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古老的南方隱者文化,
謎樣的老子向世人宣講玄之又玄的本源大道。
相較於儒家試圖重振禮教階序以對抗亂世,
老子的本源大道則包容萬物。
如果萬物沒有優劣差等之分,
就無須偏好厭惡。
沒有了偏好厭惡,
自然不生出欲望和爭奪之心,
進而獲得永恆平靜。
這是特殊世局下的帝王之道,其價值緊密依附於老子所處的時代,一旦錯置了時空,不免淪落為反智、反文明的愚民治術。
楊照將老子放回戰國亂世的歷史脈絡中,唯有如此才能釐清「無為」的真意,其實是悲天憫人的積極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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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照
本名李明駿,一九六三年生,台灣大學歷史系畢業,美國哈佛大學博士候選人。曾任靜宜大學、政治大學、台北藝術大學兼任講師、台北之音廣播電台《台北話題》主持人、傳訊電視大地頻道《大地藏無盡》主持人、東森廣播網《1200領先開講》主持人、年代電視台《探索台灣》主持人、公共電視《公視論壇》主持人、《明日報》總主筆、遠流出版公司編輯部製作總監、《新新聞》週報總編輯、總主筆、副社長等職;現為「新匯流基金會」董事長,News98新聞網FM98.1《一點照新聞》主持人、BRAVO 台北都會休閒音樂台FM91.3《閱讀音樂》主持人、公共電視《人間相對論》主持人,並在「誠品講堂」、「敏隆講堂」、「趨勢講堂」、「富邦講堂」及「天下文化人文空間」長期開設人文經典導讀課程。其著述橫跨劇本、小說、散文、文學文化評論、經典導讀等領域,已出版近百部作品。2015年於聯經出版公司出版《世界就像一隻小風車:李維史陀與《憂鬱的熱帶》》,為李維史陀經典著作《憂鬱的熱帶》導讀專書。
中國傳統經典選讀總序
第一章 老子莊子不一樣
遊於道/善用道
萬物混同/以虛為本
治世黃老/亂世老莊
第二章 南方的隱者文化
一筆糊塗帳
是誰出了函谷關
王官學以外的智慧
第三章 知道與行道
老子只談三件事
無法言說的終極事物
以悖論強化印象
讓百姓的心平靜
第四章 大道無私
天地聖人皆不仁
上善若水──無私無爭反而得利
不有、不恃、不宰
不是全捨全無,而是有無相合,有取有捨
第五章 苦難亂世裡生成的哲學
古士徐行而安
放過老百姓吧
在歷史脈絡中理解老子
附錄:《老子》全文
第一章 老子莊子不一樣
遊於道/善用道
《莊子‧秋水篇》中有一段故事,說惠子(惠施)在梁為相,莊子到梁要去見惠子。有人跟惠子說:「莊子來,是要取代你為相。」惠子擔心了,就派人在梁國境內三天三夜大搜莊子的行蹤。他們沒有找到莊子,莊子自己按照計畫來見惠子。見了面後,對惠子說:
「南方有一種叫鵷雛的鳥,你知道嗎?這種鳥,從南海起飛,一路飛向北海,沿路只停棲在梧桐木上,只吃竹子的果實,只喝甘美的泉水。在鵷雛飛行的路上,有一隻貓頭鷹撿到了腐爛的老鼠屍體,發現鵷雛從牠頭上飛過,就抬起頭來看著鵷雛,威脅地發出:『嚇!』的聲音。唉,現在你就是為了護住你的梁國,而要『嚇!』我嗎?」
《莊子‧秋水篇》的另一段故事則說,莊子在濮水邊釣魚,楚王要來拜訪他,先派兩位大夫前行轉達:「希望將楚國的國政託付給您。」莊子手裡拿著釣竿,頭都沒有轉過來,就說:「我聽說你們楚國有一隻神龜,已經死了三千年,楚王特別把牠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在小竹箱裡,供奉在廟堂上。你們覺得這隻龜比較喜歡死了留下骨頭得到尊貴待遇,還是寧可活著在泥裡搖尾巴呢?」兩位大夫回答:「應該是活著在泥裡搖尾巴吧!」莊子就說:「那就去吧,別煩我,我還要在泥裡搖尾巴呢!」
這是莊子對待政治權力的基本態度。別人努力想要爭取,隨時擔心失去的,看在他眼中,那是「腐鼠」,根本不值一顧,遑論要搶奪或保護。權力和權力帶來的地位,在他看來只是窒息一個人的自然活潑生命,把他桎梏關在一個不是由他自己決定,也必然違背他本性的牢籠裡。
老子就不是這樣看權力的。老子和莊子都以「道」為本,都相信在所有現象變化之後有一套自然的規律,為其真宰;也都相信最重要的是明瞭「道」的存在、追索「道」的規律。但兩人的相同之處,也就到此為止。
