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日本近現代哲學推手西田幾多郎的核心思想
認識「日本人最初,且唯一的哲學書」
人生問題不是一個哲學問題,反之是哲學本身 ── 西田幾多郎
生於1870年的西田幾多郎是開創日本京都學派哲學的一代大哲,被視為日本近現代哲學的推手,也是日本近代哲學史上最具代表性的哲學家。在他1911年的代表著作《善之研究》之前,日本哲學多是消融西方哲學,西田卻進一步融攝西方哲學的同時,於東方思想傳統的基礎上,建立獨創性的哲學思想,一方面發掘西方哲學的問題,另方面從凝視著東方思想。因此,《善的研究》一書,被譽為是「日本人最初,且唯一的哲學書」。
雖在日本哲學界擁有如此崇高的地位,並深受眾多讀者的愛戴,但西田幾多郎的著作一直有著深奧、難以理解的名聲。《西田幾多郎:生與哲學》旨在寫給廣泛的讀者,包括初學者以至專門研究哲學的學者。本書首先介紹了西田哲學生涯的動機與追求,再逐章引導讀者解讀其哲學思想,包括「純粹經驗」與「場所」等核心理論。作者藤田正勝致力以深入淺出的方式,闡釋西田幾多郎的哲學特質和魅力。並進一步幫助讀者瞭解西田在東西方哲學間相互觀照、批評,進而建立哲學體系的思想歷程。
對於希望認識西田哲學世界的讀者,藤田正勝在介紹其各項哲學觀點之餘,也引用了許多西田的原文,希望能使讀者在閱讀他看似難明確具有深邃意涵的文句時,確實感受西田哲學著作的精神脈動,進一步成為讀者自我思考、開拓思想廣度的動力。
作者:藤田正勝(Fujita Masakatsu)
日本京都大學畢業。德國波鴻大學研究所博士課程修畢,波鴻大學學術論文博士。現為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思想文化學專攻/哲學・宗教學講座教授。著有《現代思想的西田幾多郎》、《現代思想的西田幾多郎》、《年輕的黑格爾》等書。
譯者:林永強
東京大學大學院綜合文化研究科特任副教授,研究興趣主要圍繞東亞哲學,特別是現代日本和中國哲學。近期著作包括:《東亞視野下的日本哲學:傳統、現代與轉化》(與張政遠共編,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2014)〈西田幾多郎とT.H.グリーンートランスカルチュラルの視点から〉(《日本哲学史研究》第10號,2013)、《日本哲学の多様性―21世紀の新たな対話をめざして》(與張政遠共編,京都:世界思想社,2012)、〈西田幾多郎與牟宗三:跨文化倫理學說的可能性〉(《臺灣東亞文明研究學刊》第9卷第2期,2012年12月)。
中文版序:關於《西田幾多郎──生與哲學》
序章:生與哲學
第一章:西田幾多郎:貫徹悲哀的意志
第二章:朝向根源:純粹經驗
第三章:生命的表現:藝術
第四章:邁向理論化:場所
第五章:超越批判:世界與歷史
第六章:具體性的思考:行為與身體
第七章:尋求真我:宗教
第八章:東西方的夾縫:斬新的創造
終章:西田哲學的定位與潛力
參考書目
西田幾多郎年譜
後記
譯者跋
圖片來源
中文版序
本書旨在寫給廣泛的讀者,包括初學者以至專門研究哲學的學者。本書致力以深入淺出的方式,闡釋西田幾多郎的哲學特質和魅力。
當我們思考甚麼是西田幾多郎哲學的魅力時,第一點可以指出的是,西田是一名「自我思考」的人。直至西田的處女作《善之研究》於一九一一年出版,日本的哲學皆是消融西方哲學。可是,西田幾多郎並不止於理解和介紹西方哲學,而是在考究西方哲學的同時,力求創造獨自的思想。
