思想史,但最終沒能成功,因為某些地方的史料不足以呈現精彩的研究,或是前人已有很好的研究成果。不過,在摸索與改變研究主題的過程中我學到很多,也更深刻感受到研究者和史料之間的互動關係。雖然我沒能走到自己預期的目標,但閱讀的史料往往帶領我走到另一個世界。回頭看,這一切都是好的。
書中一些論文的主角是少為人知的人物和文本,研讀這些文本讓我對明清儒學有一些新的想像。我很慶幸自己克服了擔心所研究的對象代表性或重要性不足的心理壓力,雖然我還是會努力去說明他們值得研究的理由,不過我知道真正觸發我研究的動機就是我遇見了一本精彩的書、一個有趣的人物或觀念。處在今天資訊爆炸、資料庫蒐索頻繁的時代中,要遇到一本沒沒無聞又能抓住人心眼的書,其實並不容易,這些稀見文本帶給我的更多是驚喜,讓研究做起來很有「感覺」。另一些論文是我在其他主題研究過程中的「副產品」,它們無法被收入專書裡,如今與其他論文結集出版,或許會有另一種彼此觀照與激盪的效果。
書中我也嘗試為每一篇論文寫一小段說明,希望讓讀者更清楚知道當時研究的背景和想法。最後,我感謝聯經出版公司願意出版本書繁體字版,讓這些論文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讀者。
第五章 婦女與明代理學的性命追求
一、前言
儒學是不是宗教是個複雜的問題,不過明代理學的確在許多方面展現高度的宗教性格,除了政治意味濃厚的廟祀制度和傳統的祖先崇拜外,從學者個人的修養工夫和經驗上看,理學家們長期致力於靜坐涵養的操持,許多人的確擁有宗教性的神秘契悟經驗;極力注重向內在心體最初的意念上省克的工夫,使得晚明理學在對「過」的敏感度上可與清教徒傳統相提並論。從日常生活的活動上看,除了個人每日的修身省過和撰寫日錄,甚至早晚的誦儀外,理學家們所興起的講學活動,除了社交性質外,也帶有若干近似宗教團體的性質,成員們彼此勉勵、省過、教導、講論、分享、印證,以堅立彼此獻身聖學的志向,講會甚至扮演了講學傳道的功能。就對生命永恆性的追求而言,雖然理學論述仍然沒有清楚構想一個死後的世界,不過卻已碰觸了個人生存不朽的課題。個人的生命得與宇宙萬物中主宰流行的道體融契合一,成為許多理學家最終極的追求,也是他們在面對生死時的真正關懷。屬於上述這些宗教性的操持與關懷,是明代理學講論的重要內容,也某種程度削弱了理學的政治意涵,強化了超越的境界。
既然晚明理學家重視的「不朽」意涵已明顯脫離以立言、立功等外在成就而名垂青史的意義,轉而講究因著身體實踐使自身道德與天地道體密契的生命境界,他們不僅在道德性命的修養上益加講求精密,也更加確定人生存的一切價值最終當以自身道德修養的實際為判準。相對的,政治功名、富貴聲望、壽命長短、人間禍福等,或許仍有透露天理的參考意義,但絕無法與自身良知靈明的精微、時時體道行道的道德實踐相比擬。這樣的發展代表著理學到了晚明,在其自身發展與其他宗教密切融合的過程中,確實有更重視自我追求超越境界的趨向。既然這些理學家對生存的意義有如此深刻的體認,這體認是否促使他們對儒家傳統所規範的男女分工有進一步的反省而提出突破性的看法?女人的生命是否也同樣必須透過自我從事性命操持才能契於不朽?理學提供女人從事性命之學、學作聖賢的管道嗎?或者,「女聖女賢」在理學論述中有何意涵?而如果理學並沒有提供女人從事性命之學的管道,難道女性真的不曾有過從事此種修養的渴望或親身操持的可能嗎?理學真的始終沒有女人涉足的痕跡?本文主要想回答上述的問題,所考查的對象主要是明理學家庭中的婦女,因此都是上層社會的婦女,並不包括中下階層的婦女;所使用的材料主要是明代理學家為女人書寫的文字,以現存理學家文集看,這類文字主要是壽序和墓誌銘。
雖然因著材料為男性文本的關係,本文許多分析只能侷限於理學家對女性道德的理想規範,無法觸及女人的想法,然而這些材料仍提供了關於明代理學家庭中男女角色關係的訊息,其中更有一些文字揭露了女性對理學的好奇與追求,讓我們在理應是男性專享的理學世界內發現些許的女性踪跡,也讓我們看到女人在其受限的環境中,實現其性命追求的可能作法。
本文主要分三部分:第一、分析理學家書寫女性的文字內容,說明儒學對女性道德的主要要求,尤其在婦德與母教方面,也試圖說明在科舉日難、講學興盛、宦遊平常的明代社會中,士家族中的女性所擔負的家庭重職,以及許多男性對女性的依賴,甚至愧疚。第二、從理學家的觀點說明「女聖」、「女賢」的意涵僅止於「母以子貴」模式下的意義,理學家並未能將自身修德的價值運用於對女德的界定,理學論述中完全不涉及女性可能透過身體修養以契悟道體而不朽的層次。第三、雖然因著男性的書寫,大部分的文獻都讓我們看見女人如何接受了男人所規範的道德,在家庭事務中實踐,然而仍有少數理學家陳述了他們生命中親密的女性如何渴望聞道、涉足理學的例子。同時我們也看見某些理學家對於女人應該預備自己以坦然面對死亡的課題相當關注,既然理學在這方面無能為力,一些人也欣然接受佛教的管道。這個現象也提供我們理解晚明三教融合的另一個視角。