在莊子,明瞭了「道」,於是能洞視我們執守的許多價值,其實源自於狹窄的自我中心眼光,那麼我們就能看清楚不是所有人、所有動物都想要「腐鼠」,就可以不必陷入那些外在的標準,自在地活著。
在老子,了解了「道」,是為了將「道」拿來運用在處世與安排權力上。了解「道」的人,比不了解「道」的人,可以更有效地取得權力、運用權力、保有權力。
莊子了解了「道」,就必然有避世的態度。世俗的權力、享受、安逸,一般人汲汲營營計較的,其實不過就是貓頭鷹嘴裡咬的一隻臭掉的老鼠,我們幹嘛跟著人家去計較去爭奪呢?老子了解了「道」,則採取了一種弔詭的態度──取得權力、保有權力最好的方法,就是好像沒有權力,好像不在乎權力一樣。
第二章 南方的隱者文化
一筆糊塗帳
《史記》是部偉大的著作,值得我們認真研讀、理解,但這並不等同於我們可以相信《史記》中的每一句話,將太史公寫進書中的都奉為史實。
很不幸的,《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中寫老子的部分,就是一筆糟糕的糊塗帳。
司馬遷的史官職務是從父親司馬談那裡繼承來的。司馬談的著作今天只剩下一篇〈論六家要旨〉留在《史記‧太史公自序》裡。〈論六家要旨〉中司馬談如此說「道家」:「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道家」集合了陰陽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等其他五家的精華優點,光這句話,司馬談就已經表明了他自己的思想立場,他是個道家,而且是從道家的立場出發來整理、評斷「六家要旨」的。
更進一步,在司馬談的六家源流分析上,明顯斷定這種「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的道家思想是相對後起的,所以能集合前面其他各家的優點。然而司馬遷沒有採納父親的這項主張,在《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中,將老子的思想寫成了六家之中最先、最早的。
《史記》中寫老子,一開始說老子姓李名耳,字摐,是「周守藏室之史」,然後就講了孔子「問禮於老子」的故事。這件事在戰國的文獻上出現過好幾次,《禮記》、《莊子》中都記錄過。依照這些記載,老子年長於孔子,是當時有名的智者。
但是講完孔子問禮於老子後,司馬遷突然筆鋒一轉,說:「或曰:老萊子亦楚人也,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與孔子同時云。」意思是:也有人說(有資料記錄)老子是老萊子,也是楚人,寫的書不是上下篇的《道德經》,而是另外的十五篇著作;也沒有比孔子年長,而是和孔子約莫同時、同代。
如此附筆表現了司馬遷的誠實態度,他看到過另外有老子是「老萊子」說法的史料,更重要的,他對於老子早於孔子,孔子曾經問禮於老子這件事,沒有充分的把握。司馬遷的存疑態度,一部分應該來自於他對《論語》、對孔子的了解。
關於孔子的事蹟,最可信的材料是由他弟子編撰的《論語》,但《論語》中完全沒有提到孔子到周去向老子問禮的事。還有,依照戰國文獻,孔子見老子這件事,發生在孔子五十歲時,但《論語‧為政》中記錄了孔子的自述:「吾十又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五十歲都到「知天命」了,怎麼會因對「道之要」感到困惑而去求教於老子?
《論語》上有的,是〈微子篇〉裡的一段故事。「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子路和孔子出行,落後了找不到孔子,遇到了一位老翁,用拐杖挑著鋤草的工具。子路就問:「你有看到我的老師走過去嗎?」老翁回應:「你這個人看起來很少勞動,四肢不發達,八成也不認得五穀長甚麼樣子,冒冒失失地問,誰知道你老師是誰?」接著就拄著拐杖去鋤草了。子路被罵了,自知理虧,恭恭敬敬拱手為禮在旁邊站著。老翁就讓看來和老師走散了的子路留在他家住一晚,還殺雞做飯給子路吃,也讓他的兩個兒子和子路相見。第二天,子路趕上了老師,將這段經歷告訴孔子,孔子就說:「這不是普通農人啊,是個隱士。」要子路回頭去找老翁。子路回去,老翁已經出門離開了。子路就說(可能是告訴老翁的兒子):「不貢獻自己的能力做官是不對的。長幼父子的關係不能廢,那麼難道君臣上下的關係就可以廢嗎?潔身自好,卻違背了君臣上下的重要關係。君子為國君所用,不過是為了盡到該有的臣子義務,早就知道不可能實現正確的主張了!」