西田的最大魅力就是其「思考的徹底性和根源性」。西田的哲學清楚表現出一個以西方哲學作為前提或一個呈現出我們觀看事物和思考時的框架,藉此突破和追尋事物的根源。
西田的另一特質是「思考的具體性」。為求徹底突破我們思考或先入為主的框架,西田嘗試迫近框架被建立以前的「事物本身」,即事物的具體形相。「純綷經驗」、「場所」等西田哲學的中心概念,就是透過迫近事物的具體形相而產生。
針對「思考的具體性」,西田指出這是出自哲學與「生」的一種不能切割的關係。對西田而言,哲學不單是旨於知識,更是一種「生」的哲學。西田哲學雖然很難理解,但至今仍有眾多讀者,原因亦在於此。
眾所周知,西田的文章並不容易理解,就如西田本身所言的「未踏的荒野」―在一個未曾整理好的地方要表達和建立自己的思想。西田曾以「匹夫」一詞來比喻自己只是在發掘礦石,而無暇予之精煉。本書就是嘗試給予初學者一些深入淺出的解讀。
另外,在日本哲學的歷史上,西田為何至今仍然可以留下獨創的哲學呢? 這不能不牽涉到西田哲學中的東方思想傳統。西田之所以可以突顯作為西方哲學前提的思想框架,原因就是當中具有東方思想的基礎。在這個基礎上,或更正確地說,西田在「東西方的夾縫」中,一方面相對化和發掘西方哲學的問題,另方面卻從外面眺望東方思想。西田在對抗西方哲學的同時,建立了一種獨自的思想。不但如此,西田更批評東方思想欠缺理論,並在晚年提出建立「東方理論」的必要性。
西田哲學的現代意義並不在於一種對自我思考的固定化,反之是流動的。我們從他者開放自我,解構當中隱含的前提,繼而在新的領域上思考,並以新的方式重新把握問題。本書欲強調的,就是西田哲學豐富了哲學的內涵。
序章 生與哲學
《善之研究》與時代意識
西田幾多郎的《善之研究》,雖然是在明治至大正時代轉變中的一九一一年(明治四十四年)出版,但至今仍有眾多讀者。其出版數量,與夏日漱石的《少爺》和《心》極其接近(岩波文庫出版)。西田的文章雖然並不容易理解,但為何仍然受到眾多讀者所愛戴呢?
從明治末年至大正初期這個時代來看,我們或許可以從倉田百三的文章找到當中的答案。
倉田百三以親鸞及其弟子唯円作主角的戲曲《出家及其弟子》(一九一七年)和評論集《愛與認識的出發》(一九二一年)一躍文壇。對當時的年輕人而言,倉田是一名具有極大影響力的作家。在成名之前,他曾深深傾倒西田幾多郎,並寫了一篇收錄於其著作《愛與認識的出發》的文章,表示讀畢《善之研究》後非常感動。透過這篇文章,西田一書因而被廣泛認識。
我是在無心之下開始閱讀其序。不久,我的瞳孔被它的文字釘著了。看!「並非先有個人而後有經驗,而是先有經驗而後有個人。從根本來看,與個人的差別相比,經驗能夠脫離獨我論。」這豈不是一種非常鮮明的表述嗎? 它能成功脫離獨我論?!
單是以上數個字已經如火一樣照射到我的視網膜。我想〔我的〕心跳是停了吧。……我將書闔上而凝坐於桌前。眼淚獨個兒地流到面頰。……此書使我的內心翻滾。
獨我論是指只有自己本身是實在,其他如眼前的桌子、在桌上放置的書和筆記亦只不過是自我的意識內容。這種思考不單對於西田和倉田是一種煩悶,對當時的時代亦然。開國以後,西方的政治制度、社會制度、學問和技術傳入日本。人民的生活雖然因此起了極大的變化,但急速的「近代化」卻缺乏了相應的主體。正如清沢滿之所主張的「精神主義」、蓮沼門三、新渡戶稻造等提倡的「修養」,從明治中期至明治後期,日本人的意識明顯走向個人內部,獨我論正好填滿了這個空間。
筆者認為,一種由未被確立的「個」而產生的焦躁及其背後的獨我論,豈不是反映出倉田的那份感動嗎?