二、理學家心目中的女德
理學家所構想的學習進程與目標,最重要的就是《大學》所規範的: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八個步驟都是針對士人之學而言,當然主要以男性為對象。從其所涉及的範圍而言,雖然修身、治國、平天下之事與女人無直接關連,然而女人卻在家庭內政上扮演了極重要的角色,甚至是男人得以實現《大學》理想的關鍵助力。本節主要討論儒家對女性道德的看法,以及女人如何承擔家庭重責、資助男人對聖學崇高的追求、並負責教養兒女的工作。根據的文獻主要是理學家為女人所寫的壽序和墓誌銘,雖然這類應酬文字的記實性值得懷疑,這些作品在對母親和妻子品德與行為的描述,通常呈現一種典範式的書寫,但我們仍可以從這些對女性的典範書寫,反觀書寫者對女性道德的觀點與期許。
在儒家的構想裡,女人被賦予掌管家庭內政的責任相當繁重,聶豹(1487-1563)曾說:
予讀周南桃夭之詩,歎女貞係家邦之興替尚矣。謂宜其家人者,言一家之人也,上自曾祖考妣,次祖考妣,次翁姑夫子,又次則所生之子女,與子女之婦、妯娌臧獲之類,皆是子之所宜者。
上對長輩的孝養、對丈夫的輔助、下對子女媳婦的教導、旁及嫡庶之間和妯娌之間的相處,以及對僕役婢女的管理,都是女人的責任,可以說把維繫整個家族正常和諧運作的責任都加諸婦女身上。王畿(1498-1583)對其親家母何夫人(1494-1581)在家庭內政上的成就,有如下的描寫:
夫人淑慎敦默,勤于閫內之務,其褆身不為矯飾,雖女子褻御日在側,未嘗見其衵衣與其見齒之笑。嚴于祭祀,四時饋奠,滌器具脩,必致其潔。事太夫人虔而有禮,和柔靜密,尤善處嫡庶之間,溥惠泯嫌,人未嘗少見其隙,待諸子若女,慈愛懇至而不失于訓,治家積累絲粟,能澹泊撙約于既貴之後,至于周貧恤孤,脫簪鬻珥以濟之,有所不靳。其于族里,雖襫襏瑣縷,遇之未嘗有忽;其于婭戚之黨,雖疏遠之姻,歲時栗棗羞脯之問,厚之未嘗不如近姻,以是族人皆曰:夫人有德于我,其姻戚皆曰:夫人未嘗失禮于我。
從這段文字,我們看見女性持家的範圍還不止於自己家庭之內,甚至與遠近親戚鄉黨間的禮尚往來與和睦相處都涵括在內。而王畿對何夫人美德的描寫,也完全符合儒家對女德的理想要求。儒家對女德的要求,可以簡單地歸納如下:對待長輩要孝順,包括對逝者要謹於祭祀,對生者要盡心奉養、曲從其心;對待丈夫要謹慎合禮、全心輔助丈夫完成其志向與責任,包括勉勵、支持丈夫向學的志向和朋友社交,也包括傳宗接代的責任,若自己不能生育,應主動為夫置側室,並以寬慈善處嫡庶關係;教養子女要愛且不失嚴訓,並為之善擇良師,使之向學成器;對待妯娌要能和諧、溥惠泯嫌;對待臧獲奴婢要慈惠寬大。至於女性個人的性情與品德,則以安靜、沉著、檢樸、勤勞、寬惠、好施為尚,所謂「貞靜幽閒端莊誠一,女子之德性也」。這些基本上就是傳統女教書籍中對女德的要求,同時也是當時社會、思想加諸婦女的「正規屬性」和期望。而在明理學家為女人撰寫的墓誌銘和壽序中,也普遍地轉述著、歌頌著這樣的女德,底下僅舉幾個例子為證:
據聶豹的描寫,宋儀望(1514-1578)的母親鍾氏是閬田閨秀,據說當時「閨秀之出閬田者,往往稱賢」,而宋儀望的母親又是其中出名的賢女,未出嫁時早有美譽。聶豹對鍾氏這位賢德女性的描寫如下:
性靜默謹厚,勤女工,精中饋,不習侈靡綺麗,如女師然。迨其歸也,浹月而內政改觀,撫前室之子女不啻己出,孝養翁姑、和妯娌、慈臧獲,罔不得其懽心。
胡直(1517-1585)描寫胡舜舉(1522-1576)的母親劉孺人如下:
性靜愨,歸君得順道,雖居華膴而持儉澹,非大慶吊無踰閫閾,事尊章禮尤至,臧獲有過,亦微讓之而已。始自度艱子,即贊君置側室,已又贊之增置,睦若娣姒。無何,連舉子又撫若己出,稍長,贊君延禮名師教育,恐後諸子林林詵詵如也,孺人賢可知已。
周汝登(1547-1629)對自己的嫡母描寫如下:
太安人生而幽靜,不妄言笑,及笄,歸府君,低頭一室,或疑少能,既廟見,精刺枲饉饎之事,能先諸姒,事舅姑以善養稱。府君蚤年生產未裕,而太安人拮据匍匐,以勤佐理,府君業儒,所與交者過論學,則操作供具,不言匱。既齎,用稍優,而布裳蔬食不易,其素待諸妯娌,能使皆化於和,非慶吊大節,履聲不越於閫。
以上這幾段描寫可以說明晚明理學家心目中的女德理想正與傳統儒家女教相符。本節下文我想集中討論婦女身為人妻和人母這兩個重要的角色,特別是在許多理學家庭中,女人如何輔助丈夫和兒子從事聖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