這段故事的關鍵在於老翁「以杖荷蓧」,而「老萊子」這個名字中間這個「萊」字,也就是「鋤草」的意思。顯然,司馬遷認為很有可能這位挑著除草工具的老翁就是「老萊子」,後世於是將孔子和這位隱士的相遇對話敷衍為「孔子向老子問禮」的故事。換句話說,司馬遷明白《論語》裡記錄了許多孔子在周遊列國旅程中遭遇隱士而被質疑、被嘲諷的事蹟,認為「孔子問禮於老子」的說法,可能是從這些事蹟中托化出來,不見得真有孔子刻意跑到周去找這位「守藏室之史」挨訓的事。
第三章 知道與行道
老子只談三件事
在所有的先秦著作中,《老子》書裡採用的是最為權威的口氣。其表達方式直接、明確,不留商量餘地。和《論語》相比,《老子》沒有問答對話,只有答案;而且《老子》沒有說話的情境,意味著他彰示的是普遍的準繩,不受情境變化影響。和《孟子》、《莊子》相比,《老子》也沒有「辯」,不曾假設有別的立場、別種態度的人,可能從甚麼方向提出質疑,因而必須有攻守來往。
《老子》不辯論,只宣說。其風格背後的姿態是take it or leave it。我告訴你道理就是如此,愛信不信。這種風格在先秦其實極為少見,同樣採取宣說體的《荀子》、《韓非子》都還習慣性的放入些假想的反對意見,再進行批駁,都沒有《老子》來得自信且霸道。
《老子》另外一項特色是,這本書極其簡短。後世常用的說法是「《老子》五千言」或「《道德經》五千言」,是的,這本書從頭到尾總共就只有五千字左右,總字數只等於《莊子》書中比較長的單章。字數上那麼少,給人的印象很自然就是《老子》的行文簡約,文中承載的訊息很濃密。因而過去傳統解釋《老子》的方式,都想盡辦法延展《老子》的文意,覺得要用一百句話來說明《老子》的一句話,才是正確的作法。
也就是將《老子》的文本看成某種「摘要」,先入為主認定本來應該要有十萬字、二十萬字的複雜內容,但《老子》卻只從這十幾二十萬字裡深藏不露地濃縮了五千字給我們。因而我們的任務,自然就是透過這五千字試圖還原那十幾二十萬字的原始內容。
我必須說,這種視《老子》為言簡意賅「摘要」的態度,應該被認真檢驗,不該接受為簡單事實。而且,若是認真檢驗的話,《老子》的文本不見得能夠支持這種主張。
《老子》真的說了那麼多複雜、豐富的道理嗎?還是後人因為抱持著《老子》必然說了很多,所以才衍生出遠遠超過《老子》書中意思的旁枝呢?會不會《老子》根本就只是一根瘦藤,而不是一棵繁茂大樹的縮影呢?
如果擺開了後世愈加愈多的玄妙內容,真正透過《老子》本文傳遞出來的訊息本身究竟是甚麼?到底有多少?其中又有多少其實是簡潔明瞭、一通到底的,有多少隱藏了迂曲立論需要多費唇舌擴充解釋的?
會這樣問、會主張這樣檢驗《老子》,就已經顯現了我的一偏之見。《老子》並不玄妙、幽深,至少沒有《莊子》那麼玄妙、幽深;《老子》書中呈現的道理也沒有那麼多轉折變化,甚至沒有《孟子》那麼多轉折變化。本質上,《老子》書中要說的核心道理很直接、很簡單也很少,八十一章五千言就繞著這一點直接簡單的核心概念反覆申說。若以字數和所承載的道理相比,《老子》不見得真的言簡意賅,五千言中有很多重複囉嗦之處。
《老子》要宣說的第一件事是:有一個先於一切的「道」,管轄統領所有的事物,而「道」之所以能如此管轄統領,因為它本身無法被歸納、被掌握。「道」如果能被歸納、被掌握,那就表示它被另一個更高的原則管轄統領,它也就不會是管轄統領一切的「道」了。
第二件事:要理解「道」,必須用後退的方式,尤其是去除分別的後退。分別都是相對的:長,是因為有短;高,是因為有下;善,是因為有惡。看到分別,我們就該往後退,看到分別之前,相對出現之前的「混同」,「道」,就是一切分別升起之前的「大混同」。
去除分別,肯定「混同」,這點上,《老子》和《莊子》很接近。然而,《莊子》從「內篇」、「外篇」到「雜篇」,從頭到尾展現的,是一個抱持「混同」眼光的人所看到的世界,和一般人從「分別」出發看到的大異其趣。《莊子》僅止於描述展示那個混同的世界景象,試圖說服讀者拋棄世俗的眼光,進入「混同」的經驗,而《老子》卻進一步教導,有了「混同」的眼光後,可以如何運用來應付俗世。
所以《老子》全書說的第三件事,就是如何依照「道」正確地、更有效地處世。這部分《老子》的說理對象,是「主」、君王、是領導者,教已經擁有權力的人如何運用權力,延伸出去連帶解釋如何取得更多、更高的權力,並讓權力不至於喪失。
五千言,基本上就是繞著這三件事反反覆覆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