「甚麼是哲學」
《善之研究》被廣泛閱讀,不單是由於它與時代煩悶的連繫方式,更加關乎到西田對哲學的理解。
在西田等身的著作中,我們不時發現談及何謂哲學的文章。西田在思考「自己」、「經驗」等問題時,「如何問」、「為何問」等本身亦是他所關心的。
針對何謂「哲學」,西田的答案表示出一種對哲學的固有態度。
在《善之研究》的執筆過程中,西田寫了一篇其後收錄於《西田幾多郎全集》的
〈有關純粹經驗的斷章〉文章。西田在文中表示:「人為求生存而需要哲學。」(十:二八七)在一九三○年出版的《一般者的自覺體系》一書中,我們則可以看到:「我〔西田〕認為哲學是一種內在生命的知的自覺。」
後期西田的關注雖然轉向「世界」,但有關生的問題仍然以下列的方式出現。「我們在哪裡出生、工作和死亡的歷史現實世界究竟是甚麼呢? 它具有哪種構造?」(十一:一七三)。直接連繫我們生命的「世界」,其「理論構造」是怎樣的呢? 對西田而言,世界並不是從外面而被看見和觀察的,而是我們在當中活動。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是被這個世界「包攝」。
真正旨求於生
西田在晚年寫了一篇題為〈關於知識的客觀性〉的文章,文中表示:「哲學是始於我們自己的真生。我們具有自我的自覺和生存的方式。」(九:四六一)
西田認為哲學並非只是為了知識,而是密切連繫著自我的生存。西田一貫的看法
是:「真生」如何可能? 這個問題正是哲學的起點,不斷探索這個問題才是哲學。
在一九○二年(明治三十五年),西田於金澤第四高等學校教授倫理學時際,寫了一封信給於一八九七年渡美,擔任出版社雜誌編輯等工作的友人鈴木大拙。信中寫道:「現今西方倫理學全是知識的研究。議論雖然精密,但對人心的深處soul-experience 〔魂的經驗〕卻絲毫沒有著墨。西方倫理學的議論完全忘卻了自己面前的事。它雖然對麵包和水的成分有所分析和說明,但卻沒有嘗到麵包和水的滋味。」
從這個比喻來看,西田確信倫理學或哲學並非是在於分析麵包和水的成分,而是自己確認當中的味道,並且進而追求比其味道更好的學問。
作為哲學動機的「悲哀」
「真生」如何可能呢? 這個問題與西田本身所經歷的悲痛擁有密切關係。(詳見本書第一章)哲學是始於我們自我的一種自我矛盾的事實。哲學的動機並非是「驚訝」,而是深邃人生的悲哀。(五:九二)
從西田實際生活中反覆經歷的悲痛,我們看到這個「悲哀」的根本。它不單指涉一種個人所經驗的悲哀,而且包含超越這個範圍的東西。
如果自己未曾經歷到人生的悲痛,那就無法理解悲哀的真意。可是,悲哀並非限於一種主觀的感情,而是具有一個更廣闊的意思。人類生存本身所具有的不變特質正可以感受到這一點。我們在此或許可以感受到一種與世界的共鳴。我所經驗的悲哀經常伴隨激情,並在當中感受到一種獨特的寧靜。
在一九二○年,西田為就讀第三高等學校期間因病逝世的長男謙,寫了以下一首
歌:「從死去孩子的夢感到日出時窗外那冰冷和暗淡的霎。」失去兒子的那份悲哀,並不只是一件個人的事,更是一種與周邊冰冷世界的「霎」所融合的經驗。我們可以說這是把失去兒子的悲哀與世界的悲哀結合為一,從而寫成一首歌。這份悲哀就是西田所言的哲學動機。
人生問題與哲學
「哲學的動機……是深邃人生的悲哀」一文是出自西田《無的自覺限定》(一九三二年)一書。這與書中另一段文字具有異曲同工之妙:「哲學不單是始於理論的要求,而是行為自我所看到的自我本身。沒有內在生命的自覺,便不能說是哲學。這裡具有哲學的獨有立場和知識的內容。在這個意義來看,我認為人生問題不是一個哲學問題,反之是哲學本身。哲學的真正動機是處於行為自我的煩惱之中。」(五:一三九)
西田所言的「內在生命」,正是剛才提到的「悲哀」。我們的悲哀和苦惱即是哲學的出發點。從這一點出發,反覆思考「真生」如何可能便是哲學本身。
西田的思考就是植根於這個哲學問題。雖然西田不是經常以悲哀為題,但悲哀卻驅使他的思考。西田的一言一語亦以悲哀作為背景,並由此展現出其哲學的巨大魅力。